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江玉琦照例坐在一棵大樹下面,一面做功課,一面等方拓。今天訓練的時間似乎長了一點,她背過了單詞,合起書來,望向那邊的籃球場,準確地捕捉到方拓的身影。
那夕陽映照著的身影正追著球跑,光裹住他的輪廓,似乎連汗水也被染成金黃色的,江玉琦讓身體後仰,伸直了雙腿,閉起眼睛呼吸著身旁的味道。
夕陽、風、草、樹……夏日的黃昏,連風裡都帶著種微醺的暖意。就在江玉琦幾乎快要睡著的時候,一個籃球夾著風聲,「砰」地落在她身邊,她下了一跳反射性的跳起來。
「啊!抱歉抱歉。」
那邊的男生一面高聲道歉,一面跑過來撿球。他跑近了一點,江玉琦看清是肖文哲,便不客氣的取笑他。「你以為自己是在扔鉛球麼?越遠越好?」
肖文哲嘿嘿笑著,撿了球也不忙著回去,在江玉琦身邊一屁股坐下來,抹了把汗。「這裡果然涼快多了。」
「哇,原來你是想偷懶?」
「有什麼關係。今天的教練不是人啊,拿我們當狗一樣的操練。不找個機會偷個懶還不死在那裡?」
江玉琦很鄙視的斜了他一眼,重新坐起來,一面看方拓打球,一面隨口問:「說起來,這兩天沒看到安琪呢,是不是請假?都快期末考試了,病了可就不好了……」
安琪前一陣經常和他們在一起了,突然之間不來了,她還真有點不習慣,但是校園裡看不到人,她又沒有安琪的電話,所以才想問問安琪的同班同學看看。
「咦?你不知道嗎?」
肖文哲很誇張的叫了聲,「鬧得滿城風雨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
江玉琦轉過頭來看著他,「什麼事?」
肖文哲道:「電視報紙都登過你居然不知道,安琪被綁架啊。」
「啊?!」江玉琦又嚇得一下子跳起來,「你說什麼?」
「安琪前兩天放學回家的時候肖文哲很誇張的叫了聲,「鬧得滿城風雨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
江玉琦轉過頭來看著他,「什麼事?」
肖文哲道:「電視報紙都登過你居然不知道,安琪被綁架啊。」
「啊?!」江玉琦又嚇得一下子跳起來,「你說什麼?」
「安琪前兩天放學回家的時候被人綁架,現在人雖然救出來了,但是綁匪還沒抓住,通緝令貼得到處都是。」肖文哲嘖嘖嘴,「你的眼睛裡還真是只有方拓呢。」
江玉琦被這消息驚呆了,整個人都僵在那裡,肖文哲後面說的那句話,她甚至根本沒有聽見。
肖文哲又歎了口氣,「本來她最近被人綁架,現在人雖然救出來了,但是綁匪還沒抓住,通緝令貼得到處都是。」肖文哲嘖嘖嘴,「你的眼睛裡還真是只有方拓呢。」
江玉琦被這消息驚呆了,整個人都僵在那裡,肖文哲後面說的那句話,她甚至根本沒有聽見。
肖文哲又歎了口氣,「本來她最近肯說話又肯笑,看起來可愛多了,我還想要不要追追看呢。居然就發生這種事。有錢人家的小孩也不好做啊。」
他的感慨還沒發完,那邊操場上方拓大叫了一聲,「肖文哲,你撿個球要撿多久啊?」
「呀,你家方拓吃醋了,我先溜,回見。」
肖文哲扮了個鬼臉拍著球跑回操場。江玉琪還愣在那裡,滿腦子都是安琪被綁架的影像。一直到方拓結束了練習,跑過來叫她時她才回過神。
「怎麼啦?不舒服?」方拓看她臉色很不好的樣子,伸手揉揉她的頭,輕聲問。
江玉琪抬起眼來,看向他,「安琪被綁架的事情,你知道嗎?
