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媽,把小姐的東西收拾一下,曼莎,你定一張去艾杉市的機票!」回到家,爸爸便高聲吩咐道。
艾杉市,那是爸爸一位故交所在的地方。
「爸爸,學校還有一些事情」
「我都會幫你辦好。」
「決定把她送走嗎?」媽媽從樓梯上下來,掃了我們一眼,問道。
「嗯」
「你早該做這個決定了。」隱隱約約的笑浮上媽媽的嘴角。
以後的生活,少了我這個礙眼的人,她一定很開心吧!
東西很快收拾好了,一個小小的箱子,就是我所有的東西。
「走吧」
「丁零零」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馮媽跑去開門,門開後,幾個穿著制服得人走了進來,對我們示出證件後說道:「對不起,謝先生,您涉嫌參與一宗商業詐騙案,在調查清楚前,您和您的家人都不能離開瞳水市。」
爸爸臉色發青,缺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點點頭,示意他已經知道。
媽媽卻激動了,抓著爸爸的手臂問道:「什麼商業詐騙?」
爸爸在沙發上坐下,手撐著額頭,用力地揉捏著額角:「你別多問了,做生意的,有幾個是規規矩矩的。如果真要有人整治你,把柄多的是。」
「那現在怎麼辦?」媽媽的聲音有些發抖,隨即用跌退了爸爸一把,「你究竟做了些什麼?」
我提著箱子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們。
「流藍,你過來。」爸爸突然抬起頭,招呼我過去。
我走了過去,在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下。
「爸爸這一輩子犯下的最嚴重的錯誤,就是把你送進維川中學。」他點燃一支煙,煙霧升騰中,他的臉彷彿瞬間老了十歲,「這件事,毫無疑問是顏家那位繼承人做的,做事乾脆,不拖泥帶水,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未來的商界,他一定是一個叱吒風雲的人物。」
「需要我做什麼嗎?」
明明很想握著爸爸的手,告訴他我永遠站在他那一邊,永遠不會背叛離開他,然而話一說出口,卻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木訥。
「不必了。」爸爸的目光仔細端詳著我,「這麼些年,一直沒有好好地關心過你,想不到,你已經……就像她一樣。」
媽媽的臉色突然變了,眼睛裡射出凌厲的光:「像誰一樣?」
「就像媽媽一樣,我的生母,爸爸的……髮妻。」我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開口替爸爸回答了她。
「你們的神態、性格、遇事的態度,簡直是如出一轍,她從來沒有撫養過你,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我們都是在相似的環境下長大的。」我仰頭看著爸爸,看著這個世界上唯一還關心著我的親人,輕聲說道。
紅顏薄命的媽媽,在一個缺失了母愛的環境下長大,性格如同尖銳的冰凌,冷漠,堅硬,沉默寡言,卻又鋒芒畢露。
「謝流藍。」媽媽的眼神如同最鋒利的刀,一刀一刀地凌遲著我,「你是在暗示什麼?」
「我沒有暗示什麼,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去學校了。」我站起身說道。
「去吧。」爸爸無力地點點頭,「爸爸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如今,爸爸也無能為力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儘管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然而一踏入學校,四周如同蜂針一般射過來的目光還是讓我覺得寸步難行,這一切如同一張細密的網,鋪天蓋地地朝我壓過來。
無處可逃。
學校的圖書館依舊靜謐安寧,舒緩的音樂在大廳裡迴盪。現在,這裡幾乎成了我的避難所。
我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心不在焉地翻著一本畫冊。
「這頁廣告,你已經看了半個小時了。」我對面的椅子被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拉開,身著白色襯衣的述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即使是最隨意的坐姿,也透著與生俱來的優雅和淡定。
