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橘一直不知道如何給「愛」下一個定義,更不知道單戀算不算愛情的一部分。但她總是在日記裡對自己說:程朗,是我初戀愛的人。
她告訴過程朗,他是自己上高中後認識的第一個男生。他笑:「我知道,而且你是這輩子我討厭的第一個女生。」
夏小橘努力回想第一次遇見程朗時他的樣子,只記得一張憤怒的臉,頂著九十年代郭富城似的蘑菇頭。高中開學報道,主樓牆外貼著分班的紅榜,她找到自己的所在班級,又開始東跑西竄,看幾個相熟的初中同學的下落。看到三班,黑色楷體寫著「程朗」,夾雜在五十多個同樣黑色楷體的名字中,格外亮眼。一個暑假,夏小橘每晚鎖定TVB的《今生無悔》,看到和男主人公一字不差的名字,忍不住大叫著招呼初中舊友:「程朗!哎,你們來看,有個男生叫程朗。真逗,他怎麼不叫黎明啊?」
「原來你不叫郭富城,叫黎明啊。」身邊有人笑起來,被圍在中間那個男生緊抿著嘴,一言不發,齊整的鬢角和發跡線邊上淡青的一線,都昭示著這個髮型新鮮出爐。然而他沒有郭天王的方臉,尖削的下巴,挺直的鼻翼,忽然頭頂就蓬出圓潤的弧線來,怎麼看,怎麼像一顆草菇。
在看到少年程朗的第一眼,夏小橘只是竊笑不停,隔著將他推來搡去的男生,程朗看她的眼神有些憤怒。
回想此事,夏小橘不斷抗議:「拜託,我只是火上澆油,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阿姨,是她說新學期新氣象逼著你去理髮的。你不敢責怪你媽媽,責任都推給我。」
程朗佯裝黯然:「頭一次被女生嘲笑,傷自尊了。」
「當時你看得出我在嘲笑你?」
「當然。」程朗揚眉,「你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人,一眼就看穿。」
夏小橘歪著頭,想問問他,那麼,我的心意,你是否從最初一刻就洞若燭火?
認識程朗二百四十六天後,夏小橘開始喜歡這個男孩。
那時學校在為一個月後的市運動會做準備,每天下午集訓,據說取得名次有高考加分。夏小橘的項目是800米,雖然成績在本校是數一數二的,但自忖到了市級賽場,夾雜在諸多體優生中,充其量就是墊背的。她對於訓練並不熱衷,但是鑒於可以不用悶坐在教室裡自習,她寧可在操場上閒晃,還能放縱一下自己的喉嚨和舌頭。
體育老師看不過眼:「夏小橘,數你話多,不跑步也別閒著,來,給你點活。」說完就拉她去平整跳遠的沙坑。夏小橘叫苦,「耙子太沉了,我怕閃著腰就跑不了了。」
「借口。怎麼不見你說話的時候閃到舌頭?」剛抬腿想溜,體育老師一把捉住她,「那你去跳高那邊幫忙抬桿。」
「算了,恐怕她不夠高。」程朗聲音裡帶著笑。
「莫非你能跳兩米?」夏小橘撇嘴。
「那倒不能,但起碼比你高。」
「吹牛。」
「你多高?」他問。
「1米66。」夏小橘說,又趕緊補充,「淨量。」
程朗掃一眼她的運動鞋,「加鞋跟,不到170。一般我第一跳的高度。」
夏小橘不屑地「嘁」了一聲,他聽到了,豎起拇指向身後的橫桿一揚,「有膽量試試麼?」
「試什麼?我可不會跳高。」
「我能跳過你的身高。」程朗堅定地說,「不信,你站在下面。」
把橫竿調到170不就好?跳不過去摔你自己,難道現在要我做肉墊?夏小橘搖頭。周圍一眾同學卻巴不得看熱鬧,「試試看,來,試試看!」還有熱心人去升桿。她和程朗被圍在中間,只差一抱拳,便是天橋雜耍賣藝的。
「我沒問題,就怕……」程朗斜乜著,食指輕叩鼻樑。
「那我更沒問題,砸著我你出醫藥費就是了。」
只為了同學眼中一幅大義凜然的形象,夏小橘站在橫桿下,還是面向跑道。耳邊響起手風琴曲《威廉·退爾》的調子,這個神箭手還真有個勇敢的兒子,可以頭頂蘋果面向破空的弓箭。關鍵在於他信任自己的父親,夏小橘卻不信任那枚不斷冷笑的草菇。雖然他現在推了清爽的平頭,站在出發點似笑非笑望著她。
程朗蹲下身,繫緊鞋帶,一哈腰,向著橫桿就衝過來。夏小橘頭皮一麻,他又停下了。「怕了?」他問。
「誰說的!」
「臉都白了。」
「才沒有!」她大聲喊回。
「哦……」他詭笑,「那你不要動啊。」
似乎就是貓爪下的老鼠,死都不能死個痛快。於是夏小橘呆呆地立在橫桿下,克制雙腿不要打顫。
死要面子,是她性格中最大的缺陷。如果說要為之付出代價,那麼她已經付出了一生中最好的光陰。
夏小橘已經記不清那天到底是怎樣的天氣,然而千萬次的回憶過濾了所有雜質。她一廂情願地堅信,程朗縱身的一瞬,天地澄明,一切如同透過裝上漸變鏡的相機鏡頭,天空的邊緣是深海一樣的藍,緩緩流洩,染上他白色的運動背心。優雅的背越式,大天使張開雙翼,從距離夏小橘頭頂十厘米的天空飛過。陽光將他的身影直直推入眼底,那時心居然一痛,幸福著,暈眩著,就此烙上了一個名字。
