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以不再看到你的眼淚嗎

  九月快結束的時候,班裡新來了一個女同學。
  那女生似乎有一米七的身高,男孩子樣的短髮,在陽光下散發著健康的光澤。她的長相不見得有多好,可卻有股昭然的英氣,站在講台上書包就順手搭在肩邊。不等老師上來介紹,她就提起粉筆在黑板上大大地寫了兩個字。
  正值早讀時間,班裡卻不自覺地安靜下來。
  她粉筆頭一彈,指著黑板上利落的行楷,說:「我叫米夏,六中轉來的。」
  同學們一個看一個地對瞅,原以為後面起碼有個鞠躬,或者有個多多關照吧,卻見這女生已經邁著步子直接走到最後一排。
  她把書包往我旁邊桌上一扔,問,「空座?」
  我僵硬地點點頭。
  她用袖子一抹灰塵,直接坐下來,「我暫時沒課本,看你的吧。」說著就把我的書全擺在兩桌中間,她順手翻翻,聲音淡淡地說了句,「史佳樂吧,我知道你。」
  這一系列的強刺激下,我眼睛瞪得圓圓的,口張得大大的,大腦卻早就被征服了。
  我吞吞口水,對她伸了個大拇指,顫顫抖抖地說,其實你這樣的,就是我夢裡邊的……
  天殺的笨嘴,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了。
  她哈哈哈爽朗一笑,然後頭湊過來,說:「我這個人其實沒什麼,就是愛女生……」
  我人仰椅翻。
  米夏這個同桌,那是沒得說的。
  每天按時按點地來,不遲到不早退。老師進門,她開始睡,下課鈴響,她打著哈欠醒過來,不帶用人叫的。
  我用驚歎表情看著她,結果她一伸手,「我早點呢?」
  我就手忙腳亂地跑下去給她買早點。我想有種人天生就是可以使喚動別人的,米夏就是。不光我,這班裡的任何人,她手一伸要抄作業,就沒人敢不給的。
  米夏的愛好呢,也不多,睡覺、吃飯,外加被我纏著八卦。
  我一直覺得兩個女生同桌,那應該是相親相愛知己知彼才行呀,於是我在無數次她睡倒的同時,趴到她耳邊去,「米夏啊,米夏,你有沒有喜歡過男生啊?」
  她換個姿勢繼續睡,「沒。」
  「那有沒有被別人喜歡啊?米夏你醒醒啊,米夏……」
  她撐起頭來,一臉要殺人的表情,「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我想,加深瞭解嘛。」我做好挨湊的準備。
  誰料她直接坐起來,胳膊支著腦袋,「那你喜歡誰?男人還是女人?」
  我一口奶噴出來,「男,男人。」
  「咱們班的?」米夏環顧一圈四周。
  「不是。」我清清嗓子,「那個,你知道雷寧嗎?」
  米夏表情一沉,嗯了一聲。
  「我很喜歡他的,」我在桌下扯著衣角,笑容很無邪。
  「神經。他有什麼好喜歡的?」
  「哇!我抓著米夏,你不覺得他很王子嗎?永遠都是超安靜的一張臉,好像活在三界外……」我無限嚮往。
  「你說的那是孤魂野鬼吧……」米夏瞇一隻眼,「一個自閉兒童有什麼招人愛的?」
  「米夏……」我額頭一層汗,低頭敗下陣。
  「難道二中就沒別的男人?」米夏眼看著又要睡了,我趕緊湊上去。我和她之間好不容易有了良好的溝通氣氛,不能就這麼放過!
  「還有簡小鵬!這也是個人物哦!」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一想到他,我就有千萬種糾結。
  「簡小鵬?」米夏重複,表情突然興奮起來,「你也喜歡他?」
  我一頭撞回牆上,「你睡吧,米夏,我保證再也不會和你溝通了……」
  由於米夏的野蠻強勢,使之氣場威震高二(7)班,於是打米夏坐到我旁邊後,我在班裡的地位就簡直扶搖直上。
  首先,再也沒人敢天天踩著我的桌子關樓道窗了;其次,關於有些沒說過癮的舊事也完全銷聲匿跡了;第三,杜杜明顯很少給我傳紙條了。
  有好幾次,他低眉順眼地把紙條放在我桌上,正準備回身的時候,與米夏的目光相視一下,嚇得回過頭就趴在桌上顫顫巍巍半天不敢抬起頭來。
  米夏扯著嗓子問我,「他什麼路子的?啞的?」
  我弓著身子地沖米夏直擠眼,我說:「你小聲點,杜杜同學很脆弱的!」
  「他一米八的大小伙坐在你前排兩年不說話他有什麼好脆弱啊?」米夏的聲音繼續提高。
  要是誰能借給我膽,我肯定上去摀住她的嘴,但我只能繼續噓噓噓,我說:「好了米夏,他時常幫我的,在很多關鍵時候。」
  米夏聽我這麼一說,就丟了個白眼坐回來,把紙條蹭蹭打開。我想說那是給我的,但到嘴邊的話又真沒膽吐出來。
  我覺得簡小鵬要是覺得我這樣的就叫奶奶,那米夏這類的管保是祖奶奶。