「哦——」心跳陡然加速,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將書翻了一頁。
「來的人是我,而不是田,很失望嗎?」
我抬起頭看著他,不解地問他:「田?」
「午後的小聚,來自埃塞俄比亞的黑咖啡,猜牌面的遊戲,以及……偶爾的親密和擁抱。在這裡和他相處得很開心吧?」他的目光裡透著一絲冰冷,「可是我記得我交代過,不要跟其他男生來往。」
「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啊!」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居然連自己的朋友都不相信?」
「我很想相信他,可是,他卻一次又一次地讓我失望。」述握住我放在桌上的手,「我要是還不回來,你們……是不是要發展到開始在大庭廣眾之下擁抱和親吻?」
「你在說什麼?」憤怒猝不及防地湧上心頭,「述,你一直都在監視著我的生活吧?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你的掌控之下,然後根據你所看到的,得出這樣荒謬的結論!」
「你可以向我解釋。」
「我為什麼要向你解釋?」
「我放下整個家族最重要的會議,飛回來見你,只是想要一個解釋而已,流藍,這並不過分。」
「你可以馬上飛回去……」我氣憤地收拾東西站起身,走過他身邊的時候,手腕卻被他一把握住。
「我很想你。」
低沉的聲音,卻帶著刻骨的思念與纏綿。
那雙黑色的眼眸裡,彷彿滿是寂寞的月光。
「我很想你,流藍。」他垂眸,掩去眼中濃烈的情感,「看到你過得不好,看到你和田走得那麼近,就再也沒有任何心思去做其他事。」
這樣溫柔到近乎乞憐的話,竟毫無緣由地讓我本來憤怒的心突然又柔軟了下來。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請原諒……我只是在吃醋。」他握緊我的手。
呆立在原地,我只覺得胸中一熱,隨即,心跳開始劇烈地加速。
他站起身來,從背後擁著我:「看到你和田走得那麼近,有些不安,怕你會被他搶走。」
「怎麼可能?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那我們呢?」
沉默,心臟卻依舊在劇烈地跳動,彷彿要跳出胸腔。
「我不知道。」
「我可以給你一個未婚妻的身份。」他將頭埋到我的頸窩裡,嘴唇貼在我的頸側,溫熱柔軟,「成年以後,立刻舉行婚禮。」
我整個身子一震,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來?」
「你會拒絕嗎?」
「讓我怎麼接受?述,你見到我,然後說喜歡我,為我做很多事,為我報復那些欺負我的人,監視控制著我。」終於忍不住,說出心底壓抑很久的那些話,「可是你究竟喜歡著我什麼呢?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毫無理由的喜歡?」
「我愛你,並且此生不渝。流藍,你只需要知道這些就夠了。」
此生不渝,這樣沉重的詞。
「不要再對付我爸爸,還有不要再猜忌田。述,我想其實你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愛我。」我後退了兩步,「你可能只是欣賞我身上的某個地方,就像你喜歡骨瓷的潔白通透,喜歡古典油畫嚴謹的構圖,喜歡某部名車上的某個功能,你只是喜歡我這種類型的女孩。如果某天出現另一個女孩,和我有著相同的特徵,你同樣會很喜歡她,是這樣吧?」
你愛的……不是謝流藍。
述站在原地看著我,午後的陽光落在他身上,逆光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那一雙眼眸,永遠是深淵一般的濃黑深幽。
他沒有辯解,他只是沉默,一直沉默……
我們之間不過隔著兩步,那一瞬間,卻彷彿突然隔著整個世界。
我轉身,緩緩地離開。
「這是在阿爾卑斯山上摘來的雪絨花,帶回來送給你。」述突然開口,「看到它在海拔三千米的雪山上盛開,不知道為什麼,就想摘回來送給你。」
他慢慢地走近,一個雕著精美花紋的白色小花盆遞到我面前,裡面那幾朵小小的白色花朵已經有些枯萎的跡象,然而依舊保持著之前盛放的姿態。
「想了很多辦法,才讓它在見到你之前不凋零。」
如果沒有記錯,雪絨花的花語是「重要的回憶」,以及「真愛」。
腳步停住,冰冷的心瞬間融化。
「謝謝……」我接過花盆,抱在懷裡,然後快步離開了這間閱覽室。
述,其實見到你,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放學了,我抱著那盆小小的雪絨花走在乾淨的林蔭道上。小小的白色花瓣,嫩黃的花蕊,如同少女嬌艷的臉蛋。很難想像,這樣清新美麗的小花竟然只能在終年積雪的雪山上生長。
述說,看到它就想摘回來送給我,是什麼意思呢?