只是他0.1秒的騰空,夏小橘一生的命運就此轉彎。
(2)
此後的訓練中,夏小橘顯示了無與倫比的自覺性和積極性,下午第三節的下課鈴響聲未落,便衝到操場邊掄胳膊壓腿,作各式肢體扭曲的熱身運動。大概是她表現的太過熱情,體育老師把運動員花名冊交給她作考勤紀錄。
夏小橘受到重用,每天訓練前站在領操台旁接受眾人的注目禮,但她頗不情願,眼睜睜看著自己處心積慮挑選的風水寶地被男子鐵餅運動員佔領,揮著蒲扇一樣的手,捏著一把空氣揣摩動作要領。她總擔心某天男鐵餅同學一旦利器在握,會興奮地忘記真實和虛擬的區別,抬手就揚了出去。橫掃拋物線的沿途,包括跳高場地上一眾人等。
是的,所謂風水寶地,是因為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可以觀察到跳高運動員騰空的瞬間。尤其是在看台邊緣的橫桿上壓腿,微微側臉,四十五度角,傾斜的地平線,他的身影出現在半空,淺淡的白色浮雲和濃密的墨綠樹冠上方。
白色運動背心,從左邊的眼尾,劃到右邊的眼尾。
現在,這樣的記憶被厚墩墩的肉牆隔離。夏小橘只能握著花名冊望竿興歎。
體育老師郭老伯也在歎氣,說看看這一盆散沙。夏小橘糾正道,一盤散沙吧,一盆,那是貓砂。
正趕上放學,回頭率很高,眾人吃吃竊笑。
郭老伯吹鬍子瞪眼,遷怒於路人,向一個男生招手:「你,過來。」
他穿著高一的運動服,蹙了蹙眉,將書包從左肩換到右肩,頗不情願地蹭過來。
「怎麼又沒來訓練?」郭老伯問。
「老師,我覺得,我對運動會沒什麼熱情。」男生搔搔頭,聲音不高,平直的語調隱隱是一種挑釁。
郭老伯語重心長說了一串諸如「你有天分一定能為校爭光」,「體育強國一定是田徑強國」之類的話。
男生揚眉:「您看以我的天分,能入圍奧運麼?」
郭老伯一怔。
男生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又衝夏小橘揚揚手:「大家辛苦了,好好訓練。」
真是一個冷漠的人。夏小橘迅速做出判斷,同時有些同情被駁斥的郭老伯,他不斷念著:「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他是咱們學校唯一一個八百米跑入兩分以內的。」
夏小橘咂舌,八百米,她的紀錄是兩分五十九秒,差了一分鐘。低頭看看手中的花名冊,只有一個人的出勤紀錄是0。
名字就在程朗的下方。
陸湜禕。
「陸、提、偉。」她在心中默念。
陸體委。就沖這個名字,你也應該來訓練啊。
夏小橘多年後對體委同學說起最初認識他的情景,說我當時真是義憤填膺啊。他笑著丟過一個蘋果:「拋去姓,我的名字兩個字,你念錯一對兒,還好意思用什麼憤填什麼膺,乖乖填你自己的嘴去吧。」
拜夏小橘所賜,此時的陸湜禕有一堆外號,比如建國,童童,十一郎,張太等等,但最常叫的,還是大土。
在市運動會開幕前兩天,他加入訓練隊,拿了第三名的好成績。郭老伯眉開眼笑的同時還得隴望蜀:「如果你早點來訓練,肯定是冠軍了。」
大土還是一幅無所謂的表情,說:「命中無時莫強求。」多年後,他再次說這句話的時候,開始懷疑,這是否是命運和自己,還有夏小橘開的一個玩笑。
遲了一步而已。
他比你先到。
(3)
五點十五分放學。每天好友邱樂陶幫夏小橘把書包拿到操場邊,然後看她們訓練。
夏小橘繞著操場勻速跑了二十圈,又練習了幾次衝刺,滿頭大汗地坐在樂陶身邊。「喂,在看什麼?」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還有一些尚未結束訓練的同學。
「好帥哦!」樂陶半瞇著眼。
「誰?我們訓練隊裡哪有帥哥!」夏小橘口不對心。
「都很帥呀!你不覺得,運動中的男孩子最精神嘛?」
「不覺得。一身臭汗。」
「那個,那個,喏,還有這個……」樂陶隨手點了幾個男生,「都很好呀。你每天真是有眼福。」
「我們隊裡不是這樣的大阿福,」夏小橘把手放在身體兩側比劃成一個大圓球,又縮起肩膀垂下手來,「就是這樣的晾衣竿。」
「真的呢。」邱樂陶也笑,指著程朗,「他的小腿,比你的還要細。」
夏小橘大受打擊。很想為樂陶做一次體育知識掃盲,程朗的腓腸肌位置高,小腿有流暢的弧度,所以顯得格外修長。但一想到要對他品頭論足,夏小橘就開始心跳過速臉頰發燙,於是支吾道:「個子高,顯得腿細而已。」
「怎麼會。」樂陶興致勃勃,起身拍拍校服上的土,「走,你去和他比比看。」
「不去。」
「去吧。」
「不去。」
「去吧……」
夏小橘拚命抓住身側的雙槓,又覺得再堅持下去,和自己平日的灑脫大相逕庭,頗有些欲蓋彌彰。一個走神,邱樂陶已經把她推到跑道上:「那個跳高的,夏小橘有事情找你!」
