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的前一個週末,蘇眉獨自在家複習。忽然接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
男人在電話那頭說:"是不是小眉?"
"誰?"蘇眉有些許的吃驚。
那邊遲疑了一下,然後說:"我是爸爸。"
蘇眉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猛的劃了一下,然後就鈍鈍地疼起來,握著聽筒,一個字也說不出。在爸爸離開的將近六年的時間裡,她早已習慣了去忘記自己還有過父親,因為他從來沒有回來看過她,就連過節日過生日,也從來沒有一個電話。彷彿約定好了,蘇眉和媽媽之間也從來不提爸爸,"爸爸"這兩個字就像作文本裡多寫出來的兩個字,用橡皮擦拭掉後,只留下一點點隱約的斑痕,如果不認真去看,可以完全忽略他的存在。
六年沒有聽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的時候,蘇眉覺得自己已經有些難辯真假了,腦子裡轟轟地亂響了一陣,然後她說:"是誰?別開玩笑。"
"小眉,我真的是爸爸。你爸爸蘇更生。我住在國際飯店3072房間,我想見見你,能來嗎?記住,3072房間,我等你。"
那邊說完,就"嗒"的一聲掛了電話。
蘇眉看了看手裡的聽筒,忽然覺得這事很滑稽。如果不是爸爸,誰會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如果真的是,怎麼又搞得像電視裡的特務接頭?
蘇眉曾設想過無數次和父親的重逢,可是沒有一次是這樣子的。
到底去不去呢?蘇眉的心底躊躇起來。關於爸爸的事,她不想貿然和媽媽提起。媽媽這個人遇到什麼事都可以冷靜,就是提到爸爸不行。蘇眉記得有一次媽媽和爸爸的老朋友周阿姨來到家裡,談到爸爸媽媽的事情時她不過是替爸爸說了一句話,她說:"其實蘇更生也是挺不容易的。"就這麼一句話媽媽立馬拉下臉來,好長時間也沒理周阿姨,弄得周阿姨挺難尷的,訕訕地走了,好長時間也沒有再來。
也許後來媽媽也覺得過意不去,讓蘇眉給周阿姨送去一段漂亮的緞子做旗袍。周阿姨收是收下了,對著蘇眉說:"你媽媽這個人啊。唉……"
周阿姨沒有說下去。蘇眉也沒問她究竟要說什麼,但周阿姨那聲歎息卻永遠地留在蘇眉的心裡。
所以從這一點來說,媽媽是固執的,要是知道蘇眉獨自去見了爸爸,蘇眉想,媽媽是肯定會生氣的。
大人的是非恩怨實在是說不清楚,可是在蘇眉的心底,到底還是想見爸爸。她真的有些想不起他確切的模樣了,只記得他個子不算太高,眼睛也不大,臉頰很瘦,走起路來慢慢的,做什麼事都不急不忙的樣子。
媽媽曾說過,她最討厭的就是爸爸的這種樣子。
那麼結婚以前呢?蘇眉想爸爸結婚以前也許不是這個樣子的,不然媽媽又怎麼會願意嫁給他呢?
唉!愛情真讓人費解。
去?
不去?
蘇眉在家裡晃來晃去,背包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考慮了差不多有半個小時還是難以拿定主意,最後,她撥通了陳歌的手機。這好像也是習慣,遇到什麼拿不透的事,就想和陳歌商量商量。
陳歌聽後說:"你能確定他是你爸爸不?"
"我不知道,"蘇眉說:"他走了快六年,這是第一個電話。"
陳歌想了想說:"這樣吧,我陪你去,現在社會上騙子也多,還是小心點的好。"
"你不用陪女朋友嗎?"蘇眉問。
"談戀愛還能每時每刻膩在一起?"陳歌笑呵呵地說:"再說妹妹有事,我還能不兩肋插刀?"