「砰!」低頭走路的我撞到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在想什麼,這麼出神?」抬起頭,我正對上周田含笑的狹長眼眸。
「是你。」我揉了揉鼻子,隨即警覺睇看了看四周,「快走,不要站在這裡。」
「怎麼了?」
我不說話,只是拉著他往前走。
「傻瓜,站在哪裡怕被他看到,走在路上就不怕被他看到嗎?」
腳步突然頓住,我回過身,看向周田。
少年站在樹蔭下,深灰色的夾克,白色的T恤,隨意平和的裝扮。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對任何事都無所謂的笑容。然而眼睛裡,卻有著深深淺淺的陰影。
他都知道了?
「如果在乎他,為什麼要冒著惹他生氣的危險和我來往?如果不在乎他,為什麼又下意識睇要躲避,不想被他看見?」他走近,手掌輕撫著我的臉龐,「現在很矛盾,對不對?」
如同一柄利劍,正好刺中心臟。
永遠都雲淡風輕的田,總是能說出這樣一擊即中的話來。
為什麼不想讓他知道我和田來往,是怕他生氣嗎?
「一起回家吧,田,我不怕。」我抬起頭,向周田露出一個堅定的笑容。
不遠處,黑色轎車的後座,少年靠著椅背,看著前面並肩而行的兩個人影,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跟著吧。」
潼水市的任何一條街道,都是綠蔭濃密,纖塵不染。我和周田並肩走在安靜的街道上。
「很漂亮的花兒,述送的嗎?」
「對啊,他說是從三千米高的雪山上採來的。」
「可以讓我看看嗎?」
「好的。」
我轉身小心地將花盆遞給他。突然腳尖踢到一個台階,我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摔,手裡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的花盆立刻被甩了出去。
「啊——」
「砰!」花盆在幾米遠的十字路口落地,摔得粉碎,一大團泥土包裹著花兒,和花盆的碎片混在一起。
我顧不得摔破的膝蓋,掙扎著爬起來,衝過去撿我的花。
還好,雪絨花的根系很強勁,泥土還緊密地團簇在根上。重新找個花盆,應該還可以養活。我小心地攏著地上的泥土。
「流藍,小心!」田驚慌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我轉頭一看,拐角處一輛銀灰色的轎車朝我疾馳而來。
我大驚失色,下意識地要躲開,然而一用力,膝蓋便一陣鑽心的疼痛。雙膝一軟,我又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來不及了!
我用力地摟著懷中的雪絨花,緊閉雙眼……
「砰!」
巨大的撞擊聲。彷彿整個空間都隨著這聲撞擊而震顫著。樹梢的飛鳥尖叫著驚起。隨後,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緩緩地睜開眼,面前的景象讓我目瞪口呆。
幾乎是貼著我的鼻尖,黑色的轎車從街角直接插進來,和那輛銀灰色的轎車撞擊在一起,兩輛車的車頭已經被撞得嚴重變形,擋風玻璃也碎成了蛛網一般,看不清車內的情形。
沒有人出來。
「該死!」周田從後面跑出來,低咒一聲,一把拉開右邊那輛車的後車門,「述,你怎麼樣了?」
述?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到了車門前。
高大的少年斜倚著另一側的車窗,頭軟軟地垂下,殷虹的鮮血從他的額頭緩緩流出,順著他的側臉,染紅了他身上潔白的襯衣。
用白色絲絨線繡著的花朵暗紋,在鮮血的浸染下顯出完美的輪廓,詭異妖冶,如同烈火中的曼珠沙華。
我顫抖著抬起手,捂著嘴,不讓自己尖叫出聲。
