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光牧詩會。
秦淮河本叫龍藏浦,又稱淮水。相傳秦始皇東巡路過此地,看中其形勢之勝,於是鑿斷淮河中游的方山地脈為河瀆,以洩其王氣,故有秦淮河之稱。十里秦淮河兩岸雕欄畫棟,綺艷薈萃。河中則舟楫穿梭,畫船畢集,佳麗如雲。
夜心兩眼放光地看著繁華度不比現代差的秦淮河勝景,再加上周圍美女帥哥的素質更加讓夜心覺得不虛此行。
謝挺之斜看著夜心:「我說,你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謝挺之今夜是貴公子的打扮,天青色的衫子穿在他身上顯得分外飄逸挺拔。可以想到當他經歷人世滄桑,褪去青澀的感覺後,一定會讓許多女人念念不忘,傷心斷腸。
夜心本能地用衣袖擦了擦嘴:「才沒有呢。」
謝挺之眼中閃過捉弄成功的笑意,俊秀的臉上映著秦淮河的波光,有恍惚的溫柔。
「你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呢?完全沒有女孩子該有的溫柔態度!」謝挺之感歎地問。
「你們那些士大夫啊就只知道享樂,談些大而空的東西。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挺花。」夜心扮鬼臉:蹦出來?自己又不是猴子變的。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挺花……」謝挺之望著夜心,眼神變得深邃起來,「沒想到你還有這份憂國憂民的見解。」
夜心看著謝挺之。是了,謝挺之是北府兵中的年輕將領,如今大戰在即,自然為國家憂心。
「你放心啦,我們這一次會贏的。北府兵可不是吃素的。要不我幫你個小忙,幫你練兵?」夜心記得歷史書上寫著的淝水之戰是北府兵贏了的。雖然苻堅也是傾巢而出,總兵力在北府軍三倍之上,但因為謝玄帶領的北府兵英勇作戰以及反間計奏效,故而獲勝。
謝挺之看著夜心,嘴角是輕鬆的笑意,「我現在又覺得你像個奸細了。」
一艘典雅的大船停泊在岸邊。船頭的侍從是兩個俊秀可人的少年。
謝挺之和夜心步入大船後,夜心立刻被這船獨具匠心的設計吸引了心神。
船內居然花木繁茂,音樂縹緲不絕。七顆碩大的明珠鑲嵌在船頂,宛如天空中的七顆星宿。
夜心是知道自己的古文水準的,真要考試,非把孔子從墳墓中氣得爬出來不可。於是,她乖乖地選擇閉嘴當啞巴。一陣忽然而至的寒意讓她望向右側。一個面色陰沉的中年男子正冷冷地看著自己,他的眼睛讓夜心想起了沙漠中的響尾蛇。
船中央放著嫦娥奔月的巨畫,畫風飄逸瀟灑,氣韻生動。
問過謝挺之,夜心才知道,那面色陰沉的中年男子居然是皇帝手下第一謀士容現!
「容現是心狠手辣之人,你怎麼會惹到他了?」謝挺之皺眉,仍然保持高閥子弟的風度。
「我怎麼知道?」夜心無辜地回看謝挺之,「不過,他瞪我的樣子似乎恨不得把我像螞蟻一樣捏死。」
清遠的鐘聲在耳邊迴盪,四周安靜下來。
「請各位詩友以此圖為題賦詩一首。」一名紫衣男子站在雲台之上,儀態風度均屬上乘。據說他就是琴棋書畫無人能及的光牧公子。
夜心發現這裡的小點心真是好吃得不行,頓時開始不顧形象混吃混喝。哇,這個花瓣做的糕點真是精緻。這杯飲料初喝像純淨水,再喝有微微清冽的苦,回味卻是縈繞舌尖的甜……
直到一個龐大的身影擋在了夜心的面前,夜心才滿口點心地抬起頭來。
「夜心小姐似乎對詩會比試成竹在胸啊。」容現一句話就把眾人的視線都引了過來。
「啊?每個人都要賦詩嗎?」夜心無辜地問。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
「夜心小姐,你現在可是謝府代表。司馬元顯公子力薦的。」容現微微一笑,給夜心扣下她不得不接招的大帽子。
「明夜星辰明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原來這詩的主人就是夜心小姐?」光牧公子眼前一亮。
夜心臉紅了紅。本來是幫別人篡改詩詞寫情書,現在居然成了自己的大作。嚥下口中甜食,她尷尬地笑笑,「那個純屬偶然,我其實不怎麼懂得詩詞歌賦。」