程朗正在幫別人調整跳竿的高度,聽見喊聲,四下望了望,一臉詫異地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連他茫然四顧的樣子,都比別人傻得可愛。夏小橘躲不掉,硬著頭皮走上去。「怎麼又來找我比試麼?」程朗笑,手掌在她額頭上虛晃一下,比到自己的下巴,「咦,我還以為你長個了。」
夏小橘不說話,繞著程朗走了一圈,還特意抖抖自己的小腿,讓邱樂陶看個清楚。
「篩糠呢,那天嚇壞了,還沒緩過來吧!」程朗笑,「別在那裡傻站著示威,來,幫我把墊子的位置調整一下。」
她低頭抬著墊子,想找一些輕鬆的話題,但平素伶俐的唇舌完全派不上用場。就這樣沉默著,急得腦門都快要出汗。
「其實,我那天也挺擔心呢。我告訴自己,一定要跳到1米8以上才可以。」程朗抱著臂,仰頭看著橫桿,又收回目光,停在夏小橘身上。她被這樣的凝視束縛,在原地挪不動步。
「畢竟,你比橫桿寬多了。」他打量了半天,終於下定結論,「嘖嘖,好玄,如果我那天只跳1米7,就踩到你了。」
「呵呵,是,你比橫桿還苗條。」夏小橘乾笑兩聲,「那我還要謝謝你,我鼻子本來就不高,要是再被踩塌了……」
我以後就沒人要了。都是你的責任。
啊,就這樣賴上我了?
是啊,沾邊就賴。
看來我是跑不掉了,那就當一回慈善家吧。
一瞬間,她腦海中閃過無數假想對白。「你的表情還真是豐富多彩。」程朗笑,「夏小橘,你真是個有趣的人。」
他說,我有趣呢。
接下來幾天,夏小橘上課時的精神狀態都格外好。本來她一向討厭在課堂上附和老師的人,也忍不住大聲朗讀英語課文,或者和眾人一起搖頭晃腦衝著黑板大聲喊:「對!」
心底滿漲的得意,一定要找到什麼宣洩的出口。
眼看運動會一天天臨近,班主任尹老師把她叫到辦公室談話。夏小橘惴惴不安,她不過是每天在課間操和訓練時多看程朗兩眼,難道就被火眼金睛的尹老師識破了?
做賊,難免心虛。
「你們最近每天都訓練,是麼?」
「嗯。」
「三點半到幾點結束?」
「六點。」
「然後就回家了?」
「有時候會在操場上打會兒排球。」夏小橘連忙補充,「有時候也會在教室寫作業。老師,我不會耽誤學習的,真的。」
「你最近是挺用功的,繼續努力。」尹老師咳了一聲,「咱們班,只有你有項目吧。」
「哦,對,800米。」
「那邱樂陶呢,她怎麼也晚走?」
「她等我,我們一路。」
「等你?……是這樣呀。」
尹老師還要再說些什麼,有人進來辦公室,把一沓作業本放在對面辦公桌上。是陸體委。
他向二人點頭致意,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輕手輕腳把門帶好。
「我不反對你們鍛煉身體,可是……」尹老師瞅了瞅門,似乎想在上面剜一個洞,把陸體委拉到面前來做典型,「你看人家,初中的時候還是體育特長生,現在也知道用功了。你剛上高一,功課還輕鬆一些,以後就要分輕重緩急了……」
本來十分鐘就可以結束的談話,因為陸體委的出現,延長到半個多小時才結束。夏小橘從辦公室出來,操場上空蕩蕩的,錯過了每日一次和程朗的告別。
他會眉眼飛揚地看過來,很認真的說:「夏小橘,再見!」
一時間意興闌珊。
邱樂陶跑過來,挽起她的胳膊。「尹老太罵你了?」
「沒有。」也差不多了。都是那個陸體委,讓她維持多年的中庸形象一下轉換成反面典型。
「沒罵你還說了這麼久?」
「倒是說起了你。」夏小橘忽然想起什麼,嘻嘻一笑,拉住樂陶,「你最近回家很晚吧?要不然尹老太也不會問的。你,不會是,嗯嗯,拿等我做幌子吧……」
樂陶甩開她的手:「不要亂講。」她的劉海削得又薄又碎,從眉頭到臉頰有圓潤的過渡,和一般女生那種整齊的五四學生發截然不同。夏小橘很喜歡樂陶的髮型,但也懶得問是在哪家店剪的,因為女生在學校是不允許散發的,一樣的馬尾,看不出太大的區別。邱樂陶也只是在放學後,脫離了老師們的視線,才把頭髮重新梳理一遍,只攏住後面的一小部分,把前額到肩頸這一線流暢的發尾露出來。羽毛一樣,夕陽下絲絲分明。
早幾天,夏小橘都會認為,這是一種無聲的抗議,抗議絮絮叨叨的班主任,抗議掛在牆上玻璃框裡每天要擦拭三編的校規。然而現在她忽然意識到,樂陶這樣每天站在雙槓邊上,笑眼彎彎地喊自己的名字,或許是為了引起其他什麼人的注意。
就好像,她每天拿著花名冊,經過程朗身邊時就會提高音量:「在我這裡簽到呀!」好像是對所有人說的話,其實只希望看他轉身,一邊揚手報到,一邊笑著學她的語氣:「在我這裡簽到呀……你別叫小橘了,改名叫小喇叭算了。」
因為心底多了一個人,夏小橘開始留心到一些如樂陶的發稍一樣精妙的細節。程朗有時似乎有意無意中,目光看過來,他是在看自己麼,還是在看有漂亮髮型的樂陶?
