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天開始一直到放暑假,歐陽家的上空一直籠罩著一朵名為「姐弟不合」的烏雲。氣壓低到兩個長輩連開口勸架的勇氣都沒有,只每天看著他們板著臉擦身而過的樣子暗地裡交換一下意見,完全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放暑假的第二天晚上,歐陽傲跟父母提出想要去找親生父母的事情來的時候,林婉如和歐陽彥才知道姐弟兩吵架的根源。靜了幾分鐘,夫妻兩交換了一個眼神,歐陽彥放下手裡的報紙來,輕輕地點了點頭,「也是應該的,你知道在哪裡嗎?記得父母的名字嗎?」
歐陽傲沒想到他們會是這樣的態度,倒是先怔了一下,過了半晌才道:「我只記得是個叫風石堰的小村子,父母的名字我不知道。」
歐陽彥略略皺起眉,「當年那人販子是北方口音的,事隔這麼多年了,我也不大記得清是哪個省。這樣罷,我明天到局裡再查查看。」
歐陽傲向父親到了謝,抬起頭來,看到歐陽婕倚在走廊的牆上,正看向這邊,見他看過去,哼了一聲,轉身便進了房間,還重重地甩上門。
歐陽傲皺起眉來,歎了一口氣。他不是沒想過要修好,可是,人家根本就不曾給他機會。
有雙手放在他肩上,他回過頭,看到林婉如微笑的臉,「媽。」
林婉如笑了笑,輕輕拍拍兒子的肩,「沒關係,她只是以為你想離開我們,只是有些捨不得而已。」
離開?她以為他要離開?
他怎麼捨得?
歐陽傲看向那扇關得緊緊的房門,又歎了一口氣。
歐陽彥第二天回來的時候,父子倆便湊在一起,從歐陽傲記憶的片段到警局裡僅有的資料討論了很久,然後圈出了大體的方位。歐陽彥在地圖上畫了個圈,伸了個懶腰,「我有個戰友在那邊,我明天拜託他先去查一下。等他有消息來,你在看要不要過去吧?」
歐陽傲點點頭,看著父親,覺得胸口暖暖的,喉嚨卻反而哽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歐陽彥站起來,輕輕地拍拍他的肩,便下樓去守著老婆忙碌。歐陽傲站了一會兒,也跟下去到店裡幫忙。
聽到他們的腳步聲遠去了,歐陽婕輕輕地從房間裡走出來,站在沙發旁邊,看著那張攤在茶几上的地圖,手指伸出來,輕輕地點在那個用紅筆畫出來的圓圈裡。
那是西北的一個小地方。
歐陽傲的家鄉是在那裡的嗎?他本來應該在離她那麼遙遠的地方嗎?
命運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呢,在她完全沒有想到的時候,把一個本來應該那麼遠的阿傲送到她眼前,又在一個她完全沒有想到的時候,將他從她身邊呆會那麼遙遠的地方去。
她就只能眼睜睜地站在這裡,唯一能做的動作就是將手指按在那個代表著歐陽傲的家鄉的圓圈上,希望能夠感覺一下那個地方,但那裡,也屬於她完全夠不到的地方吧?