  米夏看了一眼那紙上的字,然後撲哧一笑,推推前排男生,「喂,小脆弱白罵你了,這紙條是門外遞進來的。」
  她把紙條扔我桌上,問我,「這自閉兒童什麼意思啊?」
  我低頭看眼那條,頓時腦子一片空白。
  「放學來天台吧,有事找你。雷寧。」
  米夏戳戳我,她說:「花癡,你想什麼呢?甭去啊。」說著她就把紙條揉成一團往紙桶裡作勢一丟。
  我看著紙桶尖叫一聲,回頭抱著米夏的腿,「奶奶呀,我人生的哪部分你都可以隨便參與,誰讓我崇拜你呢?就雷寧這部分,你讓我自己來吧!他是我暗戀中的初戀呀……」
  米夏切的一聲,把紙條還給我,「回去熨平了,做收藏吧你。」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這麼想的!」我粘在米夏身上。
  「滾開你!怎麼滿頭油條味啊,你幾天洗一回頭啊你!」米夏咆哮。
  可以不再看到你的眼淚嗎(2)
  最後一節臨時換課,英語改多媒體,我看著通知,恨不得立刻撞牆死。
  米夏哼著歌收拾書包,她見我沒動靜,就踢我一腳,「多媒體教室在一樓,還不收拾?」
  我趴在桌子上裝死,「你也知道多媒體的老師有多愛拖堂,她要是一講收不住了,雷寧等不上我,走了可怎麼辦啊?」
  「那就下次再約!」米夏收拾完她的,就來收拾我的。她把本子課本橫七豎八地任意塞進我包裡,然後在地上墩一墩,拉起我,「咱們出發!」
  我讓米夏提在手裡,剛下到一樓就看到別班的同學也往多媒體教室走。
  「是上大課嗎?」我轉頭問米夏。她突然臉色就一陣蒼白,捂著肚子蹲下身,說:「我得上廁所,史佳樂你有手紙嗎?」
  「啊?那你先去,我去給你買!」於是我提起書包就直奔超市。
  等我這一來一去地跑回來的時候,上課鈴早響了,廁所裡米夏連個鬼影也沒有。我衝回多媒體教室,喊了聲報告,沒等邁進去,我就完全傻眼了。
  就聽老師說,這節課是兩個班一起上,教室空間小,大家都擠一擠。然後她關了燈,黑漆漆的教室裡就一個投影機在牆上閃啊閃的。米夏在後排衝我招手,「這兒,佳樂!!」
  我低著腦袋從人中間擠過去,然後摸索著向米夏的方向走。我成功繞開四十多雙腳,快接近米夏的時候,她衝我喊,「你去最後面找個座,這有個死胖子你坐不下了!」
  旁邊胖子看了米夏一眼,嘴唇抽了好幾下,愣是沒敢還口。可我就哭了,我提著書包繼續說著抱歉往回走,隱約看到最後一排有空位,我就摸黑走了過去,然後挨著一位睡覺的同學坐了下來。
  我小聲喊著米夏,說:「我坐這兒了,你進來早怎麼不佔個前面的位子啊?」
  米夏轉過來半張臉,「是你愛學習還是我愛?為毛坐前面?這夠黑夠隱蔽,睡覺多有感覺!」說著她回過頭,把書包墊到胳膊下面,開始找FEEL。
  「感覺?」我真是要暈過去了,我艱難地爬進來就是為了找感覺?我左右看看,果真後排是王牌寶地呀,我周邊所有的人都趴在桌上睡覺。
  我唉聲歎氣地取出書,結果手下一滑,書包裡所有的東西都掉了出來,滿滿地撒了一地。
  我的頭皮都要炸了!只好咬著牙趴到桌子下面開始撿,結果一本書被旁邊的同學踩住了。我低著頭碰碰他的腿,小聲說,「同學,你抬抬腿。」
  同學沒動。
  我再碰,「同學,你壓我書了。」
  還沒動。
  我窩在黑漆漆的桌子下面實在火大,於是鑽出頭來猛搖正在睡覺的同學,我說:「嗨!你壓我書了……」
  這個男生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然後湊近我臉一看,表情瞬間僵硬,「史佳樂?」
  「簡小鵬?」我簡直要瘋掉了。
  我伸長脖子在桌子邊低吼,「你破腳丫子踩我書了!」
  簡小鵬貓腰一看,他說:「哇,你幹嗎呢掉了一地。」然後他也鑽到桌子下面來幫我撿。剛撿了兩本書,那張下午剛收到的字條就被他發現了。
  他從書裡抽出來,「這是什麼東西啊?情書嗎?」聲音立刻清醒。
  「還給我啊!」我上去搶,剛一動身子就跟他撞了頭。
  他向邊上撤一撤,然後拿出手機照著紙條開始讀,讀到雷寧的時候,他的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然後兩顆驚人的眼珠看向我,「雷寧約你幹嗎?」
  他特別強調了那個你字,好像約誰都行,就約我很詫異。我搶回紙條,「關你鳥事啊!」然後收拾好書,準備坐回去。
  我被簡小鵬再次拉下來,蹲在桌子下面,「你給我說清楚啊。」他糾扯我。
  「有什麼好說的,我也不知道啊。他突然來紙條,就說了這麼多,這不是最後一節課等著一會兒去見他嘛!」我努力掙扎甩開他的手。
  「哦。」簡小鵬的眼睛在黑暗中出奇地亮。他沉思了一下,然後轉過頭看看我,結果又沉默。