容現笑了起來,眼角全是諷刺和得意。眼前的小丫頭毫無氣質,吃喝如同市井混混,怎可能寫出那麼令人驚艷的詩句。
「謝府中的武將倒是不錯,不過說到賦詩……呵呵……」那笑聲說不出的諷刺和輕蔑。
謝挺之面上不動聲色,暗裡卻不禁咬了咬牙。很小的一個動作,但沒有逃出夜心的眼睛。她心中不由得有股氣衝上來,當下道:「我倒是又偶然想起了一首詩,請容大人指正。」
謝挺之斜眼過來看著她,微微挑了挑眉。夜心看了看謝挺之,露出信心十足的微笑,「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她本來是對這個什麼詩會一點興趣都沒有的,只打算混吃混喝,玩玩就走。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見謝挺之受氣,便按捺不住,只好再一次借用李商隱的詩了。夜心在心裡扮了個鬼臉,向李商隱說了聲抱歉。
夜心吟罷,座下無聲。只見容現的臉上是湧起的紅潮,額頭上是細細的汗珠。
謝挺之不由得鬆了口氣,給了夜心一個感激的笑容。
拉住謝挺之的手,夜心笑道,「我也只有這點才華啦,我還有事,改日再和容大人比試。」夜心拉著謝挺之離開了大船,其間各人居然毫不阻攔。
「碧海青天夜夜心……夜心小姐真是獨立特行的天才詩人。有意思。」光牧公子笑了起來。
秦淮河河畔,謝挺之覺得夜心的手在自己掌中是那樣的柔軟溫暖。
「悶死人的詩會,點心再好吃我也不參加啦。」夜心放開謝挺之的手,對著大船扮鬼臉。
謝挺之微微一笑,有幸災樂禍的味道,「恐怕你跑不掉了,光牧公子是婷妹的偶像,而你大概已經被光牧公子另眼相看了。」
「啊?」夜心轉過臉來,「難道我不願意他還能硬拖我去?」
月光如水,夜心一張臉在月光下宛若玉石雕成,但卻絕沒有哪一個工匠能雕出她那樣的生動與靈氣。每一分,每一寸,都那樣扣人心弦。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莫名其妙地從空中跌下,身懷絕妙的醫術,有著令人不由自主想靠近的親和力,還能出口成章,語驚四座。上天為什麼會將這樣一個女孩兒送到他的面前?
謝挺之看著夜心,癡了一般。
夜心一時間也似乎被那種氣氛所感染,站在那裡,看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傷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明月之下,時光的洪流中,本來不該相遇的兩個人靜靜對視。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挺之輕輕開了口,「我說……」
「嗯?」夜心無意識地應了聲,覺得自己身邊的氣息有一種奇妙的波動,令她的心跳不自主地快了幾分。
謝挺之的眼中似乎帶著溫柔和寵愛,他緩緩伸出手,靠近夜心的臉龐。
男性的手,修長,有力,但這時卻比這河畔的風還要溫柔。夜心發現自己的心跳快得如同脫韁的野馬。
「我說,你的嘴角上還有糕點渣子。」謝挺之的手溫柔地拂去夜心嘴角的糕點渣子,隨之而來是他爽朗的笑聲。
惱羞成怒,夜心漲紅了臉,惡狠狠地瞪謝挺之:「要你管!」
「你似乎很會惹禍上身,我該拿你怎麼辦呢?」謝挺之的眼神宛如月光下的海水,夜心甚至覺得,說不定下一秒,她就會溺死在他的眼波裡。那樣溫柔而深情的眼波。但是心底某個地方抽了一下,她撫著袖中的「夜心之鏈」,想,自己始終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不用煩惱,很快我就會離開的。」夜心移開自己的目光,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心底湧上一絲不捨。
「離開?去哪裡?」謝挺之眼神一凝,聲音沉下來。
「不知道,總之是很遠的地方。」夜心淡淡地回答,聲音裡有著掩飾不住的黯然。時間的距離比空間的距離還要遙遠。
「我不許你走。」她的表情讓謝挺之的心沒由來地抽痛了一下,「你可是我捉到的奸細。」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奸細。」夜心笑著,努力裝出很輕鬆的樣子來。