那麼邱樂陶呢?平素對體育新聞一向沒興趣的她,安安靜靜在操場邊上,又是關注著什麼,不會僅僅是跑到全身發粘、頭髮貼在額頭上的自己吧。
夏小橘被這樣沒有答案的問題困擾。
她去車棚推自行車,龍頭和旁邊的一輛山地車別在一起,她探身過去,想把緊密糾纏在一起的兩輛車分開。對方頗有頑抗到底的意志,真是諸事不順。她用力一推,多米諾骨牌一樣,自行車嘩啦啦倒了一片。
夏小橘衝過去,向著最上面那輛不屈不撓的山地車後輪胎踢了一腳。想了想,自行車是無辜的,忍不住伸出手在車胎上揉揉,好像踢痛了它。
「幹嗎呢你!」回頭,看見陸體委一張黑臉。
「我……扶車。」
「放著吧你!」他大步邁過來,檢查車胎,「兩種車的氣門芯不一樣。」
「呃?」夏小橘一愣,才反映過來,他當自己是丟了氣門芯來偷別人的,但又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怪異舉動。
「我知道。」她沒好氣地說。
陸體委狐疑地看她,又檢查了壓在下面的一輛自行車。
「怎麼了,靠,我的車怎麼又遇難了?」一個男生衝過來。夏小橘認得,是男子八百米的黃駿。
「有人當我是偷拔人家氣門芯的賊。」夏小橘哼了一聲,開了自己的車。騎到陸體委面前,他還在彎腰扶著車子。
「麻煩讓一讓,陸體委。」夏小橘兩腳支地,按著車鈴。
「我才是我們班體委。」黃駿糾正。
陸體委愣了一下,好像忽然想明白什麼,笑了笑,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夏小橘騎過他身邊,聽見他耳語般說了一句:「你怎麼這麼文盲,都快趕上你們教練老郭了。」
哪兒和哪兒啊。夏小橘騎到校門口,聽見黃駿的聲音:「陸十一,今天我跑了2分04秒,輪到你請我吃烤魷魚了。」
陸體委說:「好啊。」
夏小橘一怔,隨後大窘。秀才識字讀半邊,形聲字真是害死人。她回家乖乖翻字典。
湜(音同十),水清見底;
禕(音同一),美好。
原來他並非陸體委,而是陸十一。
(4)丟人丟到家的夏小橘扔開字典,打電話給邱樂陶,藉以消化食物和滿腹怨氣。她知道樂陶一定在等自己的電話,剛剛騎車回家時她欲言又止,明明想要打聽尹老太的訓話內容,偏又說「咱們電話裡說吧。」
夏小橘答應得痛快。面對面探討好友的感情問題,她會比當事人還羞澀發窘,生怕一句轉折,對方就會問到自己的心事。
喜歡,這樣的字眼,就應當沉澱在心裡,上學放學的時候打招呼,再加上訓練,就如同一日三餐附贈下午茶。夏小橘所需不多,極易滿足。若真要把這份關注和情情愛愛聯繫起來,她自己都會手足無措。
邱樂陶接電話的時候無比懶散,扯了兩句作業的事情,就遮住話筒,隱約聽見她不耐煩地說:「知道了知道了,我這不是討論功課呢麼?」又向小橘抱怨:「我媽啦,更年期,每天嘮嘮叨叨。」
「我看你最近也會煩得很,怎麼就被尹老太盯住了?」夏小橘倒在沙發上,隨手打開電視,女配角哭天搶地挽留男一號,多數是失敗告終。
「是啊,煩呢。」樂陶歎氣。
「你不會是跌入了愛情的小漩渦,越陷越深,無法自拔吧?」她模仿電視中的口吻,吃吃地笑。
「唉,早就……不是一兩天了。」
夏小橘一下精神起來:「是我們班的麼?」
「不是。」
要是讓家裡人知道她們明目張膽討論男生,簡直是掉腦袋的大罪,所以取了外號,樂陶那位就叫做立體幾何,因為她說男孩子的五官很分明,有著立體的輪廓。
哪個人的五官不是立體的?夏小橘大笑:「誰也不會喜歡一隻純平顯示器呀。」
想來邱樂陶也是憋了很久,拉住她仔細形容,自己是如何見不到他就心煩,有時一天都沒有機會碰到,就失魂落魄,擔心他生病或者出了什麼事情。晚上放學的時候終於見到,便徑直走到人家面前。對方並不認得她,和朋友說笑著,與她擦肩。又說自己太善於幻想,常常將想像的事情當成真的。「我總以為和他已經是很好的朋友了呢,因為似乎我們說過無數的話。」樂陶歎氣,「但真正面對面,才發現他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又說,「唉,你能明白麼?我現在都不像我自己了。」
「能啊。」夏小橘忸怩片刻,「我也和你說件事兒。」
聊了將近一個小時,夏小橘左邊腿麻了,就翻身到右邊。媽媽過來推她:「幹嗎蟲子一樣拱來拱去的?你和樂陶天天見面,還打這麼久,家裡電話不要錢麼?」
夏小橘吐舌頭,和樂陶告別:「那個,立體幾何的問題,我們明天再討論吧。」
媽媽敲她的腦袋:「我一過來,你就裝用功,快寫作業去!」
夏小橘翻了一會兒星座書,她和邱樂陶很有默契,都沒有詢問對方喜歡的是誰。只知道立體幾何是男性,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還有,深褐色的頭髮。她想起樂陶種種表現,很擔心好友在意的人也是程朗。
訓練隊裡除了程朗,還有能吸引女生目光的人嗎?
