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楓葉祭的對決

    (1)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們會去吧?」如風繼續忽閃她的大眼。李慕白歎了口氣,「去當然沒問題,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進沙子了麼?」
    「是拋媚眼呀。」如風又眨了一下,「我出門的時候,大三的學姐說平常的方法請不到的話就色誘好了——」
    李慕白張大了嘴,他很慶幸自己沒有在吃東西或者喝水,否則一定會被噎死的。
    而若水早已笑得彎下腰去。如風放了李慕白去扶住姐姐,「姐姐,你也去吧?外校的學生也是歡迎的。」
    若水好不容易止住笑,「我去做什麼?」
    「有個很有趣的遊戲,我想和姐姐一起玩呀,我一個人的話不太可能過關的樣子。」如風可憐兮兮地,又向姐姐眨了眨眼。
    若水和李慕白再次笑出聲來,然後就被這個像抽筋一樣的「媚眼」色誘了。
    楓葉大學的創始人以過世妻子的芳名作為這所學府的名字,同樣地,也將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作為學校最重要的節日,那就是楓葉祭。
    那一天是楓葉大學各社團組織、各系各班、老師同學、家長贊助商們大聯歡的日子。學校方面組織的節目不說,各社團和班級也有各自的活動,每個人都使出渾身解數來營造氣氛,整個校園裡熱鬧非凡。
    帶著點惡作劇的意味,如風特意和姐姐穿了同樣的衣服,梳同樣的髮型,手拉手地出現在楓葉的校園裡,一路上不停地聽到有人或尖聲驚叫或竊竊私語地指指點點。看到這樣,如風的興致更高了,居然還想跟若水商量要以同樣的聲音回答別人的話而且還要做同樣的表情。若水則掛著一滴大汗乏力地跟在她身後。
    李慕白要和樂隊的其它人等到晚上才來楓葉,如風決定先帶若水去玩那個遊戲。
    好像是個偵探遊戲的樣子,居然用了整幢樓來佈置,門口弄得像鬼屋一樣,寫著「名偵探的迷宮」幾個字,由戴著牌子的工作人員站在那兒解說。進去玩的人兩人一組,通過每一層的考驗後在工作人員手裡拿到信物,到頂層換取電梯鑰匙下到一樓的人算獲勝,在門口的大箱子裡隨機抽取獎品。
    「好大的手筆。」若水指著說明的海報看向如風,「所謂的考驗是?」
    「不管是什麼,都難不到我們的。」如風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拖她走到報名處,「let』sgo!」
    若水因她蹩腳的英文發音而翻了個白眼,如風則已衝去報名處寫下自己的名字。
    桌子後面的兩個人抬頭看了她們一眼,先愣了一下,「呀?你們是雙胞胎嗎?真是一模一樣呢。」
    如風伸手摟住若水,「是吶,姐妹齊心,其利斷金,我們一定會贏的。」
    「嗯,真有精神。」工作人員微笑著,將一個號碼牌遞給如風,「那麼,請進,祝你們玩得開心。」
    如風很雀躍地拖著若水走進去。
    其實遊戲並不難,只是要求玩家在思維和體能上都有一定水準,而且配合一定要協調一致。而這一點,正是蕭家姐妹的長項,無論怎麼說,她們好歹在父母放牛吃草式的培養下相互扶持走過了二十年。
    第一層是斯克芬斯的謎語,第二層是一路攀越障礙的迷宮,第三層是錯一步就會被堵在裡面出不來的推箱子遊戲,第四層則是給出提示的限時尋寶遊戲。
    如風在若水的提示下以最快的速度衝過去,在倒數第三秒時,將她們要找的花瓶拿在手裡,長長地吁了口氣。她將花瓶交給工作人員換到第四個印著大頭柯南的徽章,仰起臉看向樓上,眼裡滿是興奮,「難度像是從下往上遞增的,不知道這最後一層是什麼?」
    若水靠在牆上重重喘息,「如果又是要劇烈運動的話,我會先趴下的。」