  「你幹嗎,想說什麼啊?」我瞅著他的臉。
  他湊過來,「後來呢,我一個人想了很久,史佳樂你是不是經常習慣地往男生懷裡靠啊……」
  簡小鵬沒問完,我就一本書蓋他頭上了,我說:「你放的那是什麼狗屁啊!我是那種人嗎?上次不是已經說清楚了嗎?你說你懷裡的女生每天有一打……」
  簡小鵬瞇一隻眼,「你跟她們不一樣啊,她們常常習慣地鑽在各種男生懷裡,像你這種腦袋不開竅的,怎麼也會那樣呢?」
  「那你覺得是什麼意思啊?」我怒火胸中燒。
  「我就是……」臭不要臉的簡小鵬也竟然羞澀起來,他手指捏著鼻子,咕嘟了半天蹦出一句,「我是怕你喜歡我,我又不可能勉強我自己……」
  我抬手一個大巴掌從他頭上蓋過去,「你洗洗睡吧你!」
  簡小鵬挪回去就不再亂動了,「得了,你要是對我沒意思,我也就放心了,那你和雷寧是怎麼回事啊?你給我講講唄。」
  「是我暗戀他,還能怎麼樣啊。」我歎息。
  簡小鵬嘖嘖嘴,「瞧那小憂傷相,你喜歡他什麼呀?」
  我腦中出現雷寧的臉,那張安靜又迷人的臉呀,我對簡小鵬說:「我第一次看到雷寧的時候,我以為他是直接從小說裡走出來的,我甚至想過看心理醫生,懷疑自己幻聽,你明白那種感覺嗎?你肯定不明白。就是你一個人的時候,你因為腦子裡想著他,都不會覺得寂寞。一個人坐車,一個人逛街,一個人讀書,一個人聽音樂,總想著他本來就在你心裡,滿滿地就在那裡,從來沒有分開過。但是真的見到本人的時候,會緊張,會結巴,會流一後背的汗,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麼。你敢看他的手,敢看他的肩,可你不敢看他的臉,敢面對的始終是腦海裡的他……我回頭看了眼簡小鵬,你明白我說的嗎?」
  簡小鵬的臉上出現了我從未見過的表情,說不清楚是感動的哭還是神經的笑,他說:「那要雷寧一直看不到你,也不會喜歡你呢?」
  「我無所謂啊,」我呼一口氣,「我壓根也沒想過要他怎麼樣,這是我自己的事。」
  他頭枕在膝蓋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我,他說:「我不明白。」
  我推倒他,「你去死吧!」
  簡小鵬張著嘴巴旁若無人地大笑,前面老師的聲音靜了一下,我趕緊摀住他的嘴,「你小點聲啊!」
  幾秒鐘後,老師的聲音恢復。
  簡小鵬拿下我的手,我白他一眼,把手抽回來。我一抽,他抓住,我再抽,他又抓住。我急了,伸腿踢他,「簡小鵬你神經啊!」
  他眼睛突然就亮亮地看著我,好像兩隻小燈泡一樣。他喃喃地說:「史佳樂啊,書上說得沒錯,原來最動人的女生,就是愛著別人的女生……」
  我用力抽回手,「你變態。」
  他背靠在椅子上,頭望著天花板,「你講雷寧的時候,眼睛都是放光的。明知不可能,可就放光,蹭蹭地放光……」
  我撐著胳膊坐回椅子上,打開書開始抄筆記,我才不陪他瘋。
  他也跟著上來,頭趴在桌上看著我。他嘴裡莫名其妙地叫「史佳樂史佳樂史佳樂……」
  我不理他,他就一直趴在桌上看著我。
  我讓他看得渾身難受,就用書擋住他的臉。他撥拉開,我又擋,他又撥拉開,我再擋……一直持續到老師說再見。
  教室燈亮,同學們起立,收拾東西一個個走出去。我把書本放好,你睡你的吧變態,我走了。
  我拎書包邁步子,心裡想著拖堂才五分鐘,雷寧肯定還沒走,趕得及去見面。
  結果一走,沒走動。
  簡小鵬站起來,手裡扯著我的書包。昏黃的教室燈光下,他一張小臉像個受了欺負的小孩。
  他說「別去,史佳樂。」
  我搶回書包,「你今天怎麼了簡小鵬,你是不是睡得老年癡呆了?」我相當不理解,這還哪是威風凜凜獨當一面的簡小鵬啊,他這一連串的古怪行為讓我一頭糨糊。
  他把頭低下去,「雷寧不是你想像中那樣的,我不想你受傷害。」
  「你別讓我受傷害啊!要是見不到雷寧,你明天看校報記得給我花圈啊?」我扔下簡小鵬,提著書包就飛快地跑離了教室。
  一口氣衝上六樓,我在天台門口停下來,深呼吸再呼吸,突然就想起了簡小鵬的臉,他說「別去,史佳樂……」
  真是妖魔鬼怪上身啊他!我最後一次平整呼吸,然後推開了鐵門。
  可以不再看到你的眼淚嗎(3)
  傍晚的風,吹過天台。我每向前走一步,心都彷彿要跳出胸口。我一步步走向天台裡邊,然後站在正中間尋找雷寧的影子。
  十秒鐘後,我洩氣了。
  天台上根本空無一人。是雷寧等不到我已經先走了嗎?我走到欄杆前向下看,學校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而每天停在校門口的那輛接送雷寧的奔馳車也早沒了蹤影。
  要不然,這是一場惡作劇嗎?