謝挺之看著她,不說話,唇抿得很緊,眼睛的顏色變成沉甸甸的烏黑。
夜心覺得他的眼神就像是無形的鎖鏈,要將她牢牢地縛在這南晉的大地上。
可是,有些事情並不是她自己能決定的。在謝挺之在馬上接住她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夜心之鏈」會將她帶來晉朝,她也不知道「夜心之鏈」又會在什麼時候再將她送走。她不敢再看謝挺之的眼,只背過身去向著河面,打著哈哈道:「就算我們以後不能再見面,但我會一直記得你啊!我會想念你的……」
聲音在這裡嚥下去,夜心撿起一塊石頭投球般扔向河面。
謝挺之緩緩伸出手,然後在半空裡僵住。
這是個下意識的動作,他不知道自己是想抓住她的肩,還是想牽起她的手,或者是將她整個人抱住。他只是想要碰觸她,他只是想要知道,這個女孩子是不是確實存在的。
她撿了塊石頭,以一個很誇張的姿勢扔進河裡,月光在她身上流淌,她整個人就像是月光的精靈,如夢似幻。
他怕他一伸手過去,她就如神話裡的精靈一般消失在指掌間。
那樣的話,還不如就這樣看著她。
他重重歎息,將手收回來,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她。
石頭落入河裡,激起一圈圈漣漪,蕩碎了河面上的倒影。
所以謝挺之沒有看到,夜心說到那最後一句話時,一雙眼裡分明已有了淚光。
就在這個時候,司馬元顯從遠處施施然地走了過來。岸邊的垂柳映著他雪白的衣裳,說不出的好看。
「今日我突然有點急事,沒能及時到詩會迎接二位。後來匆匆趕到詩會上,卻聽說謝兄和夜心小姐提早離開了,所以特地來尋找二位,陪個不是。」司馬元顯俊美的臉上是得體的微笑,清亮的眼睛裡有著莫名的光。
他的到來令兩人之前的氣氛有所緩和,夜心連忙將一堆情緒都收拾起來,露了個燦爛的笑臉。
「那不是你的錯。」夜心從來都不會遷怒於人。
「我知道不遠的地方有家酒樓,有風味絕佳的小菜……」司馬元顯笑著說。
話未畢夜心肚子裡的饞蟲寶寶已經全部開始歡呼了。「風味絕佳的小菜……」她熱切地重複司馬元顯的話。
「我想請二位……」司馬元顯繼續微笑。
「那太謝謝你了,我們走吧。」被美食召喚的夜心流著口水回答。謝挺之看了夜心一眼,只好無奈地跟上。自己最不喜歡的就是和狐狸一樣的司馬元顯來往。
明月樓。
油燜春筍。蟹汁桂魚。龍井蝦仁。
夜心就著明朗的月光展開食物消滅戰。
「夜心小姐,你的詩作讓光牧公子也讚賞有加。」司馬元顯的嘴角原因不明地抽動。夜心那完全沒有形象的吃相,的確不容易讓人覺得她滿腹詩書。
「哦,以後不要找我去參加那什麼詩會了。真是無聊。還是這個酒樓好。」夜心一邊用筷子攻擊蟹汁桂魚,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
「無聊?」司馬元顯露出感興趣的微笑,「原來你是這麼認為的。」
「這裡的菜,味道的確不錯,不過我還想吃點好吃的,叫老闆上來吧。」夜心因為知道付錢的不是自己,因此一副不吃飽吃好就誓不回家的樣子。
一臉和氣微笑的老闆畢恭畢敬地來到雅間:「不知三位公子有什麼要吩咐小的。」
「那個,東坡肉你們有沒有?」夜心興高采烈地問。爸爸最擅長的就是這道菜,每次自己都吃得心滿意足。
「……東坡肉?」老闆的笑容變得僵硬。
夜心仔細一想,蘇東坡先生要出生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自然更不會有他發明的東坡肉流傳。
「你選用細皮薄膘的五花條肉,用冰糖、醬油做佐料,以紹灑代水,將切成塊狀的肉置入小蔥填底的沙鍋,密封上蒸。這道菜的肉香而不膩,好吃得要命。快做吧,我等你。」夜心一邊往自己的嘴裡塞龍井蝦仁,一邊鼓勵老闆。
「小的馬上命人去做。」老闆聽了,眼睛放光。這道菜聽起來就感覺不錯,說不定會成為明月樓的新招牌菜。
「沒想到你對吃的也有研究。」謝挺之笑著說。這女孩子似乎有著一種神奇的感染力,看著夜心那可愛的吃相,他便不由自主輕鬆起來。剛才那些抑鬱的情緒,早已一掃而光。不論她是什麼人,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最重要的是,她現在在他身邊。
