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暗-1~5

    臨暗(2)
    (1)
    一夜二十四小時後,小愛站在了麗江古城的街頭。
    這時是黃昏。
    不過麗江是沒有黃昏的,不管天是什麼樣的顏色,這裡永遠都有來來往往的人群。小愛拿著手裡的紙條詢問客棧的所在地,客棧是走前在網上查到的,有個奇怪的名字,叫「一夜」。小愛穿了非常招搖的花裙,厚厚的紅唇,背著個大大的花包,招搖地走過麗江才下過雨的小街。兩邊都是小店,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不過這些對於她都沒有興趣。話又說回來了,對於一個失戀的女子,要讓她對什麼別的東西感興趣,是一件比較難的事。
    站在「一夜」門邊的時候,小愛看到了她。短髮,短裙,亂七八糟的服飾,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正在跟服務員吵架。
    「床上有螞蟻,怎麼不能打折?我還沒跟你要醫藥費呢!」她的聲音又脆又響,把胳膊舉得高高的,非要讓服務員看。
    「紅點,紅點,都是紅點點,你說疼不疼,咬你一下啦。哼哼。」
    女服務員嚇得把身子往後仰過去,再仰過去。
    小愛走過去,輕聲問:「還有房嗎?」
    「有預訂嗎?」
    「沒有。」
    「去別家吧。」服務員說,「這裡早滿了。」
    小愛背著包往外走,還沒到門口,被她一把拉住了:「喂,跟我住啦,房費各一半。」
    小愛回過頭,她正衝她眨眼睛。
    「放心,我睡覺不打呼嚕。」她說。
    小愛還在猶豫,她已經拉著她往裡走:「走啦,我那間房不錯的,在二樓,光線又好,可以看到半個麗江城呢。走啦,走啦,有緣千里來相會嘛,晚上我們去泡吧,我知道一個好地方哦。」
    小愛就這樣被她拖拖拽拽地拖進了房間。一間很小的房,有兩張床,一個小小的衛生間。兩張床上都擺滿了她的東西,她把其中一張床上的衣服一把收起來,抱在懷裡,衝著小愛點頭說:「你睡這裡。」
    小愛把行李放下來,問她:「我應該給你多少錢?」
    她伸出手來:「一天二十,你交我也行,交總台也行。」
    小愛不信:「這麼便宜?」
    「你以為這是在巴黎?」她眼睛一瞪。
    「我還是……喜歡一個人住。」小愛把包背起來說,「要不,我去找找別的地方。」
    「不要不要。」她忽然擋住門口,很怕小愛離去的樣子。
    「不要。」她說,「這裡真的很好的,要不,我可以不收你的錢。這還不行嗎?」
    小愛奇怪地盯著她。
    「叫我離離。分離的離。」她咬著下唇說,「我失戀了,我一個人住會害怕。」她看著小愛,眼睛又大又亮,有些濕濕的。
    小愛的心忽然就軟了,她把行李放下來,書上說得一點兒也沒錯,麗江是一個很戲劇的地方。
    除了離離,或許小愛應該還可以偶遇一個帥哥,當然,這是後面的事。
    臨暗(3)
    (2)
    兩個人沒答案,沒答案,真愛在哪兒。
    用力想,用力想,難道是他?
