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笑著說分開其實有多難

  和何陽從醫院慢慢走出去,在附近的公園湖邊坐下來。
  何陽去買飲料,湖邊有很多小孩子在潑著水嬉鬧,幾個老人在不遠處垂釣。十月份的天氣很讓人喜歡。
  何陽拿著兩瓶汽水回來,說:「公園裡這家的汽水很有名,是攤主自己制的,嘗嘗看。」
  我接過來,對他笑。
  何陽含著吸管,大大地吸了一口,然後閉上眼睛感受氣泡的衝力,一副很過癮的表情。他回頭晃晃瓶子,「你看,汽水雖然很好喝,但是在舌尖嘗到甜之前先是酥麻又難吞的碳酸氣泡,儘管這樣,可依然不能否認汽水的沁爽。」
  他說:「史佳樂,我聽到了你和簡小鵬的話,即便到這裡是終點,可一直經歷的是很好的回憶。」
  我喝了一口汽水,果然比一般的汽水要嗆人很多。我抿著嘴吞下去,嚥下去的那刻整個頭腦都清爽起來。何陽看著我的表情,哈哈哈笑起來,「這裡面是薄荷葉的。」
  他蹺起腿來,手掌很自在地撐在身後,「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我一直也沒什麼,」我聳聳肩,「我不是好學生也不算乖孩子,像以前一樣,做人群中暗淡無光的我吧。」我說著就想起簡小鵬說的萬千人中,卻一眼可以看到你,你是我醒目的女孩……我用手指捏住鼻子,眼角又開始濕潤開來。
  何陽遞過紙巾,「畢竟你們在同一所學校,總會見面,可能你要承受一陣子。」
  我聲音啞啞的,「嗯」了一聲。
  「下週日本跆拳道協會邀請我去比賽,我可以多帶一個人,你有沒有興趣?」何陽的目光看著我,很善意的表情。
  「可是我,還要上學,學校還要請假……」我承認我身體深處有著言情小女生的全部特質,愛哭愛浪漫。每次看著失戀的女主角都會直接飛去異國他鄉,我都好嚮往,尤其現在要去一個機器貓和櫻桃小丸子的國度,我先前腦中的陰霾消散了一些。
  「你有護照嗎?沒有的話我明天帶你去辦。」何陽完全忽略我的顧慮。
  「呃,好。」我點頭。我開始想要如何跟媽媽說這件事,又要怎麼讓她去和學校說這件事……
  「你擔心的,我會幫你搞定。」何陽慢慢啜吸著汽水,「你只需要收拾好心情當散心樣的陪我去就可以了。」
  「那個!」我傻乎乎地竟然舉起了手,「我想問我們不是同住一間房吧?」
  何陽把空的汽水瓶瞄準垃圾桶,手腕輕用力,瓶子光當落入。「當然是一間。」
  我嘴巴張大愣在那裡,他向前走,然後回過身,「看來你也不反對。」
  「我追上去,你就不能多給我一間房嗎?我……我沒有跟男生睡過一間房的……」我結結巴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說些什麼。
  何陽一手插入口袋,一手放在我頭上,「現在,還為簡小鵬而傷心嗎?」
  被他一說,我才驚覺這十幾分鐘裡,我幾乎都是很輕鬆地跟他說著話,完全沒有再想剛才的事。
  「雷寧下午會轉院,我爸爸在檢查的時候發現他腦子裡個異常的血塊,必須轉去北京的醫院做深入治」療。
  我心一緊,「他真的會死,是不是?」
  何陽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真的,這麼想得開嗎?」我追在何陽身後,「可以不擔心嗎?」
  「我剛讀大學時就已經進了爸爸的醫院實習,每一天都在有人離開,那中間有我的親人,也有朋友。開始我會哭會喊會痛恨,但漸漸地好像生死只是儀器上那些波動的曲線,生命停止了曲線回平,我想不出我還能做些什麼。」
  我默默地低下頭,想著何陽的話,除了祈禱我們無能無力對吧。
  他不置可否,「我送你回家吧,」他揚揚手上的車鑰匙,「順便把你家的號碼也給我」。
  「啊?」我又一次愣在花園裡,心裡不禁翻江倒海,「何陽他,是對我有意思……意思了嗎?」