夏小橘稍有不安,她可以清楚記起校門口賣茶蛋大媽的長相和她煮鍋的煙黑色,卻怎麼也想不起程朗頭髮的顏色。記憶中,他的五官都是模糊的。
只要想起這個人來,哪怕只有一個名字,已經足以讓夏小橘傻傻發笑。完型填空,他的新代號。於是一整套英文習題集都變得親切起來。
第二日訓練之前,體育老師組織隊員們排練入場式隊列,程朗被叫出來打校旗。他站在最前面,聽到「大臂、向前~~看齊」的口號,還一插腰,像小學生列隊的排頭兵。
夏小橘忍不住笑出聲來:「同學,你幾歲了?」
「肯定比你大,黃毛丫頭。」
她摸摸自己的頭髮:「的確有點黃,因為我小時候沒有剪胎發。」
「哦,我也聽說小時候要剃一次胎發。」程朗摸摸脖頸上方的發跡線,「有些小孩子就留一撮長命辮。說這樣新長的頭髮才好。」
深黑的發,染著太陽的光澤。
「我也剪了胎毛,還是黃頭髮,真不公平。」黃駿湊上來,深褐的髮色在陽光下耀眼的多。
「你鋦過吧?」夏小橘問,「和小混混似的。」
「靠,冤枉人!」他甩了甩頭,「我太婆是白俄,說起來,我也有八分之一外國血統呢,她可是個大美女。」又捏捏自己的鼻子,「看我的鼻樑,比你們都高吧。」
立體幾何中的三角錐。
夏小橘盯著他立體化的臉,咯咯地笑起來,如釋重負。
想看看程朗的正臉,又忘記他的五官分佈了。但他已經在郭老伯的呵斥下轉過身去,只留下挺拔的背影。
已經足以讓夏小橘如癡如醉。
有人說說心裡話,還是舒服。訓練結束,夏小橘就和樂陶坐在操場邊,討論「立體幾何」和「完型填空」是否出現在視線裡。樂陶抱著膝蓋,翹起嘴來努力去吹自己漂亮的劉海:「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和他說一句話,想起來心裡就好疼。」
那自己就幸福太多了。夏小橘忽然豪氣干云:「那就創造機會認識他啊,至少打個招呼,免得你長吁短歎的。來,我幫你!」
「你知道是誰了?」
「用腳趾頭都猜到了。這樣,我明天晚點出來訓練,你就到操場上喊他,就說我被什麼化學語文英語數學老師叫去訓話了,讓他在老郭那幫我請個假。」
「那為什麼喊他,不喊別人啊。」
「你同時想和幾個人搭話呀,太貪心了。」夏小橘大叫。
「我是怕他懷疑啊。」
「就說你心裡有鬼,裝作偶遇不就得了!」
「嘻嘻,怪不得你每堂課間都要去WC。」樂陶詭笑,「是因為路過『完型填空』他們班門前吧,順便偶遇。」
惺惺相惜的女孩子,很容易就判斷出對方心裡那個人是誰。以為隱藏的深不可測的心事,只要一留心,便昭然若揭。
「幸好,『立體幾何』和『完型填空』不是同一個人。」夏小橘吁了一口氣。
「如果,我們喜歡同樣的人,那怎麼辦?」邱樂陶咬著指甲。
「不知道。」搖頭,「你說呢?」
「我會讓給你的。」她撲上來抱著夏小橘,「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嘛。姐妹如手足,老公如衣服。」
夏小橘慶幸,自己不需要做這樣的選擇。在十六七歲的花季,她還不知道如何衡量愛情和友情。尤其是所謂的愛,還是遙遠的概念。
她說,我有些喜歡他。卻不會輕易言愛。
那真是此後歲月裡,令她無比懷念的純真年代。
(5)第二日黃駿沒有來上學。而陸湜禕在一種極其戲劇性的背景下,加入了訓練隊。
因為那天自行車被壓在最下面,摔壞了車閘,黃駿便騎了表哥的摩托來上學。恰好郭老師的愛人出差,讓他去接女兒放學,他一貫沒有這個意識,到了六點鐘,小學的班任打來電話,老郭才如夢方醒,拎著挎包就要向車站百米衝刺。
「這時間堵車呀。」黃駿拍著胸脯,要用他機動靈活快捷方便的摩托載老郭一程。一路順暢,已經到了小學門口,黃駿為了躲避斜路裡跑出來的小孩子,帶著老郭一同栽到路邊管道施工的土溝裡。
老郭磕破了額頭,黃駿的右腳跟腱拉傷,住進了骨傷醫院。
幾個隊員約好了去看他,程朗提議買些水果:「我可以提著,但是需要一個女生來挑。」