述……述……
「在相撞的時候,司機應該是有意識地把方向盤往右打,這樣撞擊的重力幾乎全部由他自己來承受。後座的人只是被甩向右側,頭部輕微腦震盪,右腿骨折,司機重傷。」
空曠的醫院走廊,幾個西裝革履衣著華貴的人圍著醫生,焦慮地聽著檢查結果。我坐在遠遠的座椅上,目光呆滯地看著他們。
「流藍,述的傷情並不嚴重。」周田走過來坐在我身邊,「不要擔心。」
我茫然地點點頭。
「很感動吧,置車上司機和自己的性命於不顧,毫不猶豫地救你。那一瞬間,連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田倚著牆,緩緩說道。
我只是用力地摟緊懷中夾著花盆碎片的那團泥土,一言不發。
「他比我想像中更愛你。」
周田的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冰冷入骨:「有一點兒擔心……擔心因為這樣,你最終會投入他的懷抱。是不是很惡劣?在述昏迷不醒的時刻,我卻在這樣想。」
「可是流藍,你知道嗎?我寧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我。」他輕輕扳過我的臉,「遇到同樣的情況,我……也會這麼做。」
「請問曈是誰?」醫生突然從病房裡出來,向走廊上的人問道。
走廊上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面面相覷,沒有人回答。
周田放在我臉頰上的手突然收緊。
「那麼,流藍呢?」
「是我。」我猛然站起身,快速地跑了過去,「我是謝流藍。」
「病人在搶救的過程中一直叫著這兩個名字,應該是很重要的人。流藍小姐,請你跟我進來。」
乾淨整潔的病房,湖藍色的牆壁,柔和的燈光下,少年躺在床上,臉偏向一側,露出線條優美的下顎。
彷彿陷入了極深的睡眠,他的眼眸緊閉著,劉海兒遮住了眼簾,但仍可以看到濃密的睫毛在眼眶下投下扇形的陰影。
頭上還纏著潔白的紗布,那張俊美的臉此刻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
從來沒有這樣安靜地凝視過他。
才發現,高傲如他,在沉睡的時候,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同我們一樣的,尚未褪去青澀的少年。
「醫生,他會昏迷多久?」
「可能有好幾天,也可能馬上就會醒來。」
「會有後遺症嗎?」
「我們會給予最精心的治療,將影響降至最低。」
「那我可以做些什麼?」
「和他有肢體上的接觸,或者不停地同他說話,讓他感受到你的存在。」
「這樣……有用嗎?」
「這樣傷者潛意識裡會感到心安,有希望盡快甦醒。」
我把手探進被子裡,找到他冰涼的手,緊緊握住。這是第一次,我主動握住他的手。
彷彿有刺目的陽光,如同一個個頑皮的孩子,費力地想要撬開我的眼睛。我緩緩地從沉睡中睜開眼,陽光撲面而來,燦爛奪目,我下意識地用手擋住眼睛。
一隻溫暖的手從旁邊伸過來,替我擋住陽光。
「醒了?」
我轉過頭去,正對上述微笑的面容,晨光下,他的頭微側,溫柔地注視著我。我猛然地從床上坐起來。
「我,我怎麼在這裡睡著了?」臉刷地紅到了耳根,我連忙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天哪,我昨晚明明是趴在床邊的!怎麼一醒來就到了床上了呢?
「要不要再躺會兒?你才睡了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我一邊穿鞋,一邊語無倫次地說道,「我本來只想在床邊坐一會兒,我不知道會睡著,也不知道睡著了居然還會爬上床來……」
我居然會爬到述的床上來!不知道我惡劣的睡姿,有沒有影響他睡覺?