"貧。"蘇眉說。
"最近是有點貧。"陳歌說:"她特喜歡我貧,我得天天練習著。"
"哈哈!"蘇眉笑,心裡卻有些酸酸的,一向有主見的陳歌也在為一個女孩沒有原則的改變了。愛情真是偉大啊。
怔了好一會兒,蘇眉才說:"哦,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她叫什麼名字呢!"
"雪薇。"
"哦?"蘇眉故意惡作劇地說:"這名字有點俗了。"
"哈哈。"陳歌說:"小丫頭就是在意這些,好啦,在國際飯店門口等我。我要是沒來,可別獨自上去。"
"知道啦。"蘇眉說。
"還有,先別告訴你媽媽。"
"知道啦。"
"天冷,多穿點!"
"知道啦,囉嗦。"蘇眉笑著掛了電話。心想,陳歌還是挺關心自己的。
出了門,蘇眉發現天下雪了。
江城的雪總是下不大,一陣陣悄悄地來,再悄悄地去。最多就是房頂和枝頭堆那麼一小點點白。風一吹,也迅速地散了。
但飄雪的時候,還是很美的,細細的雪緩緩地從你眼前落下,像一個個飛舞的精靈。蘇眉穿了米黃色的大衣,戴著紅色的帽子和手套,站在國際飯店的門口等陳歌。飯店的門童幾次示意她進去,她都朝他擺擺手。
陳歌打了的來,下車一看到蘇眉就說:"呵呵,像個雪娃娃。"
在陳歌略帶欣賞的讚美裡。蘇眉的臉有些微紅,好在天冷,看上去像是被凍的,再說陳歌也根本沒在意。不過蘇眉還是悄悄地低下了頭去。
兩人進了飯店,電梯悠悠地往上走,電梯很大,裡面只有他們兩個人。陳歌問蘇眉說:"要是真是你爸爸,你真打算見他?"
"是的。"蘇眉說:"我有問題要問他。"
"什麼問題?"
蘇眉低下聲說:"我想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多年一點音訊也沒有。怎麼說我也是她女兒,我不相信他那麼無情無義。"
"恨他不?"陳歌問。
蘇眉搖搖頭說:"就像張曉風的散文裡說的,愛的反面不是恨,是漠然。想起他,我漠然得很。"
"那就好。"陳歌說:"我還怕你激動得招架不住呢。"
"怎麼會?"蘇眉故作惱怒地看著陳歌說:"我成熟著呢,你別小看我。"
"不敢不敢!"陳歌則故做謙卑地說。
"還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蘇眉真情流露地說:"血濃於水,儘管他不要我,我也不願意看到他潦倒。"
"不會差的,"陳歌說:"能住這麼好的飯店說明他現在還有兩個錢。"
"呵呵。"蘇眉笑了。
她相信陳歌,陳歌說的話一向沒錯。
按響了門鈴,蘇眉一見來開門的人就愣在了那裡。
真的是爸爸。
這麼多年了他不見老,看上去反倒年輕了許多。剎那間,兒時的記憶隨著這張臉鋪天蓋地而來,就像陳歌說的,蘇眉還真的有一點招架不住。
陳歌看著蘇眉挑挑眉,表情是在說:"是你爸爸?"
蘇眉朝他點點頭。
陳歌拍拍他的肩說:"跟爸爸好好聊聊,我在樓下的咖啡廳等你,有事打我手機?"
"好。"蘇眉感激地說。
爸爸把蘇眉迎進了房間。蘇眉找了張圓圓的沙發坐下,心裡湧動著千言萬語,但她發現自己不太敢看爸爸,更怕和他進行眼神的交流。爸爸好像也有點不敢看她,眼光閃爍不定。於是蘇眉只是坐著,等著他先開口。
"沒告訴你媽媽你要來吧?"沒想到他冒出來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那重要嗎?"蘇眉說。
"長大了,"爸爸歎氣說:"說話跟你媽媽一樣,學會咄咄逼人了。"
"如果你讓我來只是讓我聽你罵媽媽的話,"蘇眉站起身來說:"那我走了。"
"脾氣都跟你媽一模一樣!"爸爸伸出手來拖她:"既然來了,就安心坐坐。讓爸爸好好看看你?真是女大十八變,爸爸都快認不出你了。"
"你回來做什麼?"蘇眉沒好氣地說:"你不是已經走了六年嗎?你還回來有什麼意思呢?"
