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現在是午休時間,我獨自待在教室裡,沒有和菲菲出去,因為最近開始偏愛獨處的氣氛。
離開夏家的時候我身上沒有帶錢,因此接受了裴凜藍的建議,在一個名為「桑蘭」的酒吧裡找了一份工作——兼職歌手。
我平日聽的都是一些老歌,所以對「流行歌」的概念幾乎一無所知。
裴凜藍把他的MP4借給了我,我帶著耳機成日哼唱著那些歌曲,以圖快速地學會,可以早日去工作。
「砰——」門被一腳踹開,緊接著一個身影跌跌撞撞的跑進來。
她才跑進教室,就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菲菲!」我驚叫道,跑過去扶起她。
「你怎麼了?」我皺眉,她喘氣抬起頭——
原本白淨的面孔此刻青一塊紫一塊,淤血從傷口處緩慢地滴落下來。她的裙子上沾滿了草屑和灰塵,衣服也被扯得七零八落。
「你被誰欺負了嗎?」我瞪大眼睛,望著狼狽不堪的她驚慌不已,「要不要緊?傷口疼不疼?走,我們去保健室。」
「哼,蘇妃夏那個賤女人!」她嘴唇顫抖著,乾淨的眸子裡冒著火。
「蘇妃夏!」蘇妃夏——蘇?「是她欺負你嗎?她為什麼要欺負你?」
「Summer,是因為Summer。」菲菲捂緊了拳頭,惡狠狠地說,「因為我在台上對Summer表白……她和一群女混混把我攔住了!這個賤女人不讓我喜歡Summer,她說不然就要折磨死我。」
說到這裡,她的瞳孔裡劃過一絲得意:「不過,我沒有屈服哦!我說即使Summer不愛我,我也要永遠愛Summer!」
「然後呢?」
「她打了我一巴掌,她身後的女流氓也跟著圍住了我,打我,揪我頭髮,踹我,踢我,讓我學狗爬!」她的眼裡冒出了火花,騰的站了起來,「她們憑什麼打我!我喜歡Summer有什麼錯?Summer又不是她們的,我為什麼沒有資格媳婦那?我就是要喜歡他!她們再打我,欺負我,我還是會喜歡他的!」
「我們去找蘇妃夏!」我拉著她的手朝蘇的班級跑去,然而菲菲拽了拽我,我停了下來,下意思地望去,是他……
一臉冰冷漠然的撲克樣的夏已爵。
似乎永遠沒有什麼事可以令他傷心憔悴的夏已爵。
我準備冷哼一聲,然後拉著菲菲走掉,可是腳卻在原地生了根。
從遠處走來的,脆弱又可愛、冷漠又神秘的俊美少年。
原本的憤怒而鼓脹地像一個碩大的紅色氣球的心臟,再看到他的那一秒,猶如被細小的銀針輕輕的紮了一下,嘛呢小的一針,卻引起了強烈的疼痛,於是心臟便不由自主地軟弱下來,癟成無力的模樣。
我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腳步拖沓,向我走近——
在那麼千分之一秒,擦肩而過,漠然走開,視我為空氣……
夏已爵頭也不回的進了教室,「砰——」門被重重地甩上。
那一甩,幾乎將我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一起毀滅!我茫然地盯著教室的門,一遍遍想著他冷漠的神情、眼睛裡的不屑以及最後那倨傲侮辱的舉動,一股怒火猛然升起!
夏已爵,你,究竟有嗎資格,對我這樣?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你自以為慈悲所賜給我的侮辱,我統統不要!
我和菲菲將蘇叫了出來。
她不耐煩地睜大了美目,看清找她的人是我和非法i,嘴邊揚起了一抹高傲的笑意。
「你們啊……」她懶懶地靠在牆上,玩味般地看著我們,流露出若有若無的譏諷,「有何貴幹啊?」
語氣也帶著一股鄙視的意味。
「你憑什麼打她?」我靠近她,幾乎湊到她鼻尖上去了。
「我打誰,還需要徵求你的意見嗎?」她誇張地笑了,妖嬈的眸子裡劃過意思更加濃烈的輕視。
「她是我的朋友。」我注視著她,已經暗自握緊了拳頭。
「就算是你朋友又怎麼樣?睡覺她喜歡Summer的!Summer,他是我一個人的!」她撅著嘴。
「你忘了,他早已不是你的了!」我脫口而出,而後驚慌失措!
聰明的蘇顯然察覺到了什麼,挪出一抹詭異陰險的笑意:「是啊!他早就不是我的了,他被你搶走了!我的男朋友Summer被向葵搶走了!」她故意大嬸的,響亮地叫道。
菲菲握著我的手明顯地一震,她不敢置信地望著我,流露出瑟縮的目光:「葵葵,她,她說什麼?」
我腳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
「蘇妃夏,你夠了沒有?」冷靜而含有怒火的聲音響起,Summer不知何時從隔壁的教室走了出來。他望著蘇,他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凌厲。
蘇嬌媚的臉上劃過一絲嬌怯的神情,對Summer高高地昂起了頭:「我沒有夠!沒有有你,我這麼都不會夠!」
她朝菲菲大聲地喊道:「你這個傻子,你被你的朋友騙了!她是個妖精,她從我的手中搶走了Summer,還要假惺惺地欺騙你的感情!Summer很早很早就開始喜歡向葵了!他之所以轉到醒江學校,也就是為了向葵!傻子!你最愛的男生,一直愛著你最好的朋友!」
「你最愛的男生,一直愛著你最好的朋友!」
蘇的這一句話,讓我也不禁呆住了。我如同被澆了一盆冰到徹骨的水,五臟六腑都開始麻木——最愛的男生,一直愛著最好的朋友!是這樣的!真的是這樣的!
我,我欺騙了所有人的感情!我的菲菲,我的傻瓜要離開我了!
菲菲精神恍惚,被我握在手心的小手剎那間冰涼冰涼,臉色慘白地喘著氣,看著Summer,顫抖著身體不可置信的問道:「Summer……你一直一直,都是喜歡向葵的嗎?」
Summer抿著嘴,眼眸裡漾開水一般的光波,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菲菲慘白的連,淡定而平靜地說:「不喜歡。」
「那麼這個是什麼?」蘇妃夏猛地從Summer的口袋裡掏出他的錢包,將錢包裡的照片扯了出來,「這個,你怎麼解釋?」
這張小小的照片,居然是我的大頭貼!