  我突然心裡慌張起來,我還是溜吧,別又是寧優整我啊!天台雖不高,扔下去也絕對非死即癡,我可不想和簡小鵬一樣老年癡呆。
  我邊想邊就往回跑,順著樓梯一口氣跑到一樓,然後在大廳的鏡子旁邊,我看到了一對抱著的男女。
  我趕緊縮回樓梯角落裡,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鏡子反光面裡,寧優正哭泣著從後抱著簡小鵬。
  她的眼淚一行行地落下來,瘦瘦的身體在穿堂的風裡顫抖成一片落葉。她懷抱裡的簡小鵬就靜靜地站在那裡。
  臉上沒有憂傷沒有心疼沒有任何一切表情。他被她抱在懷裡,像個被施了魔法而失去知覺的少年。
  寧優扳回他的身子,踮起腳尖哭泣著去親吻他的嘴唇。
  我驚呆地愣在角落裡,然後趕緊轉過身靠在護欄上閉上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了玻璃門輕輕關上的聲音,回頭,大廳裡已經沒了人。我吞吞口水,回想著剛才那一幕還真是唯美得不行。
  如果捕捉下來,可以直接賣給青春雜誌當封面都不一定。那感覺像極了《屬於你的我的初戀》的宣傳照。
  我摸摸鼻子緩緩神,然後從角落裡鑽出來,剛轉身下了兩級台階,就看到了樓梯口的簡小鵬。
  他雙手垂在兩側,眼睛垂下來,跟剛才上課時完全判若兩人。他看著我一步步走下來,一張臉寫滿了疲憊。
  我決定先發制人,我說:「啊,這麼巧啊,我指指樓上,我也跟雷寧剛談完。」
  簡小鵬不講話,手掌撐住樓梯扶手。
  我向後退一點,「我沒看見的,什麼都沒看見的。」我覺得我要被滅口了。
  簡小鵬用手指指大廳的鏡子,「我也可以從反光裡看到你的……」
  我啞口無言。「我不是故意的!」
  簡小鵬轉身走開,我追在後面,「我像那麼不道德的人嗎?我怎麼會偷看別人親嘴呢……」
  簡小鵬停下來,我渾身不禁一顫。
  「你車子停在哪裡?我突然很想騎自行車。」
  我看著他的臉,手麻麻地向外一指,「車棚。」
  簡小鵬熟練地打開我的車子,然後把車鎖放在我校服帽子裡,他說:「史佳樂,咱們比賽吧,你跑著,我騎著,看誰先到廣場。」
  我一屁股坐到後座上,一副天塌了都不下來的表情,「你想蹬到天涯海角去都無所謂,反正我是不會跑步的。」
  簡小鵬鼻子「哼」了一聲,唇角好不容易看到了弧度,他開始左搖右晃地騎著車子前進。
  我有點慌張,扶著車座,我說:「你會不會騎呀,要不我帶你吧。」
  他手指一捏車閘,屁股向後一蹭,坐到了我身上。我嚇得連忙跳下來,「簡小鵬你流氓!」
  他的表情活了一些,衝我「切」了一聲,然後騎坐在後座上,「你不是帶我嗎?上車呀。」
  我看看他,一米八的大個子騎在我24的小車子上,雙腳完全耷拉在地上,我說:「明天我要是上不了學,你給我開假條哦!」
  我上了車子,發現簡小鵬沒有想像中那麼重。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車子太好騎了,我都感覺不到有多吃力。
  已經過了下班高峰期,路上的人少了很多。我騎車子衝著一個方向一路向下騎,都快騎到了村子裡,他坐在後面依然安靜得像隻鬼。
  於是我決定給他找點刺激。我看到路前方有一個大水坑,便猛蹬一圈,雙腳舉離車蹬,然後衝他喊,大水坑啊!簡小鵬的反應還是一流的快,他雙腳舉得快高過我車把,然後一把抱住我的腰,兩個人一起光當進了水坑……
  車子在坑裡飛快地轉著前輪,我坐在了坑裡,而簡小鵬在車倒的瞬間,跳了出去。
  他只是褲角濺了幾點泥,然後站在邊上看著我,開始哈哈哈狂笑。
  我把手從泥裡拔出來,抹了抹臉上的水漬,發現滿鞋滿褲子浸滿了水。我坐在坑裡哭起來,我越號叫他越笑得凶,最後乾脆捂著肚子笑得坐到地上去。
  「天殺的簡小鵬,你要是不向外跳,車子怎麼會倒呢?你要跳也行,你和我說一聲呀?你跳就跳了,你怎麼也不拉我一把呀?你不拉我也就算了,你怎麼能現在這樣沒良心地笑得這麼開心呢……」
  簡小鵬笑得估計岔了氣。他張著嘴巴拍著胸脯順氣,抬頭看我一眼,就又一次倒了下去。
  我滿臉滿頭都是泥水,吧嗒吧嗒順著下巴往下滴。我的眼淚真掉出來了,「我為啥這麼倒霉呢?我每次見你我就蓬頭垢面的,這可咋整啊?嗚嗚嗚嗚……」
  沒良心的簡小鵬足足笑了有半小時,這才有口氣沒口氣地從地上爬起來,他說:「你倒是站起來呀!」
  我更大聲地衝他吼回去「,我要是能站起來,我願意坐在這臭水坑裡嗎?這裡邊沒準都有狗尿,要不然貓尿,不然怎麼這麼臭啊……」
  簡小鵬撲通一聲就在我面前笑倒下去了。
  他笑夠了才把我從水坑裡撈出來,天色就已經黑了。我濕答答地披著他的上衣坐在路邊發抖,簡小鵬則倒立車子修鏈條。幾分鐘後他就拍拍手站起來,說:「走吧,帶你換衣服。」
  「我不回家。我這個樣怎麼回家呀!」我號叫著。
  「去我家啊!」他把車子正過來,「上車!」
  我凍得全身顫抖,嘴唇已經說不出話,就搖搖晃晃地坐在車子上。簡小鵬脫下我的鞋,從裡邊倒出來有一盆水。他又開始哈哈大笑,他說:「你怎麼想的啊,這麼廣闊的村子裡,就這麼一個坑,你就進去了……」
  我說:「這不都……都怪你嗎?我看你繃著臉……我想……想嚇你一跳讓你恢復正常……誰想,誰想到這個坑它怎麼這麼深啊……」我重新哭起來。
  這次簡小鵬沒笑,他把我的鞋擰乾了扔進車筐,然後慢慢地蹬著車子,說:「你知道我不開心啊?」
  那傻子都看得出來啊,你裝什麼……裝什麼憂鬱小王子啊……我嘴唇一個勁地顫。北方這城市秋天的晚上跟冬天似的,那寒風呼呼的。我幻想著現在變成賣火柴的小女孩,我劃一根不暖和我再劃一根我……
  簡小鵬可能感覺出我身上一陣陣地抖,他將手掌伸到後面,說:「把手給我。」
  我也沒多想,哆嗦著伸過去。然後他把我的手放進他絨衣裡,隔著一件薄薄的T恤,但溫熱的體溫立馬讓我溫和了許多。
  他說:「抱著我吧,不然明天真感冒了。」我幾經掙扎後,決定矜持是不能活命的,於是把另一隻手也躥進了他衣服裡,結果這次躥得深了,直接碰到了肉!
  好暖和呀!我抓住簡小鵬的一塊肉不鬆手!