    「沒問題。」如風比出勝利的手勢,「運動的話,有我在,就一定會贏!」
    她伸出手,扶起姐姐,走上通向第五樓的樓梯。
    出乎她們意料的,五樓的大廳空蕩蕩的,只有正中間擺了張桌子,一個COS成工籐新一模樣的男生坐在那裡,向她們展示燦爛無比的笑容。
    兩人怔了一下,如風已指著他叫出聲來,「楊帆?你怎麼在這裡?」
    「被朋友拖來幫忙而已。」楊帆從桌子上跳下來,走到她們面前,「不錯呢,今天你們是第一隊走到五樓來的人呀。」
    如風咧開嘴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那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
    「是,是,蕭如風是無敵的。」楊帆伸手敲她的頭,「那麼,接第五道題吧。」
    「是什麼,儘管放馬過來。」如風一拍手,擺出個黃飛鴻的架勢來。
    「沒那麼誇張。」楊帆又敲了她一下,「只是划拳而已。」
    「耶?划拳?」如風站直了身子,睜大眼,「那算什麼考驗?」
    「啊,他們說運氣也是名偵探必備的素質之一啊。」楊帆解釋,「只是劃『石頭剪刀布』,三局兩勝,兩人之中有一個輸掉的話,就請下樓。」
    「啊?」如風叫起來,「可是楊帆你從以前就一直很厲害,劃這個的話,從沒輸過呀。」
    楊帆點頭,顯出很得意的神色來,「所以才會被叫來幫忙呀。」
    若水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他們,那男生和如風說話的時候很自然,臉上看不出什麼痕跡來,但是那並不代表他已不在乎如風,說不定只是將她深埋到心底,腐爛化膿,成為永遠的傷痛。
    如風卻絲毫沒有察覺,用手肘捅捅他的腰,「吶,可以稍微放一點水吧,這裡又沒有別人。」
    「不行。」楊帆板起臉來,一副公事公辦的腔調,「來吧,誰先開始?」
    「小器。」如風哼了一聲,捲起衣袖來,喊一二三,兩人一起出拳。
    石頭,剪刀。
    石頭,石頭。
    剪刀,布。
    結果就是若水不用再劃了。姐妹倆在如風的咒罵和楊帆的揮手中原路返回。
    如風看著那大幅的海報,重重地歎口氣。「沒想到最後輸在那裡,真可惜。都怪楊帆那笨蛋。」
    若水去交還號碼牌,工作人員將她們贏的四個徽章送給她們做紀念。若水將那些放到如風的手心,「其實,也不錯了。」
    如風看了她一眼,若水的眼帶著笑,也不知在說楊帆或是遊戲。
    (2)
    「嗯。」如風點下頭,拖起姐姐的手,「姐姐你雖然來過幾次,但是以你的路癡程度,一定還沒有好好地看過楓葉吧,我們一邊去別的地方玩,一邊參觀吧?楓葉很漂亮的。」
    若水微笑。
    她知道楓葉很漂亮,當年看到招生簡章的時候,就被那一片燦若雲霞的楓葉晃了眼。前幾次到楓葉來雖然只上了幾節課,卻也知道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招生簡章都沒有騙人。
    不愧是她當年理想中的學校吶。
    她正想著,如風已一路指指點點地介紹,「這是一教學樓,後面遠一點那個露出一角來的是圖書館,據說藏書比市館還豐富呢。我當初就在想,如果姐姐也一起來楓葉就好了。你肯定會喜歡的。」
    她頓了一下,想起她之前想過很久的問題,「對了,姐姐,你當年怎麼不報楓葉呢?看到那個招生簡章時你明明也很喜歡呀。」
    「啊,那個,」若水的目光稍有些飄,「我比較喜歡做老師啊,你知道我的性格,這種性格以後就業比較成問題呢。念師大的話可以順理成章地去教書吧。」
    「是嗎?」如風狐疑地皺了一下眉,但很快就鬆開,拖著姐姐往前跑,「姐姐你就是喜歡想很多呢,那麼久以後的事情也考慮。我帶你去看那片有名的楓林,就是招生簡章封面的那個,你很喜歡的那個——」
    原來她一直都記得麼?