  何陽送我回家,事實再次證明我是路癡。從醫院到我家,不過幾個路口我卻屢次指錯方向。
  何陽反覆地掉頭,轉彎,繞圈,可臉上卻沒有半點嫌棄,反而是我不好意思,一個勁地在說對不起。
  到了小區門口,何陽跑進一個收發傳真的店裡,幾分鐘後拿著兩頁紙出來,上了車拿著手機就開始給我家打電話。是我媽接的電話。我緊張地抓住他的袖子,他給我一個OK的手勢,然後對著手機:「麼西麼西……」
  後面跟著一長串流利的日文。我想我媽跟我一樣,已經快要瘋了。
  更戲劇的是,何陽說完日語後,又開始故意用很蹩腳的中文對我媽說:「您的孩子史佳樂,已被日本高校部選為中日交流生,將赴日本學習一周,邀請函已發到你孩子那裡……」
  我聽著我媽在那邊由疑惑轉為興奮的聲音,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我媽這麼好騙,要是個詐騙團伙的話,我讓人扔海裡餵魚她都不知道。
  何陽掛了電話,說:「行了,你現在可以回家了,帶上這個。他從車後找出一份全日文的文件,然後最前面的稱謂部分填上我的名字,一式兩份,一份已經傳真給了你的學校,我找人跟校方協商,另一份你帶回家。」
  我拿著那張紙,「不行啊,萬一穿幫了怎麼辦?就算我媽不懂日語,學校也有人會懂的呀!」
  何陽開車門示意我回家,「這本來就是給我的雙人邀請信,我剛讓日方傳真過來,我填上你的名字理所應當啊……」
  我又一次化身石柱。這樣的男生,到底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我抱著這張輕飄飄的紙忐忑不安地往家裡走。
  我想如果我媽有一點點懷疑,我就從實招來!我做好了被臭罵的準備,剛一踏進門,就看到地上有一個大行李箱,我媽正手忙腳亂地往裡塞東西。她見我回來,一把上來抱住我,「剛才一個日本人來電話……」
  「我知道了媽。」我真是不忍心這麼騙她。
  「我還擔心是騙子呢,結果你學校來電話,確認了是日本國立學校沒錯。佳樂呀,原來你在學校這麼出色,能讓外國人邀請你……」
  我在媽媽激動的感歎詞裡上了樓,把自己跌在床裡。如果簡小鵬知道我和何陽單獨去日本,他會怎麼想呢?會覺得我喜新厭舊水性楊花嗎?
  我把頭蒙在枕頭裡,他怎麼看我,真的還有這麼重要嗎?
  我的憂傷兜頭而來,然後就聽到樓下傳來我媽一聲異常響亮的聲音:「佳樂呀,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學校說你怎麼最近總在請假啊……」
  笑著說分開其實有多難(2)
  早上六點起床,六點半我就往學校飛奔而去。我心裡默念著不要遇見簡小鵬,千萬不要遇見簡小鵬。
  果真除了幾個全優尖子生在校園小聲背書外,教學區一片寂靜,連車棚裡都是罕見的空曠。我鬆了口氣,看來以後我每天都要這麼早起床了。
  提著書包往樓裡走,剛走進樓門,就感覺門口的大鏡子裡,有兩個人影。
  我猛收住腳,腦裡想起寧優親吻簡小鵬的那個畫面。
  我身子一縮,躲在大柱子後面,然後看到在一樓水房門口背對我站著兩個女生,都高高瘦瘦的模樣,一個長直髮,一個男孩樣的短髮,手裡把一個信封推來推去,好像又在爭執著什麼。
  教學樓的一層沒有窗,終年黑黑暗暗的,只有房頂上有一盞復古式的老款吊燈,散發著蠟燭般的光亮。我看不清兩個女生的臉,心想應該是不認識的同學。我猶豫著是清清嗓子作沒事樣地從她們身邊走過去,還是一直在這裡縮著等她們散了。
  學校裡的鍾猛地敲響,當當……響了七下,校門口陸續有一些同學走進來了。
  這樣可不行,再等下去一會兒準會碰上簡小鵬。我扯扯書包,打算若無其事地從兩人身邊走過去。我剛要邁步,那個長髮女生突然將信封往地上一扔,信封口摔開,一厚疊錢滑了出來。
  啊……我摀住了嘴巴,她們倆是在進行什麼交易?