一想到這一點,他便安下心來。
夜心百忙之中抬頭看了謝挺之一眼:「我會的東西多著呢。我們……家鄉最多的就是有知識沒常識的人。當然我比較例外,那就是有知識也有常識。」21世紀是個奇怪的年代,因為千年的知識積累,普通的中學生也知道天文地理、天災人禍背後的原因。但是,人類的創造力卻因此萎縮,只是在社會機器的庇佑下,好命地生活。
就在這個時候,樓下傳來哭泣聲和吵鬧聲。
一個少女的聲音帶著哭腔:「求求您,不要把我賣了!」
一個男人惡狠狠地回答:「你也賣不了幾個錢,要不,你和你娘給我滾出家門。如果沒有藥,你娘大概活不過一個月了吧。」
夜心的筷子停了下來:「買賣人口?」
她從窗內望了出去。只見樓下大廳裡,一個長相猥褻的男子正抓著一個賣唱女的手,要拖她出去。
「我最討厭這樣的男人。」夜心覺得自己拳頭發癢。
一錠銀子砸在了這猥褻男子的頭上:「喂,我就喜歡長相平淡無奇的丫頭。你把她賣給我吧。」夜心坐在二樓的欄杆上,臉上是滿不在乎的微笑。
猥褻男子捧著銀子,眼珠子轉了轉:「我妹妹很能幹的,這銀子恐怕少了些。」
「你妹妹?」夜心佩服地點頭,「原來這世界真有這麼無恥的人,居然將自己的手足拿來賣了賺錢。」
猥褻男子有些惱怒:「她不過是我爹的小妾所生的陪錢貨。」
賣唱女抬起頭來,對著夜心苦苦哀求:「這位小姐,我娘她重病纏身,哥哥說沒錢請大夫,因此……因此要將我賣了籌錢……」她清秀的臉龐很是惹人憐愛。
「你賣唱賺的錢不夠我塞牙縫。」猥褻男子用力拉著賣唱女的手,「還是把你賣了划算。」
「我去求紅霄歌舞團的艾蓮大小姐錄用我。我一定可以賺錢給娘買藥。」少女苦苦哀求。
「你長得平凡無奇,我們艾蓮大小姐怎麼會錄用你?」一個衣著華麗的女人走出雅間,傲慢地說。
「啊,是慕雲二小姐。」那長相猥褻的男子恭敬地對慕雲作揖,「這臭丫頭癡心妄想,您別見怪。她怎麼可能進得了建康最有名的紅霄歌舞團。」
失望的淚水滑落賣唱女的臉頰。
「人應該認命,沒有資質的平庸女子不該有過多的妄想。」慕雲冷漠的話語讓夜心挑高了眉毛。
「毛毛蟲也可以變成蝴蝶,我會在一個月之內把她打造成超級巨星!」夜心拍著欄杆,眼睛裡是萬丈光芒。
「你還真是會說笑。」慕雲嘲笑地看著夜心。眼前的少女雖然衣著上乘,舉止卻全無大家閨秀的風範,頂多只是什麼暴發戶的子女。
「如果我做到了呢?」夜心淡淡一笑。
「這樣吧,你我各出一千兩,誰贏了,錢就都歸誰。」慕雲似乎已經看到自己的錢袋裡又入帳了一千兩,不禁露出得意的笑。
「賭注太小,一萬兩吧。」司馬元顯從雅間走了出來,「我當公證人。」
慕雲在剎那間變得楚楚動人,聲音也嬌柔了三分:「司馬公子——慕雲好久沒見到您了。」
司馬元顯笑了笑:「一個月後,如果這賣唱女在紅霄歌舞團的表演中奪得最佳,你就輸了。」他轉過頭專注地看著夜心,「夜心,我可是相信你,所以這一萬賭金我來出。」
謝挺之走了出來:「不勞司馬公子費心了,這點錢我還是有的。夜心,快下來,欄杆斷了怎麼辦?」
夜心懶洋洋地笑著,看著謝挺之:「我相信你會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樣接住我。」
慕雲的臉色有些難看。司馬元顯,謝家三公子都和這女子關係匪淺。看來這女子來頭很大。真是讓人嫉妒。
「喂,你叫什麼名字?」夜心對著賣唱女微笑。
「月叮噹。」賣唱女回答。
夜心露出意味深遠的微笑:「相信我,贏了錢我們一人一半。你娘也可以請很好的醫生來看病了。」
「司馬花花,紅霄歌舞團是什麼東西?」夜心好奇地問。
「司馬花花?我什麼時候改名字了?」司馬元顯哭笑不得地看著夜心。
「因為你很像是著名的花花公子啊,所以我簡稱你司馬花花。紅霄歌舞團很有名嗎?」夜心笑瞇瞇地回答。月叮噹小妹妹現在看到司馬元顯都是一副芳心暗許的模樣。
「它是聞名世間的歌舞團,和各國將相都交往密切。它裡面的歌姬舞姬全是上上之選。無數貴公子為了表演會的門票一擲千金。」司馬元顯開始懷疑自己把賭注壓在夜心身上是否是個錯誤。
謝挺之擔心地看著夜心。自己的零用錢是不是就這樣沒了?