「姐!」
歐陽傲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歐陽婕在同一時間轉身,跑回房間,甩上門。
但速度上的她怎麼都沒有歐陽傲快,那扇門甩到一半的時候,她看到門縫裡擠進了歐陽傲的腳,反射性地便伸出手,抓住了門把手,於是那扇門在離歐陽傲的腳不到一厘米的地方生生地停了下來。
歐陽傲擠進半個身子,噓了一口氣,看著門後黑著一張臉的姐姐,笑了笑,「我還以為這隻腳不骨折也要腫幾天呢。」
如果那扇門按著原本的速度甩過去的話,大概的確會造成那種結果。
歐陽婕看著他,面無表情,聲音冷淡,「你知道為什麼還要伸過來?」
「我本來想如果能讓你願意聽我說幾句話,斷一隻腳也無所謂。」歐陽傲靠在門框上,微笑,「但看來事情還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嚴重。」
歐陽婕哼了一聲,索性拉開門,自己走回床邊坐下,「你想說什麼?」
歐陽傲走進姐姐的房間,第一眼便看到放在枕畔的那只毛絨貓,吵架那天之後他到處都找不到它,原來是被歐陽婕收起來了。他把視線拉回姐姐身上,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我想,你誤會了一些東西。」
「哦?」歐陽婕挑起眉來,斜睨著他。
「我沒有要離開這個家。」歐陽傲走到她身邊,「我沒有不要爸爸媽媽,我更沒有不要你。」
童天南做在窗前,看著那個女生在他樓下走了大概有六七個來回,忍不住便攤開了窗,探頭出去叫了一聲,」歐陽婕.」
女生受驚嚇一般抬起頭來,看著他,遲疑了半晌,似乎是輕輕說了句什麼,距離太遠,童天南聽不清楚,微微皺起眉來,向她招招手.」上來.」
約莫過了十分鐘左右,才聽到門鈴響起來的聲音,童天南去開了門,一面輕輕地笑,」兩個月不見,你好像變得很遲鈍的樣子呢,上三樓而已,居然要——「他話說到一半停下來,因為面前的女生並沒有像以往那樣鼓起腮幫來反駁他,只低著頭,垂下眼,輕輕地說:」對不起,童老師.」
童天南怔了一下,將她讓進屋,」我聽錯了麼?你居然會為這個道歉?」「我…」歐陽婕抬起一雙細長的眼來,戰抖地抿住嘴,」我不是為這個道歉的.」「哦?」童天南本來是想去倒水的,聽到這句話,回過頭來,看著她,」那是為什麼?」「上一次,童老師在遊樂場說的話…我……我沒辦法答應,明年也好,以後也好,我都不能和你交往的.」輕輕地、戰抖地說完了這句話,歐陽婕看著面前這個曾經憧憬過的男人,輕輕地呼了口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原本沉甸甸壓在心上的壓力消失了。
童天南安靜地看了她很久,末了輕輕地笑了笑,「這種時候,我若是還要問為什麼,似乎會顯得很蠢。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要問,為什麼?」為什麼?歐陽婕稍稍地偏起頭來,腦海中一幅幅畫面閃過去,躲在父親身後探出頭來的小男生的臉,握緊她的手怎麼也不肯放的小男生的手,高大的男生從她頭頂伸過去收衣服的手,抱起她來投籃的男生微笑的臉,微微帶著點汗水的鹹味的擁抱,羽毛般輕柔的吻……她臉上浮現出笑容來,「我心裡,有更重要的人。比喜歡任何人,甚至喜歡自己都要更喜歡的一個人。」
童天南輕輕地歎了口氣,「原來如此。」
歐陽婕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對不起,童老師,我…….」
「你沒必要為這種事情道歉。」童天南輕輕笑了笑,伸手來扶住她,「不過,如果那個人不是歐陽傲的話,我是不會放手的。」歐陽婕怔住,抬起頭來,「老師?」
「因為那男生居然會跑來跟我說『你可不可以不要讓我姐姐流淚』。」童天南笑著,「雖然我很喜歡你。但是說實話,我肯定做不到那種地步的。」歐陽婕不說話,臉上又浮出那種柔和的微笑來,她的阿傲……
「那天的話,就當我沒說過吧。」童天南從桌上散亂的文件夾裡抽出一個來,遞給歐陽婕,「不過,這件事情你不能再拒絕了。」歐陽婕接過去看了下,「第七界全市青少年美術大賽?」「嗯,」童天南點點頭,「我幫你報了名。不可以再辜負我了呀。「歐陽婕點了一下頭,「嗯,我會努力練習的。「童天南笑了笑,「那麼,你可以回去了。「
歐陽婕怔住,「你在趕我走?「「難道你指望被你拋棄的追求者會留你吃飯?「童天南這句話雖然是板起臉來說的,但聲音裡並沒有太多情緒的因素,如平常一般平靜。
歐陽婕吐了吐舌頭,拿了那張比賽章程,揮手說了聲「再見「,一溜煙地跑下樓。童天南燃起一枝煙來,只吸了一口,便夾在手中像忘記了一般,只茫然地看向她的背影消失的方向,直到一枝煙燃完,煙頭的灼熱燙了他的手。
他連忙仍了那煙蒂,重重地歎了一聲。這種空蕩蕩的感覺是什麼?那只被叫做加菲的貓像是餓了,不知從哪裡跑出來,蹭著他的褲腳,有一聲沒一聲地叫。童天南蹲下身,輕輕地撫摸它的背,「我好像是,失戀了呀。「貓咪顯然聽不懂他的話,依然連聲催促他給自己餵食,而那個剛剛宣佈了自己失戀的主人已不知神遊去了哪裡。