「嗯,剛剛聽說了。」
「都怪我多事!」江玉琪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皺著眉,「如果不是我跟她說要獨立,不要依賴別人,她就不會一個人上下學。如果和以前一樣有司機接送的話,說不定就不會——」
「這不是你的錯。」方拓在她頭上敲了一下,打斷她,
「為了這個自責,也太鑽牛角尖了吧?」
「可是……」
「這麼擔心的話,明天我們去看看安琪吧?」
江玉琪靜了一會,點下頭。
江玉琦和方拓站在安家的大門外時,不由得都驚奇的睜大了眼。他們知道安琪家很有錢,但是沒想到會有錢到這種程度。那座歐式的大宅,在他們看來,無疑就像一座宮殿。直到安琪親自跑下來,把他們接到自己的房間,他們還有些拘束不安。
江玉琦見安琪平安無事,才鬆了口氣,握了她的手道:「我不知道你出了這種事,沒能早點來看你,對不起。」
安琪連忙道:「你們能來看我真是太高興了,說這種話做什麼?我又沒受傷,本來想要去上學的,可是我媽媽說綁匪還沒抓到,外面太不安全了。所以才請假呆在家裡。我也不想你們擔心,想過一段時間,風平浪靜之後再告訴你們……」
「什麼話!」江玉琦打斷她,「你還當我們是朋友麼?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我們。」她頓了一下,聲音低下來,抓著安琪的手,輕輕道:「對不起,安琪。如果不是我給你亂出主意,你就不會——」
安琪反而拍拍她的手,笑了聲,「是你不把我當朋友吧?我感激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
江玉琦靜了一下,也有一點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態度也就在這一笑之後自然起來。這時有傭人送了茶點進來,江玉琦抓了塊點心吃,一面問:「這次的事件外面傳得沸沸揚揚,什麼版本都有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琦!」方拓叫了聲,伸手拖拖她,壓低聲音道,「你怎麼問這個,那種事情怎麼說都不是什麼很愉快的回憶吧?幹嘛要人家再想起來?」
江玉琦愣了一下,搔了搔頭,很歉意的看向安琪,「抱歉,看我這張笨嘴。安琪你就當我沒說過吧。」
「沒什麼。」安琪輕輕笑了笑,「這次其實只是有驚無險。」她簡短的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說了一下。她的聲音是一貫的低柔,但那邊兩個人卻聽得驚心動魄。尤其當安琪說道她被人拿刀逼著,吳旭傑飛身過來救人的時候,江玉琦忍不住叫出聲來。「好厲害!」
方拓又拖了她一下,「小琦!」
江玉琦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歉意的向安琪笑了笑。平常在電影電視才能看得到的場景,現在居然發生在身邊,她當然會覺得驚險刺激。
安琪自己倒是不以為意,點了點頭,「嗯,我當時也覺得他好厲害,我幾乎要嚇呆了,一直到他拖我走才回過神來。」她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輕輕歎了口氣。「我應該要向那個人道謝的。可是當時很沒出息的嚇呆了反應不過來,回來之後又暈了過去,醒來時,人家早走了。」
江玉琦和方拓交換了個眼色,大致都能猜出來是因為什麼。估計像安家這樣的家境,只怕對那種不良少年難免會有偏見。
安琪放了茶杯,目光看向自己的衣櫃,吳旭傑那件襯衫還在她這裡。本來張嬸是要拿去扔掉的,她堅持留了下來。當時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堅持。既然人已經被父親氣走了,只怕她也沒什麼機會還這件衣服,何況也實在不是多麼好的衣服。但是每一次看到,就想起那個人來。
他打架時的凶狠,帶她逃跑時手裡傳來的溫度,襯衫上煙草的氣味,機車上皮膚的觸感,以及——那如夜一般的漆黑,又如刀一般銳利的眼神。
她又歎了口氣,「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再見他一面。至少,要跟人家說聲謝謝啊。人家救了我,還被趕走了,我覺得好過意不去。」