  簡小鵬一聲大叫,車子晃了一下,他大吼:「你不要亂摸啊!」
  「我……我沒……沒亂摸……」我把頭靠在他背上,聽著他怦怦怦的一陣陣心跳,我說:「簡小鵬啊……你千萬……萬不要愛……愛上我啊……」
  簡小鵬就像沒聽見一樣,認認真真地騎著自行車。五分鐘後,他拐到一處四合院。他說:「你等下,」然後就從門前的石獅下面摸出一把鑰匙,回頭對我笑,「你凍不死了!」
  他開門,拉著我進了院子。這是一處很舊的院子,院中間有棵超級粗壯的大樹,一院的落葉。
  簡小鵬打開中間一個屋子的門,說:」快過來,我給你找衣服換上。「我就光著腳丫子跑進去。這屋子雖說很破舊,但是傢俱和生活用品都非常齊全。
  甚至還有水壺和鍋灶。
  簡小鵬從衣櫃裡翻騰出幾件樣式很陳舊但卻很潔淨的衣服,遞給我,他轉身跨出屋子,「你換吧。」
  可以不再看到你的眼淚嗎(4)
  我汲著鼻涕飛快地換好衣服,稍微寬了些,但畢竟是暖和了。我衝門外喊,「進來吧。」
  簡小鵬走進來,看了我一眼,目光就凝住了。
  我雙手抱胸向後退一步,「流氓,收回你的色眼!」
  簡小鵬微笑,斜坐在書桌上,「你跟我媽還挺像的。」
  我上去抽他,「你媽怎麼也四十了吧?我還正當青春美少女呢。」我糾結。
  「青春湊乎,美少女差點,」簡小鵬總結。
  「這什麼地方啊?」我言歸正傳。
  「是我的舊家。小時候住在這裡,後來搬走了。」簡小鵬說的時候目光環視了一下房子,又放回我身上,「你穿八十年代的衣服還真不錯,這墊肩真不錯……」
  我抬腿給了他一腳。簡小鵬卻就是笑,目光溫柔得好像要把我融化了一樣。他真把我當他媽了。
  「喂,你剛才怎麼笑那麼久啊?」我坐在床上一臉鄙夷地看著他,「你怎麼笑點那麼低啊。」
  我一說他就又想笑了,嘴巴左右張一張,努力控制的模樣,說:「反正你每次見我都一副狼狽相,我以後笑習慣了就不笑了。」
  「上次,我藏在幕布後面哭,你也其實很想笑吧?」
  「沒有。」簡小鵬的表情回歸正常,而且回歸得有點過於正常,我竟然彷彿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絲絲不忍心的痕跡。「其實我一放學就去你班裡了,是看著你一路跑進小禮堂的。我估計著有五分鐘你就哭完了吧,沒想到聲兒越來越大,後來跟鬧了鬼一樣,為了廣大人民群眾我就不得已出面了……」
  我說:「簡小鵬你不為人知的本事真還不少,會跟蹤會偵察,現在竟然還學會了把這麼感人流涕的話說得如此欠抽,我實在熱淚盈眶不起來。」
  他揮揮手,「不必了,你哪會感恩吶。從我倆認識到現在,我給你掃地買早點;送你去醫務室我提供肩膀給你靠;到今天我從坑裡撈你出來給你一個溫暖的家,你嘛時候謝過我呀?」
  我跟著簡小鵬的話,回憶起了這一幕幕,結果驚然發現,雖然這事情都是因他而起,但每一次也是由他解決的,但我真的一個謝謝都沒說過。
  突然就覺得愧疚重重的,我張開嘴,剛想說聲謝謝你,結果這屋裡的燈就忽地黑了下來,我直蹦到簡小鵬身邊去,「這是什麼情況啊?」
  黑黑的大院子,黑黑的小屋子,黑黑的簡小鵬旁邊站著黑黑的我,天上連一顆星星都不帶有的。我忽然就一手心的汗,我拉住他手腕,「你倒是說話呀?」
  這時燈管滋滋響了兩聲,屋子裡重新亮了起來。
  我深呼一口氣,扭頭看簡小鵬。他的目光極其深情,長長的睫毛一撲閃再一撲閃。他湊近我,把手舉起來,那上面還掛著我的手。「你能以後不這麼隨便輕薄我嗎?」
  「你滾遠啦!」我抽回手衝他吼,剛吼了聲,就劇烈地咳了兩下。
  簡小鵬皺下眉,上來摸摸我額頭,又摸摸自己。他說:「史佳樂,你有沒有覺得全身燙?」
  我原本是不燙的,但是簡小鵬離我這麼近的時候,我突然就從頭到腳地燙起來,可我嘴硬,「不燙,我沒燙呀!」
  他轉身在抽屜裡又開始翻騰,半天摸出一支溫度計,說:「夾好了!你不會是感冒了吧?」
  我照做,心想著我有沒有這麼脆弱啊。
  幾分鐘後,簡小鵬強行從衣服裡抽出溫度計,對著那忽明忽滅的燈管,看了半分鐘,然後就一臉凝重地看著我,接著就捏著我的臉,拿他的額頭來對比。
  我掙扎我搖晃我覺得頭暈又眼花……
  然後聽到簡小鵬說:「完了,你三十八度七……」
  一瞬間我就覺得哪哪都不對勁了,臉上身上火辣辣的,嗓子也冒起了火。我想這心理作用真是太強大了,簡小鵬要是剛才和我說四十度,我估計直接頭髮著火自燃而亡……
  簡小鵬把我挪到床中間,放了枕頭蓋了被子,說:「你等等,我去找個老中醫,他有辦法救你!」
  我只覺得眼皮都跟灌了鉛似的重,越想睜越沒有力氣,後來在迷迷糊糊間看到有個老人給我餵了湯藥,還感覺有人騎在我身上用東西使勁刮我。我想努力醒過來,可就是睜不開眼睛。
  我的眼淚從臉上大顆地滑下去,王八蛋簡小鵬,那麼痛那麼疼的在我身上蹭來蹭去,我肯定被他……強xx了……