邱樂陶聽說黃駿受傷的消息,顧不得掩飾,早就跟著夏小橘混在訓練隊的集會裡,這時把小橘向前一推:「你要買水果,讓她去呀,橘子買橘子,再合適不過了。」
「好!」程朗答應得痛快,「你們先練習,我們一會兒回來和你們匯合。」
這一切來得突然,夏小橘還沒有準備好,低著頭跟在他身後,渾渾噩噩出了校門。迎面有人和程朗打招呼,說:「還沒放學吶,你怎麼開溜了,還帶個女生。咦,又換了一個呀!」
「嫉妒吧,哈哈。」他大笑,「還不是要去看黃駿那個瘸子。」
夏小橘很有分寸地向後撤了一步,目不斜視,像個陌生人。
「你躲那麼遠幹嗎?」程朗向她招手,「這群人都是臭嘴,不用理他們。」也不多做辯解。
你究竟是相信我清楚你的為人,還是壓根不屑於對我解釋?夏小橘抬頭看他,他也揚著頭,垂柳散在暮春的風中,鵝黃淺綠的枝葉明亮了整個午後車水馬龍的大街。程朗嘴角一彎,跑了兩步,高高躍起,摘下一片狹長的葉子來,貼在唇邊。「就這片長開了。」他閒適地邁著步,用葉子吹出清亮的哨聲來。
夏小橘學他的樣子,助跑之後跳起來揮手,只將將碰到垂下的葉稍。「我太矮了。」她自我解嘲。
「是你起跳的姿勢不對。」程朗又演示一次,「看,要用到腰力,你那算什麼,起跳前還一跺腳,要不要念急急如律令?」
再跳,她還是夠不到。
程朗輕輕一躍,便握到枝條的中段,落下時攥在手裡:「快,選一片吧。」
夏小橘伸手去摘,他手一鬆,枝條飛速地彈了回去,她只掐下一小片綠色,粘在指尖。程朗促狹地笑,被戲弄的夏小橘不甘心,跳了一次又一次。
「好了好了,別像一隻袋鼠一樣亂蹦了,小心你也拉傷跟腱,變成黃駿第二。」他在路邊折了一莖草,「喏,給你,比我這片還長還大,滿意了吧。」
她不會吹,接過來纏在指頭上,又偷偷揣在口袋裡。
「要是每天下午都這樣,多好。」程朗感歎,「又不用訓練,又不用上課。」
「我也希望,每天下午都這個樣子呢。」夏小橘的語氣柔柔的,無疑帶了更多的期盼,連忙掩飾,「我還以為你很喜歡訓練呢。」
「哪有,被老郭吆來喝去的。」他轉身倒退,學著老郭的手勢指指點點,「你你你,快跑快跑,沒吃飽怎麼著!」然後大笑,又比劃了幾下交警一樣的姿勢,「像不像?」
「那你每天都來?」夏小橘想到了逃避訓練的陸湜禕,暗暗希望程朗給出一些石破天驚的答案來,比如說……
「你也很積極啊。」他歪頭,腳底絆了一下,於是又轉了一百八十度回來,規規矩矩地走路,「原因麼,大家心照不宣了。」
夏小橘若干年後看網上的笑話,貓把老鼠堵在花店牆角,老鼠抽出一隻帶刺的玫瑰想要自衛。貓忸怩道:「死鬼,太突然了。」
忽然就像到程朗說的這句心照不宣。
若是此時,她可能還會笑著回應一句:「死鬼,太突然了。」然而彼時彼日,她比頂花帶刺的青黃瓜還稚嫩,立刻滿面通紅。
「在操場上吹風,總比坐在教室裡舒服,至少沒那麼憋氣麼。」程朗瞅她一眼,「看你也和我差不多,坐不住板凳,拿訓練做借口就不用上自習了。」
夏小橘決定下次和程朗單獨出門的時候,預備速效救心丸。
(作者按:如果此處程朗說,那麼你呢,你為什麼每天都這麼積極?我和你想的一樣。那就是章遠何洛的表白了,笑,發現了這個問題,但暫時不改,看看雷同的過程,大相逕庭的結果,也很有趣。)
傍晚時分,到了醫院門口,邱樂陶又開始打退堂鼓:「我和他一句話都沒說過,進去做什麼?」
「你要是甘心,就在門外站著。」
「你今天是開心了,就拋下我。」
「那你也進來麼。」
「不……」邱樂陶的定力讓夏小橘佩服,她在門邊望了一眼,就縮到一旁去。
眾人們吵鬧了半個小時,把帶來探病的水果都吃得差不多,然後作鳥獸散。夏小橘看見程朗有離開的意思,也向門邊蹭了幾步,邱樂陶伸出一隻手,將她拉到門外:「等一會兒再走吧,拜託。」霎著眼睛楚楚可憐。
「那你進來啊。」
「現在人少,更顯眼了。」
「難道你在門外站了半個小時,就不顯眼麼!」
「等我去門外跑兩圈,裝作是出去逛街,然後回來找你呀!」邱樂陶甩開她,飛也似地衝下樓梯。
程朗從夏小橘身邊經過:「走不?大家基本都撤了。」