「我沒有碰到你的傷口吧?」
「沒有,你睡得很沉。」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爬上來的……」
「是我把你抱上來的。」
穿鞋的動作陡然停住,半晌,我才愕然轉身:「你傷得這麼重,怎麼可能抱得動我?」
「所以花了一個小時啊……」他倚著床頭坐著,白色的病服領口微敞,露出一小片光潔如玉的胸膛,光潔的皮膚如同嬰兒班純淨美好。
無法想像,身上裹著紗布,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的述,要話費多大的力氣才能把我弄上床且不把我驚醒。
「笨蛋。」有酸酸的感覺,漲滿整個鼻腔,「把我叫醒就好了啊!你這樣很容易牽扯到傷口的,到時候留下後遺症,我會後悔一輩子。」
「那就照顧我一輩子好了。」他輕笑。
「我才不要!」憤憤地看了他一眼,我跳下床,「什麼時候醒來的?」
「昨天夜裡。」
「現在感覺怎麼樣?傷口痛不痛?」
他搖搖頭。
「想吃什麼早餐?我去給你買。」我聲音裡透出的溫柔讓我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想吃你……」薄唇輕啟,吐出慵懶的幾個字,卻成功地讓我的臉瞬間紅成煮熟的大蝦。
「不要開玩笑了!」
進了衛生間,站到鏡子前,我立刻被自己的尊容嚇了一大跳。
我頭亂糟糟的頭髮,臉上和身上有著大塊的污漬,伸出手來,指甲縫裡都是黑糊糊的髒東西。
昨天車禍發生後,便一路抱著那棵沒有了花盆的雪絨花跟到醫院,然後神情恍惚地進了病房,一直沒來得及收拾。
衣著永遠乾淨整潔,連鞋子都纖塵不染的述,一定有著很嚴重的潔癖吧!而昨晚,他卻將這樣的我抱上了自己的床。
「謝流藍,如果你還懷疑他對你的情感,那你就一定是一塊麻木不仁的大石頭。」
我對著鏡子說道。
「述,我回去換一身衣服,立刻就過來好嗎……」拉開衛生間的門,我呆立在門口。
坐在床邊的人,明眸皓齒,妝容精緻,大而明亮的眼睛瞥了我一眼,陡然騰起一抹鋒利的光芒。
「流藍昨天一整晚都留在這裡嗎?」
「昨晚趴在床邊不小心睡著了……」
「是不小心還是有意,也只有你自己心裡清楚了。」許悠意味深長地說了這句話,然後端起一旁精美的陶瓷,一隻纖細的手拿著一柄小勺子,伸到述的面前,「述,來嘗嘗的親自熬的牛骨湯。」
述抬眼看著我,輕聲問道:「什麼時候回來?」語氣裡竟有小小的依賴。
「一個小時,不,半個小時,換身衣服就回來!」
許悠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隨即,她又恢復了之前優雅的笑容:「不用太趕,有我在這陪著述就好了。」
我沉默地走到病床邊,將地上包裹著泥土的雪絨花抱起來。沒有花盆,又隨意地倒在地上,被泥土壓迫,花朵已經幾近枯萎。我一定要想辦法把它養活。
抱著話輕輕走出病房,關門的瞬間,聽到許悠竭力控制著情緒的發問:「述,床單和枕頭怎麼會這麼髒?要不要把院長叫過來?」
「不必了,昨晚流藍睡在這裡,讓護士進來換一下就好。」
心跳陡然加快,我轉過身,飛也似的跑出了醫院。
「媽媽,天台上再挪個空間出來,讓我放這盆花好嗎?只要很小的一塊空間就好。」
媽媽一邊修指甲,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已經沒有空地方了,你要養就養在自己房間好了。」
「可是我房間照不到陽光。」
「那怎麼辦?把我養的植物扔掉一盤,挪出地方來給你放這盤又醜又快死了的花?」
「重新擺一下就好了……」
冷冷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良久,媽媽終於鬆口:「你自己去弄吧,我的植物要是掉了一片葉子,我就立刻扔了你這盆東西。」
「好的!」
我興奮地抱著花上樓。
「還有,家裡不是客棧。如果已經找好了接納你的地方,就搬出去吧!不要一時回來一時不回的。你爸爸問起,我都不知道怎麼說。」
說完,媽媽起身走出了門。
我站在原地,原本雀躍的心情瞬間黯淡了下去。