    若水嘴角勾出一抹笑容,儘管知道冬天裡的楓林並不可能有照片上那燦若雲霞的夢一般美麗的紅葉,卻還是跟著如風的腳步跑起來。
    一連串聽似簡單卻蘊含極高難度的吉他和弦逐步展開了前奏部分,緊隨之後貝司演繹出了音樂的主線,掌控節奏的鼓點隨之而起,磁性的歌聲恰到好處地融入進來,李慕白那充滿魅力又不失深情的磁性嗓音將晚會推向高xdx潮。
    台下掌聲雷動,觀眾們的喝彩聲此起彼伏。
    如風和若水坐在稍遠一點的位置,如風打量著自己的衣著,輕輕道:「姐姐,你說我穿成這樣子和李慕白跳舞會不會太奇怪?」
    若水怔了一下,看陌生人一般看著自己的妹妹。
    她剛剛有沒有聽錯,如風居然會在意自己的衣著?這就是愛情的力量麼?盡量想在愛人的面前以最美好的姿態出現?
    「姐姐,你知道嗎?他們說楓葉祭本是這學校創始人的結婚紀念日,所以這一天一起跳舞的戀人會得到祝福,擁有和創始人夫妻一樣長久甜蜜的愛情。」如風的聲音輕如夢囈,臉上也顯出一種少女特有的迷離的紅暈來。
    若水看著她,又怔了怔,然後微笑著伸手握住了妹妹的手,「嗯,你和李慕白會是今晚最幸福的一對。」
    如風臉上綻出幸福的微笑來,輕輕點頭。「謝謝你,姐姐。」
    李慕白唱完最後一首歌,華麗地謝幕。佈置成舞池的操場上方亮起綵燈,音樂也轉換成舞曲,廣播裡傳來帶著笑意的聲音,「楓葉祭的壓軸舞會,現在開始。」
    準備已久的年輕人們歡呼一聲,一對對地滑入舞池,翩翩起舞。
    李慕白妝也沒卸,直接就從後台跑到如風身過,向她誇張地行了一個禮,伸出手來,「不知我有沒有榮幸能和蕭如風小姐共舞一曲?」
    如風跳起來,牽住他的手,「當然有,跳一夜都行。」
    「那麼……」李慕白向著舞池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如風回頭看了一眼若水。做姐姐的微笑著,揮了揮手,「你們去吧,不用管我,跳得開心點。」
    如風皺起眉,「姐姐。」
    若水繼續揮手,「你在這裡會妨礙別人向我邀舞呀,楓葉的校花。」
    如風笑起來,隨著李慕白滑進舞池的雙雙對對中。
    若水多看了幾眼,便站起來,離開喧鬧的人群。即使有那樣浪漫的傳說也好,她還是不喜歡太過熱鬧的場合。
    楊帆站在一棵樹下,遠遠地看向那邊跳舞的人群。
    不用細看,他幾乎一眼就可以找到人群裡的如風。她於他而言,一向是最亮的發光體,而他則是義無返顧撲過去的飛蛾。
    哪怕是知道她喜歡別人,哪怕是一面跟她說笑,一面痛徹心扉,也不能從那光亮中離開。追逐她,圍繞她,已像是一種習性,寫進了他的骨髓。
    如風在跳舞,和那個叫李慕白的歌手。太遠了,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他想那一定是笑靨如花。
    他垂下眼來,突然就很想抽煙,或者喝酒。
    似乎很久以來,這兩樣都成了失戀者必須要做的事。楊帆曾經很不恥地嘲笑過那些人,但等自己到了這種地步,他才明白,那不過是因為寂寞。
    比傷心比痛苦更讓人無所適從的一種至深的空虛與寂寞。
    任何能將他從這種空虛中拯救出來的事,他都會緊抓著不放。
    他歎了口氣,然後就聽到身側有人輕輕道:「你沒去跳舞麼?」
    楊帆側過臉來,看到一個女生站在自己身邊,一樣的短髮,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身材,甚至連服裝也和如風一模一樣,但這次他沒有認錯,那是若水,如風的雙胞姐姐。
    他看著她,皺起眉,「你——」
    「蕭若水。」若水怕他再次認錯人,先一步說出自己的名字。
    (3)
    「我知道,我只是想問,你來這裡做什麼?大家都在跳舞吧。」
    若水輕輕地笑,「我向來就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也對跳舞沒什麼興趣。」
    楊帆不再說話,只盯著她,目光像是要透過她看到另一個人,一個和她長著一張同樣的臉的人。
    若水輕輕歎了口氣,向他伸出手,「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陪你跳一曲,代替……」
    「你不是她。」楊帆打斷她,輕輕地笑了笑。那抹笑容和陽光再無關點關係,就像一道裂開來的傷口,連看的人都能感覺到他的痛楚。
    他就這樣笑著道,「即使長得再像,你們也還是兩個人,上次我會認錯,或者就證明了,我愛她還不夠。」
    若水沉默,她不知道這種理論是不是正確的,她甚至完全不瞭解愛情。