    …………
    進酒吧一小時了,離離一直在唱歌。一開始是跟三個小姑娘唱,她給了她們三十塊錢,可以得到三支玫瑰和六首歌。小姑娘們扯著嗓子唱了半天的「阿哥阿妹」,捏著三十塊錢心滿意足成群結隊地走了。離離就開始一個人唱,唱著唱著不過癮,她就跑到酒吧的檯子上去扭著身子跳舞,沒有人關心她,在麗江,在麗江的酒吧,沒有人會用奇怪的眼光看離離。
    離離沖小愛眨了眨眼,大聲說:「來啊,一起跳。」
    小愛喝著一杯啤酒沖離離擺擺手。
    離離笑,聲音低下去,但嘴型很誇張,小愛知道她在說:「放不開!」
    離離扭著身子,像蛇一樣地從檯子上滑下來,趴在小愛的桌上,低下來喝了一口她的啤酒,然後說:「忘了自己,就可以忘掉失戀啦哦。」
    小愛瞪著離離。
    離離說:「你別告訴我你沒失戀,好孩子都不許撒謊。」
    說到這兒,離離的手機忽然響了。諾基亞很清脆的鈴聲,離離瞇起眼睛來看了一下號碼,把手機忽然伸到小愛面前說:「你替我接!」
    小愛躲開。
    諾基亞不折不撓地響著。
    離離不折不撓地說:「接嘛,替我接嘛,求你啦。」
    手機貼近小愛的耳朵,小愛聽到那邊傳來一個特別好聽的男聲:「離離,你在哪裡?」
    「我……」小愛指著離離,「她……」
    離離朝小愛做鬼臉。
    「她……」小愛結結巴巴地說,「她,她上洗手間去了。」
    「噢,你不是她。」對方說,「謝謝你,等離離回來,你轉告她,讓她來官房大酒店708房間找我,我來麗江了。」
    「哦。」小愛說。
    對方把電話掛了。
    「什麼?」離離瞪大了眼睛問,「他說什麼?」
    小愛把手機塞回離離手裡:「他說他在什麼官房大酒店等你,讓你去。」
    「官房?」離離尖叫起來,「他在麗江?啊啊啊!」
    「你怎麼了?」小愛問。
    「我沒什麼。」離離說,「親愛的小愛,你是否願意陪我去一下官房大酒店呢?我介紹一帥哥給你認識。」
    「不去!」小愛乾脆地說。
    「可是你不去,如果他殺了我,誰來救我呢?」離離說。
    「那我更不能去了。」小愛說,「我還要留著一條命去爬玉龍雪山呢。」
    「走嘛,好小愛。」離離說,「你陪我去見他一面,我們今晚還是回客棧住,明天我陪你去爬雪山,還不行嗎?」
    「離離。」小愛說,「要知道我們並不熟。我來這裡是度假的,希望你不要干擾我,行不行?」
    離離鬆開小愛。
    她的眼淚忽然從大眼睛裡流了出來。
    小愛嚇了很大的一跳。
    「喂。」小愛慌裡慌張地遞過紙巾說,「喂,你不要這樣啊。你到底怎麼了?」
    離離繼續哭,無聲的,大滴大滴的眼淚。
    「哭吧。」小愛說,「傷心總是難免的。」
    離離卻忽然不哭了,撲上來要抱小愛的樣子,小愛躲開了,拿著自己的包往門外匆匆走去。
    臨暗(4)
    (3)
    初遇很累,小愛回到客棧就睡了。
    睡以前,真是有些想他,手機拿在手裡翻來覆去,最終沒有給他發短消息。就這樣捏著手機睡著了。
    半夜醒來的時候,她感覺到有個滾燙的東西靠著自己。清醒過來後,發現是離離。離離全身燙得要命,爬到她床上來,抱著她,嘴裡在哼哼。
    「你怎麼了?」小愛爬起來,開了燈,看到臉色緋紅的離離,用力拍她的臉說:「你沒事吧,離離,你是不是在發燒。」
    「我要死了。」離離氣若游絲地說,「你們都不管我,我要死了。」
    「你得去醫院。」小愛穿上衣服,把離離扶起來說,「你先喝點水,我帶你去醫院。」
    「讓我死了算了。」離離說。
    小愛把礦泉水硬灌到離離的嘴裡。水流下來,把離離的衣服弄濕了。她沒換睡衣,穿一條在麗江才買的花裙,人軟軟地塌在那裡,燒得不行了,臉上卻好像在笑。
    喝完水,離離倒到床上。
    「你起來,」小愛說,「我們去醫院。」
    離離不理她,好像睡去了。
    小愛急得有些手足無措,又去弄了冷毛巾來替她蓋到額頭上,再到服務台去找藥,睡得矇矇矓矓的服務員朝小愛擺手說:「沒有,沒有。」
    小愛跑回房間,離離的燒依然沒退,她開始說胡話,喊一個人的英文名:Tony,Tony.小愛忽然想起什麼,她在離離的包裡找到離離的手機,手機關了,小愛打開來,找到那個「已接電話」,撥過去。
    凌晨四點,那個電話並沒有關機。
    還是那個很好聽的男聲:「離離?」
    「不是。」小愛說,「我是離離的朋友,她發高燒了。」
    「噢。」那邊說,「你們在哪裡,我這就趕來。」
    小愛報出地址。
    「謝謝你替我照顧她。我帶著藥,盡快趕到。」
    「沒事。」小愛說。
    掛了電話,小愛坐在床頭看著離離,她忽然發現離離看上去真的很小,好像就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只是服裝和化妝讓她顯得老氣而已。再又想,自己跟離離的命運是不同的,不會有誰為了自己追到天涯海角,不會有誰會為了自己不離不棄。
    這世上肯定是有真正的感情的,只是自己遇不到而已。
    這世上肯定也是有好男人的,只是不屬於自己而已。
    不知道他,此時正在做什麼?