  我終於暈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中午。
  試了幾次想醒來,可眼屎實在太厚了,我搓揉了半天才睜開眼。
  我頭疼嗓子疼,動了一下身子發現連背都痛,每動一下都火辣辣的。於是我回想起了一些零星的片段,我喝了一碗像泥巴一樣的東西,然後有個人騎在我背上一個勁地在我背上蹭來蹭去……
  我撕裂了嗓子喊,「簡小鵬你個王八蛋!」
  結果身後就傳來金屬落地的聲音。我回頭,看著簡小鵬一眼迷茫的表情從椅子上醒來,他的腳下掉了一個勺子,另只手還握著一個硬幣……
  我擰起眉毛看他,又看他手裡的這些器具,一股子寒意湧上來。我不可置信地搖著頭,「難道你是準備,吃了我嗎?」
  簡小鵬揉揉眼,確定是我醒來,一臉喜極而泣的表情,說:「奶奶你真的嚇死我了,你知道你昨天……」
  「我都知道了!」我把頭蒙回被子裡,「我不想看見你,你走啊!」
  被子被猛地掀開,然後是簡小鵬莫名其妙的表情,「你搞什麼啊?」
  我看著床上散亂地扔著我的外套、襯衣和褲子,身上只剩一個低胸小吊帶。我把自己裹得緊緊的,說:「你騎在我身上做了什麼事,你說啊!!」
  簡小鵬一聽這話,立馬鬆懈下來,「原來你全記得,可你的衣服不是我脫的……」
  「你個禽獸!」我的眼淚嘩嘩地直撲下來,我撿起枕頭砸他。「你不是說我這種姿色的你根本瞧不上眼嗎?你不是說我是大象腿嗎?那你為什麼飢不擇食,欺……負……我……」
  我在這兒哭得聲嘶力竭,簡小鵬在那兒眼睛瞪得前所未有。他說:「祖奶奶,你說什麼呢?什麼飢不擇食?」他從地上撿起勺子,「昨天你高燒,我們在你背上給你刮痧啊……」
  「刮……沙?什麼沙?」我抬起眼,「簡小鵬你休要滿口胡言,你說的那是什麼邪門歪道,沒有醫生嗎?沒有白加黑嗎?你刮什麼沙啊!」
  「奶奶,你抬頭看一眼,這是村子裡呀,哪兒來的白加黑呀?況且咱們折騰來這兒就已經九點多了,村裡的診所早下班了,再說這間屋子也十幾年沒人住,就算找到藥我也不敢給你吃啊。」簡小鵬一張小臉看不出是在說謊。
  我斜著眼盯他,「刮痧需要騎背上,需……需要脫衣服嗎?」
  「我承認是我騎的你,但是衣服是讓老奶奶給你脫的。那刮痧不能讓老爺爺上吧?起碼我還是你熟人啊。」簡小鵬說到這裡莫名其妙地臉紅了一下。
  「你,你看著我背了!」我大喊。
  「嗯,我實話實說,前面後面,都看到了一點點……」我從床上撲到簡小鵬身上,「你個王八蛋,為什麼要告訴我實話?!」
  「我是救病治人啊!你分不分得清好壞啊?」簡小鵬向後仰,我往前掐著他脖子,結果年久失修的椅子吱吱響了兩聲後,我們倆光當就摔到了地上。
  簡小鵬手裡握著勺子,我穿著低胸小吊帶,一上一下地躺在地上。這時門被輕輕推開,送藥的老爺爺瞬間驚呆在了門口。
  一分鐘後,他又端著藥碗掩面而逃。
  簡小鵬萬念俱灰地閉上了眼。他說:「奶奶,我要是說剛才那個是我爺爺,你信不?」
  我從他身上慢慢爬起來鑽回被子裡,我說:「我信,但我不是你奶奶。」
  簡小鵬爬起來,向門外衝了出去,喊:「爺爺……爺爺,不是你想的那樣啊爺爺……」
  確定我高燒已經退了,而且不會發生併發症後,簡小鵬的爺爺揮手送別我們。
  我們倆推著車子一前一後,刻意保持著一米的距離。直到走出村口,簡小鵬才深呼吸一口,說上車吧你。
  我扯扯衣服,坐到後座上,說:「你爺爺沒說什麼吧?」
  簡小鵬蹬得極其緩慢,慢慢地說,「老人家反應有點過激,說實在有孩子了,也得生下來……」我一拳落在他腦袋上,他哈哈大笑起來,「我爺爺很開通的,他也很相信我。」
  「哦,傳說中你爸爸很有錢的呀,為什麼你爺爺住村裡啊?」我咬著手指頭開始八卦。
  「等你老了還會想住城市裡嗎?」簡小鵬反問。
  我撇撇嘴,「也是。」
  簡小鵬向後靠靠,「你一晚上不回家,家裡沒關係吧?」
  我的頭髮瞬間豎起來,我抓著簡小鵬的腰,說:「你快點蹬快點蹬啊,估計我媽現在已經大鬧校長辦公室要人了!這才是真正的要出人命了!」
  簡小鵬讓我這一嗓子喊得拚命蹬起車來。我都想像到我媽菜刀一橫,流氓也不怕的那股勁頭。
  「那你呢,你不回家有沒有追殺啊?」
  簡小鵬腳下不放鬆,可身子卻突然洩了一下,「我沒有人管的。」
  這種時候我也沒心情繼續八卦了,就在後面給他一二一地喊著調子,用半小時的時間衝回了二中。
  可以不再看到你的眼淚嗎(5)
  事實上平靜如常的校園裡,我們所擔心的事完全沒有發生。
  我跟簡小鵬在車棚裡分開,一個前門一個後門地溜進教學樓,結果到樓梯口又撞見了。簡小鵬臉一耷拉,說,「你不能慢點走?」
  我推他一把,吼,「那你不能快點飛?」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一直吵到三樓,我轉身進走廊,他又喊住我,「喂,史佳樂。」