    楊帆也靜了一下,然後輕輕道,「抱歉,這樣說很不禮貌,可是,你可以讓我一個人呆著嗎?」
    想來這種時候要面對一張和如風一樣的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若水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走開去。
    可以令如風那樣幸福地微笑,也能令楊帆笑得如此悲愴。那到底是什麼?
    起風了,天上的雲霧被吹開,露出月亮來,並不很亮,稍稍帶著點黃色,斜斜的一輪上弦月。
    若水就走在月照下微微泛著點光的碎石路上,側起耳來,依稀還能聽到操場那邊的音樂,但更多的還是寂靜。
    她看向那一幢幢在樹影裡若隱若現的樓房,輕輕地歎了口氣。
    這曾經是她和如風憧憬中最美好的校園。
    但她看東西一向比如風仔細,如風還在那種種優厚的條件中咋舌的時候,她已看清楚了楓葉的收費標準。數過那數字後面的零之後,她便悄悄地改了志願,填到以第一名入學便可減免一半學費的師大。
    以她們的家境,是不可能負擔得起兩個人上楓葉的。
    若水將目光拉回來,再度歎息的時候,就看到韓磊站在她面前,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若水一驚,下意識往後退去。
    韓磊並沒有追過去,只站在原地,依然那樣目不斜視地看著她,輕輕道:「我真的有那樣可怕麼?」
    那雙眼睛如同黑夜一般鋪天蓋地而來,帶著靈魂最深處的寂寞,如雷電一般直接打在若水身上,她怔了一怔,反而站定了身子。
    她怕他嗎?毫無疑問是怕的。但是,為什麼他這樣看著她,她居然不想逃,反而有一種想走上前去,伸手拂拭他眼中陰霾的衝動?
    她大概是中邪了。
    若水這樣想著,站在那裡,深吸了口氣才抬起眼來看著對面的男子。
    兩人就如同初見那天晚上一樣,隔著幾步的距離,就那樣安靜地對視著。
    像過了一世紀那麼久。
    空氣中到處都是流轉的眼波,蠱惑著一切有生命的東西。
    月亮幽暗的光影籠罩著大地,身邊修剪得很整齊的灌木伸著眾多短小的枝椏,遠處的燈光忽明忽暗,操場上的音樂結束又響起。
    一切都像是已和他們全無干係。
    那一刻,兩個人眼中只有彼此。
    韓磊上前一步,踩到一根枯樹枝,發出細微而清脆的聲音。
    若水怔了一下,如從夢幻中醒來,微微紅著臉,倉促地想逃,才走出一步,就被韓磊抓住了手。
    「陪我跳支舞吧?」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極度的寂寥淡淡流淌出來,輕易就敲碎了聽者的心。況且他並沒有給若水時間反應,話一說完,就將她拉進了懷裡,就在這樹林之中的碎石路上跳起舞來。
    若水掙了一下,沒有掙開。
    韓磊一面以一種很強勢的態度拉著若水隨隱隱傳來的音樂舞動,一面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若水微微偏過頭,避開他的氣息,「那個,嗯,我的名字,應該一早就有人幫你問得清楚明白吧?」
    「你的名字我想要你自己親口告訴我。」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代表她在他心裡是特殊的麼?若水略略皺起眉,抬起眼來,剛好望進他深潭一般漆黑的眼裡,心跳不由得就快了幾拍,連忙低下頭來,已紅了臉,半晌之後才聽到自己用細如蚊吶的聲音道:「蕭若水。」
    (4)
    韓磊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來,手一緊便將她摟進懷裡。「好名字。」
    他的氣息一下子將她淹沒,若水的頭被他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聽著他的心跳,她不由得就吁了口氣。原來,他的心跳也不慢吶。
    她忍不住輕輕道:「原來你也會緊張呀?」
    「我為什麼不能緊張?」韓磊鬆開她一點,以便自己能看清她的眼,「在你看來,我到底是什麼人?」
    或者在她看來,很大意義上來說,他並不能算一個人,他像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他像一把沾滿血的利刃。若水歎了口氣,輕輕搖搖頭,「我不知道。」
    「可是你怕我。」他說,帶著一點無奈。
    若水很誠實地點頭,「或者就是因為不知道,不瞭解,才會害怕。」何況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那樣一種情況?