"我知道你恨我。"爸爸拿出殺手鑭:"但是小眉,要知道你無論如何是我女兒,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事實。"
"六年對女兒都不聞不問的爸爸早就配不上爸爸這個稱號了。"蘇眉反唇相譏。
"有些事我想你一直不知道,你媽媽不讓我打電話給你,我要是打了,給她知道一定會吵翻天。不過爸爸發誓從沒忘記有你這個女兒,從你十二歲到十四歲,我都有寄生日禮物給你,但是都被你媽媽退了回來。還有,這六年來我也一直在付你的撫養費,從來沒有拖欠過一分。等你明年考上大學,學費就是全由我來我也沒有意見。只要你有好的前途,爸爸就放心了,說真的,你爸爸現在的條件還可以。"
"別擺闊,你條件再好跟我們都沒有任何關係!"蘇眉憤怒地說:"再說,你說的這些我都從來沒有聽媽媽提起過!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撒謊?"
爸爸苦笑著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一次失敗的婚姻帶來的後患是無窮無盡的。到最後的結果就是你親生的女兒瞧不起你和不信任你。"
爸爸這兩句話說得淒然,蘇眉不忍心回嘴了,於是二人又陷入沉默。
過了半天,還是爸爸先開口:"對了,剛才那男孩是……?"
"我的家庭教師。"蘇眉趕緊解釋說:"你可別瞎想。"
"哦,"爸爸說:"教你學畫畫的那個?"
"你怎麼會知道?"
"我有一本《少年文藝》,上面有你寫的一篇文章,文章的名字叫《我在畫中舞蹈》,裡面談到你學畫的過程,我記得沒錯吧?"爸爸微微笑起來:"值得驕傲啊,我女兒的文筆還真是不錯的。"
蘇眉吃驚地看著爸爸,她以為這麼多年來自己的一切爸爸都不曾知道,可是聽他說話的語氣,卻好像對自己很瞭解一樣。
蘇眉的心亂了。
"對不起,小眉。"爸爸說:"爸爸真的愛你,但是有好多事爸爸都是身不由已。"
蘇眉有點無奈地看著爸爸,心裡恨恨地想大人們總是這樣,不會把一件事情說得清清楚楚。用模模糊糊的語言遮掩自己的過錯,沒勁透了。
於是蘇眉起身跟爸爸告辭,她覺得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必要。她很認真很認真地看了爸爸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在蘇眉看來,這一眼之後,也許就是永別。從此以後,自己和自己的父親之間,永遠也不會再有什麼關連。這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啊,因為父母錯誤的選擇,在蘇眉少女的心裡,"離別"這個詞早就擁有了豐富而又立體的含義,不管爸爸和媽媽為什麼一定要離婚,離婚的理由有多麼的冠冕堂皇。蘇眉對這六年來殘缺的家都無法做到完全的釋懷。
"哦?這麼快?"爸爸有點遺憾地說:"不跟爸爸吃個午飯?我是來出差的,明早的飛機離開這裡。"
蘇眉一聲不吭的走到門邊。手放在門邊了,正要拉開,想了想又回過頭說:"爸爸,祝你好運。"
蘇眉看到爸爸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他抬起手來,像是要留住蘇眉,但是他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
蘇眉掉過頭,開了門飛奔而去。
就這樣從樓梯一路奔到樓下,電梯也忘了坐。陳歌正在那半透明的咖啡屋裡喝咖啡,咖啡一定是才泡上來,還冒著裊裊的熱氣。見了蘇眉說:"啊?這麼快?"