方拓靜了一會,問,「他叫什麼?」
「好像是叫吳旭傑。」安琪想了一會,又補充,「或者是同音的字吧。」
方拓點點頭,「嗯我知道了。我去幫你找找看吧。」
江玉琦愣了一下,「只有一個名字怎麼個找法?」
方拓輕輕地笑了笑,「總會有辦法的。」他這樣笑的時候,就像有一種魔力,能令人從心底安寧下來,就好像天塌下來都不用再擔心了一樣。
江玉琦看看他,又看看那邊一臉感激和期待的安琪,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突然揪了一下。就算是知道方拓不會輕易變心,就算是知道安琪另有心上人,但她還是忍不住有點吃醋。
她多想方拓那樣的笑容永遠只屬於她一個人。
方拓和江玉琦要回去的時候,剛好在大廳裡碰到回來拿東西的安承宇。
安琪底了頭輕輕地叫了聲「爸爸」,那兩個也連忙跟著行了禮,叫了聲「伯父」。
安琪介紹說,「他們是我的同學,剛剛來看我。」
「唔。」安承宇應了一聲,並不想多說話的樣子。但是在掃了他們一眼之後,正要往書房去的腳步卻突然停住了。
他轉過身來,上上下下的打量江玉琦。這個女孩子身材嬌小,一頭烏黑的短髮,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眉很濃,眼窩很深,眼睛不算很大,但卻是雙很漂亮的眼,瞳仁清澈異常,看得見人在裡面的倒影。鼻樑挺直,下巴略顯方正,這讓她看起來不太像安琪那種純女孩的柔美,反而多了幾分少年式的英氣。
而真正令安承宇震驚的是,這女生乍看之下,活脫脫就像是少年時的自己。所以他剛剛才硬生生收住了腳步。
安承宇的目光在江玉琦和安琪之間游移,一種很奇怪的想法突然浮上來,會不會是……
江玉琦被他看得有點發毛,但是又不好發火,只輕輕往方拓身邊靠了靠。方拓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那熟悉的溫度令她安下心來,吸了口氣抬起眼來回視安承宇。
這男人年紀大概和自己父親差不多,一身藏青色西裝,身材修長,頭髮梳得一絲不亂,而他的臉——
江玉琦突然間就覺得像是有一桶冷水從頭上澆下,連指尖都已經涼透。
她看著安承宇的臉,耳中卻回想著生日那天,自己父母吵架時說的話-
「也不知道你和哪個男人生的野種!」-
「你為什麼不能長得更像你爸爸一點?」
方拓看著江玉琦的臉色突然就變得蒼白,手也變得冰涼,不由得皺起眉,握緊了她的手,很擔心的問,「小琦,你怎麼了?」
安琪也覺得父親和江玉琦之間不太對勁,但是她只覺得大概是父親又看江玉琦不順眼,而江玉琦是被父親的目光嚇到了。畢竟她自己也常常被父親一瞪就嚇得說不出話來。因為之前才發生過父親趕走吳旭傑的事情,她不想這種事情再發生一次,狀了膽叫了聲,「爸爸。」
安承宇被她一叫才回過神來,推了推眼鏡掩飾自己的失態,淡淡道,「多謝兩位特意來探望琪琪,既然來了,就吃了飯再走吧!」
安琪愣了一下。她沒有聽錯吧?剛剛是她爸爸在說話嗎?她那個比石頭還硬比冰山還冷的父親居然主動留她的同學吃飯?
方拓徵求意見一般的看了看江玉琦。江玉琦握緊他的手,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笑了笑,「謝謝安伯伯,我好像有點不舒服,還是先回去了。
「咦?」安琪看向她,剛才不還是好好的麼?
安承宇在心裡告誡自己,這種事情不能太著急的,一面輕輕點了點頭,「那好吧。下次再來玩吧。」
「嗯。」江玉琦點點頭,和方拓一起跟安家父女道別出去了。
安琪看著自己的父親,一時反應不過來。
是她一向看錯了父親,還是父親今天比較特別?居然會開口留人吃飯,又邀請人家下次再來。
「很少見你有朋友來家裡,他們叫什麼?」
聽到安承宇發問,安琪連忙回答,「男的叫方拓,女的叫江玉琦,都是很好的人。」
江玉琦麼?安承宇默念了這名字幾遍,
嘴角浮出一絲笑意來。「反正你最近都一個人在家裡,叫他們有時間就過來玩吧。」
「嗯。」安琪開心的點點頭。
今天父親身上的意外太多了,但是不管怎麼樣,這樣的意外令安琪從心底泛起一種暖意來。或許她真應該感謝這次被綁架的意外,出事之後,不但母親對她特別關心,連一向不怎麼在意她的奶奶也特意來看了她好幾次。這一向冷冰冰的家裡,親情一下子濃郁起來。這讓她越發的感謝吳旭傑,同時也為父親氣走他感到內疚。心裡想再見他一面的感覺便越來越強烈。