  短髮女生彎腰撿起來,強行塞進長髮女生的書包裡,聲音很清冷,「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然後拋下對方,甩頭走掉。
  那聲音,怎麼會那麼熟?我搔著頭皮想了半天,再抬頭,水房門前已經沒有了人影。
  同學們三三兩兩地開始走進樓裡,我飛快地從柱子後躥出來,直接飛奔三樓教室。
  讓人驚奇的是,米夏已經來了!
  她正拿塊抹布擦桌子,見我進來,「嗨」一聲,表情很清冷。
  我跑到位子上接過抹布。我邊擦邊看著她,突然想起來,剛才樓下的那個短髮女生,不就是米夏嘛!
  我擦桌子的手頓了一下,那麼長髮女生呢?難道是寧優?
  我簡直有一肚子的好奇。
  「你知道嗎?雷寧轉院了。」米夏掏出書來,對我說。
  「嗯。何陽昨天告訴我了。」
  她把手攤在桌上,長歎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他走了,我反而輕鬆了一些。」
  「米夏,」我拽著椅子靠近她,「你當初不是為了我,還在馬路上罵過雷寧嗎?我以為你也看不慣他……」
  米夏眼珠子轉到我這個方向,「我想替你出口氣。」
  「那為什麼每次有他在的地方,你就很緊張?」我又開始無敵八卦。
  「我答應過,這輩子不會再出現在他們眼前。」米夏答得相當平靜。
  「他們?難道包括何陽還有……」我聲音黯淡下去,「還有簡小鵬嗎?」
  米夏擰著眉看我,然後突然把臉湊在我眼前,「你和簡小鵬出什麼事了?」
  「沒事!我問完了!」我舉起手向後退,心裡早已抽自己八百個耳光,叫你嘴賤,提什麼簡小鵬,提什麼簡小鵬?
  「昨天小鵬包紮完後,抱了一箱子水回來,眼睛紅紅的,問什麼都不回答,你們倆吵架了嗎?」米夏卻不準備放過我。
  我把臉杵在牆上,「當然沒有了,我們倆有什麼好吵的。」
  米夏半信半疑地坐回去,然後突然手指向門口,「哇,小鵬你怎麼來了?」米夏話音未落,我就已經迅速竄到了桌子下面。
  結果等了半天,沒有一點動靜。我貓出頭,看到米夏一臉被她逮到的神情。她把我從桌子下面提起來,放在座位上,「說吧。」
  我左右一看,哪裡有簡小鵬的影子。天殺的米夏,竟然使奸計。我嘟著嘴喃喃道,「有什麼好說的啊,從來也沒有在一起過,現在只不過不會再見面了。」
  米夏扳過我的臉,「你提出的?」
  「哪有!哪由得我說啊,他一個人吧拉吧拉說了半小時,然後抱著箱子就說,以後不要再見了。」
  「原因呢?」米夏簡直像審死官。
  「他可能,厭倦我了吧。」我搔著腦袋,實在不知道我要怎麼說這些理由,因為他很累,因為他很有負擔,因為他覺得照顧不了我……我自己對自己說沒準還會感動,可是告訴米夏,我怕她會提著斧子去找簡小鵬對質。
  結果米夏卻似乎很平靜,她扭回臉去,鋪開作業看了幾分鐘,然後戳戳杜杜,作業拿來。
  杜杜咬著嘴唇揉揉背,把作業遞過來。
  現在輪到我驚訝了,難道說米夏也認同簡小鵬他厭倦我的理由?我碰碰她的胳膊,「喂,你就問完了?」
  「嗯。」米夏把杜杜的作業本翻得刷刷響。
  「你,沒有別的什麼問的嗎?」我撲閃著眼睛。
  米夏放下筆,「我相信小鵬的決定。從小就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他,只要他決定的事,天塌了也會繼續做下去。我不問是因為我明白他的原因。」
  我洩了口氣,「我也明白。」
  「簡小鵬每一次的決定不一定都是最對的,但一定是對任何人都傷害最小的。米夏看看我,他也許並不適合你。做回你的史佳樂,把一切都忘了吧。」早自習鈴聲響起來,米夏回身繼續寫作業。我卻木在那裡,死死地咬著嘴唇,眼淚卻還是奪眶而出。
  我想簡小鵬說分開以來,我一直沒有太傷心的原因,是因為我相信起碼還有米夏,可以將我們再次聯繫起來。我不可能真正淡出簡小鵬的生命,也許過些時日,我們能回到最初。
  可是現在,我親耳聽到米夏她一臉認真地對我說,都忘了吧。我就真的有點承受不了了,她口中的簡小鵬說一不二絕對不會違背自己的決定,那麼我呢?