蘇眉喘著氣,站在陳歌的面前,一句話沒說,眼淚嘩啦啦啦就下來了。
"哎,公共場合別哭啊!"陳歌慌忙拿出紙巾來給她擦,一邊擦一邊拖著她往外走說:"有什麼事咱們回家再說。"
上了車,蘇眉總算平靜一些。偏偏司機是個多事的人,一邊開車一邊調侃說:"小倆口鬧意見?"
"好好開您的車!"陳歌呵斥他說:"別那麼多話!"
"我這人還就是話多。"司機兀自說下去:"我還最怕年輕人到我車上來吵架。跟你們說個好玩的事兒,上次我帶兩大學生,女的剛一上車就甩那男的一耳光,那男的說,一耳光哪夠啊,起碼甩我兩耳光,那女的又甩,打得狠啊,又狠又準,脆亮的一聲。這下那男的不滿意了,說你他媽真打呀,我不疼呀,我也是人生父母養育的啊。女的說我就真打你能把我怎麼樣。男的說你再打我一下我K你老母。呵呵,粗話都出來了。於是那女的就說好啊我今天才知道你這麼粗俗,我怎麼能和這麼粗俗的人談三年戀愛,我真是瞎了眼。我跳車,我要跳車給你看!一說完就真要跳啊,車門都開了。嚇得我一身冷汗一個急剎車把車停在路邊。你說這要是出了人命算誰的?"
"當然不能算你的嘍。"也許是覺得這司機有趣,看蘇眉聽著聽著也展了展眉頭,陳歌就跟他搭起話來。
"那可不是,"司機說:"我這怎麼著也屬見義勇為救人一命吧,嘿,那交警還說我亂停車罰了我五十塊,我正跟交警交涉著呢,最後那倆吵架的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車錢都沒付,你說我虧不虧?"
"虧。"陳歌給他逗樂了,哈哈大笑著說:"那可真是虧大了。"
"可不是?"司機總結說:"從那以後我就怕那吵架的小兩口兒上我車。"一邊說一邊在反光鏡裡饒有光趣地打量著蘇眉。
"看什麼?"蘇眉白他一眼說:"你再看我跳車!"
這下司機樂了,咂咂嘴說:"現在你小姑娘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惹不起哦。爹娘也管不住!"
一聽司機這話蘇眉嘴一扁,又忍不住哭起來。慌得陳歌又在身上找紙巾說:"哎哎,別哭啊,快到家門口啦。"一邊又罵司機說:"你閉嘴吧,好好的又給你說得哭起來!"
陳歌替蘇眉擦淚,兩人貼得很近,蘇眉又感覺到他身上那種令她安寧的氣息,她又想起很多年以前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對陳歌所有的依戀彷彿都是從那個夜晚啟程的,她真希望車子永遠也不要到家。於是對陳歌說:"陳歌我不想回家,你帶我去別的地方吧?"
"好的。"陳歌遷就地說道:"你想去哪裡?"
"隨便!"
陳歌想了想說:"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陳歌說的好地方是一間不大的畫廊,蘇眉一進去就覺得眼前一亮。從畫廊裡的畫和裝飾來看,主人都是一個很有品味的人。
一個長髮的女孩正在裡面忙碌,見了陳歌,三步並做兩步的跑過來,笑嘻嘻地說:"咿呀,你怎麼有空?"又歪過頭來看陳歌身後的蘇眉,眼睛裡露出活潑友好的疑惑。
"蘇眉。"陳歌把蘇眉拉到跟前對那女孩說。
然後又指著女孩對蘇眉說:"雪薇。"
蘇眉恍然大悟,原來陳歌的女朋友是這間畫廊的主人。
"歡迎!"雪薇伸出手來:"常聽陳歌說起你,我還一直以為是個小小孩,沒想到個子比我還要高,是個漂亮妹妹啊!"