    「那麼,來瞭解我吧。」
    這一句又是命令似的陳述。
    若水皺起眉,他是發號施令慣了,還是天生的大男子主義?要別人做什麼事情的時候,難道不知道應該將語氣放柔和一點並且加上個問號麼?
    「我不想你怕我。」韓磊伸出大拇指來,輕輕撫平她的眉心,「我不喜歡看你皺眉。」
    若水吸了口氣,抓住了他的手,看向他,「或者我可以嘗試消除我對你的恐懼感,但是我也希望你知道,如果我那樣做,並不是因為你想或者你不想。這世界並不只你一個人,也並不是你想或者不想就能改變的。」
    韓磊怔了一下。然後充滿譏誚意味的表情就爬滿了一臉。
    若水看著他,也怔了一下,閉了嘴。她想她是交淺言深了,畢竟每個人生活的環境接受的教育都不一樣,完全都不瞭解韓磊的她,大概也沒有向他說教的立場吧。
    安靜了一會兒,韓磊先開口,輕輕地說:「或者你說的沒錯,可是我從有記憶以來,就只一直都呆在一個人的世界裡,而這個世界,的確是以我一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一個人的世界麼?若水依然靜默。
    她很難想像什麼才是真正的一個人的世界,即使她的父母經常不在家,即使她和如風念不同的學校,但是他們牽掛彼此。所以,即使相隔千山萬水,都沒有覺得孤單過。不論什麼時候,輕撫胸口就能感覺到暖意透出來,他們永遠都在那裡。
    但是面前的男子——若水抬起眼來,輕輕地歎了口氣。
    韓磊接著道:「我現在所處的世界,是個爭強鬥狠的世界,容不得一絲優柔寡斷,不然就會有別的人爬上來,將你踩到腳底。」
    若水知道他只是想跟她解釋他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語氣,卻依然為所謂「他的世界」皺了眉。爭強鬥狠,這是多貼切的一個形容詞,這是和她平靜的世界多麼天差地別的一個形容詞。
    若水暗歎了口氣,天差地別的兩個人,他一時興起,她一時中邪,於是在這林間的小道上跳一曲舞,一曲終了,也就塵歸塵,土歸土,依舊回到他們天各一方的生活裡去了吧。
    這應該是很正常、很正確的想法。但心裡閃過這個念頭後,若水反而覺得腳下像是飄了起來,有種空空的失落感,像是每一腳都踩不到實處。
    當韓磊喊出那句「小心」時,若水已走到小徑的邊緣,一腳踩空,整個人向一邊栽去。
    韓磊摟著她的手用力一拉,她總算沒有摔倒,卻仍然扭了腳,站直身子的時候,痛得忍不住要呻吟出聲。
    韓磊皺起眉,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若水驚呼一聲,捶打他的肩,「喂,你想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她這點力氣的捶打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但他卻停了一下,低頭看了她一眼,將她輕輕放到路邊的石椅上。
    若水反而怔了一下,以前他不是一直都會無視別人的抗議麼?會有這種舉動是不是代表,他已經有一點改變了?至少在對待她的時候?