  我想說不管再苦再難,我其實都不怕,只需要你向我走一步,我就可以邁出剩下的九十九步。
  可現在,簡小鵬連這一步都不可能邁出了。我只覺得胸口一陣陣地痛楚,痛得我趴回桌上去,死命地摁住心臟的位置,卻感覺到那個地方早已千瘡百孔,經不起任何言語了。
  整個早上,我和米夏再沒有說過話。
  她交完作業就趴在桌上睡覺,我衝著另一個方向也在睡覺,眼淚浸濕了袖子。
  我知道我不該埋怨米夏,可我真不知道我還能如何面對她。雖然她的話句句真切,也只是希望我能快些走出來,但是聽著就是會渾身無力。
  放學後,米夏拿著兩個飯盆走出去,在走廊裡等了許久。不見我出去,她就折回來,踢我椅子,吼:「失戀就一定要餓死嗎?」
  我站起身來,弄弄劉海,擋著半邊眼睛,跟著米夏走向餐廳。
  打好了飯,米夏使喚坐在桌邊一動不動的我,「喂!筷子啊!」
  「哦。」我機械般的站起來去拿筷子,再走回來的時候,看到桌邊站著一個男生。
  高高的個子清爽的短髮,穿著淺米色的仔褲,顯得兩條腿無比修長。我在他身後吸氣呼氣再吸氣,才抬腳走上去。
  我撥開劉海,衝著他一笑,「嗨,簡小鵬,這麼巧。」
  他原本跟米夏嬉鬧歡笑的臉,突然一收,睫毛垂下去,指指後面,「我去那邊吃了。」然後從我面前走過去,目光自始至終沒有瞟過我一眼。
  我頓時只覺得空氣稀薄到連呼吸都困難。我閉上眼努力把眼眶裡的淚水吞進去,然後坐回椅子上。
  米夏夾給我一塊照燒雞,把一大口饅頭塞嘴裡,然後握拳,「史佳樂你加油!」
  我原本已經吞回去的眼淚,當雞塊放進嘴裡時,嘩嘩落下來。
  她一張嘴胡吞海塞的話都講不出來,只是伸出手摸摸我的臉,說:「一周。相信我,一周就全過去了!」
  我點點頭,低頭開始大口大口地吃飯。
  一頓飯不知道是怎麼塞進去的,只聽見米夏在耳邊吧拉吧拉不停地講她以前的好玩事。她在桌上笑得人仰馬翻,笑得整張臉都埋在飯盆裡去。
  旁邊人愕然回首,她卻不管不顧,一雙眼看著我,講得更加口沫橫飛。
  我打心裡對米夏清早的芥蒂已經全數解開了,我實在沒有理由對這樣愛著我的女生生悶氣。
  吃完飯,刷洗了飯盆,米夏在門口充飯卡。我一臉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人來人往,突然就看到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兩個人。
  寧優和簡小鵬。她勾著他的手臂整個人綻放得像朵花似的,手舞足蹈地講著些什麼。簡小鵬原本冷漠的一張臉,在抬頭看到我時,突然伸手握住寧優,轉頭看著寧優,笑得很燦爛。
  米夏充好卡轉身拉我,走吧,然後她的餘光也看到了簡小鵬。她瞇著眼看著他握寧優的手,撲哧一聲笑起來。
  簡小鵬臉一繃,停下來,說:「米夏你幹嗎。」
  米夏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將鏡面朝向簡小鵬,「你自己看看,你這張臉有多僵,哈哈哈哈……」
  寧優走上前把手機推遠,她說:「你一定要這樣嗎?就見不得我開心嗎?寧夏。」
  「寧……夏?」我愣怔,趕緊看向米夏。她一張臉依然是笑著的,把手機放進口袋裡,拍拍簡小鵬的胸口,「這話我剛和史佳樂說過,再對你說一次,一周,一周的時間,撐過了就全過去了。」
  她的手抓起我,從門口走出去。我卻沉寂在那句寧夏中不能回醒。
  「姐姐!」身後響起一個聲音,米夏握著我的手一僵。
  我回身,看到寧優她站在餐廳門口,從書包裡掏出一個信封,然後跑上來遞在米夏手裡,「那個女人的錢,我還是覺得髒手。」
  我愣住,所有拿著飯盆站在長廊裡的人也全愣住。
  米夏看著我,「你最親近的這個女生,是我的親姐姐,十年前她還是姓寧的。」寧優優雅地衝我笑笑,然後轉身拉起簡小鵬的手,消失在長廊裡。