江玉琦一直到走出安家大門才長吁了口氣,鬆開了方拓的手。方拓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柔聲問,「你剛剛的臉色真的很不好呢?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江玉琦笑了笑,「沒什麼。可能是剛剛安琪家的冷氣開得太大了,又一時緊張。現在沒事了。」
方拓見她現在的確是好了很多,幾乎和平常沒什麼差別,這才鬆了口氣,也笑了笑。「你會緊張還真是少見呢。不過,剛剛安琪爸爸看到我們的時候,眼神真的很奇怪。我都覺得不自在。」
很明顯嗎?江玉琦的心突然多跳了兩下,表面還勉強擠了一個笑容,「是…是嗎」
「大概是女兒前一陣子才發生那種事,所以看誰都有戒心吧?」
「唔。大概是。」江玉琦暗自鬆了口氣,連忙轉移話題,「說起來,你打算怎麼去找那個吳旭傑。」
方拓沉吟了一下,皺了眉。雖然他答應得很爽快,但細想起來,只有一個名字,長相也只是模糊的敘述,另外就只有騎機車和打架很厲害這兩條,本市的不良少年有多少,大概警方都沒有確切的統計數字,一時之間,他還真是不知道從哪裡下手。
想了一會,他歎了口氣,「算了,反應也不急於一時,慢慢打聽好了。我們先回去吧。」
江玉琦應了聲,和他一起乘車回家。一路上都沒有主動說話,方拓說什麼也只是順口答應。她總覺得安琪父親的臉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
如果她真的不是自己父母的親生骨肉的話…
如果她真的是媽媽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的話…
如果安琪的父親…
陽光透過白色的窗紗,暈染著整個房間,外面的樹上,知了叫得正歡。暑假如期而至,父母都上班去了,江玉琦一個人坐在家裡,翻著老照片。那次去探望安琪之後,因為安琪打電話來邀她,她和方拓又去了幾次。安琪的爸爸有時在,有時不在。但是他在的時候,她就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很不一樣。之前準備忙著期末考試,能去追究的時間和精力都不多,放了暑假一閒下來,江玉琦就覺得自己心裡不停的有隻老鼠在撓,覺得這件事情她要是不弄清楚,只怕一輩子都不能安心。她幾次想直接去問母親,但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這種事情,她始終問不出口。所以,只好自己一個人悄悄的調查。她趁著父母都去上班的時間,把家裡的老照片都翻了出來,想看看能不能從十八年前母親的舊照片裡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但是找著找著,心情就不由得複雜起來。父母年輕時的照片。甜美溫柔的母親和爽朗憨直的父親,那樣的笑容,不是不甜蜜的。她剛週歲時的照片。其樂融融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不是不幸福的。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似乎從她十歲左右開始,就再也沒有一家人的合照,甚至連父母兩個人的合照也沒有。取而代之的,是無休止的爭吵和打罵;父親酗酒後的粗魯。
母親獨自哭泣的臉;以及她身上不時出現的淤青。正出神的時候,門鈴響了起來。她手忙腳亂的收了相冊,走去開門。方拓站在門外,手裡提著個保溫瓶,笑瞇瞇的。「冰鎮綠豆湯。」江玉琦將他讓進屋,自己去廚房拿碗。方拓看到她沒收好的相冊,「咦,怎麼自己一個人在翻老照片看?」「唔。」江玉琦把他帶來的綠豆湯分成兩碗,遞一碗過去給他,有點心虛的笑了笑,「沒事麼,隨便看看。」方拓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一面喝著綠豆湯,一面翻著相冊,「唔,都是老照片呢。最近這幾年都沒有。」他說到這裡,自己頓住了。
