媽媽和劉回來了。
「雅姿,你次我專門去律師給你聯繫的那個學校看了看,環境很美,各方面設施都不錯,瞧!這是我拍的一些相片,你看看喜不喜歡?」
媽媽打開數碼相機給我看。
異國的天空高遠而沉靜,校園寬敞,青蔥翠綠。
「確實很美!」我輕輕地讚歎道。
「一切手續都差不多辦好了,如果順利的話,過完新年你就可以飛過去了,是不是很期待?」媽媽問我。
「如果你和劉叔叔能在新年之前結婚的話,那我會更期待。」我望著媽媽狡黠地一笑。
媽媽的表情瞬間凝重:「小姿,只要你開心,你不必太在意媽媽,有些東西在你身邊的時候,你沒有抓住它,等你想抓住它時,它卻溜走了……」
我不知道媽媽為什麼會這樣說,但我斷定這肯定與劉有關。
這段時間,我看到丁軒然,心裡總湧起一種難以形容的滋味,想到他那盛氣凌人的小姨,想到季郁對我說過的話。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我小姨前些日子是不是找過你?」丁軒然主動問我。
「你怎麼知道?」
「她做的事情,沒什麼能瞞過我的。」丁軒然憤憤地說,「你別理她,她那個人從來不懂什麼叫尊重,居然還偷看我寫的東西。」
「她或許也是為了你好。」
「不提她了,對了,你留學的事辦好了嗎?」
「快了,過完年我就要飛了。」
「飛了——我早說過你插了翅膀,果然要飛了。」丁軒然像是在開玩笑,可臉上卻沒有笑容。
他背著那個咧口微笑的運動包,跨上單車一溜煙而去,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輕鬆地拍拍後坐:「蕾雅姿,上來!」我竟然有些不習慣,慢慢地走在路上,心裡的傷感幽幽地鋪開,蔓延成一大塊陰影。
而就在這時,劉的寶馬車從我眼前滑過,我清楚地看見副座上坐著一個嫵媚的女子,風情萬種地望著劉微笑。
這無疑是給我心的陰影上插了一把尖刀。我有些明白媽媽說的話了。
天啊!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呢?
我必須找劉問個明白,一直以來的爭取,一直以來的信誓旦旦怎麼說變就變?
還是那間咖啡屋,熟悉的音樂淡淡地瀰漫在空氣裡,像清透的水滴。
這一次,我要了一杯紅酒。
「你不是改吃香蕉船了嗎?小姑娘,最好不要喝酒。」劉沒有阻止我,只是隨口說了一句。
「難道你不知道人是會變的嗎?變來變去也不奇怪,你的口味不也不一樣了嗎?」我一語雙關。
他沒有看我,淡淡地一笑,低著頭用小匙攪著咖啡。
「我見到那個女人了,昨天,在你的車裡。」我直言不諱。
「哦?」劉並不驚訝。
「我覺得她不怎麼樣,不及我媽媽。」
「當然。你媽媽在我心中是無人能比的,至少現在是這樣。」他倒挺誠實的。
「那是為什麼?當初是誰說要我幫忙?是誰說要給我媽媽幸福,讓她不再寂寞?」我的語氣激動起來。
劉抬起頭看著我,眼神寫滿無奈:「雅姿,很多事情就是那麼微妙,我不知該怎麼對你說。」
「你說,別把我當小孩子看。」
「我想是我那該死的自尊在作祟吧!以前你媽媽只是個平凡的女人,我很想愛她保護她。可自從她得到了你爸爸龐大的遺產後,流言蜚語鋪天蓋地地席捲著我們,雖然我知道那句名言: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可是又有幾個人能做到?」
我真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出自劉的口中,他在我心中一直是沉穩堅定的人,怎麼突然間連幾句流言也承受不住了呢?