  我回頭,賊眉鼠眼地左右看,問:「什麼事啊?」
  他站在樓梯上微微一笑,「我們以後都這樣吧。」
  「哪樣啊?」我真是讓他搞得莫名其妙。
  「和你在一起真的很開心,以後都這樣吧。」簡小鵬說完衝我溫柔一笑,轉身上了樓。
  「神經病!」笑個屁啊!我覺得簡小鵬昨天晚上肯定服興奮劑了,搞得整個人跟變了性似的。
  我扭頭溜到了後門。果然不出我所料,米夏給我留著門。
  我偷貓進去,在老師轉身寫板書的時候飛快地坐回座位上,然後拿著紙筆假裝很認真地抄筆記。米夏從睡夢中爬起來,看到我回來了,眼睛微睜,問:「你和雷寧過夜了吧?」
  「雷寧?為什麼是雷寧?」我腦子一蒙。
  「不是他昨晚約的你嗎?」
  「哦哦,對!雷寧!我見完雷寧之後呢,我就去了一趟村裡,我有親戚在那裡,然後我感冒了,就睡到剛才,我還讓老中醫給刮了痧!」我指指後背,連蒙帶編地,三五句話累出自己一頭汗。
  米夏明顯懶得追究我,擺擺手繼續睡,「昨晚你媽來電話了,問我你去了哪兒,我說你跟我住了,她讓你接電話,我就把電話線拔了……」
  我嚥了口唾沫,米夏簡直是對付我媽的天敵。不過看今天這麼寧靜的狀態,應該是瞞過去了。
  米夏突然又扭過頭來,「你是跟雷寧在村裡睡的一宿吧?」
  我直接死桌上了。為什麼米夏就認準我是跟雷寧睡了呢?這話明明可以說,我跟雷寧去了一宿,待了一宿,我為什麼就睡了一宿?
  米夏說,「因為你們都是大孩子了……」
  一句話,噎死了我。
  整個下午和晚自習我都在惡補筆記和作業,雖說我不是好學生,但是我媽時不時都會和班主任通電話瞭解我在校的情況。
  有時候做強悍母親的女兒,比做重點班的差生都難。
  距下課已經過去十分鐘,我還在拖著杜杜的作業猛抄,抄到手指抽筋的時候,就看到前門進來一夥人。
  開始我以為眼花了,揉揉眼再看,竟然是雷寧!他在講台上環顧一圈,在十幾個留校生裡很快就看到了我。他向我點下頭,說:「能出來一下嗎?」
  眾人錯愕,我彷彿被孫悟空點住的小妖怪一樣定在了那裡。
  雷寧轉身走出去,我排山倒海地起身跟了上去。
  正是放學時間,原本就擁擠的走廊,因為雷寧的到來,更加水洩不通。
  幾個男生站在樓道口,遠遠地攔住想看熱鬧的人群,我和雷寧彷彿被圈進一個真空地帶。
  雷寧衝我微笑,說:「昨天臨時有事,你,上次還好吧?我替寧優給你道歉了。」
  哦!他說的是花壇事件,「沒事沒事,」我連忙擺手。在雷寧面前,我簡直要卑微成一粒沙,不論誰的過錯我都可以一肩擔下來。
  「我可以拜託你件事嗎?」雷寧轉身看看走廊裡那些四面八方湧來的人,似下了很大決心,道,「我聽說,你喜歡我……」
  如果說現在有個洞,就算裡邊有蛇有鼠,我都會義無反顧地跳進去。
  「如果你答應再也不見簡小鵬,我會考慮和你交往。你覺得怎麼樣?」
  驚雷!絕對是我感冒沒好,出現幻聽。我吞吞口水,看著雷寧的臉。他安靜地與我對視,說:「你考慮後,來找我吧。」說完,雷寧轉身就走。
  不是幻聽,雷寧他是真的要和我交往!我的腦子裡同時出現很多很多種聲音,擁擠在腦殼裡好像要衝破腦殼一樣。我上前攔在他面前,問,「為什麼呢?會和我交往?」
  「因為我不想讓寧優不開心。簡小鵬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她,寧優看似驕傲,其實很脆弱。」雷寧的目光淺淺的,好像除了寧優,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我對自己說史佳樂你要矜持,千萬要矜持,你明知道雷寧有多委屈他自己,這樣根本不會開心,可嘴巴一張開我還是很想說我答應。
  「那你,會喜歡我嗎?」我搔搔頭,接著道,「我當然不是說現在,我是說如果以後時間久了,或者……」
  「不會。」雷寧扭頭看我,一雙眼中彷彿籠著一層霧,怎麼都看不到底。
  我的頭耷拉下去,說,「那你又何苦呢?」
  「我真心希望你可以退出我們的生活,我、寧優,還有簡小鵬。我很抱歉這樣要求你,但是你的存在,確實讓我們覺得困擾。可能這個圈子對你來說充滿著光環,讓你離開並不容易,所以作為條件,我會考慮與你交往……」
  我不知道我的心為什麼會突然那麼痛,眼角酸痛得快要不能呼吸。我忍住眼淚把頭別過去,我說:「我知道,我知道我不配與你們有任何交集……」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你不用說這些,」我擺手擋住雷寧,說,「我答應你,退出你們的生活。」
  我轉身閉上眼睛,眼淚成片地撲散下來。我飛快地走,從人群裡穿越過去,然後在樓梯口,看到了正要下樓的簡小鵬。
  他看到我飛快地衝下去,就跟在後面喊,喂!你投胎去啊!