微微皺了一下眉,抬起眼來看著江玉琦。江玉琦坐在旁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方拓放了相冊,叫了她一聲,「小琦。」「啊?什麼?」江玉琦被驚到的樣子,有些遲疑的抬起眼來。看到她這樣明明滿腹心事,卻不願意說出來的樣子,方拓不由得就有點心痛。他沒表現出來,只輕輕地笑了笑,「我們找個時間去旅遊吧?走遠一點,去海邊,或許大山裡,怎麼樣?」「啊?」他的提議來的太突然,江玉琦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眨了眨眼,「為什麼突然…」方拓無視她的問題,繼續輕輕說,「我們去拍一大堆照片,製造一大堆快樂的回憶,等我們老的時候,坐在一起,慢慢的看。我希望你到時能想起來的,只有快樂…」他的聲音輕柔,和著窗外的蟬鳴,風扇呼呼轉動的聲音,就像是有一種奇異的魔力。江玉琦就像被催眠一樣,眼前不自覺的,就浮現出夕陽西下,白髮蒼蒼的自己和方拓坐在搖椅上,翻著相冊,偶爾相視一笑的場景來。就像很久以前一首歌裡唱的那樣,「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江玉琦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笑容來。如果對象是方拓的話,她絕對相信,即使她真的老得哪也去不了,他還是會把她當成手心裡的寶。
從小到大,對她最好的人,就是方拓。
她正遐想的時候,方拓的手機響起來,他掏出來接,「喂。…哦,和哥啊?你好。…呀?找到了嗎?…嗯嗯,在哪裡?…哦,稍等一下,我找一下…」他聽著電話,抬起頭來張望,江玉琦已把紙筆遞到他面前。方拓微微點了點頭,把手機換到左手,一面講電話,一面在紙上紀錄,「唔,和哥你說。…晚上八點,沿江大堤,臨波橋橋頭。…呃,東邊還是西邊?…好的,知道了。謝謝和哥。…沒問題,拜拜。」江玉琦等他掛斷電話才問,「什麼事?」方拓抬起眼來笑了笑,很高興的樣子,「有朋友幫我找到吳旭傑了。」江玉琦愣了一下,「你還在找?安琪不是說…」「嗯,」方拓說,「晚上一起去見他吧。安琪一定很高興。」江玉琦點點頭,說起來,能幫安琪找到她的恩人,她也很高興,但是看著方拓開心的笑臉,心情就不由得有些黯然。自那天安琪和他們說過之後,他們打聽了很久,但是因為始終不是那個圈子的人,條件又太少了,一直都沒找到。連安琪自己都已經放棄了。再後來忙著準備考試,說實話她已經不是很在意這件事情。但是沒想到方拓居然還一直在找。江玉琦一想到方拓這麼努力這麼用心,只是因為讓另一個女生高興,心裡不由有點酸溜溜的。
夜晚的河岸,天空像是特別底,星星都近的似乎已經和城市的燈光連在一起。風很大,河水拍擊著兩岸的沙灘,空氣裡有著一種河邊特有的淡淡的腥味。吳旭傑刁著根煙,斜倚在自己的機車上,看著面前的兩個人。他們看來大概也就比自己小個一兩歲的樣子。男生陽光帥氣穿著件白襯衫,乾淨清爽。女生比較嬌小,笑容甜美,一雙靈活的眼上下打量他,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吳旭傑皺了眉,他不知道這兩個一看就像是父母眼裡的乖寶寶老師眼裡的模範生的傢伙找自己有什麼事。方拓上前一步,臉上帶著他慣有的春風般的笑容,「請問,你就是吳旭傑嗎?」「唔,你有什麼事?」方拓還沒說話,江玉琦先插了句,「看起來和我想像中不太一樣呢。」眼前的男生,一身黑衣,暗紅的頭髮被江風吹得向後飛揚,面目雖然英俊,那雙眼卻凌厲得令人心驚,那讓這人看起來並不像飛車救美的英雄,反而像是暗夜裡的修羅。吳旭傑愣了一下,「想像中?」「嗯…」江玉琦撓撓頭,「不好說,就是和想像中有點出入…不太像英雄呢…」吳旭傑忍不住笑了聲,「哎呀,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本身就不是什麼好人,「英雄」二字又從何說起呢。」「咦,你不是前一段時間才救過安琪嗎?」