我望著他,望成了陌生。然後我仰著脖子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我——鄙——視——你!」
我看得出媽媽的傷心與憔悴,我聽得見她的房間裡又迴旋著那支熟悉的曲子……
我不敢推開門去安慰她,因為我怕自己會忍不住流淚。
躲在房間,對著鏡子,我看著並不漂亮的自己,想到漂亮的媽媽,不禁悲從中來。漂亮的媽媽為什麼總是與幸福擦肩而過?難道漂亮就注定了失去?是誰說過上天是公平的?給了你一些就會奪走你一些。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我寧願不要美麗而要幸福。
想著想著,我的淚落了下來,落在手背上,像一朵朵傷心的小花,此起彼伏地破碎。
轉眼間,新年到了。紅色是最奪目的顏色,喜氣洋洋地充斥著整個城市。大街小巷都瀰漫著濃濃的節日氣氛。
但我家裡卻像蒙上了一層陰影,因為媽媽病倒了。醫生說是寒流襲擊,沒注意保暖,重感冒引起的肺炎。
外公外婆在家裡忙上忙下,給媽媽做飯。好在我已經放假,可以日夜守在醫院照顧媽媽。媽媽瘦了一圈,整個人看上去十分憔悴。
「愛的贈禮是羞怯的,它從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它輕快地掠過幽暗,沿途散下一陣喜悅的震顫。追上它抓住它,否則就永遠失去了它。然而,能夠緊握在手中的愛的贈禮,也不過是一朵嬌弱的小花,或是一絲光焰搖曳不定的燈光……」
此時我正在給媽媽念一本泰戈爾的詩集,媽媽望著窗外,眼睛霧濛濛的,蒼白的手背上正掛著水,一滴一滴,流進她明晰的血管。
「阿姨,雅姿。」季郁和丁軒然推開門。
「瞧!你們不在家好好過年,怎麼又到醫院來了?」媽媽直起身子。
「阿姨,您躺著。」季郁連忙將媽媽扶在靠背上。
「阿姨,過年有什麼意思啊?就是吃喝玩樂,無聊透了!還不如出來走走。」丁軒然拿起一個蘋果抹了抹不客氣地啃了起來。
送季郁和丁軒然出來,新年中的醫院顯得格外的冷清。能夠出院的病人都回家團聚了,留在這裡的都是無奈。
冷風中,我瑟縮著脖子。
「怎麼不多穿點?你要照顧好自己,否則你媽媽怎麼辦?」
丁軒然試圖將自己的羽絨服脫下來。我連忙攔住他:「不用了,我有大衣,放在病房裡了。」
「那你就快回去,別凍著了。」丁軒然關切的眼神讓我有流淚的衝動。
季郁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並不回頭。
「沒關係,我再陪你們走走。」我搖搖頭。
「對了,你媽媽住院的事情你還沒告訴劉嗎?」
「幹嗎告訴他?」
「難道劉和你媽媽就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我不知道,我覺得劉太沒有勇氣了,我看不起他。」
「你去了美國,你媽媽始終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或許事情還有轉機,只要劉還愛著你媽媽,一切都可以重來。」丁軒然若有所思:「你願意讓我幫忙嗎?」
「只要為了媽媽好。」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他。
劉出現在醫院的走廊裡時,我正拿著碗出來洗。他捧著一束香水百合在那裡徘徊。然後他看見了我。
他的表情倉皇不定,眼眶微微發紅。
「小姿,為什麼不告訴我?」他走到我身邊。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是誰?」我尖利地說。
劉深吸了一口氣:「帶我去見見你媽媽,我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諒,好嗎?」
我不知道丁軒然對劉說了些什麼,但我看得出劉的緊張和急切。
我沉默地走向媽媽的病房,劉同樣沉默地跟在我身後。
「阿寶。」
劉在門前輕喚了一聲。
媽媽看著他,有微弱的光亮跳過眼球,幾乎難以察覺。
「你好,好久不見。」媽媽平和地說。
劉走進病房。
「我去洗碗插花。」
我將花瓶和百合拿了出來,離開了病房。我想媽媽和劉需要獨處,獨處能讓人將心攤開慢慢地晾乾。
媽媽的病情一天天地好起來,臉色也愈發紅潤。劉每天都來醫院,有時候提來煲好的湯,舀給媽媽吃;有時候買來好聽的CD,陪媽媽在病房裡聽。
外公外婆高興地合不攏嘴。
「有劉先生的湯,我們就可以省事不少了!」外公樂呵呵。
「是啊,我早說過劉先生是靠得住的男人,希望這次我們阿寶不會再錯過。」外婆居然眼含淚花。
「你究竟對劉說了些什麼?」我好奇地問丁軒然。
他故作神秘地一笑:「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結果圓滿,至於過程嘛,我得保密,不然,以後怎麼做別人的軍師呢?」
看著他沾沾自喜的表情,我也忍不住笑了。
「什麼時候飛?」丁軒然將手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
「我媽媽已經康復了,我想趕在那邊開校以前,最遲這個月底吧!」
「這個月底。」丁軒然掰著手指自言自語,「那還有10天左右。」他從兜裡掏出一個藍色的U盤遞給我:「本來我準備你走的時候再給你,但是我怕到時倉促中又忘記了,乾脆提前給你吧!」
「是什麼?」
「我的一些隨筆,不過你得答應我,到了美國再看。」他十分認真地說。
我點點頭。
可是我怎麼忍得住?強烈的好奇心迫使我一回到家就打開了電腦,將U盤插進去。
「當——」的一聲,我走進了丁軒然的內心世界。
確實是隨筆,沒有格式沒有日期,只是很隨意的一些文字。
「我今天在街上碰到了小學同學蕾雅姿,她長高了,柳條了。雖然算不上漂亮,但還是給人一種很清爽的感覺。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為那時侯在她面前背課文,我總是緊張,原本很流利的句子都要結巴……她愣了半天才認出我,我太失敗了!