"別取笑我啦。"蘇眉環顧四周說:"你這裡很不錯啊。"
"有陳歌的畫做裝飾啊,當然錯不了!"雪薇往陳歌身上嬌俏地一靠說:"今早有客人看中了你一張畫。沒給到理想的價位,我愣是沒賣,他都出門了,想想又折回來買了去,把我給樂得!哈哈!"
"你呀,"陳歌責備說:"這麼做生意早晚關門!"
"呸呸呸!"雪薇生氣地說:"說兩句好聽的行不行啊?"呸完了又笑著說:"不過,只要你的畫物有所值,我這小店關了又有何妨呢?"
"會說啊!"陳歌捏捏她的臉:"去泡杯好茶來,讓蘇眉坐坐歇歇。"
"嗯哪!"雪薇歡欣而去。
陳歌帶著蘇眉往裡走,裡面別有洞天,竟是一間不大的茶室。鋪了小花格布的方桌和小小的布藝凳,給人別樣的溫馨感覺。
陳歌說:"畫友們常來這裡聊天,我就是在這裡認識雪薇的,她這裡像一個家,給人的感覺相當不錯!"
蘇眉服氣,陳歌的確是有眼光。
"你以後要是不開心,就常來這裡坐坐,雪薇很好客的。"陳歌又說。
"好。"蘇眉低著頭說。
"怎麼了?跟爸爸談得不開心?"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回事?"蘇眉幽幽地說:"我爸爸竟然說他不跟我聯繫主要是因為我媽媽不讓,我媽媽為什麼會不讓?我感覺他們無論做什麼,都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你要理解他們。"陳歌說:"感情沒有了,還天天呆在一起是肯定會彆扭的。不如分開,你看現在不是都各自過得很好嗎?你媽媽這麼做,也許是希望從此斷個一乾二淨不再有任何牽連。怎麼說你爸爸也有了新的家庭。牽牽絆絆的也不是個事兒啊。"
"我沒說他們不該離婚,"蘇眉申辯說:"但是他是我爸爸呀,這種血緣關係是說斷就斷得了的嗎?大人有時真天真!"
"不是天真。"陳歌糾正她說:"是無奈。"
"陳歌,你會跟你不愛的人結婚嗎?"蘇眉問。
"當然不會!"陳歌說:"至少結婚的時候,我得肯定我是非常非常的愛她。"
"你也不敢保證以後嗎?"
"以後?"陳歌說:"我相信愛情是要經營的。就像畫畫時,每一個細節都要處理好,才會是一張完美的畫。更何況這是一張兩個人合作的畫。要心意想通才會不出差錯。"
"那麼陳歌,你說愛情這麼危險,究竟有沒有意思?"
"怎麼了?"陳歌看著蘇眉的眼睛:"丫頭你不要告訴我你在戀愛!"
"也許在,也許不在。"蘇眉大膽起來:"這有什麼好怕的?"
"呵呵。"陳歌笑著說:"真沒想到有一天我和妹妹也談起這樣的話題來了。"
"我早說過我不小了,"蘇眉勇敢地看著陳歌說:"你別再把我當小孩子,我想和你們平起平坐可以嗎?"
"當然可以!"陳歌好脾氣地說。
正說著呢,雪薇進來了,手裡的托盤裡放著茶和水果。蘇眉這才注意到她的衣服,很民族化的小花棉襖。還注意到她的眼睛,被愛情照亮的眼睛是那麼的有光采,以至於整個人看上去都水靈靈的,讓蘇眉自慚形穢。
"說什麼呢?"雪薇說:"我聽你們說什麼結婚啊愛情啊什麼的。"
"對。"陳歌替她把東西接過來放到桌上,借題發揮說:"蘇眉問我跟你什麼時候結婚呢,你說什麼時候好?"
"你不是說你至少要到三十歲才會結婚?"雪薇說:"難道你自己說過的話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如果的有人強烈要求的話我不介意提前個兩三年啊!"陳歌看著雪薇說。
雪薇的臉一下子紅起來,罵道:"沒正經!"