月叮噹在一旁聽得表情都變得絕望。
「我本來想說七天的,幸好我說的是一個月,時間勉強夠用。」夜心的回答讓這三個人差點暈過去。
歌舞歌舞,當然要有歌才有舞。
「司馬花花,你會彈琴吧,我這邊有兩支曲子,你幫我記下來。」夜心推推要暈倒的司馬元顯。
「謝挺之,你幫我記一下歌詞,我寫的字太難看,我擔心叮噹看不懂。」夜心踢踢化石一樣的謝挺之,開始認真地回想。
王菲一姐唱的《水調歌頭》當然是最合適不過。但是光是這樣還不夠——又或者再來個反差極大的《笑傲江湖》?遙想當年自己看林青霞版的《笑傲江湖》,簡直被迷得神魂顛倒——
自己至少比古人多些21世紀演唱會的觀摩經驗。什麼舞台效果、燈光等等,看得是很多啦。搞個漂浮的人造月亮出來倒是不錯的構思。要是能夠展現月叮噹凌空飛舞如飛天的場景,那一定有震撼效果……
夜心的《水調歌頭》才唱了兩句,司馬元顯已經露出驚訝的表情,飛快地記譜。
謝挺之更是將歌詞錄得飛快,表情古怪。
如同當年唱KTV一般唱完兩隻歌,夜心端起茶來灌了兩口。這才有空注意到眼前的三個人似乎比剛才顯得更加呆滯。
「不行嗎?這個,我知道我以前被稱為走音天後。不過這兩首曲子我苦練了很久,絕對是不會走調的。」夜心大言不慚地宣佈。
「夜心小姐……好好聽哦。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歌!」月叮噹如夢初醒,興奮地說道。
「我也從來沒看到過這麼好的歌詞。」謝挺之喃喃地說。
「那個不是我寫的啦,是我家鄉流傳的曲子和歌詞。」夜心有些臉紅,連忙解釋。雖然回到古代,盜版沒風險,但是自己還是偶爾會不好意思。
「你家鄉還真是能人異士輩出。」司馬元顯輕搖折扇。為什麼自己多方調查也只知道夜心最早出現的地點是城外的桃花林?
「呵呵——」夜心乾笑兩聲轉移話題,「你們覺得月叮噹有當巨星,咳,是當紅伶的潛質嗎?」
兩位風格迥異的帥哥的視線齊刷刷放在了月叮噹臉上。
謝挺之沒有說話。
司馬元顯輕輕一笑,「這個月叮噹姑娘似乎年紀太小,潛質還不大看得出來。」意思就是,月叮噹看起來勉強算個少女,雖然瘦得更像個鬼。
夜心仔細打量月叮噹,意外地發現她有一副宜男宜女的漂亮五官。拜自己以前在化妝櫃兼職所賜,幫她化個妝絕對是沒問題的。聽說古代的化妝品多少都含有鉛,絕對是不合格產品,但好像也沒聽說過億萬古代婦女們中有死於化妝品中毒的例子啊。
「我……我也知道我是不行的。」月叮噹低下頭,聲音惆悵卻藏著期望,「我只是夢想著能唱出艾蓮大小姐那樣美妙的歌聲。」
夜心抓住月叮噹的肩膀:「絕對沒問題的,你要對你和我還有那兩個軍師有信心。」
月叮噹看著夜心那明亮而自信的眼睛,心中突然也有了一點信心:「我會努力的。」
「不過,我們得想個法子,來個轟動效應。」夜心皺眉想著。要月叮噹由一個平凡的女孩子突然變成歌舞團最耀眼的新星,還真得出奇制勝。看來得使用21世紀的造星計劃,全方位包裝月叮噹。
「什麼法子?」謝挺之問。
「利用大家的好奇心。因此,從現在開始月叮噹你不能回家了。你的母親我會派人把她接出來照料。」夜心打了個響指,「從現在起我們要塑造一個全新的月叮噹。」
司馬家控制的全國性酒樓最近出了一個神秘的代言人。只畫有她背影的海報不斷出現在大街小巷,比大盜飛龍的通緝令還要熱門。
海報上是一個月中仙子的飄渺背影。上書兩句詩句:
但願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沒有人知道這女子的長相,只是聽掌櫃們說,這美女名叫月叮噹,將於一個月後的紅霄歌舞團宮廷匯演上出現。
一群好事者將這神秘女子的美貌傳得天上僅有地下無雙。偶爾還會傳出這神秘女子的片言詩句,讓風流才子們無限景仰。
而目前才子們口中的絕色女子月叮噹正在進行艱苦的練舞特訓。
好在她身體的柔韌度極高,悟性不錯,總能將夜心提供的一些奇特舞姿融會於自己的舞蹈中。
「舞水袖這功夫沒十年是沒辦法爐火純青的,」夜心扯謝挺之的袖子,「怎麼辦?你們又沒有大功率的鼓風機。」謝挺之經常整天不見人影地跑去練兵習武,好不容易捉到他,怎能不麻煩麻煩他。
「鼓風機?」謝挺之已經習慣夜心嘴裡的新名詞。
「就是可以讓月叮噹的袖子飄啊飄,顯得很好看的那種吹風的工具。」夜心打量月叮噹。經過十來天的食補,小妹妹看起來氣色紅潤,皮膚白皙。很不錯的小佳人啊。
「其實我可以幫你做這個鼓風機。因為這什麼風完全可以用掌風來代替。」謝挺之胸有成竹地微笑。夜心真是滿腦子鬼點子,昨天還把自己的手下叫去,偷偷摸摸地吩咐了一大堆什麼舞台布景之類的事情。
夜心開心地握住謝挺之的手搖了兩下,「謝謝你啊,你幫我解決了大問題!」
夜心的手溫暖柔嫩,謝挺之只覺得有種很異樣的感覺從她的手心裡傳過來,熱得就好像要將他的心都燎出水泡來,卻又偏偏舒服得令他放不開手。他感受著那種溫度,微微地紅了臉,喃喃地叫了聲,「夜心……」
夜心先怔了一下,然後才驚覺自己這動作在奉行「男女授受不親」的古代無異於女色狼。「呵呵……我太高興了,我不是故意的。」她忙不迭放開謝挺之的手。
謝挺之看著她將手抽回去,抿緊了嘴。她的動作傷到他了。什麼叫不是故意的?她有必要這麼急著撇清麼?甚至就好像握著他的手是多麼令她不快的事情一樣。
他皺著眉,看了她很久,終於什麼話也沒說,轉身離開。
夜心莫名其妙地看著謝挺之的背影,他看起來像是在生氣,但她不明所以。她皺了眉,嘴裡喃喃自語,「被我不小心非禮就這麼生氣,這樣很打擊我啊。」明知道自己是要走的,那麼還不如平日裡相處得冷淡一點,以免到時候不捨得。她這樣說服著自己,但心裡卻不由有些發酸。
她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冷落可以令她這麼傷心。
一個月就這樣長著翅膀逍遙地飛了過去。
謝府的琴師快被夜心弄瘋之前,總算達到了她奇特的要求。
而心甘情願為夜心免費服務的丫鬟們則拿著宣紙和竹片捆紮出了奇怪的物體——夜心小姐說的月亮燈。還製作了衣擺長達一丈的紅衣,真不知道誰敢穿了上街去免費清掃街道。
紅霄歌舞團宮廷匯演當日,天氣好得令夜心想談個小戀愛或者出走去天邊。
初夏的溫度適宜,微微的風吹來,讓人心頭舒爽。這臭氧層沒有破洞的古代初夏還真是美麗得宛如夢境中出現過的畫卷啊。陽光純淨,天空蔚藍。
夜心一身男裝,和謝挺之一起走進了皇家演藝大廳。
空氣中暗香浮動,隱約的琴聲似乎從天際傳來。金碧輝煌的大廳盡頭是巨大的水池,水池裡是源源不絕的清水。清水之中矗立著烏木搭建的巨大舞台,舞台上方輕紗曼垂。
「皇帝坐哪裡啊?」夜心好奇地問。
「你問這麼清楚幹嘛?」謝挺之反問。
「那個……我想找他簽名。」夜心滿懷激情地回答。有簽名的話,自己回到21世紀也可以炫耀一下。那可是皇帝啊!