「安琪?」吳旭傑微微皺了眉。方拓看他皺眉的樣子,補充,「她上次被歹徒綁架,在城外的廢棄工廠,不是你救她還把她送回家的嗎?」「哦,你們說安家的大小姐啊?」吳旭傑微微愣了一下,態度一下子冷下來。他彈了彈煙灰,挑起一條眉來看著面前的兩人,「我想我和安先生說的很清楚了,我不想再和他們那種有錢的高貴人士有什麼糾葛。你們還來找我做什麼?」「我想你誤會了。」方拓解釋,「要我們來找你的,不是安先生,是安琪本人。」「哦?」「她說無論如何也想向你表示謝意。」「如果真想感謝的話,好歹拿出點誠意來吧。」
吳旭傑冷哼了聲,「還是說,安大小姐也只是想用錢來表示謝意?」「傻瓜都聽得出來他語氣裡尖銳的諷刺,江玉琦不由得皺了眉,「安琪她是真心真意的。」「如果是真心的話,至少要親自來跟我說謝謝吧?」吳旭傑打斷她,「難道安大小姐認為自己面都不用現,叫兩個不相干的人來傳達一下她的謝意,我就應該受寵若驚了?」江玉琦噎了一下,他們本來是想叫安琪一起出來的。但是因為上次的綁架事件,安家怎麼都不再讓安琪獨自外出,何況還是見吳旭傑這樣的不良少年,安琪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安承宇駁回了。所以只好拜託他們兩個過來。吳旭傑看他們不說話,又冷哼了聲,「我今天是衝著啊和的面子才出來的。你們轉告安大小姐,安安心心的繼續做她的大小姐就好了,我這種人注定不會再和她有什麼交集。還有,你們看起來還是學生吧?與其挖空心思給有錢人家的大小姐跑腿,還不如多花點精力念好自己的書。」
方拓連忙拖了她一把,「小琦。」
江玉琦甩開他的手,微微仰起頭,正視吳旭傑,「也許安琪的爸爸是對你說過很過分的話,你記恨他也沒什麼,但是你這樣不青紅皂白的遷怒又算什麼呢?就算安琪的爸爸對你有偏見,你這樣尖酸的一口一個大小姐難道又不是偏見?你瞭解安琪是怎麼樣的人嗎?憑什麼因為她的家境就說她不是誠心的?你知道我們是因為什麼幫安琪的嗎?憑什麼說我們挖空心思給有錢人家的小姐跑腿?你一開始那句話還真沒說錯。我是很失望,我還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重情重意坦蕩蕩的英雄,原來不過是個尖酸小氣又自以為是的傢伙。」
「小琦。」對方是不熟悉的不良少年,根本不知道惹怒他會有什麼後果,方拓連忙拖住江玉琦,「夠了。別再說了。」但是吳旭傑卻很意外的沒有生氣的樣子,只愣愣的站在那裡沒有說話。方拓輕咳了聲,「很抱歉。我們應該設法讓安琪一起來的。這樣吧,明天我們帶安琪一起來見你,你和她自己談吧。」神使鬼差的,吳旭傑居然點下頭。於是方拓和他交換了電話號碼,拖著江玉琦告辭離開。吳旭傑站在夜風裡發呆,為什麼會答應呢?安琪那時流著淚卻毫不退縮的站在綁匪面前的樣子又在他眼前浮現出來。她那楚楚然的眼神,像是有一種神奇的滲透力,喚醒了他身體裡他以為早已麻木的所有溫情。在送她回家的路上,經過一片小樹林,青青的草木氣息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花香,伴隨著陣陣夜風撫過全身,和著如煙如霧的月光,讓人迷醉。那女孩子柔若無骨的小手,輕輕地攬在自己的腰上。小小的溫暖,直透過皮膚順著血液流淌到全身各處。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車速,微閉了眼,貪婪地享受著這無與倫比的美妙。仇恨也好,生計也好,過去也好,未來也好,這一刻通通都不再重要了。自己已經多久沒有幸福的感覺了?幾乎已經忘記了。習慣了。可是自從那晚後,長久的蒼白突然出現了一個美輪美奐的點,這些天一直困擾著他的心。每當夜色降臨,都忍不住去想,去回憶那個動人的晚上。這麼久了,每次想起都覺得心底纏繞著一絲甜蜜。多麼美好,美好到甚至讓自己不斷懷疑那一切都來自夢裡。那晚是一個奇跡。
他自嘲的笑了笑。或者,的確是奢望奇跡能再度降臨。即使她是安承宇的女兒。即使心裡非常清楚,所謂奇跡,只能發生一次。有的時候,人就是這麼無奈的生物。終究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第二天方拓和江玉琦去安家邀安琪一起去圖書館,說要查暑假作業要用的資料。安家的司機送他們到圖書館門口,然後就在外面等著。三個人在閱覽室的角落裡佔了張桌子,稍坐了一會,方拓就領著安琪從後門離開,江玉琦就留在閱覽室裡做掩護。江玉琦看著他們一前一後的離開,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一種方拓正在離她遠去的錯覺,心裡不由得就是一痛,甚至有一種去叫住他們的衝動。但她還是壓制下來,她沒忘記自己來這裡的目的。提議來圖書館的是她。一方面為了幫安琪去見吳旭傑,一方面是因為她自己要察一點東西。她找出十八年前的舊報紙,撿著和安家有關的消息,一條一條的看。