    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自己?
    …………
    胡思亂想中,有人敲門。
    小愛站起來開門,一個男人站在門口,手裡捏著一個藥瓶。
    一個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透過清晨依稀的光線,看得出他穿得很考究。他肯定很著急,但依然維持著他的禮貌:「請問,離離是不是在這裡?」
    「是。」小愛微笑,讓開身子,客棧的房間很狹小。他進了門,坐到床頭,替離離把額頭上的毛巾拿下來,對小愛說:「請給我一點水。」
    小愛打開一瓶新的礦泉水遞過去。
    他說:「謝謝。」然後開始給離離餵藥。
    他的聲音真是好聽得沒救了,讓人感覺溫和,踏實。他抱起離離,離離歪到他的胸前,很乖地把藥吃了。
    小愛的心上上下下地疼起來,也不知道是為何。
    於是,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臨暗(5)
    (4)
    束河古城的凌晨,美得像個夢。
    小愛在青石板的路上慢慢走。遊人並沒有散去,只是沒有白天那麼擁擠,所以小愛並不覺得寂寞。一個人漫步,有些像在夢遊,半夢半醒,心頭的萬千滋味全變得簡單,所以,小愛的心情還算是不錯的。
    大約兩小時後,小愛回到了客棧。
    離離和那個男人都不在,人去樓空。小愛收拾了行李去退房,服務員告訴她賬結掉了,連後兩天的都一起結掉了,如果要退房,還要退錢給她。
    雖然錢不多,小愛還是站著怔忡了好一會兒。
    長這麼大,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欠人的感覺。可惜的是,一直沒記下離離的電話。
    夏天的玉龍雪山並沒有傳說中的景致,小愛玩得有些索然無味,聽旁邊有人建議說山下不遠處的束河古鎮不錯,小愛決定下山去束河玩。
    束河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地方,最主要的是安靜,一條清得見底的小河繞著小鎮盤旋。小愛很遠就看見了離離和他,他們坐在一家咖啡館的外面,離離戴了一頂很誇張的彩色的帽子,在喝一杯鮮艷的果汁,他穿白色麻質的休閒上衣,在吸煙。
    他們面對面地坐著,並沒有交談。
    這是小愛第一次清楚地看清他。
    小愛走近了,把一百元放在他們的桌上,輕輕地說了聲:「謝謝。這是你們的錢,還給你們。」然後打算轉身離開,離離卻一把拉住她,欣喜地說:「小愛,是你?」
    小愛笑笑:「你沒事了吧?」
    離離說:「掛完水就沒事了。昨晚真是謝謝你啊。」
    「是的,」他也說,「謝謝你打電話給我。不如坐下喝杯茶?」
    「對啊對啊,」離離說,「坐下喝杯茶,相逢就是緣,你看我們多有緣。」
    他把煙滅了,起身替小愛把椅子拉開,對小愛做請的手勢。
    小愛不好意思推托了,於是就坐了下來。
    他問小愛:「喝什麼?」
    小愛說:「隨便。」
    他就替小愛點了茶,上等的烏龍,聞起來比喝起來感覺還要好。
    他不再說話。或許是他們之間的冷戰還沒結束,一向嘰嘰喳喳的離離也不說話。時光就是這樣停住了似的,在陌生的束河,和兩個陌生的人一起喝茶,小愛的心忽然變得透明而澄澈。
    小愛想,或許自己已經忘掉他了。
    或者說,自己可以原諒他了。
    忽然想哼一首歌,那首歌裡有句歌詞真是讓人心酸,它唱:最痛的痛是原諒。
    離離趴在桌上,像是睡著了,粉紅色的裙在束河的黃昏像一盞幽暗的燈。小愛轉過頭,忽然發現他在看自己,於是小愛把頭又轉向另一邊。
    那眼光,溫暖得令小愛害怕。
    當然小愛知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種人,他是屬於離離這種女孩的。對於在時尚雜誌供職了五年的小愛來說,她清楚地知道這個人身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價值不菲,包括他放在桌上的那個小小的打火機。
    「謝謝你的茶。」小愛說完,起身離開。

《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