    韓磊放她坐在石椅上,自己則蹲下身來,一面脫下若水的鞋,一面說,「我只是想送你去醫務室。」
    「呃——」這一說若水反而覺得之前自己的反應似乎是太過分了一點。她有一點心虛地不敢看他,將臉別向一邊,輕輕道,「謝謝,不過,沒必要了,只是扭了一下,坐一會兒就沒事了。」
    韓磊也不再多話,只伸手握著若水的腳,輕輕揉捏。
    在他們之間穿行的冰冷的風,韓磊溫暖的掌心,腳踝處帶著種酥麻的疼痛。
    若水咬了咬下唇,忍不住便伸手抓住了韓磊的肩。
    韓磊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抬起頭,輕輕佻起一邊的眉來,烏黑的眼裡只有疼惜,「痛麼?」
    輕輕的兩個字,在這夜裡冰冷的空氣中化成一團淺淺的白色的霧氣,須臾便散了。
    但若水心裡的某個地方,卻像是被這兩個字的霧氣包裹起來,慢慢柔軟。她看著他,搖頭。
    於是韓磊便再次低下頭去,想要繼續剛才的動作。若水連忙按住他,「不用了,已經好很多了,謝謝你。」
    韓磊幫她將鞋子穿好才慢慢地站直身子,拉了她的手,輕輕道:「本來就是我害你扭到腳的。對不起。」
    他在道歉麼?
    若水怔了一下,抬起眼來,看向面前的男子,這個一向說一不二、用眼神就能殺死人的、隨便就能帶一群小混混致人於死地的人在向她道歉?
    這是他開始學著尊重人的表現麼?
    韓磊並沒有覺察到若水眼神裡的變化,只執著她的手,繼續道:「而且,你沒必要跟我說謝謝,我做這些事情,只是因為我自己想做。」
    還是一樣的我行我素呢。
    若水笑了笑。那個瞬間,她並沒有想要甩開他的手,反而覺得,那就像天經地義一般自然。
    「韓磊。」
    (5)
    輕脆的聲音打破了寂靜,若水自韓磊的身後探出頭來,看向那聲音的來源。
    是個很漂亮的女生,而且打扮得千嬌百媚,風情萬種。她推推韓磊,「有人叫你啊。」
    韓磊不悅地轉過頭去,看到正向這邊走來的楚依雲,不禁皺眉。他語氣森冷地道,「你又來做什麼?」
    「今天是楓葉祭呀。」楚依雲臉上有迷人的微笑,儀態萬方地伸出一隻手來,「可以和你跳支舞麼?」
    韓磊眼也沒抬,「沒興趣。」
    「是嗎?」楚依雲挑了挑眉,漂亮的眼睛睨向韓磊身後石椅上的人。「我剛剛明明看到你在和人跳舞呀。」
    「那不代表你也可以。」韓磊的聲音沉下去,那代表他現在並沒什麼耐心跟她扯。
    若水覺得氣氛開始有些壓抑,她站起來,輕輕地活動一下扭到的腳,發現已沒什麼大礙,便想向韓磊告辭。「我想,我差不多該回去了,如風大概已經在找我了。」
    韓磊幾乎立刻便說:「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若水看了一眼那邊的楚依雲,「你們有話要說,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可以過去。」
    韓磊拉起她的手來,向操場那邊走去,看也不再看楚依雲一眼,「我跟她沒什麼好說的。」
    若水幾乎是被他拖走的,她回過頭去,看著猶自站在那裡的楚依雲,分明在她眼中看到嫉恨。
    若水皺起眉來,不知道自己又會被這個一意孤行的男生推到怎樣的境地裡去。
    曲終人散,楓葉祭畫下圓滿的句號。到最後不開心的人只有如風一個,她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般亂躥,原因很簡單,若水不見了。
    她跳完舞回來,若水已不在原地,找遍了整個操場也不見人影,她便著急起來。
    李慕白拍拍如風的肩,「別慌別慌,先定下心想一想,若水她可能去哪裡?」
    如風停下腳步,卻仍皺著眉,「這麼晚了,她能去哪裡?楓葉她又不熟……」
    「若水是你姐姐啊,都這麼大的人了,在學校裡面走走不會出事的,你放心好了……」