大頭貼裡的我披著暖黃色的長髮,淡漠地笑,眼神漠然,幾乎與身後的向日葵佈景融為一體。
「你怎麼解釋這張照片?如果你不喜歡她,為什麼那麼珍惜地留著拉的照片?」
事實,終於無可掩埋。
菲菲望著我,如同在審視一個陌生人。她看了我那麼久那麼久,慘白的臉愈加蒼白,眼淚從那雙漂亮純淨的眼睛裡傾盆而出。
她淒楚一笑,哀怨而痛苦地望了我一眼,似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般叫到:「原來我從頭至尾,都是一個陪片的傻瓜!」
瑞若的、崩潰的聲音。
不不不!我看到她倉皇的逃離,淚水在剎那間湧上了眼眶。
我回過頭對蘇督了一眼,對她淒慘地笑:「你又搶走我的東西了,你該多高興啊,表姐。」
說完這句話,我飛快地朝樓下跑去。
Summer追了過來,按住我在樓梯轉角處站定。
已經上課了,丁零零的上課鈴聲傳到耳朵裡,變為模糊分散的單調音符。Summer就站在我眼前,我卻看不清楚他的輪廓——原來我早已淚流滿面。
「放開我!」我拚命推開他。
「向葵,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Summer握著我的手,一個勁兒說著那三個字。
「沒關係了!沒關係了!」我朝他喊道,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是的,沒關係了!和我有關係的一切,此刻都與我無關了!
愛情,友情,全部與我沒關係了。
淡綠色的高大細長植物在光想的襯托下呈現蒼翠透明的顏色,植物頂端衍生的淺粉色絨毛在風中輕輕的飛舞著,安靜美麗得像一團團小雪花。
這裡,是我和菲菲的私有天堂。
我的第一個朋友段段,毀了我的私有天堂。
而我的第二個朋友菲菲,她的私有天堂被我給毀了。
命運的絲線,蜿蜿蜒蜒,最終,該來的還是會碰在一起。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我腦子裡不斷的響起這句話,然後瘋一樣去折那些細長的草本植物,將那些生長在植物頂端的粉色絨毛揪下來,拚命地折著,踩著。
而後,我像察覺到了什麼,又驚叫著去扶起那些被我踩斷的植物,想傻瓜一樣徒勞地轉來轉去,最後眼淚一滴一滴打濕了我的臉。
我不想再體會幸福來了又走的感覺,可是為什麼,它要對我如此無情?
「傻瓜,你的手流血了!」就在這是,分外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緊接著,一雙手抓住了我的手。
這是我才發現雙手在剛才那一番發了瘋般的舉動中早已鮮血漓漓。觸目驚心的鮮血順著白皙的手掌一滴一滴落到我的裙子上。
「你為什麼永遠不會照顧自己?」是裴凜藍,他蹲在我身邊,用潔白的絲帕擦拭著我鮮血淋漓的掌心,「我都看到了,傻瓜,你瘋一樣往樓下跑,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裴凜藍緊緊地抱緊我,試圖將他的溫暖傳遞到我身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無論怎樣,有我。」
「不要再去想不開心的事情,好嗎?」
「謝謝……」我近乎用乞求的語氣對他說,「請你,一直在我身邊好不好,就算是騙我,也這樣告訴我好不好?」
我知道沒有永遠,沒有一直,沒有不褪色的諾言,可是這一次,我心甘情願地希望被欺騙,心甘情願。
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再也無法習慣獨自一人成天孤獨。是因為已經有溫暖駐進心窩了嗎?
我不知道,我們都不知道。
我做不到冷酷,做不到繼續假裝堅強。
我做不到,我再也做不到。
我無助地望著裴凜藍,淚水一偏又一偏反覆沖刷著臉頰,直到他心疼地抱緊我。
「好……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2)
菲菲已經一個星期沒有理過我。
她調到了離我最遠的位子一個人坐著。每每我走近她,她便像一隻受驚的小鴿子,撲扇著翅膀飛快地躲開。
逃課多日的「小桂圓」終於出現了,他顯得很憔悴,看著我頹然地笑:「向葵,我消失一個多星期了,你們女生的事情說完了嗎?那是不是可以帶上我一起玩?」
他的話可憐兮兮,我勉強小了一下,不知該如何解釋連日來發生的事情。
「小桂圓……」我正欲開口,「小桂圓」打斷了我。
「向葵,如果我離開你們,你們會為我難過嗎?哪怕是一點點,會想念我嗎?會記得我嗎?即使是一點點也好,如果我離開……你們會為我難過嗎?」
他白皙的面孔變得憔悴,他的眼神如此受傷,氤氳著一湖悲傷的湖水,他的長睫毛不停眨著,淚水似乎慢慢潤濕了眼睛。
「別煩我,矯情死了。現在我不想和你開玩笑!」我沒好氣地打斷他,摀住了耳朵。
沒有理會他,空洞而悲鬱的絕望笑容。
(3)
我已經開始在酒吧駐唱兩個星期了,因此現在我已經勉強可以應付酒吧歌手這個職業。
晚上8點多,我又和裴凜藍來到了桑蘭酒吧。
我輕車熟路地走進後台,換好衣服,桑蘭每天提供不同的衣服給酒吧歌手,今天是一件苧麻料的上衣,鑲著幾顆深色的藍寶石,領口是嫵媚的黛紫色,漫不經心又優雅,十分適合我。
我上了台,和在舞台上唱歌的少女貝妮打了個響指,示意她下去休息一會兒,她對我嫣然一笑,將舞台讓給了我。
昏黃色和水藍色的光燈在我身上灑下輕盈的光線,我裸露在外的肌膚甚至可以感受到燈光暖和如水般流灑的感覺。
我坐在高腳椅上,擺出一個慵懶而漫不經心的優美姿勢。
我看了看麥克風內側夾著的一張點歌紙,下一首。我應該唱張雨生的《蝴蝶結》。
我微微一笑,輕輕地唱了起來。
沒有伴奏,拿著麥克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