  我扶住米夏的肩膀,很緊張地看著她,「你沒事吧?」
  米夏的嘴唇顫抖了幾下,然後慢慢張開無奈的一笑。她把信封扔進書包,「沒事了。」
  「那你……」我看著米夏的臉,明明知道不應該這時問。
  「她說得對,十年前我是姓寧的,十年前我穿著街坊穿舊的衣服,吃別人吃剩的零食,天天拉著寧優撿街邊果樹上的果子吃,那個時候,她叫我姐姐叫得很親。」
  我整個人呆在那裡。我一直都在疑惑那個四合院,為什麼住著五個孩子,現在突然間都清楚了。
  米夏扯扯書包,然後對我燦爛一笑,「我們要在這裡一直站到風化嗎?」
  我看著米夏大步走遠的身影,想起早上在一樓看到的那一幕,果真是米夏和寧優。而那包錢,那個給錢的女人呢,又是誰呢?
  我不知道這樣的問題我何時能得到答案,但是我知道,米夏不說,我便一直會憋在心裡,到死都不會問出來。
  笑著說分開其實有多難(3)
  下午實驗課,因為沒和米夏排在一個組,於是整個下午我都魂不守舍地看著她那張桌子。
  跟我同組的男生數次尖叫,「史佳樂你不要老是拿那瓶硫酸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邊道歉邊看向米夏。
  她似乎對化學實驗充滿了興趣,和同組的人一起積極地記數據,觀察物化反應。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她激動,我害怕,看著她平靜,我就更害怕。
  每一次我遇到傷心難過,米夏都會一一幫我挺過來,可如今她那麼不開心,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我摘下手套,跟旁邊的男生說:「我上趟廁所,你們幾個先做著!」然後趁老師回頭,我溜出了實驗室。
  滿身都是化學物質的味道,搞得跟我要喝硫酸自殺一樣。我邊往外跑邊想,要想從根本上幫米夏,就得知道這整件事情,可是知道這些的,也就是寧優雷寧何陽和簡小鵬。雷寧已經睡著了,寧優我和她根本就溝通不了,何陽呢,他神出鬼沒的壓根兒摸不著他,那麼,只有簡小鵬了。
  我從實驗樓出來,穿過操場花壇進入教學樓。我都一直在告訴自己,我不是為了找他,我只是為了米夏,我一定會在張口第一句就告訴他,我為了米夏才來。
  我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然後像打了雞血一樣腦袋膨脹著衝上四樓,在他教室門口停下腳。裡邊是老師在講課的聲音,教室裡很安靜。我一閉眼一橫心衝著裡邊喊了聲:「報告!」
  老師的聲音停止。門被輕輕拉開,然後一位戴眼鏡的男老師疑惑地看著我:「同學你什麼事?」
  「我……我找簡小鵬!他妹妹出事了!」我怕他不信,又重複一次,「對,他妹妹真的出事了!」我把十萬火急的理由說得雄心萬丈。
  男老師看著我老實巴交的臉,然後沖教室裡喊了一聲,「簡小鵬,有人找。」
  我退到走廊中間,我實在怕簡小鵬他走了一半看到是我又撤回去。
  似乎等待的時間很漫長,我感覺從教室走出來的距離比長城還要長。
  簡小鵬從門裡走出來,輕輕帶上了門,見了我眉頭一皺,說:「我正上課呢。」
  「我……我……我知道。我是為了,米夏來的!」我堅持不斷地給自己打著氣。
  簡小鵬手抄著口袋往走廊裡邊走,我默默地跟在後面。走到最裡邊的角落,他說:「史佳樂,不帶你這樣的啊。」一張臉嚴肅得讓人害怕。
  「我沒想怎麼樣。米夏是我好朋友我只是想瞭解她,不想看她難過。」我硬著頭皮頂著嘴。
  簡小鵬背靠在牆上,腿半曲上去,「難道米夏是今天才有的妹妹嗎?今天才會覺得難過嗎?」