"我沒正經?"陳歌說:"你好好看看,看清楚了,可別上了賊船。到時候下不來別說我沒打過招呼!"
雪薇氣得舉起手來,作勢要打陳歌,陳歌也不躲,笑笑地看著雪薇。
蘇眉靜靜地坐著,看著他們打情罵俏,心裡的憂傷像海水一樣一波一波慢慢地湧上來。她想,這樣的憂傷是只有自己才會懂得和體會的,一意孤行的爸爸和媽媽不會懂,因為無論做什麼他們都會覺得理所當然。在幸福裡深深沉醉的陳歌和雪薇更不會懂,因為此時此刻,世界上的一切對於他們都是那麼的美好和抒情。
所以,誰也不會看到或在意一個十七歲的女生心底的那份痛苦。
天冷,手裡的熱茶很快就冷卻了。蘇眉也覺得冷。
"我要走了。"蘇眉起身說:"媽媽打電話我不在家她該著急了。"
"急什麼,才來!"雪薇把她往沙發上一按說:"中午我下廚,做好吃的給你們吃,我做的魚香肉絲天下一絕,陳歌吃的時候差點連舌頭一起吞下去,你不想試試嗎?"
"那倒是真的!"陳歌說:"留下來吃了飯我送你回去,一會兒打個電話給你媽媽告訴她你跟我在一起好啦。"
"別走啦!"雪薇握住她的手說:"給我一個面子啦。"
盛情難卻,蘇眉不好推辭了,只好勉為其難地留了下來。
那晚媽媽回來的依舊很晚,過問了一下蘇眉的功課,就坐到沙發上休息,手支著額頭,很累的樣子。蘇眉沒有告訴媽媽她和爸爸見面的事,她對媽媽說:"早點休息吧,你好像很累的樣子。"
"是累。"媽媽說:"春節的貨源還未備齊。"
"媽媽,"蘇眉不解地說:"你這樣拚死拚活地都是為了個啥?"
媽媽看著蘇眉,說:"喲,女兒會問這麼深奧的問題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最好呢。"
"媽媽。"蘇眉坐到媽媽身邊說:"是不是這樣讓你覺得快樂?"
"也許吧,"媽媽摟緊了蘇眉:"媽媽知道對不起你,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啊,眉眉你不怪我?"
蘇眉搖搖頭。說:"今天我看到陳歌的女朋友了。"
"是嗎?"媽媽說:"怎麼樣?"
"很漂亮,她很愛陳歌,陳歌也很愛她。"
"什麼愛呀愛的,也不知道羞!"媽媽在蘇眉的臉上輕輕一拍說:"以後這種字眼不要隨便亂說。"
蘇眉咯咯笑著說:"媽媽你真封建。"
"我就封建。"媽媽說:"你二十歲前休想談戀愛。"
"不談就不談,我永遠也不嫁人,一輩子陪著你!"
"什麼嫁啊嫁的,"媽媽說:"越說越離譜!"
"那我不說了,"蘇眉說:"我得複習去,馬上就要考試了。"
"對,去吧,"媽媽一揮手說:"這才是正經。你考個好大學,我就老懷大慰了!"她真的是很累,笑起來,嘴住下咧著,一點也不好看。
蘇眉看著也心疼,學著媽媽的口氣說:"什麼老不老的,你還年輕著呢,以後這種字眼不要隨便亂說!"
"沒大沒小。"媽媽開心地罵。
不過那晚蘇眉怎麼也看不進去書,她腦子裡來來回回地重疊著爸爸的臉,本已模糊的東西一旦再清晰就很難從記憶裡抹去。等到爸爸的臉好不容易走了,浮上的又是雪薇的臉,雪薇的微笑是多麼的美麗迷人,她輕輕地靠著陳歌,用嘴唇在茶杯邊輕輕地吹著氣,水霧瀰漫,一如蘇眉潮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