爸爸已經離開一個星期了。如果原本在家裡我只是一個不受歡迎的成員的話,那麼現在,我已經連成員都不是了,只是一個借住在這裡的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如此徹骨地寒冷。
所以在此刻,述對我來是,變得那樣重要。
那是一個願意為我付出生命的人。
是寒冷的黑夜裡僅有的……那抹溫暖螢火。
「述,你的司機應該最少有二十年的安全駕齡,怎麼會突然出這麼嚴重的車禍?」病房裡,許悠坐在床邊,歪著頭問道。
顏述微閉著眼,當時那一幕彷彿仍在眼前。
銀色的汽車如同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撲向那個蹲在地上的瘦弱少女。
那一瞬間狂湧而來的恐懼和驚慌,幾乎要撐破心臟。
「撞上去。」
「少爺!」
「撞上去!」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會讓你心甘情願地為她放棄一切,哪怕是生命。」他睜開眼,微笑著說道。
「述,我瞭解那種感受。」許悠拿著一柄小巧的水果刀,削著一個紅彤彤的蘋果,「因為我甘願為之捨棄性命的人,就在眼前。」
述伸出手,輕輕抬起許悠的下巴,目光掃過她美麗的面容。
「多麼出眾的一張臉……」他輕輕開口,「可是為什麼,卻沒有同樣出眾的內心呢?悠,不要做讓自己絕望的事。」
「曾經我絕望過,因為那個人的存在。可是,她已經死去很久了。」許悠抬起臉看著他,「謝流藍不過是一個替代品罷了。述,總有一天你會厭倦她。」
「為什麼?」
「因為……她一無是處。」淺笑的唇角輕聲吐出這兩個字,帶著微不可察的輕蔑。
站在走廊上,我看到許悠無聲地走出病房。
「要走了嗎?」
許悠抬起眼,眼底的悲傷一閃而逝,頃刻間,她又是那副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模樣了。
「不必高興得太早,我比任何人都期待看到你流淚的樣子。」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她輕聲說道。
我仍是一如既往地沉默。除了沉默,我不知道還應該有什麼樣的回應。
病房裡陽光和煦。
「述,要不要推著你去外面走走?」我推門走了進去。
述拿著一本雜誌低頭看著,搖搖頭,沒有抬頭看我。
我在床邊坐下,他依舊沒有抬頭。
「怎麼了?是不是不開心了?」我輕聲問道。
「嗯。」
「為什麼?」
難道剛才許悠和述吵架了?
「為什麼你沒有替我熬湯呢?」他扔下手裡的雜誌,湊過來凝視著我。
「熬湯?」
「嗯。」
「許悠不是已經替你熬了嗎?」
「這個不一樣,傻瓜,真不明白嗎?」
「就因為這個生氣?」
他點點頭,臉上隱隱透著不悅。
「好啦,給你熬就是了。不過,中毒了可別怪我。」
「我不介意。」他微笑,隨後在我額上輕輕印下一吻,「只要是你做的,哪怕喝了馬上會送命,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怎麼樣?好喝嗎?」我蹲在病床前,看著述一口一口地喝著碗中的湯,緊張地問道。
「稍微有點兒鹹。」述輕輕放下碗,拿起一方雪白的手帕輕拭著嘴角。
「你怎麼不說很好喝呢?電視劇裡都是這樣演的啊,哪怕女主角做出來的東西跟豬食一樣,男主角也會拚命地說好吃,然後咬牙把它吃光。」我有些洩氣地說道。
原以為述會狼吞虎嚥、風捲殘雲般把它吃掉,沒想到,他卻仍是一如既往地優雅,波瀾不驚的神情,跟在學校餐廳吃飯時沒有任何區別。
「是嗎?」述輕笑了起來,「我很少看電視劇。不過,既然一輩子都要吃你給我做的東西,當然從一開始就要說實話啊。」
一輩子……
有一種隱晦而甜膩的感覺,如同大霧一般緩緩在心間瀰漫,可是我卻依舊是凶巴巴的口吻:「可惡!難道我做的湯這麼難喝嗎?」
「第一次就能做出這個味道來,已經很好了。」
「這還差不多,這幾天覺得恢復得怎麼樣了?還痛嗎?」我的手指在石膏上輕輕按了按。
「癒合的速度很快,應該再有半個月,就可以出院了。」
「述……當時為什麼會讓車子衝出來救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是什麼樣的力量,驅使他不顧一切地來救我,哪怕冒著犧牲自己性命的危險?