  該死的簡小鵬,一句話把我問成了傻瓜。我頓時手足無措,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只見他呼口氣,說:「原本我以為你很懂事,我以為我說得也很清楚,我們認識了一個月,我為你得罪了不少人,現了不少的眼,我看我還是有必要說清楚,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你認為我玩也好,玩膩了要收手也好,總之現在我們沒關係了。」簡小鵬瞇只眼,極度不耐心地看著我。
  我卻再一次傻眼,看著簡小鵬這張突然間好陌生的臉,我指甲掐進手掌中。「什麼叫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什麼叫玩膩了……要收手也好?」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力氣能撐下去。
  「不夠明白嗎?我為你做了很多,你呢?做過些什麼?我不顧全校人的嘲笑給你送校牌,抱你去醫務室,在餐廳給你佔位子……我帶你坐我的車回我家,我對你說我喜歡你,可你做了些什麼呢?米夏可以為我跪在雷寧爸爸的腳下,何陽可以為我對別人動粗,你能做的,就是在我最難過的時候,抱一箱水回來嗎?簡小鵬扭頭冷笑下,你們這種女生是不是小說看太多,覺得遇上有錢的男生就能變成公主?」
  我死死地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裡轉啊轉,終於轟轟掉下來。「簡小鵬,你是個大渾蛋!」
  為了不讓自己更丟臉地哭出來,我甩手大步向前走,結果卻被他兩步追上來,攔在我面前。
  他用他那張完全惡魔化的臉對著我,「我再說一次,不要再來找我,以後遇上我也最好掉頭走,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出多少話,OK?」
  我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我想衝著他這張可怕的臉上打下去,可我卻連提起胳膊的力氣都失去了。我從他身邊繞過去,走了兩步,便飛快地跑起來。
  那麼多的眼淚飛出來,怎麼擦都擦不完。我一口氣跑下四樓,衝回教室裡放聲大哭。
  班裡的同學都在實驗樓,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的痛哭聲。
  所有的都是假的,是我傻,我這樣的憑什麼被那樣的男生喜歡?憑什麼可以坐他的車子享受他的懷抱?憑什麼可以讓他跟著整條街?憑什麼讓他落下眼淚來……
  回憶一幕幕浮上來,那些鮮活的影子彷彿伸手就可以摸到,可就已經全盤掀掉。他告訴我,就是玩玩而已。
  我扔掉所有的書,踢倒桌子,就是你吧,就是因為你曾經讓簡小鵬藏在下面,才會讓我今天這麼難堪。回憶裡簡小鵬藏在桌子下,一臉緊張地衝我吼,過來擋住我……
  我的眼淚更多地掉下來。為什麼打從認識他之後,我的眼淚開始變得無止境的多,好像要把身體裡的水都流乾一樣?明明記憶中的簡小鵬有張漂亮而愛笑的臉,他出現在我桌下,出現在小禮堂,出現在夜晚的街角,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變了?他臉上只有冷笑,目光裡儘是不屑。想到他剛才的神情,我的心一陣又一陣地寒。
  簡小鵬成功了,他成功地讓我漸漸淡忘了對雷寧的喜歡,成功地進入我心裡,然後在我滿心全是他的時候對我說他玩膩了,對我說是不是認識了他就以為自己可以變成公主。所有以往美好的回憶全數變成他今天拿來指責我的理由……
  我看著自己的手掌,為什麼那麼沒出息,連甩出去抽他耳光的勇氣都沒有。那張曾經親切而迷人的臉如今還有什麼好捨不得啊。
  我跌坐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