歐陽婕在一星期之後再次找到童天南,在他的辦公室裡,橫眉怒目地,鼓著腮幫,啪地將哪個第七界全市青少年美術大賽的章程拍在他的桌上,「童天南,你故意的是不是?「童天南挑起眉來,很好笑地看著她,「什麼事?「歐陽婕又重重一掌拍在那張大賽章程上,「這個現場命題作畫的日期和高校籃球比賽的決賽是同一天。「
童天南輕輕地笑,「呦,被發現了呀?「「你分明是知道的,居然還——「「啊,那個,不給你們製造一點小麻煩,我會不平衡的。「再次挑起眉來,童天南有幾分邪魅地笑,」你不是想不參加吧?報了名哦?而且你答應過我的。「「小人!「歐陽婕瞪著他,」我不去又怎麼樣?「
「哦,難道歐陽傲是那種姐姐不在邊上看著就贏不了球的人?「「當然不是……「「那麼難道你是怕輸了比賽沒臉見贏球的歐陽傲?還是說怯場到要拿弟弟的球賽來作借口逃避?「
「我才不會輸。「歐陽婕雙手撐在他的辦公桌上,臉已經漲紅。而坐在桌後的那個人依然氣定神閒,臉上帶著種若有若無的笑意,輕輕道:「唔,氣勢很好,至少要捧個冠軍回來,不然可就配不上那個籃球天才嘍!「
歐陽婕臉上浮起另一種緋紅,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離開辦公室,比來的時候還要快。童天南看著她的背影,笑出聲來。他開始很期待比賽那一天的到來。
那天歐陽婕起了個大早,細細地整理好自己要用的畫具,轉過頭來時,發現歐陽傲正站在她的房間門口,顯然是剛剛晨跑回來,頸上搭著毛巾,髮梢還滴著汗。
歐陽婕合上畫具箱,走到他身邊,伸手幫他擦了把汗。「我今天不能去看你比賽啦,你要是輸掉的話,晚上就不要回來吃飯了。「
歐陽傲皺起眉,「哪有人是這樣鼓勵人的?「
「我才不是鼓勵,是威脅啊威脅!「歐陽婕笑起來,拍拍他的肩,」我可不想讓那傢伙看扁。「
「那傢伙?「歐陽傲的眼睛稍稍瞇起來,」童天南麼?「
「唔,那傢伙居然說,『難道歐陽傲是沒有姐姐在旁邊看著就不能贏球的傢伙?』『難道歐陽婕你怯場到要拿弟弟在球賽來作逃避的借口?』「歐陽婕努力地學著童天南說話的口吻,」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這次啊,我們兩個都不能輸!「
「就因為他說了那句話?」歐陽傲的聲音比平時稍微低沉一點,但歐陽婕顯然並沒有聽出來哪裡不對,連連點著頭,「嗯,他——」
「他對你來說,還是那樣重要麼?」歐陽傲打斷她,伸手抓住她的肩,「姐……」他只叫了一聲,聲音便漸漸低下去,低低地在喉間迴旋很久才輕輕地溢出來,「我以為,我以為……」
歐陽婕怔了一下,臉板起來,「你以為什麼?」
歐陽傲握緊了她的肩,一雙眼黑沉沉的,「我以為你應該已經選擇我了。」
歐陽婕咬了咬牙,「我現在覺得我選錯了,依你的意思我是不是應該放棄這次比賽,最好連畫也不要再畫了?」
「姐,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只有那樣子我才可能一句話都不跟他說吧,那樣你才放心不是麼?」歐陽婕哼了一聲,一把推開了他的手,提了畫具箱,越過他匆匆地跑下樓去。
歐陽傲站在那裡,看著自己被推開的手,良久之後才握緊了拳頭追下去,「姐——」哪裡還有歐陽婕的影子,他皺起眉握緊了拳頭,他剛剛到底做了什麼?
歐陽傲換好球衣出來的時候,發現喬亞站在旁邊等他,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所以他站在那裡等著他開口。
「我已經高三了。」這是喬亞的第一句話,歐陽傲怔了一下,喬亞接下去,「所以要拿高中聯賽的冠軍的話,這是唯一的機會了,你小子不要給我出意外狀況啊。」
歐陽傲皺起眉,他的情緒表現的那麼明顯?喬亞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給他看,「是,白癡都看得出來。」
歐陽傲越過他,向球場的方向走去,喬亞跟過來,「球賽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因為歐陽婕不來看就擺張臭臉出來,今天那邊的比賽對她來說也很重要的,不要以為人家天生就應該只圍著你轉,她也要有自己的空間和追求的人好不好?人家——」
「說夠了沒有?」歐陽傲打斷他,「不想我缺席比賽你就給我閉嘴。」喬亞顯然並不理會他的威脅,輕輕地笑了聲,「喔唷,內疚到想跑去文化館道歉麼?」
歐陽傲轉過來盯著他,咬緊了牙,卻說不出話來。喬亞說的沒錯,他是內疚得想要馬上跑去歐陽婕比賽的文化館道歉,他只是因為嫉妒童天南,卻似乎令她誤會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而更讓他難受的是,他口口聲聲喜歡她,卻還不如她一星期才會在學生會例會上見一面的喬亞體諒她,這到底算什麼?