即使已經過去這麼久,依舊覺得心驚,難以置信。
「沒有原因,本能。」
這樣簡單的解釋,卻勝過無數動人的情話。
你的本能,就是不顧一切地保護我嗎……
我突然撲入他懷裡,抱住他:「述,我相信你了。」
「相信什麼?」
「相信你喜歡我。」
「獲得你的信任好難,差點兒拿命去換。」他笑著說道,輕輕地擁住我,「現在可以給我答覆了嗎?」
「什麼答覆?」
「願不願意和我交往,做我的女朋友?」
臉頰陡然滾燙,於是深埋進他的胸膛,不肯把臉露出來,只是喉嚨裡悶悶地吐出一個字:「嗯。」
有力的雙手摟著我的腰,將我拉到他面前。俊朗的面孔上,有著溫柔的笑意。
「害羞了?臉紅得把我胸口都燙熱了。」
「哪有!」每到尷尬的時候,我就使出我的撒手鑭,轉移話題,「述,這樣連續很多天不見任何人,真的沒有問題嗎?」
「我不想見他,只想見你。」他俯下身來,柔軟的唇輕輕地落在我的唇上。
只有我在的時候,述便不見任何人,甚至包括從小照顧他的管家。
安靜的病房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以及滿室的溫暖陽光。
我們一起看八卦雜誌,或者喜歡的電影,有時會聊天,說起各自的童年。
述似乎沒什麼好說的,他的童年一帆風順,錦衣玉食,可以想像得到的奢華安逸。所以,大部分時間他都要求我來說,說我成長的每一個細節。
說起第一次落淚,第一次受傷,第一次流血,第一次穿上漂亮的裙子,高興得一個人在屋子裡起舞,然後幾天以後又被媽媽收回;說起媽媽帶弟弟去遊樂場,年幼的我悄悄跟在後面,羨慕地看著他們玩,回來後畫了一幅去遊樂場遊玩的畫,得到了老師的表揚;說起我每一次得第一名,都會悄悄獎勵自己一個紅色彩紙剪出來的小太陽。
說起童年的那些苦難與寂寞,幸福與快樂,那些轉瞬即逝的光陰。
述總是聽得很認真,聽到那些難過的記憶,會皺眉,然後將我緊緊擁入懷中;聽到那些開心的事情,眼睛裡會有柔和的光芒,一如雨後的雲開霧散。
在述的面前,我才發現原來我這樣健淡,這樣有著想要傾訴的慾望。
每一次交談,都覺得兩人的靈魂,更近了一步。
「什麼人都比不上我們的獨處來得重要。」
「可是……述應該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自己親自處理吧?」
儘管尚未成年,但是作為唯一繼承人的述,已經開始接手家族的一些事物,否則也不會經常要離校飛去歐洲了。
「那些都可以放在你回家以後再做。」
「我回家只有七個小時,那是給我們兩人的睡眠時間,述,你需要充足的休息!」我的聲音有些嚴肅起來。
「我不想用那些事情佔用我們獨處的時間。」
「可是,盡快康復的基礎,就是均衡的營養和充足的睡眠啊。」我想了想,說道,「不如這樣,以後我們在白天一起處理那些事,晚上你就好好休息,不准再想那些,好不好?」
述怔了怔,隨即,面上浮起令窗外櫻花都失色的美麗笑容:「好。」
月亮依舊泛著銀白色的光,然而,我卻不覺得陰冷,反而覺得溫柔如同述的目光。
當一個人心底有愛的時候,看任何東西都是美好的吧!