Togo,ornottogo。她痛苦掙扎一番,決定留下來陪邱樂陶。站在樓梯口,從一樓二樓之間的窗戶望出去,他將書包單肩背著,不急不徐地穿過往來人群,推了自行車,消失在街道的轉角的人潮裡。
過了十分鐘,邱樂陶才氣喘吁吁跑回來,不知道她為了營造等得不耐煩的真實氣氛,繞著醫院跑了幾圈。進門後,她說了一句自己立時就後悔的話:「小橘,快走吧,回家吃飯,餓死我了。」
事後她解釋,說這句話最自然,最不惹人懷疑。夏小橘哭笑不得,本來還在和黃駿說八百米的賽程,鵲橋沒搭起來,就被當事人拿著彈弓打散了。
陸湜禕也來了,帶著黃駿的作業本和當日的課堂筆記。夏小橘正要出門,忽然想起什麼,拉著樂陶轉回來。「那個,陸,陸十一,你替黃駿跑八百吧。」
陸湜禕蹙眉。夏小橘大大咧咧靠在病床旁的桌沿,擺出一副他不答應我就不走人的架勢,又指揮樂陶,「你不是餓了,我們買了香蕉。對了,幫我拿一支,也幫黃駿拿一支。」
兩天後的比賽,陸湜禕閃亮登場。用他自己的話解釋,是被夏小橘說暈了。黃駿後來也證明,那天她的確滔滔不絕,從全民健身講到為國爭光,和老郭完全一個調調,導致自己無法插嘴,只能和旁邊的邱樂陶談天。
上大學時兩人聊天,夏小橘說自己從來沒有喜歡過陸湜禕,黃駿大跌眼鏡,還是某個女朋友送的Polo太陽鏡。「怎麼可能!別搞笑了!」他揮手,「你那天都要走了,看見大土進病房,轉身就回來了,還說得兩眼放光,非拉他參加運動會。你走之後我就說,憑我身經百戰的經驗,可以很確定,這女生對你有意思。」
這是一段長達五年的誤會。
夏小橘不記得那天的對話內容,但是卻記得慘痛後果。程朗遞給她的草葉放在褲子口袋裡,因為坐在桌邊蹭來蹭去,磨得破爛,滲出綠色的汁水來。第一件他的紀念品,成了白色襯裡上一道綠色的弧線。
(6)
運動會當天,夏小橘把齊肩的發紮成兩條麻花辮,一直編到發稍,然後把左右的發稍分別從另一側的髮根下塞過來,左纏右繞,用皮筋紮住,頭髮便服服帖帖牢固地固定在後腦勺上,跑一天都不會散開。
這一日是週末,邱樂陶來給夏小橘加油,但看到右腳裹紗布的黃駿趿拉著拖鞋坐在看台上,立時忘記要陪好友去檢錄,幫她拿衣服,佯裝給小橘照相,實則*****程朗等等一系列承諾。
交友不慎。
即使如此,夏小橘還是揮揮手:「那兩個沒有項目的拉拉隊員,坐到後排去,免得我們走來走去踩到你們。」
邱樂陶推辭了兩句:「我要挨著你嘛……」一旦拎起書包,跳得比兔子還快。
開幕式冗長,例行公式的小學生集體舞,中學生健美操。黃駿大叫無聊:「離得那麼遠,都看不清有沒有美女。台上領舞的腿還挺長,可別和去年似的,弄了半天發現是體育學院的阿姨。」他掏出撲克來,招呼眾人打升級。
邱樂陶說自己打得不好,拉夏小橘坐在自己腳下的看台上:「你來吧,順便教教我。」
她走過去,附在樂陶耳邊說:「你是怕別人過來打牌,你就要把這個座位讓出來吧,狡詐。」
樂陶嘻嘻一笑,踢了踢她的腿,趴在她肩上:「剛才我聽黃駿說,程朗打得非常好,要和他做對家。」然後眨眨眼睛,面有得色,似乎在說「怎麼樣,我沒虧待你吧。」
果然,黃駿拉了程朗過來,將信將疑看夏小橘:「你行麼?」
「誰怕誰啊。」她說話的時候一直不敢看程朗。
「女中豪傑,玩心還挺大。」黃駿洗牌,「我們的組合這麼強大,也不能欺負女生啊,湜禕,你過來幫她一把吧。」
「是不是要先給她做個上崗培訓?」陸湜禕揶揄著,還是走過來坐在夏小橘對面,「喂,我們可是賭錢的!」
「嗯,輸了那一夥兒買午餐。」黃駿附和,一副贏定了的表情。
夏小橘自忖打得不錯,但一上手就發現和三個男生比不了,他們似乎總能猜到其他人手中有什麼牌。玩了兩局,黃駿開始大笑,拍著陸湜禕的肩膀:「中午我要吃肯德基的雞腿堡,中薯,可樂不加冰,謝謝。」
夏小橘得了牌權,卻不知道下一張如何打,伸手要去翻曾經出過的牌。程朗都看不過去,說:「夏小橘同學,要記牌的。」
「怎麼記?」
「至少要記得每個花色10以上的大牌有沒有出過。」
他說的話,當然都是真理。