  更多的眼淚掉下來。我已經不在乎全校人的目光,更不在乎簡小鵬他怎麼看待我,只是心裡原本一個美好的影像,就生生在我面前摧毀掉,讓我痛不能當。
  我喜歡的男生,我喜歡了三百七十五天,一萬零八十個小時的男生,他高高在上如王子般美好,在我前一秒還歡天喜地慶幸能與他見面,而後一秒裡他便對我說了抱歉。
  他說你的出現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困擾,他說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寧優。
  他低下驕傲的頭,為了一個並不珍惜他的女生跑來對我說,請你,離開我的生活。
  我不知道是怎麼離開的教學樓,又怎麼到的車棚,開的車鎖。騎出了校門,我才發覺車前胎不知道被誰故意扎破,外胎上有一顆小小的圖釘。
  我推著車子,在路燈下孤身一人地走著那條長長的街。
  這條街,是我曾無數次假裝吃烤串只為了等著看雷寧的街。為了可以看他一眼,我天天吃十幾串的雞柳,吃到後來一聞到味道就直接反胃。可我吃了整整一年,吃到與老闆稱兄道弟,連他都知道,我喜歡雷寧,那個天天坐著奔馳上下學的漂亮男生。可他對我說了抱歉。
  這條街,是我曾無數次想與雷寧偶遇的街。我甚至想過騎車飛快地從他面前經過,大喊沒有車閘。我假想了上百次,他會不會像小說中的男生一樣英勇地救下我。可我一次又一次地跟在他身後,連超過他的勇氣都沒有——是我不捨得。只一個背影給我喜歡的男生,可他對我說了抱歉。
  空曠的街,偶爾會有輛車呼嘯而過,捲起路邊的塵土。它們飛進我的眼睛裡,眼睛便迅速腫痛起來。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在一個不知名的十字路口,望著閃爍的紅綠燈,我終於再次雙眼模糊,一揉便是一手背的淚水。我終於控制不住自己,伏在車把上號啕大哭。
  我似乎哭了好久好久,哭得胳膊都麻木了,哭得車後的車子不斷地鳴響喇叭,我才緩緩抬起頭來。
  在我正前方,站著簡小鵬。
  他雙手倦倦地放在身側,臉上是我沒有見過的憂傷表情。見我抬頭,他慢慢走過來,從我手中接過自行車,然後挽起我的胳膊,一直走進一條老街區。
  老街中唯一亮燈的是家修自行車的攤位,年長的修車老大爺已經在躺椅上睡著了。
  簡小鵬將車子倒立,從攤上端來水盆和刷子,然後將前胎麻利地卸下來。
  我站在昏黃的燈光下,望著簡小鵬的脊背,其實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不再是我印象中愛打架鬧事的小混混了,寬寬的肩膀早已可供人依靠。
  我用袖子抹乾眼淚,在他旁邊蹲下來。我拿起膠水在手裡晃,清清嗓子,說:「我幹些什麼呢?」
  簡小鵬眼睛都沒有抬一下,他挪到了我的對面,好像完全看不到我。
  我從沒見過簡小鵬這副表情,即便是之前說的只當不認識,他都始終是帶著抹笑的,這樣的他,讓我有些慌了。
  我盯著他的眼,我說:「這些王八蛋,竟然敢扎我胎,你明天幫我去滅了他們啊……」簡小鵬把破了的胎放在水盆裡,查找冒水泡的地方。
  我挪挪腳,繼續說,「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可憐,數學沒及格,讓老師罰抄卷子到剛才……」簡小鵬把冒泡的部分單獨拿起來,用刷子清理周圍的污漬,然後剪了塊新胎皮,然後攤開手掌用眼神示意他要膠水。
  看到他終於肯理我了,我忙把膠水藏在背後,咧著嘴湊過去,說:「我講笑話給你聽吧。從前有個小朋友問爸媽他是從哪裡來的,他爸媽絞盡腦汁想各種方法試圖用最貼近的說法讓他瞭解。他們說你是爸媽愛情的結晶,在媽媽的肚子裡一直待了十個月……爸媽講了半小時,滿頭大汗地終於講完了,只講得小朋友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說可為什麼我們班的小明,說他是從河邊撿來的……我講完以後就自己笑得好high,笑得全身沒力氣,跌坐到了地上,笑得頭埋在膝蓋上抬不起來,笑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可簡小鵬卻無動於衷。我說:「你為什麼不笑,還是你覺得我其實更可笑?我喜歡了整整一年的男生就在剛才跟我說,我打擾了他的生活,他說請我離開,他就差直接告訴我,史佳樂你不看看自己什麼長相什麼身份你憑什麼往我們眼前晃……我喜歡了他一年,我甚至每天做夢夢到他都會笑醒來,他卻對我說了抱歉又抱歉,驕傲的頭一直彎成最卑微的樣子,只為了把我從他的生活裡連根拔掉……」
  我哭得已經說不清楚話,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眼淚怎麼都流不完。就在這時,我的身體被一把抓起來,來不及掙扎就已經被簡小鵬扛到了肩上。
  他把修了一半的車子放到攤位上,然後扛著我慢慢從街裡走出來。
  我在簡小鵬寬寬的肩膀上依然沒完沒了地掉著眼淚,鼻涕流出來就糊在他T恤上,然後接著哭。
  直到整個城市都安靜下來,大街上沒有一個行人的時候,他才把我放在家門口,然後轉身走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大叫他簡小鵬,「是不是這輩子你都不理我了?我那麼多的淚水再次湧上來,我說你還欠我一個月的早點你記不記得呀……」
  簡小鵬緩慢地回過身來,他的雙眼竟然比我的還要紅腫。我看到他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一圈,又一圈地轉動。
  最後,落了下來。
  他的聲音完全哽咽下去,說,「可不可以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哭……」
  「史佳樂,我看夠了你為別人掉眼淚,可不可以,不要再哭了。」
  那天路燈完全暗下去的時候,璀璨的星光照耀著簡小鵬漂亮的臉蛋,他淚光閃爍在眼眶裡。
  我久久地愣在那裡,緊緊地握起了手掌。
  那一刻紅著眼的簡小鵬,比頭頂全數閃亮的星光都還要耀眼,動人。

《唯獨你是不可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