穿著T恤和牛仔褲的少年倚著一輛車站著,隨意的姿勢,側臉隱沒在路燈投下的陰影裡,只有鼻翼上那枚鑲鑽的薔薇,在夜色下閃耀著魅惑的光芒。
「田?」我在家門口停下腳步,有些驚異地看著倚車站著的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麼多天不見你人影,只能在這裡等你了。」
「為什麼不去醫院找我?順便……也看看述。」我注視著他,「那天以後,你就再也沒有去看望過他了。」
「為什麼要去呢?」周田走到我面前,低頭看著我,嘴角依舊是漫不經心的笑容,「述見到我會不開心。」
「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他不會再誤會你了。」
他似乎不想討論這個問題,於是拉起我的手,走到車前,打開後車門:「進去吧,我想跟你聊聊。」
等我坐了進去,他也跟著坐了進來,然後關上了門。
「向學校請了多久的假?」
「兩周。」
「那就是說,兩天以後就可以在學校看見你了?」
「對,有什麼事嗎?」
「沒事,只是我很想見到你。沒有流藍的維川中學,就像一座墳墓。」
「田……」
他轉過臉來,面容在月光下光潔俊美:「開玩笑而已,只是想通知你,一場全國性的高中生游泳比賽要在學校舉辦,你現在的水平,已經有資格參加了。」
「呃,是直接參加比賽,還是賽前要進行強化訓練,然後才能去參加呢?」
他轉過臉去,我竟第一次發現,田的側臉也有著冷凝的線條:「流藍,你是擔心沒有時間照顧述?」
「兩天以後開始上課,如果晚上還要訓練的話,就沒有時間去照顧他了。」
「訓練的時候可以讓他陪在旁邊,不管怎樣,我希望你參加。」
「為什麼?」
「因為想讓你證明,你並不是一無是處的謝流藍。」
沉默,車內突然一片寂靜。
讓我證明……我並非一無是處。
田,你是這樣想的嗎?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卻讓我的喉間突然發堵,彷彿有種要流淚的感覺湧了上來。
「謝謝你,田,我一定參加。」
「已經決定了嗎?」
「嗯,述,你會支持我的,對嗎?」
述的手輕輕揉著我的頭髮:「只要是對你沒有壞處的決定,我都會支持。」
我將頭輕輕地低下:「述,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幸福很開心呢。」
「真的是這麼認為的嗎?」述的手放在我的臉頰上,輕輕地撫摩著。
「嗯,之前的述,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那現在呢?」
「現在覺得……述就像哥哥一樣親切。」
「只是哥哥而已啊……」很失望的語氣。
「比哥哥更親密。」
「比哥哥更親密的是什麼?」
戀人……
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卻羞於啟齒。
「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的心裡眼裡,都只有我一個人。」他抬起我的下巴,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篤定,「我會等到那一天的到來。」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嘴唇輕啟,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世界上最傻的述……
我早已深深地墜落,從看到你血流滿面地昏倒在車內的那一刻起。
我已經跌入你溫柔的陷阱了啊……
「述,推你出去曬曬太陽好麼?」
述抬頭看了看窗外,突然說道:「流藍,伸出手來。」
我伸出手來,他將我的手放在陽光下,金色的陽光如同水流,緩緩地流動在掌心。
「一寸,兩寸,三寸……你看,從窗口照進來的陽光落在掌心,正好三寸長。」他抬起頭,白皙俊美的面容在陽光下幾近透明,「如果一寸陽光就是一個願望,流藍,你會許三個什麼樣的願望?」
「嗯……第一個願望,是能夠和喜歡的人相遇。」
「第二個呢?」
「第二個願望,是和喜歡的人相愛。」陽光照著我的面頰,有些微微發燙,「第三個願望,「是一生和他廝守,永不分離。」
手被他緊緊地握住。
「前兩個願望,已經實現了嗎?」
「我不知道。」
「什麼時候覺得已經實現,要記得告訴我。」
「那麼述呢?述會許三個什麼樣的願望?」
「我只有一個願望,那便是希望我深愛的那個人,能夠在我身邊,永遠快樂地生活下去。」述垂下眼簾,濃密如扇的睫毛輕顫著,眼去眼中濃烈的情緒。
「就這樣嗎?」
「願望太多容易破滅。」
「好吧,述,我們一起努力。」我將另一隻手放在我們交握的手上。
陽光見證,我要和你廝守,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