「燙金的滾邊墨綠的絨面,對稱的折線貼緊中間的源,擱置在角邊不怎麼顯眼,卻讓我驚艷氣質的特別。燙金的滾邊墨綠的絨面,旋轉在高點格外地淒美,對稱的折線貼緊中間的園,急劇的下跌來不及反悔……」
我哼吟淺唱,聲音成冊而柔軟。裴凜藍說我唱歌時,一室便生起奪目燦輝。雖然只沒有他描述的那麼誇張,但我開始對自己的歌喉有個自信。
服務生送上了一張點歌紙。點的是江語晨的《晴天娃娃》,我暗自慶幸——是一首比較熟悉的歌啊。
然而當我瞄到點歌紙上的話時,不禁變了臉色。
「裴牧牧,總有一天我會把全世界的晴天娃娃都買下來送給你,只要你開心,愛你的夏已爵。36號桌。」
夏已爵,裴牧牧。
我不由自主地逆著迷亂的燈光朝不遠處的他們望去。
36號桌,在弱藍昏黃的光線中,少年絕美的惻影溫暖而冷漠,模糊朦朧卻跟顯得神秘和俊雅。他懷裡躺著小巧玲瓏的裴牧牧。
忍住眾多莫名的情緒,我開始唱起歌來:「門外的桂花香,飄進我的書桌前。我知道該起床,媽再給我兩分鐘。拉開了窗簾,怎麼是下雨天……我討厭下雨天,親愛的你快出現,要不然我就告訴媽咪你偷牽我的手。我喜歡夏天,你穿背心的感覺,每天都想黏,都很甜……」
原本是首歡快甜美的歌,但我並沒有用多甜潤的聲音去唱,而且僅唱了一遍,便乾巴巴地停了下來,開始讀出點歌紙上的句子。
「36號桌的夏已爵對裴牧牧小姐說:『裴牧牧,總有一天我會把全世界的晴天娃娃都買下來給你,只要你開心,愛你的夏已爵。』」
我一字一句地將這句話從喉嚨裡逼出來,頓覺喉嚨痛的要命。
有人騰地站了起來,是一隻坐在座位上的裴凜藍。我一驚,糟了,我忘記了他的存在。
果然,裴凜藍憤怒地朝36號桌走去,將正依偎在夏已爵懷裡幸福的不可救藥的裴牧牧生生揪了起來。
他的眼光冰冷而銳利,憤怒的神情像火一般燃燒在眼裡!
「啊!哥哥!」裴牧牧尖叫,顯然沒有預料到他會出現,「你怎麼會來?」
「原來你的男朋友,是夏已爵,怪不得你不肯告訴我!」他一字一句地說,語調冰山一般寒冷,他的手幾乎掐進裴牧牧的肉裡。
「我,我……」
「啪!」清晰的巴掌聲!裴凜藍揮了她一巴掌!
「我不是個你說過這一切嗎?你怎麼可以去招惹他?」裴凜藍大聲喊道,那陣勢幾乎要嚇死人。
他原本秀氣的眉毛擰在一起,那雙蒼穹藍的眼眸也瘋狂地噴著火,裴牧牧開始小聲地哭了起來。
「即使爵很危險,我也要和他在一起……我喜歡他!我不怕惹禍上身!我就是要喜歡他!我愛夏已爵,我不相信你說的話!這是我的決定……」裴牧牧說的話讓我不明所以,甚至很久之後,我才真正明白。
「裴牧牧,你如果還認我這個哥哥,你就離開他!」
「我不,」她突然停止了哭泣,條件反射般宣誓,「我死也要在夏已爵身邊。」
她說,死也要在夏已爵身邊。
曾經的曾經,這應該是我和夏已爵的諾言……
「你這個傻子!你忘記了嗎?你以為夏已爵喜歡你嗎?他不過是要報復我!你這個傻瓜!你被利用了你知不知道?你這個無知的傻子!我不准你再說愛他,也不准你和他在一起!」他拚命地搖晃著裴牧牧。
「我不要!你騙我!爵沒有利用我,他是真心對我的!你騙不了我!我不中你的花招!我要愛爵,我是也要和爵在一起!」裴牧牧停止了哭泣,緊緊地抱著夏已爵,毫不畏懼地望著裴凜藍。
「聽到了沒有?你妹妹說,死也要和我在一起哦。」夏已爵冷冷地笑了,抱緊裴牧牧,毫無預兆地吻了下去。
呵——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小巧的裴牧牧仰著白皙的小臉,如癡如醉地享受著夏已爵的吻,大大的眼睛裡流露出沉迷的神情。她像一隻小玩偶,那麼卑躬屈膝地甘願被玩偶師操控——而那個神秘的玩偶師,就是夏已爵。
骯髒極了。
骯髒的要命。
我不可抑制地笑了出來,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酒吧那小小的舞台上,歌手突然停止了唱歌,在弱藍色和昏黃色的流水型燈光中,不可抑制地妖嬈淺笑。
我一遍又一遍地試圖麻木自己,對自己說: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不在乎。這不過是他們的電影,我聽不見,我看不見,我什麼都不知道,這一切都與我無關,這是他們三個人的電影,我不過是一個局外人。局外人,僅此而已。
我感到疲倦,於是我打了個響指,接替我的歌手Fred背著大大的吉他上台來。
坐在吧檯上,我不要命地大口灌酒。不知過了多久,視線開始迷離起來,曖昧不定的明艷燈光照射進我的眼睛裡,使我幾乎睜不開眼。我機械地喝著酒杯裡不知名的液體,一杯又一杯,快速得像在喝水,任由那股辛辣在我體內肆意逃竄。
胃部開始瘋狂而不可抑制地疼痛起來。
我一下白了臉,扶著椅子站起來,才發現眼前的事物都有了重影。我忍著巨大的眩暈感和疼痛走向衛生間。
才到水池邊,我便大吐特吐起來。
胃部的疼痛和腦部傳來的暈眩使我幾乎昏死過去,我扶著水池軟弱無力地嘔吐著,嘔吐聲在空蕩的公共衛生間裡顯得極其清晰和恐怖。
吐完了,我勉強用水沖掉水池裡的污穢,無力地靠著水池蹲了下來。
就在這時,一雙手將我從地上抓了起來。
我軟軟得靠著那個人的懷裡,卻麻木得彷彿是懸空的。
我感覺到那雙手輕輕佻起我的下巴,我睜大茫然的眼睛,但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焦點。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漸漸的隱約看清眼前的人。
笑容殘酷似冰,眼眸裡帶著強烈的蔑視的夏已爵。
「你來幹嗎?」我憤怒地喊叫,但實際上聲音卻軟而輕得像一縷煙。
他用手狠狠地捏著我的下吧,將我拉到衛生間的鏡子前。
視線逐漸清晰,夏已爵懷裡帶淚的少女——頭髮凌亂,皮膚潮紅,眼神迷離,衣服因為剛才的嘔吐而凌亂不堪,甚至露出了大半個肩膀。
我對鏡子裡的字毫無理由地笑了——