喬亞輕輕拍拍他的肩,「兄弟,要不要我教你怎麼跟她道歉比較好?」
歐陽傲還是沒說話,但眼睛已經亮起來。這小子還真嫩。喬亞有拍拍他的肩,賊賊地笑,「先贏了這場球,我才告訴你。」
歐陽婕走出文化館的時候,看了一眼表,然後就開始跑。童天南的車刷地停到她旁邊,「要我送你麼?過去的話,大概能看到最後比分。」
歐陽婕退後一步,輕輕搖頭,「謝謝,不用了。」童天南聳聳肩,向她揮了揮手,自己騎車先走了。
歐陽婕又看了一眼表,來不及看比賽了,但是,應該還趕得上和他一起回家吧?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次奔跑起來。出了文化館大門,右轉前面不遠的地方就有車站了,那裡應該可以叫車的。
但是事情並沒有她想像中那樣順利,她才剛一轉彎,便撞到一個人身上,因為雙方都在奔跑,所以撞得很重,歐陽婕手上提的畫具箱摔了出去,筆和顏料灑了一地。
而她本人則因為對面的人伸手拉住她才沒有摔倒。歐陽婕揉著被撞痛的肩,抬起頭來看向對面的人,本來準備要說的一堆話濃縮成了兩個字:「阿傲?!」
對面那個還穿著球衣,臉上還流著汗,正在大口喘氣的高大男生可不就是歐陽傲?歐陽傲扶著她站穩,又蹲下身幫她撿筆,歐陽婕也蹲下去收拾,一面問:「你怎麼在這裡?比賽打完了?」
「嗯,我們贏了,我從賽場上直接過來的,喬亞說他會幫我請假,不參加頒獎也沒關係,所以我就……」將畫筆一枝一枝地拾起來,歐陽傲並不太敢看歐陽婕的臉,只一氣說下去,半天沒聽到歐陽婕有回應,才輕輕地加了一句:「你還在生我的氣麼?」
歐陽婕搖搖頭,接過他手裡的筆,放回畫具箱裡。「對不起,姐,我,我只是……」歐陽傲微微紅著臉,期期艾艾地道歉。「只是在吃醋是吧?」歐陽婕輕輕地笑,「你指望我會很高興地接受你的道歉麼?因為你這樣在乎我?」
歐陽傲怔住,看著面前的女孩子,不知道她這樣子笑是意味著什麼。「阿傲你這笨蛋,你是天下最笨的笨蛋,你居然一點都不相信我,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啊?說了一輩子和你在一起的,說了什麼也會陪你走過去的,你以為我轉頭還可以繼續喜歡別的人啊?我在你心裡就是那樣朝三暮四的人嗎?」歐陽婕一手叉著腰,一手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頭,看著他抱著頭呻吟,板起臉來重重地哼了一聲。
歐陽傲略微皺起眉來,但眼神已並不像之前那樣凝重,歐陽婕會這樣罵他而不是像早上那樣一走了之,估計氣已消得差不多了。他伸出手,輕輕地拉住她的手,再輕輕地晃了晃,「姐,我錯了,我下次不敢了。你不要再生氣了。」
「你還想有下次?」歐陽婕雖然還是努力地讓自己板著臉,但眉眼卻漸漸柔和。
「不想不想。我們再也不要吵架了。」歐陽傲拉著她的手,又晃了一下,「好不好?」他的樣子,就好像幼兒園的小朋友在向阿姨請求多要一個糖果。
歐陽婕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歐陽傲便跟著笑了,握緊了她的手,「那就是答應了?」「唔,如果你不惹我,誰有那麼多閒工夫來跟你吵架?」「是,我的錯。」「認錯就好,這個月的碗你洗。」「呵?姐姐,你欺負人呀!」陽光從高樓的間隙裡照下來,將兩人手牽手的影子拉得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