母親的舊照片什麼也沒有,和老同學老朋友的信件也沒有問題,所以她想換個方向查查看。安家財大勢大,如果有什麼問題,當年的報紙一定會有報導。又或者,說不定會瞭解到安承宇十八年前的行跡,看看和母親有什麼交集沒有。而這個時候,吳旭傑在他們約好的芙蓉廣場的噴泉附近來回踱步。他看著噴泉水池裡映出來自己的影子,歎了口氣。他想自己一定是哪根神經搭錯了,所以才會答應來這裡的。他明明都已經和安承宇說過那種話了,卻被兩個小鬼一通電話就叫了出來。或者是因為江玉琦罵他的話讓他很震撼,或者,單純是因為他想再見見安琪。他得承認,他昨天的不在意和健忘都是假裝出來的。他一直都記得那個女孩,自第一眼看到她起,她在他眼裡便如同暗夜裡盛開的潔白蓮花,光彩蔓延了整個世界,美麗不可方物。在不經意之間,便已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如同根須糾結,纏繞了他的整個心房。
他正在回想的時候,就看到安琪在方拓的陪同下,向這邊走來。他一驚,下意識的就躲了起來,等他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在噴泉的背面,透過水簾,看著那個女孩。但是,他很快記起來這女孩子的身份,咬了咬牙,忽的將頭伸進噴泉的水裡。他需要冷靜一下來認清他們之間的距離。他這邊的響動令那邊的人看過來,方拓看清是他,愣了一下,「吳旭傑,你怎麼…」「天氣太熱了,泡泡水而已。」吳旭傑笑了笑,甩了甩頭,水珠四下裡濺開來,陽光裡有著七彩的痕跡。安琪看著他,微微咬了唇,將面前這人的影像和記憶裡出手又準又狠,機車騎得比風還快的少年疊了起來。吳旭傑也在看著安琪,她現在距他不過四五步的距離,但是她那種不自覺的流露出來的高貴和優雅卻令他覺得他們之間隔著整個世界。她是盛開在雲端的白蓮,他不過是被踩在爛泥裡的腐葉。他不由得有點侷促的挪動了一下身子,掏出煙盒來,刁了根在口裡,點燃,一面吐煙圈,一面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說,「安大小姐找我,又何見教?」他這樣冷漠的語氣令安琪一愣,原本想好的話不知為什麼一下子全不見了,囁嚅了半天,才輕輕說了聲,「那天,謝謝你。」吳旭傑靜了一會,才冷冷地答,「不客氣。」安琪又愣了一下,為什麼他的態度會這樣?那天他救她的時候明明不是這麼冷漠的人,他那時…雖然也給她一種黑暗的感覺,也讓她害怕過,但是他牽著她的時候,手心明明那樣溫暖;他的衣服上的氣味明明那樣令人安心。為什麼今天會變成這樣?難道父親那天真的將他傷的很重?她遲疑了一下,又輕清道,「對不起,據說我爸爸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很抱歉…」「在他的立場,並沒有錯。」吳旭傑哼了聲,「誰會喜歡自己公主一樣的女兒跟一個我這樣的小混混糾纏不清?」他帶著很重的不屑在說這句話,但是反過來傷的最厲害的卻是他自己。他比誰都清楚他跟安琪這樣的女生不可能會有什麼發展,所以這樣的苗頭就應該趁早掐掉。他掐滅了煙頭,「好了,你謝也道過了,歉也道過了,沒其他事了吧?」「那個…」看他轉身要走,安琪連忙叫了聲,將手裡的紙袋遞過去。「這個…是上次你的衣服…」
吳旭傑沒有接過衣服,一揚手,大踏步走開了。
安琪看著他的背影,眼淚不受控制的流出來。
每天如同機器一樣按部就班,在家裡對著冷冰冰的幾堵牆,在學校被同學嘲諷排擠。這個人救過她的命,卻在知道她的身份後也變成這樣冷冷冰冰。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上天要令她陷在這樣的境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