難看,真難看。
我在他懷裡無望的笑,愈笑愈猖狂。
他愈加抬起了我的頭,我腦袋無力地靠在他胸口。
他的聲音清晰而冷冰:「向葵,你和姓裴的同居,在酒吧駐唱,還喝的醉爛如泥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有多髒?」
一字一句,狠狠地敲進我心房微小的罅隙裡,一陣刺痛感。一陣冷意油然而生。
你現在有多髒
你現在,有多髒
那時將心臟擰得支離破碎的巨大麻木感。
麻木,麻木
我抬起頭對妖媚的笑:「在髒,也與你無關」
他捏的我的下巴,漆黑的眸子裡劃過一絲驚愕和失望。
就在這時,裴凜藍走了過來。他抱住了我,示威般掰開夏已爵搭在我身上的手。
「你把她傷夠了嗎?夏已爵,你真可笑,愛一個人,卻連信任都做不到。」裴凜藍冷漠地說,抱起我離開。
午夜一兩點的街道,路燈也疲倦黯淡了,青色達到旁粉色的花朵在樹上大團大團地盛放,流下哀傷的淚滴,打在我的睫毛上。脆弱的睫毛承受不住如是的重量,淚水從睫隙掉落在我的臉上,愈我不知何時氾濫的淚水混在一起。
早已分不清是花朵的淚,還是自己的淚。
我大聲地歌唱,聲嘶力竭地歌唱,早已不懼怕暴露自己的狼狽愈脆弱。我的聲音沙啞了,早已失去甜美愈柔弱,但我依舊一臉淚水的在街坊發洩著。
「向葵,你不能再唱了。」裴凜藍扶著搖搖欲墜的我,「好了,這些事情我們以後再去想吧。」
「不!你不懂!」我發狂般摀住自己的腦袋,揉亂那些我愛惜無比的頭髮,眼淚大顆大顆地掉落下來,「為什麼一切都要重新來一遍?一次還不夠嗎?為什麼一切都要重新來一遍?我不要我不要……」
「傻瓜,你越來越不能偽裝自己了。」
「嗚嗚……不要在重來一遍……」
「好啊,回家吧?」
「不回家……嗚嗚,別離開我……」
「不會離開你,回家啦。」
「嗚嗚,不會去……不要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的……」
(3)今日,晴。
放學的鈴聲又歡快地響起。最後一節是活動課,大家早已整理好書包,幾乎在鈴聲響起的同時爭先恐後地衝出教室。
因為前幾日醉酒的緣故,我這幾天頭都是昏昏沉沉的,四肢也懶得動彈,再加上裴凜藍被他的「皇后媽媽」千年等一回地召回了家,所以我並沒有急著離開教室。
我將腦袋擱在課桌上,半迷糊半清晰地發著呆。
原本喧鬧的教室此刻很沉寂,混混的風從半敞的窗子吹進來,帶著還未散去的熱意,吹過一排排整齊安靜的桌椅。
空蕩蕩淡黃色的寂靜。
「小桂圓」又連消失了好幾天,菲菲照樣沒有理我,再加上我本不擅長和他人相處,因此這幾天,我一直是形單影隻地待在喧鬧的氛圍中——真不知道什麼樣的苦澀的感覺。
不知做了多久,待天空逐漸被石黃的色澤一層一層染深,待遠方黑色翅膀的鳥群在我視線中完全消失後,我終於慢慢的起身下樓。
我被這「匡威」牌的包包,很慢很慢的走在寂靜的校園中。
數目已然成了黯淡的綠,從罅隙擠進來的黃昏顏色,被切割陳不規則的斑點,投射在我嶄新的白球鞋上。我盯著球鞋似乎凝固在斑點發證。
走出校門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寶馬車鳴響了喇叭。
淡茶色的車窗搖了下來,是夏已醒溫暖儒雅的臉。
「進來吧,等你好久了,你們老師放學很慢呀。」夏已醒柔聲對我說。
「呃……你怎麼來接我?」我驚訝。
「爵說你在朋友家玩並住在那裡,但今天一定要帶你回去……奈茶說很想見見你。」說到這裡,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臉上露出了一抹喜悅,「我和她下月初就要結婚了。」
我乖巧的點了點頭,打開車門,正欲進去,卻看見夏已爵坐在裡面,漫不經心的聽著iPod,依舊是冷漠俊美得要命。
我愣了一下,最後還是坐了進去。
我們生疏而默契地將彼此距離拉的遠遠的。但是再怎麼遠,依舊能聞到他身上很淡的香氣,輕盈而熟悉,柔和而神秘。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車內的氣氛一時間變得很尷尬。
「在朋友家過的好嗎?」夏已醒問我。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怎麼突然去朋友家住了?爵沒有欺負你吧?」
「呃……怎麼會?」我支吾道,望了一眼夏已爵,他依舊是一臉「與我無關」的表情。
夏已醒露出溫和的笑容:「我就知道你們會相處的很好的。」
相處的很好……我不再說話,盯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淺淺地笑。
來到夏家,那裡的空氣一如既往地清新,被黃昏染罪的花朵在溫吞的風中緩慢的搖曳,一個美麗的女子正站立在夏家門口,看到我們出現,立刻小跑過來。
她有一頭濃密的卷髮,睫毛硬而黑,有幾分混血兒的感覺,笑容十分甜美,二十三四歲。
「你是向葵吧?我叫奈茶,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奈茶熱情地抱住了我,親了親我的面頰。
我受寵若般笑了,任由她像孩子似的拉著我又蹦又跳。
「向葵長得3好漂亮哦!向葵有男朋友嗎?」
「沒,沒有。」
「啊,小爵也沒有女朋友!那就把你許給小爵啦!」奈茶開心地將我的手放進夏已爵的手裡。
我觸電般一怔,想要將手從他的掌心裡抽離,但是夏已爵突然緊緊將我的手拉住。
他骨節分明、血管清晰的手緊緊包裹著我的手,我的手在她掌心裡像一朵綻放出清香四溢香氣的花朵。
他望著我,神色恍惚而迷惘,彷彿我是匪夷所思的存在。
而後,他又不自然地鬆開我的手,迷惘的神色散去,頭也不回地朝家門走去。
「奈茶,別玩了,他們還是小孩子呢。」夏已醒拍了拍奈茶的頭,像在愛撫一直不乖的小動物。