謝挺之保持著萬年不變的冷靜,「你只可以做夢的時候夢到他。」
厚厚的幕布將陽光阻隔。
大廳裡的燈火映著夜明珠的光輝,一時間宛如瑤池仙境。
悅耳的琴聲響起,宛如水銀瀉地,又像暗示著一場盛大祭祀的開始。
開場的舞是流傳後世的白綻舞。白綻舞起源於漢末,開始時只在巫女降神時表演,到晉朝已很流行。
夜心只是在書上看過這樣的描寫,不禁興奮地睜大眼睛。
舞者就是慕雲二小姐。她一身白衣,飄飄若仙人。
只見她輕輕地起步,兩手高舉好像白鵠在飛翔,袍袖拂動好像白雲在飄浮,袍袖中還時時露出雪白的手腕。
她有時折腰轉身,俯昂翻轉,像蛟龍游動,有時腳步輕移,好像有無形的手把身體輕輕地推引著前進。
她舞姿飄逸,舞衣潔白,像明月浮動在雲河。
「哇,跳得真好。」夜心感歎。怪不得慕雲一副天下女子都是大便的表情。
讚歎之聲從觀眾席傳來。有幾個世家公子的眼珠子已經在放光了。
慕雲體態輕盈,如微風吹動了流波,她含笑流盼,勾魂攝魄,那嫵媚的眼睛一直朝著夜心的方向眨啊眨。
那眼神令夜心萬分不快,她知道慕雲絕對是在對著謝挺之放電。
惡狠狠地瞪了謝挺之一眼,夜心嘴裡低聲嘟囔著:「沒事長這麼帥幹嘛。」
紅霄歌舞團宮廷匯演果然精彩萬分。夜心沉醉其中,直到大廳突然一靜。
琴技高超的琴師,彈奏出一段意境高妙的琴聲,讓人聯想到無處不飛花的春城。宛如天籟一般的歌聲在舞台上響起。來人正是傳說中的紅霄歌舞團台柱艾蓮大小姐。
她穿著藍色的紗衣,紅唇輕啟,儀態萬千。
「古代的超級巨星,果然非同凡響。」夜心明亮的眸子裡是純粹的欣賞之情。這可比21世紀某些不斷換服裝而聲音無特點的明星演唱會好多了。
「你確定你打造的月叮噹可以勝過艾蓮?」謝挺之轉過頭,那張招蜂引蝶的臉上是迷人的微笑。
「看了月叮噹的表演你就知道了。」夜心微微一笑。古人永遠不知道怎麼把花槍耍得比真工夫還要真。
謝挺之專注地看著夜心的側影。就如同救謝婷時和詩會上一樣,這少女身上籠罩著一層自信的光暈,那讓她比台上的艾蓮還要光彩照人,令人移不開目光。醫術,文學,現在連歌舞她也表現得如此自信,謝挺之看著她,不知道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少女身上還會有多少驚奇,引著他不自覺地想去深究,甚至已經漸漸地迷失了自己的心。
「你看著我幹什麼?」夜心瞪謝挺之。雖然已告訴過自己不要對他太用心,但他那樣的眼神還是害她心跳快了不止一拍。有時候,人的身體竟然完全不服從大腦的指令。
「我不過是覺得你看起來有點心虛。」收回自己的目光,謝挺之淡淡地回答。
皇帝賞了黃金給艾蓮,而月叮噹登場的時間到了!