  正哭著後門被輕輕推開,然後有人走到我面前,手掌撫過我頭髮。
  我猛地抬頭,發現眼前人是米夏。我重新把臉埋下去,眼淚大滴地落。
  「很失望嗎?以為會是小鵬嗎?」米夏挪過來和我並肩坐地上。「我知道想讓你忘記他並不容易,畢竟簡小鵬對女生的殺傷力可能是連我都難抵禦的,何況是你這樣的小女生。」
  米夏抱起我的腦袋,「有很多事不能告訴你並非覺得你不足以信任,可是如果事情過於複雜和沉重,那麼每多一個人知道都會多一個人去擔心。這不是簡小鵬,還有我所希望的。」
  「史佳樂,你堅強啊。如果你肯抬起頭面對自己的生活,你會有很多男生喜歡,因為你從來都不知道,你長得有多好看。好看到連你最好的朋友大美都妒忌你。」
  她拉起我的手,「女生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是吃東西就是購物,我帶你去逛街吧?」
  我抽出手,「我哪裡也不想去。」
  米夏站起來,一把拉起我,拉得我胳膊都要斷掉了。她從包包裡拿出一張萬友百貨的鑽石卡,說:「不能把耳光甩到他臉上,用他的卡買漂亮的衣服也一樣能解氣!」
  由不得我再說什麼,米夏強行把我拽出了教學樓,然後飛快地從大門溜出去。我耳邊突然非常不合時宜地想起我媽衝我喊的那句:學校說你最近怎麼總是在請假啊……
  我們倆躥到學校前一條街去打車,站在街邊的時候突然看到一輛吉普照在面前停了下來。
  車窗搖下來,竟然是何陽的臉。
  米夏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不會這麼巧吧,怎麼總是遇見你啊?」何陽微笑,然後看著我賊眉鼠眼地左右張望,問米夏,「你這是要帶著史佳樂上哪兒呀?」
  後面的車響起了陣陣催促的喇叭聲,米夏當機立斷拉開車門就把我推進去,然後她自己也擠了進來,拍拍駕駛靠背,「我們去萬友,你肯定順路吧!」
  何陽微笑,他把一個紙袋遞過來,「佳樂,你把這個收好了。」他發動車子從前面的十字路口掉頭。
  紙袋裡有個暗紅色的小本子,拿出來一看竟是護照,裡邊還夾著週末飛大阪的機票!
  米夏搶過去,掃了一眼嘴巴就撇起來,「何陽你個見色忘義的……」
  「不是啊,是我想出去散心的!」我趕緊握住米夏的手,「沒別的啊……」
  何陽在前面笑得很無所謂,「你不是抵制日貨麼,我怕帶你去破壞兩國友誼。」
  米夏把護照和機票遞給我,「說得對!我才不稀罕。」她看著我,「你呀要小心啊,何陽是比簡小鵬厲害上千倍的少女殺手,為了他尋死覓活的女生從小學學前班就開始有了!」
  我低頭,說:「我遇見一個簡小鵬就已經夠這輩子受了。」
  米夏哈哈大笑,「我瞎說的你也信啊,你去了跟著何陽好好玩玩,回來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她說著就敲何陽的車背,「喂,你要是能追到史佳樂,回來我重重有賞。」
  「米夏!!」我撲上去想摀住她的嘴。
  後視鏡裡,何陽依然只是淺笑。我一顆心這下放下來,她到底是多想把我打發出去啊?
  車子拐出知春街,在萬友百貨門前停下來。何陽扭頭,「要我等你們嗎?」
  米夏把我推出車外,然後爬去前座一把拔掉車鑰匙,「沒事一起來吧!今天要改造史佳樂變成真正大美女,錯過多可惜!」
  「哦?」何陽看著米夏,饒有興趣地笑一下,「好。」
  於是米夏戴上墨鏡在前面走,中間夾著賊眉鼠眼的我。我想著如果我媽現在突然橫空出世,我會死得有多慘。
  何陽則抄著口袋慢慢地跟在後面,招來無數小女生的尖叫聲。
  我把臉縮在衣服裡,三個人形態各異地走進了萬友。

《唯獨你是不可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