「向葵和小爵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呢……」奈茶遺憾地撅著嘴,朝我曖昧的笑,「今天請你吃浪漫的燭光晚餐哦!」她一蹦一跳的走開了。
「哥哥的未婚妻好可愛呢。」我望著奈茶充滿活力的身影忍不住笑了。
「是啊,很想一直一直都在她身邊呢。」夏已醒也笑了,儒雅的臉上有名為幸福的神情蔓延。
「那麼你和爵呢?」他突然轉移了話題,清亮的眼眸裡是若有所思的神情,「爵……很傷你的心吧?」
「呃……什麼?」我不自然地微笑。
「不用瞞我,這點異樣還是看的出來的……不是住在朋友家,是他把你氣走了吧?」
我默不作聲
「爵還是個孩子呢,魯莽又任性,性格也很暴躁衝動,愛人的方式又那麼偏激和霸氣……如果他傷害了你,那麼一定是他在害怕,不想暴露自己的恐慌愈脆弱,不敢過多的暴露就的愛,才會主動去攻擊別人。」夏已醒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他,有一顆很敏感脆弱的心,一點點風吹草動就會全副武裝起來。你也是這樣的孩子,愛得很辛苦吧?」
我垂下眼瞼點點頭,沒有解釋——因為在這麼睿智、洞悉一切的夏已醒面前,實在沒有什麼好掩飾的。
「小時候沒有做一個好哥哥,才會讓他那麼孤獨,現在真的很後悔呢……讓他受那麼多傷、」
「傷?」
「快點進來吧!開飯咯!」奈茶的聲音傳了過來。
「先進去吧。」夏已醒說,我點點頭,隨他一起走進了家門。
法式的黑白復古留聲機上,禁止的唱片重複旋轉著,一圈又一圈地機械旋轉,放出憂傷而年代久遠的法語歌——《EsIstEinSchneeGefallen》,音符在犯賤裡緩慢的堆砌。
燈全部關掉了,拉上了酒紅色的窗簾,做工精緻的金色燭台上白色蠟燭燃燒著明媚的火焰,帶出一股淡淡的玫瑰精油芬芳。
奈茶像擺弄娃娃似的安排我坐到了夏已爵的身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開飯吧!」她高興地說。
我慢慢地站起來,蒼白著一張臉抱歉地對她笑:「奈奈姐姐,我胃不舒服,先上樓了。」沒等她開口,我變離開餐桌,朝樓上走去。
不要靠近他,不要接觸他。
會害怕,會受傷,會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為什麼,離得再遠,還是可以聽到他輕細溫暖的呼吸,還是可以聽到他櫻桃色的心臟跳動的聲音?
我就按身體慢慢的傾斜,仰臥在窗上,望著模糊不清的夜色發呆。
晚霞已經逝了,夜色畫面那地從天邊蓋下來,將堆在蒼穹中的愈多染成奇異的深藍色,底部的雲朵則沒有被夜色大面積親吻,還殘存著黃昏的痕跡,因此呈現著淺薄的黃藍相間的顏色。
肚子很餓,胃部有些疼痛,我用雙手抵著胃,依舊固執地不肯下來。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一接通,裴凜藍興高采烈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我懶得將手機貼到耳邊,便按了揚聲器。
「向葵,你在家嗎?」
「我在……夏家,已醒哥哥的未婚妻想見我,所以我就回來了。」
「這樣啊……那你有沒有想我啊?」他故作可愛的嚷嚷。
「沒有啊!」我裝傻。
裴凜藍在電話那頭受挫般大叫:「怎麼可以這樣?你說我不在你身邊時,你會把每一秒的時候都用來想我的!」
「是你逼我發誓的耶,又不是我主動說的。」
他哇哇亂叫:「向葵,如果你這麼不乖的話,下次我會撲過來親你哦。」
我的臉微微紅了:「不行!」
「那裡說你想我。」
「我想你——很想、很想、很想很想你……」
我一連說了幾個「很想」,他委屈的聲音又變了個調,興高采烈起來:「既然你這麼想我的話……我就只親你嘴唇好了。」
我笑的不可抑制,手一抖,手機從掌心裡滑落下來。
我從窗戶上翻下來,正欲去撿手機,才發現有人悄無聲息地站在我身後。
不用抬頭,便可知道他是誰。
他不知站了多久,估計揚聲以後裴凜藍的聲音也同樣聽得一清二楚……
「奈茶叫你下去。」
「哦,我不餓。」我冷漠地回答,轉身背對他,手腕卻被他緊緊拉住。
他幾乎就按我抱在懷裡,我的胸口愈他的身體緊緊貼合在一起,異樣的感觸令我的臉開始發燒。
「放開我!」
他按住我的頭,狠狠地吻下來。
我無法支撐他的重量,向後倒去,他也隨著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夏已爵壓著我霸道地吻我的唇,舌頭在我的口腔內橫衝直撞,像如饑似渴的幼獸,輕輕地顫抖著,捕食著最後的獵物。
回憶在他吻我的那一剎那衝破閘門,充盈了整個腦袋。
PS:下文為小字。
「你給我滾出這個家……」
「裴牧牧,我要把全世界的晴天娃娃都買下來……」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有多髒……」PS:恢復大字
「放開我!」我大聲地喊著,推開他的身體,搖晃著從地板上爬起來。
「是啊,我怎麼可以親吻聖女貞德的嘴唇呢?」他戲謔地托著我的下巴,笑容冰冷,「弄髒了可怎麼辦啊?」
我瞪著他,氣的渾身發抖,但我依舊高傲地揚著頭,不停地告訴自己:向葵,你是驕傲的!向葵,你是勇敢的!向葵,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認輸。
「向葵,你怎麼不說話了?還在想我嗎?」
摔落在地上的手機傳來裴凜藍的聲音,我還沒反應過來,手機已經被夏已爵拾起,甩出來窗外,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銀白色的弧線。
「你到底要幹什麼?」我朝他吼道。
「向葵,我好恨你!」他背對著我,發洩般狠狠的超窗戶捶去。
「刷啦」一聲,玻璃窗居然被他擊碎,無數透明的玻璃渣子朝我飛來!