司馬元顯獲得了皇帝首肯。大廳的燈火逐一熄滅。
寂靜黑暗的舞台上亮起了濛濛的光。
那光如同螢火蟲的光芒,閃耀不定地升向高空。
舞台半空,居然有巨大的圓月亮。
一個美女的影子正在圓月之中姿態優雅地舞動著,宛如月中嫦娥獻藝。
飄渺空靈的歌聲和著優美的蕭音在大廳中迴旋。那美女翩翩起舞,飄飛的緞帶的影子讓人覺得她在御風飛行。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闋,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倚戶,照無眠,何事常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司馬元顯在皇帝身邊輕笑。夜心那丫頭真是令人驚訝,居然創造出如此夢幻的舞台。
而那歌聲那歌詞,真是千古絕唱。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司馬元顯的眼神迷惘了起來。
舞台後,艾蓮美目裡是欣賞也是惆悵,「好美的歌聲,好美的歌詞。」她吩咐慕雲,「這樣的人一定要留在我們歌舞團。」
慕雲尷尬地回答,「那女人不過是一個賣唱女,我覺得……」
艾蓮眼中閃過凌厲的光:「亂世上,誰過去是什麼身份有什麼要緊。我要的是有才華的人。慕雲,你越來越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那歌聲和蕭聲漸漸低落。台下的人如夢方醒,惆悵地想要留住如此動人的美景。
突然如雨的花瓣在空中飛揚了起來。
蕭聲和琴聲合著響了起來,讓人如同看到澎湃的大海,以及一個有俠客的故事。
舞台上光芒大放,亮如白晝。
紛紛花雨中,一個穿著大紅衣裳的女子正在半空中撫動琴弦。她頭髮披散下來,黑亮如上好的綢緞,襯著大紅的衣裳,顯得皮膚更白,紅唇更紅,眉目如畫。她就這樣凌空坐在煙霧中,宛如仙子精靈。
海潮般的聲音撲面而來。琴音婉轉起伏。蕭聲獨上,月叮噹版的《滄海一聲笑》璀璨出場:
滄海一聲笑
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
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事幾多驕
蒼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啊,這才是我心目中的東方不敗。」夜心很滿意於自己創造的效果,完全忘記在舞台一側拉著滑輪,以便讓月叮噹懸在半空的可憐僕人們。自己製造的乾冰,果然有雲霧繚繞的效果。還有那個可以掃地的超長衣擺,果然是夠有風格。
「怎麼樣?」夜心轉過頭問謝挺之。
「答案很明顯不是嗎?」謝挺之拍了拍夜心的頭,「真的很不錯。」
「月叮噹肯定可以實現她的夢,而我可以拿到約定的賭金。」夜心笑得宛如花朵初開,「你不覺得她是今天最耀眼的那個人嗎?」
「我覺得你才是最耀眼的那一個,因為你有一雙魔手,可以化腐朽為神奇。」謝挺之溫柔地看著夜心,露出讓人心醉的微笑,「你辛苦了。」
「啊……那個……這個……」夜心扭過頭不敢再看謝挺之的眼睛,連話也說不全了。
「你的舌頭被貓咬掉了嗎?」謝挺之輕輕笑著,拇指輕輕觸碰夜心緋紅的臉頰,目光變得濃烈起來,像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時間海浪般湧上來。
「……我才沒……」大概是常年練武的原因,他的手指有一種很粗糙的感覺,指腹在她光滑細嫩的皮膚上緩緩摩挲,令人生出酥麻的觸感。夜心的聲音漸如蚊吶,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而心卻跳得瘋了起來。
在如鼓的心跳中,她看著謝挺之緩緩地俯過身來,呼吸溫柔如風,聲音卻比夜風更溫柔,他在她耳邊輕輕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夜心並不意外他會好奇,畢竟她那樣離奇出現,又表現出那麼多奇怪的地方。但此時此地,她並沒有多餘的心力和他爭論這個。他的氣息與體溫那樣地貼近她,她就像是喝醉了酒,說不出任何一個完整的句子。
「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也不管你到底是為什麼才來到我身邊的,我只希望,你能夠為我留下。」
謝挺之就像對待最珍愛的寶物一般,將自己的唇印在了夜心的額頭上。
所有的憂慮都被這個羽毛般輕柔的觸吻蓋住。她想,他的聲音和表情誘惑了她,這一刻,她什麼也不願意多想。
就彷彿這世間只有他和她。
月叮噹兩隻曲子紅遍建康,連皇帝也讚賞有加。而她如願加入了紅霄歌舞團。
夜心和大當家艾蓮有一次神秘的會面。這次會面的結果是,夜心得到了任何時候紅霄歌舞團為她預留的嘉賓席。
司馬元顯有一天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夜心艾蓮跟她談的是什麼。
夜心的回答是:「我建議她玩玩歌劇,學習唱有情節的歌。然後,我把人怎樣在半空飛啦,為什麼月亮上有影子啦等等秘密都教她了。」
司馬元顯激動地問:「哦,為什麼為什麼?」
夜心看著司馬元顯,笑得像隻狐狸,「給我一萬兩黃金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