    「我能放心才怪。」如風打斷李慕白的安撫,「你不知道,我們家的若水是個白癡啊,不認識路又喜歡開小差,平衡能力差運動細胞根本一點都沒有,這麼黑的晚上她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啊,說不定就在哪裡摔跤了,或者掉到水池裡去了,或者……」
    「如風!」李慕白握住她的肩,使勁搖了幾下,將她從那些不祥的猜測中拉出來。
    「抱歉。」如風回過神,抬起一張有點發白的臉來,「我只是有些擔心若水。」
    李慕白想起若水特意去找他說的那些話,笑意忍不住就爬上了眉梢眼角。撫著如風的頭,他柔聲道:「我知道,你也只有這一個姐姐啊。」
    如風淡淡地應著聲,將頭靠在他肩上,心情才剛剛平靜一點,就看到了若水正走過來。她看清走在若水邊上的那個人之後便下意識地跳了起來,跑過去,一把將若水拉到身後,擺出一副老母雞保護小雞的樣子來瞪著那個一身黑衣的男生,「韓磊,你想對若水做什麼?」
    韓磊並不答話,只斜斜地挑起一條眉來,看了看如風,又看向跟著跑過來的李慕白。
    若水歎口氣,拉拉如風的衣角,「如風,不是你想的那樣。」
    「閉嘴。姐姐你的好脾氣用錯地方了。」如風伸出手來指向韓磊,「像這種混蛋應該一上來就用拳頭跟他說話呀。」
    韓磊微微皺起眉,「我不想跟你打架。」
    「可是我很想揍你。」如風捲了捲袖子,衝過去就是一拳,「這一拳是算上次你趁我不在占若水便宜的賬——」
    她一句話沒喊完,手上的觸感已告訴她,她這一拳已結結實實打在韓磊的肚子上。
    她自己反而怔住。
    為什麼韓磊不避開?他的動作明明應該比她快上很多才對,為什麼要站在那裡捱她的拳頭?
    韓磊痛得稍稍彎了腰,一隻眼微微瞇起來,卻依然不退不躲地站在那裡,也不還手,只淡淡問,「還要繼續嗎?」
    如風睜大眼,還沒反應過來已被李慕白拉到身後,她看到那個俊逸的男生同樣以老母雞的姿態攔在她和韓磊之間。
    一片寂靜。
    音樂早已停了,本來三三兩兩的學生圍過來,但卻沒有一個敢出聲,連呼吸都像是刻意壓抑過的。
    兩個男生之間似乎有具像化的火花閃現。
    居然是韓磊先開了口,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好久不見。」
    「是啊,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你。」李慕白也淡淡地笑著回答,心裡卻一點底都沒有。剛剛如風衝過去的時候,他擔心得心臟都像要從喉嚨裡跳出來,即使現在,他的手心也都在沁著汗。
    李慕白當然記得他是誰,他曾經在唱歌的酒吧得罪過韓磊一個兄弟,然後被韓帶了人追到學校去打。那是他第一次跟人打架,也是他認識如風的機緣。
    他想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當時的韓磊有著怎樣冷酷的一雙眼。
    「說不定我要謝謝你。」韓磊的目光越過他,看向最後面的若水。
    李慕白跟著看了一眼,皺起眉,「為什麼?」
    韓磊的嘴角又輕輕上揚,「如果不是為了救你,蕭若水就不會出現在我的世界裡。」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情很好,甚至根本感覺不到平日裡的冷漠,只有一種像小孩子得到心愛寶貝一般的開心。
    但對於那一邊的三個人來說,這句話就像半空裡射出來的霹靂,輕易地,就打破了某些東西。
    李慕白怔了一下,轉過去看著身後那一對雙胞胎姐妹,一雙好看的眉擰成一個『川』字。
    如風看著他,臉色發白,嘴唇蠕動著,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
    而若水則看了一眼妹妹,咬住唇,顧不得自己一向不慍不火的風度,走上前去衝著韓磊大叫道,「韓磊你這大笨蛋,不說這個你會死啊?」
    韓磊顯然並沒有聽出來她的意思,卻伸手握住若水的手,輕輕道:「有一句話,不說出來的話,我會比死還難受。蕭若水,我喜歡你。」
    若水怔住。這算什麼?告白?在這種情況下?