回過神來的時候,玻璃碎渣已經片片扎進我的皮膚!
來不及尖叫,來不及逃跑,老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細微而尖銳的疼痛從臉上蔓延開來,蔓延開來,一陣又一陣地疼痛。
我伸出手摸了摸連,幾篇玻璃渣子狠狠地刺進我的手心。
夏已爵瞪大眼睛,臉色蒼白,我從他背後的鏡子裡看見自己的臉上緩慢滲出了血。
「你……就那麼恨我嗎?」我輕言細語,視線逐漸變透明。
他漆黑的眼眸裡一閃而過柔軟無助的神情,像孩子似的看著我。
在那一剎那,我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那一掌打得極其用力,我看到他左半邊臉飛快地紅腫起來,而我的手也持續地發麻,發疼。
「那,讓你恨個夠吧。」
我推開門,在夏已醒和奈茶驚訝的目光中飛快地跑走。
(5)
翌日,大雨。
毫無預兆的大雨,墨色的雲朵被氣流壓得低低的,鈍重的雨點迫不及待地從雲隙裡破空而出。緊接著,一道白色的閃電跨越天際,將天穹撕成兩半。
裴凜藍所在的教學樓離這裡很遠,而且剛剛我接到他的電話,班主任拖堂了,他等一會兒才能過來,因此我沒有急著往下走,而是扶著走廊,看拿著花花綠綠傘的同學們在樓道裡湧動。
繽紛而雜亂。
過了一會兒,放學的高峰期過去,走廊裡頓時變得空落落的,偶爾有學生匆忙跑下樓,也只帶起一陣寂靜空洞的腳步聲迴響。
「向葵!」突然,背後響起一抹甜甜的聲音。
我回頭,一個女生披著一頭很公主的長髮,箍著草莓色圓點的髮箍。
是裴牧牧。
「有事嗎?」
「啊,沒事。」裴牧牧故意用手輕撫著劉海,於是她手腕閃著銀光華美異常的「XYJ」三個英文字母便嵌入我的眼睛。
她很開心地笑,笑容裡有一抹純粹的炫耀和驕傲,「向葵,爵是我的了哦!我把他從你身邊搶走了耶!你會不會很難過?」她得意地湊近我,像小狐狸一樣打量我。
我冷笑了一聲,背向她不去搭理。
「向葵,你說你很難過!」裴牧牧嚷嚷,眼睛裡冒火,她搖著我,突然發脾氣。
「你找死麼你?」我煩躁地喊了一句,回瞪她,「閉上你的嘴!」
她的大眼睛因為憤怒而迅速盈滿淚水:「你一定要說!說你難過!說你求饒!說你認輸!」
「閉嘴!」
「我不管,你說你說你說!你搶走我的哥哥,別想再搶走我的爵!他是我的我的我的!」
我被她搖的頭昏腦脹,好不容易掙脫開,我皺著眉問:「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搶走你的夏已爵?」
「你的眼神告訴我的!你不要那麼的志在必得!我討厭你那麼得意的眼神!你很驕傲嗎?我不准你驕傲!」
「你簡直有病。」我對她的無理取鬧感到厭倦,朝樓下走去。
「向葵,我討厭你!」她解氣般狠狠推了我一下。
我一腳踩空,剎那間從高高的樓道上滾了下來,迷亂的星火從眼前飛速掠過。墜地的巨大疼痛感壓迫著我,膝蓋不知道劃到了什麼東西,開始噴湧而出溫熱的血液。
鮮艷的溫熱液體至我的小腿,順著腿部的曲線滴滴答答落到地上,哀艷而狼狽。
我使勁揉了揉眼睛,古怪地笑了。
這是我,本月的第二次流血,而且這兩次受傷,竟出自情侶之手,真可笑。
簡直滑稽透了。
「我……不是我推的!不不不!,是你活該!」裴牧牧站在樓道驚慌失措,當她看到我膝蓋上愈加猖狂地奔湧而出的鮮血時,慘白著臉發出了駭人的尖叫,從樓道裡消失。
膽小鬼。我不屑地督了督嘴,咬著唇扶著樓梯沿邊站起來,慢慢地朝樓下走去。
「不要走出去,外面在下雨。」正當我準備跨出教學樓時,身後淡淡的熟悉聲音令我不禁一震。
身後的少年像江南雨後的一抹溫暖彩虹,無聲無息地凝在天穹,美得令水墨畫般的江南水鄉全然失了色。僅是驚鴻一督,便令人沉迷而無法自拔。
他匪夷所思地出現在我身後。
我賭氣般對他冷笑:「你管得著嗎?」然後我毫不後悔地走進雨幕。
「向葵,你受傷了,不要和我賭氣。」夏已爵將我抱回教學樓,自身的一半已浸早雨中。
「這麼關心我?這是你的作風嗎?走開。」我推開他,大步向前走,卻忘記了自己的膝蓋正在流血,於是一陣鑽心的刺痛從膝蓋傳遍整個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我狼狽地跌落在雨中。
天際淡藍色的閃電在我跌落的那一刻在天穹劃出凌厲的光弧,雷聲轟鳴。
我驚恐地想向後挪,卻生了根般坐在雨幕裡,任由傾盆大雨「辟里啪啦」地打疼我的身體。
空曠的雨幕裡,油然而生被遺棄般的落寞感。
「向葵,你沒事吧?」夏已爵抱住我,檢查我的膝蓋和肩膀,他的聲音在轟隆作響的雷聲中顯得格外脆弱。
「玻璃嗎?取出來了,你不怕毀容,我怕。」我故意扭曲他的本意。
他聽了我的話,怔了怔,伸出手指,似乎要觸碰我臉上被玻璃劃出的眾多細小傷口。
「別碰我,碰了髒女人,也會變髒的!」我朝他吼道。
他不說話,默默地抱住我,將我塞進懷裡,替我擋住雨。
漆黑的眸子裡是脆弱無比的憂傷神情,在長長的被雨打濕睫毛的掩蓋下朦朧而美麗。
我帶著那抹諷刺般的微笑,等待著他下面的話。