打到J作主牌的時候,夏小橘手氣不錯,最後手中五張牌,兩張王,一張J,一張不大不小的主牌,粗略算了一下,自己的主牌最多,只要贏了,就可以讓對方從小3重新打起。這就是他們常說的「打勾,就要勾回去」。
她想了想,把那張不起眼的主牌扔出去。
陸湜禕瞪她:「攥著大牌不出,抱窩呢?」
果然,下家程朗牌最大,搶到下一輪牌權。
「有什麼關係麼。」夏小橘辯解,「等會兒你就知道厲害了。」
「是,你馬上就知道了,還嘴硬。」陸湜禕歎氣,把牌扣下,「我輸了。」
程朗微微一笑:「承讓。」
夏小橘一頭霧水,程朗亮出手中的牌,雖然是副牌梅花4,6,7,8,但別人手中已經都沒有這個花色,她手中三張主牌一張副牌,也無法攔截。
「你,你怎麼知道我們手中都沒更大的牌了?」夏小橘駭然,「難道不是只記10以上的大牌麼?」
「那是對於記性不好的人。」陸湜禕說,「打完這局,還是玩點別的,不用搭伙的。」
說話之間,毫無默契的兩個人又連輸兩局,看對方輕鬆打完老K。
「不買午餐也成。」黃駿嘿嘿笑著,湊到陸湜禕身邊,「贏你的機會不多,讓我彈兩個爆栗吧。」
說著就彎起手指,在他額頭上砰砰砰彈了三下,得意地吹了吹手:「怎麼樣,鋼板都彈穿了。」
難道要程朗彈自己?
夏小橘被這個認知施了定身咒。還聽到黃駿火上澆油地壞笑:「這個留給你了,溫柔一點,人家女孩子沒經驗,哈哈哈。」
她決定回去第一個收拾邱樂陶,什麼眼光啊,看上這種痞子。
程朗似乎也沒拒絕,笑瞇瞇地打了兩個響指,格外清脆。夏小橘並不怕痛,但是看見他抬起身,單腿支地跪在自己面前,面孔越來越清晰,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近得幾乎可以在他黑色的眸子看見小小的自己。
她低頭,緊緊閉上眼睛。
「還是算了。」程朗和陸湜禕異口同聲。
「欺負女生太丟臉了。」程朗說,完全忘記自己當初怎麼從人家頭頂飛過去。
「看她嚇的,」陸湜禕搖頭,「你們吃什麼,說吧,我去買午餐。」夏小橘很認命地揣上錢包跟在他身後,覺得這個人心腸也不錯。
體育場旁沒有麥當勞肯德基,於是在附近的小飯店裡叫了外賣,魚香肉絲、糖醋裡脊、蠔油生菜和日本豆腐。
「你的名字,還真是難念呢。」等炒菜時,夏小橘在水漬未乾的桌面上寫著,「是這樣寫麼?禕字是衣補旁,還是視補旁?」
「衣補。」他說,「我小時候也不會寫,都寫成這樣。」他豎著寫下「十一」兩個大字。
「莫非你是十一出生的?」
「這都被你猜到了。原來你比打牌時聰明一些。」
「我表哥也是,不過他叫建國。」夏小橘大樂,「喂喂,你呢你呢,當初你爸媽有沒有想過給你起個名字,叫陸建國,或者陸國慶?」她好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指著桌子說:「好大的一個土字,不會是叫大土吧?」
「就知道傻笑。」陸湜禕說,「菜來了,快裝到飯盒裡。」他拿了一盤日本豆腐,筷子一夾就碎。
「真是的,用勺子撥進去啊。」夏小橘又笑,「剛才我還對聰明的你無比景仰呢。」
「就是。」老闆家的婆婆遞來兩把勺子,「看這孩子,長這麼高,大笨孫子喲。」
夏小橘回去的一路上笑得不行,連說:「建國,大土,大笨孫子。」
陸湜禕提著兩串飯盒,沖路邊新挖的樹坑努努嘴:「再說,再說我把你種在這兒。」
夏小橘只顧哈哈大笑,進體育場時不留神,和一個女生撞了滿懷,菜湯在她白色健美操褲上畫了一片非洲荒漠樣的黃褐印記。
這一日只有一人穿了紅色Tshirt,白色長褲,就是剛剛表演時領舞的女生。夏小橘向來避諱和這樣的女生結交,總覺得她們站在萬人矚目之處,多半生性嬌縱。
她卻只是笑笑:「沒關係,正好我要去換運動服。」
黃駿,這次你可猜錯了。夏小橘說了一迭聲對不起,同時暗想,今天的領操員真是個美女,落落大方。
可惜為了邱樂陶,我不會告訴你。
這是夏小橘第一次遇見林柚。
距離程朗見到她,還有五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