「……她好像不太開心,居然想去跳江,唉!女生總是這樣多愁善感!好在我阻止了她的衝動,她脆弱的樣子真讓人憐惜。『憐香惜玉』這個成語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呢?
「她的媽媽好漂亮,可是她和她媽媽的感情似乎不太好哦!好像是因為她死去的爸爸。
「我沒想到她居然答應和我一起去任姨家,我簡直高興地快要瘋掉!」
……
「……她真讓我擔心,在山裡找到她的那一剎那,她像一隻迷路的羔羊那麼可憐那麼弱小,當時我真想把她擁在懷裡……她發了高燒,說著夢話,叫著媽媽,我心痛的不得了,我真希望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她……
「她給我打電話,說看見了他的爸爸,感到很茫然。我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真是蒼天有眼,讓我和她分在一個班……
「我並不是故意爽約,我感覺得出她的傷心,但是我必須替季郁保密,也許我的缺點就是對誰都熱情吧!唉!
「得知她要去美國,我腦袋裡一片空白……我想和她一起去,可是家人都反對,我努力了,失敗了,真是鬱悶……」
……
我不能再看下去了,電腦上的字越來越模糊,我不停地揉著眼睛,揉到生痛。我滑動著鼠標,一下子滑到了最後一頁:
「我想好了把我的隨筆給她,讓她帶到美國看,我要讓她明白我的心。我不想她為了感動而放棄自己的前途。但我又希望她能提前看,或許能改變她的決定。我很矛盾……」
我留意到,這些隨筆除了第一篇寫出了我的名字,其餘的全是用的「她」。我記得曾經在書上看到一篇短文,裡面說當在日記裡不提對方的姓名而用代稱時,說明這個人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想到這裡,我流淚的臉盪開了笑容。
「雅姿。」媽媽在外面敲門。
我拉開門請她進來,她端著一杯咖啡對我說:「好久不聽你拉琴,能拉給媽媽聽聽麼?」
「好啊。」我說,「想聽什麼?」
「春天的綠袖子。」媽媽說。
我拿出塵封已久的琴盒,用心地開始演奏。好像從來都沒有過的投入,音樂流入我的心扉,令我和媽媽都深深沉醉。
結束後,媽媽一臉微笑地對我說:「雅姿,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什麼?」
「媽媽準備結婚了。」
「是嗎?」我說,「和誰,劉叔叔?」
「那當然。」
我放下琴,抱抱她:「媽媽,恭喜你。」
「其實,媽媽還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你再考慮一下出國的事,好麼?」
「好的,媽媽。」我說。
今天,媽媽穿著一條白色的直身裙,披著紫色的皮草披肩,頭髮高高的攏起,顯得高貴而大方。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媽媽和劉攜手走在了一起。
「小姿,你願意把你媽媽交給我嗎?」劉無比真誠地問我。
我微笑著點頭。
婚禮很簡單,只請了一些親戚朋友,在酒店舉行了一個晚宴。
丁軒然端來一杯茶遞給我:「是我親自帶來的綠茶配方,你嘗嘗,有美容的作用哦!」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夠漂亮?」
他呵呵地傻笑:「對了,忘了告訴你,多味來電話說他的文化成績突飛猛進,考中央美術學院很有把握。他讓我對你說聲謝謝。」
「是嗎?那太好了!」我高興地說。
「還有阿妹也很想你,任姨她們都希望你能再去玩,當我告訴他們你要到美國去留學了,他們都很驚訝,任姨還說美國那麼遠又有瘋牛病瘋羊病的去幹嗎呢?」
我哈哈大笑起來。
「你真的不改變主意了嗎?」丁軒然話鋒一轉。
「原來你拐彎抹角的就是為了問我這個問題,我——保持沉默。」我逗他。
他也沒有繼續追問:「你看你媽媽和劉多開心啊!」
媽媽正挽著劉給前來祝賀的親友敬酒道謝。她的臉上洋溢著甜蜜的微笑。
我靜靜地凝視著漂亮的媽媽,但願從此以後她不會再與寂寞相伴,永遠幸福。我想有一天我也會找到一雙幸福的翅膀,這雙翅膀上承載著親情與友情,愛與真誠,它將托著我飛,飛向金色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