「一直都想和你說,對不起。」他像個孩子,垂著頭,雙手交迭,不安地變換姿勢,「我為那次說的話道歉。」
「那次?哪一次?是讓我混出家的那一次,還是說我髒的那一次?或者差點毀了我的臉的那一次?」
他的嘴唇動了動,無辜而迷惘,像個因做錯事而懺悔的聖徒:「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因為彼此陌生是不需要道歉的……『對不起』,只有朋友才配說。」
我們站在雨幕裡,身體靠近了,靈魂卻如此遙遠。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原諒我好不好?我不會那麼任性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向葵,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抱著我,柔弱地吻著我的唇,一遍又一遍囈語。
此時此刻我的頭腦一片空白,有的只是刻骨的恨意和麻木。
「向葵,我來了。」裴凜藍撐著傘從前方走過來,推開夏已爵,,溫柔地擦擦我的唇,寵溺地揉著我濕濕的長髮。
夏已爵頓時臉色煞白。
「裴凜藍,你給我滾!」他一字一句地說。
「你主宰不了。」裴凜藍淡漠地昂頭看著他,雨幕中充滿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如果你敢讓一切重新來一遍,我會親手殺了你。」少年抿著唇,神情凜冽。
裴凜藍嘴唇輕動:「你知不知道……你所瞭解的一切,都不是事實。我很重視你,不想傷害你……而且是我,寧願承擔一切。」
「不要打啞語,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你不可能去篡改。」
裴凜藍還想說什麼,我拉了拉他的長袖,對他暖暖的笑:「我們走吧。」
裴凜藍用蒼穹藍的眸子注視著我,然後無比疼惜地點了點頭。
我依靠著他慢慢地向前走。
「呃……先扶我回去。」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他說道。
他睜大眼睛,閃過一絲不安的神色,但還是乖乖地扶著我回到原地。
夏已爵墨色的髮絲在雨水中浸染下早已濕透,看到我回來,他迷茫的眼眸裡閃現一絲光亮。
「向葵……」
我撩開長髮,將向向日葵耳墜從耳朵上摘下,攤在掌心,然後掌心緩慢地旋轉360°,原本珍惜無比的向日葵耳墜無力地掉進了腳邊的水坑裡。
連回聲都沒有,在轟隆作響的雷聲中悄然沉入水坑深處。
「夏已爵,這樣就……真正結束了呢。」我狀似雲淡風輕地說出這句話,夏已爵剎那間垂下了嘴角。
雨點刷啦啦從雲的縫隙裡墜落,到這巨大的衝力狠狠地砸向地面。
淡灰色的徜徉起憂寂的雨霧,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們結束了。
我們結束了。
真的結束了。
腦海裡不斷迴響著這句話,巨大的回聲撞擊著我的腦袋,襲來一波一波的空洞感。
我和裴凜藍轉身離去。
我們,會不會也是一場虛無的舊電影呢?
此時此刻,如同老電影離別的鏡頭輪迴上演——他在原地定格,在灰色的雨幕中望著她熟悉的身影逐漸遠去,伸出手在半空中徒勞地想抓住她,而留於掌心的只是一抹不存在的霧氣。
他的眼眸一片空白,雨霧裡她的身影模糊,一會兒就不見了。
(6)
夜深了。
閉上眼,就可以看見那時他哀傷而清亮的眼眸。
睜開眼,就被無邊無際濃重孤獨所包圍。
無論是閉眼還是睜眼,都如此難以忍受。
我終於從穿上爬了起來,走出臥室,站定在裴凜藍的房前。
猶豫了一下,放在門把上的手還是慢慢縮了回去。就在我準備走的時候,門開了。裴凜藍到著溫暖的笑,蒼穹藍的眼瞳清晰無比。
「你怎麼知道我在門外?」
「一直在等你,總感覺,此刻的你,或許會需要我……素以,沒有睡,一直等著你來敲我的門,放下偽裝和堅強,完完全全地屬於我。」
完完全全地屬於我……
裴凜藍再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已不由自主地投入他的懷抱。我第一次將他抱得那麼緊那麼緊,這樣的擁抱,甚至可以讓心跳停止,呼吸停頓。
睫毛上已經凝起了淚滴。
偽裝在此刻如同失去效果的糖衣,褪去了不可一世的光艷亮麗。暴露出原本最真實的面目。
他拍拍我的頭,溫潤地笑:「去天台吧。」
天台。
裴凜藍撐著一把鵝黃色的傘站在一邊。
我出神地凝望著傘面淡淡的鵝黃色。
我如同向日葵一樣掉下了一大顆大顆的眼淚,聲嘶力竭的將美麗的面孔哭的蒼白。嬌嫩的面龐便褪去了深深的溫暖的色澤,變成如此狼狽和憔悴的鵝黃色。
我情不自禁地用指腹輕輕摩擦著那把鵝黃色的傘,傳遞到指間的卻不是期待已久的溫暖。
呵……鵝黃色,無論有多像掉了色的向日葵色澤,也始終無法替代那種明媚與溫暖。
就好想心中的位置,一旦有人搶先坐下,那麼縱使他離去,那種朦朧淡雅的芬芳,也依舊索繞於心,揮之不去。
我的向日葵傘,已經離開我多久了?