    圍觀的人顯然也根本不知道如風和李慕白是怎麼回事,只聽到韓磊抓著那女生的手,用雖然算不上深情款款但卻可算是他本人最溫和的語氣告白,於是眾人嘩聲一片。
    韓磊根本無視他人的反應,拉過若水,低頭便在她唇上親了一下,「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
    依然是陳述句。
    帶著不容置疑的霸氣和佔有慾。
    (6)
    若水再次怔了一下,不過這次她很快就有了反應,第一個反應是抽回自己的手,第二個反應是搧了韓磊一個耳光。
    又重又響亮的一個耳光。
    在場所有人包括李慕白、如風甚至韓磊,三個人都怔在那裡。
    韓磊被那個耳光扇得微微偏了頭,一雙烏黑的眼稍稍瞇起來看向若水,若水則不避不閃地迎視他,「我要為你這個決定感到榮幸麼?」
    她的聲音很輕,但字字清晰,而且任何人都聽得出語氣中的尖銳。
    圍觀的人幾乎都能感覺到空氣裡突如其來的壓抑,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不由得便為若水捏了把冷汗。那是韓磊呀,當著這麼多人告白,居然被用那樣激烈的方式拒絕了,不說他心裡怎麼想,面子上也下不了台啊。
    但韓磊只皺起眉,看向若水,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要說什麼,那個一向溫柔如水的女孩子似乎在那一瞬間凝成了冰,稜角迸出來,扎得人生生地痛。
    「你一句話,就讓人被打得半死,你一句話,便將人的幸福抹殺,你一句話,便宣判了我的未來,你以為你是神麼?」若水咬著牙,也不再想會招至什麼後果,只一句一句地說出去。
    他聽從她的意見,他彎腰去揉她的腳,他溫柔地問她「痛麼」,他甚至向她道歉。她以為他至少有一點改變了。可是——
    若水覺得自己的鼻子有些發酸,窒息感從胸口一路漫延上來。是她自己太笨了,原來那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妄想。
    「韓磊你這天下最笨的混蛋!」紅著眼圈,若水叫出這句話後,一面狠狠地擦著自己的唇,一面向校門方向跑去。
    那個混蛋,他從來就是這樣不考慮別人感受的麼?
    活該他寂寞一輩子。
    圍觀的人又『嘩』了一聲,然後就像炸了鍋一般地議論開。
    韓磊捂著臉,睜大了眼怔怔地看著若水離開的方向,偏偏腳像生了根一般,一動也不動。
    如風則只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自己的鞋面。
    李慕白看了他們一眼,輕輕歎了口氣,拔腿去追若水。
    如風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乏力地跌坐在地上。
    韓磊無心的一句話,像凌空射來的一箭,令她和李慕白擁抱著幸福的那個平面「卡」的一聲,像無法負重的玻璃,裂成了兩半。她在玻璃的這一端,而他在另一端。
    然後他轉過頭,離開了。
    腳步聲很輕,但每一步都像有一千鈞那麼重。
    本來已經裂開的玻璃被踩得支離破碎,再也拼不起來。
    謊言被揭穿了,童話是不是也應該改寫了呢?
    雖然不全是有意的,但是,從姐姐那裡搶來的幸福是不是也應該還回去了呢?
    戲已經演完了,觀眾漸漸散去。
    楚依雲遠遠地看著兩個主角跑遠而另兩個站在原地發呆,恨恨地咬了咬牙。
    原來她明裡暗裡處處和蕭如風作對,還不惜找了校外的力量,卻弄錯了對象。
    不過沒關係,機會還有的是,她馬上就會修正過來的。

《雪地星星(星星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