而我心中的少年,也已經離開多久了?
我將手放在心臟上,嘴邊掠過一絲悲傷。
裴凜藍突然溫柔地拉起我的手,長長的睫毛眨動著:「向葵,還記不記得,那次唱歌比賽,我有一句話未說完……」他溫柔地靠近我的左耳,「那個時候想告訴你,『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優點就是——你是向葵』。」
「因為你是向葵,可以脆弱,可以堅強,可以勇敢,可以暴躁,可以任性,可以幼稚,可以粗魯,可以寂寞,可以孤單的向葵……真不知道,怎麼會這麼突然地。就輕易喜歡上你了呢?」
還沒等我完全消化他的話,他便再度輕輕開口:「做我女朋友吧!」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他安靜地看著我,嘴邊調皮溫和的笑容消失,眼眸明亮,一臉認真。
夜色靜蕪。
他溫暖潮濕的蒼穹藍眼中倒映出我的模樣。
我聽到我的聲音,如短暫黑夜裡白光的悸動,帶著清晨露珠般的明亮,輕輕地說:「好。」
那一剎那,他開心得像個孩子,雀躍地攬著我,輪廓柔和的臉龐輕輕靠近我的臉,靠近我的唇……
然而,卻在凝視的瞬間微微一笑,將我輕柔地抱進懷裡。
匪夷所思的舉動。
「你為什麼不吻我?」我語無遮攔地問了出來,隨後紅了臉。
裴凜藍調皮地笑:「那麼想被我吻嗎?」
「哪有!」我假意揮舞著拳頭。
他將我更加輕柔地抱緊:「只要抱著你,就已經很滿足了。若是再貪心地奢望更多的幸福,我怕會失去你。所以,只要抱著你就夠了……」
「向葵……我不想失去你。」
夜色如煙瀰漫在半空,小小的雨滴墜落,宛如水晶破碎的聲音……
少年的囈語。尾音的拖曳。
夜色。雨煙。水珠。鵝黃色傘。眼神。凝望。淺笑。
此夜如此美。
(7)
次日,天空完全沒有受昨日大雨的影響,快速地回復了純白湛藍的模樣。
這節體育課男生打籃球,女生打羽毛球。
因為腿受了傷,我安靜地坐在巨大的花壇上,沒有參加他們的運動,百般無聊地看著純白的羽毛球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的弧線。
就在這時,羽毛球偏離了軌道,朝我身後的花壇飛過。
「向葵,撿一下羽毛球!」同班的女生喊我,我望了望自己已經止血的膝蓋,朝她點了點頭。
然後慢慢地翻進花壇,撿起那個羽毛球。
然而我低估了膝蓋處的傷口,下蹲的時候,原本貌似癒合的傷口劇烈地疼痛起來。
我蹙緊眉頭,慢慢地彎下腰去,膝蓋處有血滲了出來,裸著的小腿已被慢慢染紅。
「向葵,快一點兒哦!」女生好像等得不耐煩了,催促道。
我立刻蹲下身從兩盆花的縫隙裡找出那個羽毛球,緩緩地從花壇中爬出來。
傷口又一次裂開,溫熱的液體不一會兒就流滿了小腿,滿目鮮紅。
「啊……」同班女生瞪大眼睛,望著蹣跚走來的我,驚慌失措,「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
我微笑著搖了搖頭:「沒事,等會兒去保健室就可以了。」
可是那種撕心的巨大痛楚……
我蹙著眉頭站在原地,有些無法移動步伐,但還是很堅強地微笑,慢慢地後退,不想暴露此刻的自己有多軟弱無助。
就在這是,不遠處傳來一聲尖叫。
而後,我看見菲菲本能地向我奔來,速度快得像一團小火球。
她抱著我,驚恐得望著我的小腿,不停地問道:「怎麼了?怎麼會這樣?你怎麼會受傷?你流了好多血,疼不疼?疼不疼?我們快點兒去保健室……」她扶著我,試圖帶我去保健室。
我怔怔地望著小火球一樣毛躁的菲菲……輕輕地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她亂蓬蓬的頭髮。
她僵住了,突然發現自己在做什麼,那種小鴿子般單純而驚恐的戒備神色又重新回到她的臉上。她生硬地放開我,朝反方向走去。
畢竟……還是無法回到過去啊……
「曾經說過……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可是現在,我們卻這樣了……」我苦澀地望著她離我遠去,輕輕地說道。
走出幾步的菲菲腳步停頓了一下,回頭迷茫地看著我,然後飛快地跑過來,一臉淚水地撲到我身上:「不不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葵葵,我不要這樣了,是我錯了,是我太小心眼了,我不要你離開我,我好喜歡你……葵葵,我們和好吧!我再也不要離開你了!」菲菲急急地說道,聲音委屈而柔弱。
我推開她。
「葵葵,你不要推開我,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發脾氣了,你不要這樣……」察覺到我推開她,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
「啊……我推開你,四不像把你的白裙子弄髒。」我指了指鮮血淋漓的腿,又指了指她染上血跡的白裙子,無辜地笑。
「什麼嘛,嚇死我了。」她破涕為笑,又湊了上來,將頭埋進我的脖子上,柔軟乾淨的短髮散發出嬰兒般的乳香,「我不介意,我要在你身邊,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她像一個可愛的孩子,聲音軟軟地撒著嬌:「剛才看到你流血,一下便什麼都忘記了。看到你明明流了血還要裝出沒關係的樣子,我的心都快疼死了!」
我無辜得望著她,面對突如其來的和好不知所措。
她突然又軟軟地粘著我,委屈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到我的脖頸裡:「就算Summer喜歡的人是你,我也不生你的氣,我不要怪你,也不會怪你!因為你,向葵,是我的朋友,一輩子的好朋友!我以後不會再任性,也不會再幼稚!再也不會這樣了!」
菲菲緊緊地抱著我,我也同樣緊緊地抱著她,那麼緊那麼緊。對於這份失而復得的幸福,我們都不會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