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中默數的次數已經有32次了!她是存心要我不及格!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她就搶先很大聲地數起來:「28、29、30、31、32!」
就算我勉強加快速度,也完全來不及了。
「時間到!」
我痛苦地倒在軟墊上,喘氣如牛,腳踝以下已經沒有知覺了,小腹抽痛,胃部一陣一陣地犯噁心。
「報告老師,薛言,32次!」吳憂大聲說完,然後擺著一副幸災樂禍的嘴臉起身。
「明明是37次!」我抗議。
但是老師並不是看著我做完全程的,他只是皺了皺眉頭:「沒關係的,薛言,不是滿分也已經合格了,不用太逞強。」
「就是就是,大家都幫著你數的。」一個女生附和著吳憂,尖著嗓子說,那個嗓音明顯地散發著惡意。
我咬著下唇,並不甘心努力就被這樣侵吞掉,一股不平之氣從胃部翻上來,我剛要說話,卻一陣噁心,哇的一聲吐了起來。
「哎呀!好噁心!」吳憂離我最近,卻一下子跑遠。班上其他同學也紛紛掩面,只有一兩個熱心的同學趕緊過來扶住我。
老師趕緊指派同學去拿沙子和掃帚。尚瑤也跑過來扶著我,然後小聲說:「要不然我先扶你回去吧?正好我擔心錢的事情……」
我虛弱地點點頭。
當尚瑤帶我去洗手間漱口之後再回教室,卻發現教室門是開的——吳憂那一夥人先回來了。
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趕緊叫尚瑤去看錢。
但是我立刻就得到了噩耗:錢不見了。
我幾乎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這麼多的錢,竟然一下子就不見了?雖然很不願意想,但是大腦裡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想到尚瑤向我借錢的可能性。在班上同學看來,我是有錢人,而尚瑤她家以前家境並不好,是她父親一次生意時來運轉之後暴富起來的,因為小時候過過苦日子,所以現在家教十分嚴厲,讓尚瑤一直保持著坐公交車和攜帶極少的零花錢的習慣,以我們同桌的關係,她是一定會向我借錢的……
但是我哪來的錢借她?
而不借,就會暴露我的身份,會被別人嘲笑,也很有可能會失去這樣一個關係不錯的同桌,失去在這個學校裡難得的友誼。
只有到了這種時候,我才明白平時裝富的行為根本就是自掘墳墓。
眼下,我和尚瑤急得團團轉:體育課下課後班主任就會來拿錢,但是這筆錢不見了!而且還是我們兩個賠不起的數額!
終於,我聽到尚瑤說出了讓我既害怕又無法迴避的那句話:「薛言,你家不是很有錢嗎,你能不能先借我一千塊錢……」
面對這種請求,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是啊,大小姐家那麼有錢,趕快先借人救急吧!」吳憂裝成路過,走過我們身邊,還特地撩了一下頭髮。
「我,我一時也拿不出那麼多錢啊!」我只好搪塞尚瑤。
「拜託你啦薛言,我們同桌這麼久,你不會眼睜睜地看我死吧?這筆錢是我弄丟的,我擔這個責任是會要命的……」尚瑤手足無措,突然站起來,「不對!你們剛才誰先回來的?誰跑過來動我書桌?」
那群在哄笑的人突然停了下來。一個女生立刻反駁:「你以為我沒事動你課桌自惹嫌疑啊?我還想畢業呢!」其他人紛紛附和。
班主任就在這時候出現了,看著班上的騷亂皺著眉頭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群人就突然安靜了下來,把目光投向我和尚瑤。班主任責難的目光頓時轉移到我和尚瑤身上。我看了一眼尚瑤,她果然緊張得手都在微微發抖。歎了一口氣,我只好把事情經過給說了一遍。
知道情況的班主任大驚失色:「什麼?現在錢找不到了?可是等一下書店的人就要來了,哎呀呀!」他從口袋裡掏出那條萬年不變的手絹往額頭上擦去,擦了一會兒,看了一眼吳憂和那一群女生,又轉頭對著我和尚瑤著急地說,「你們兩個人怎麼這麼糊塗!哪有把錢放在教室去上課的!」
同學已經陸陸續續回來了,聽到這話他們頓時炸開了鍋:「誰?誰偷錢了?」
「不要太過分哦!都是同班同學啊!」
「誰這麼黑心啊?」
「剛才比我們先回來的只有吳憂她們……」我向老師解釋體育課的事情。
但是吳憂她們立即叫了起來:「難道你以為是我們偷的嗎?拿出證據啊!」
當面對質並不可能解決問題,偷的人也不會承認,而在這一切都亂糟糟的時候,收款的人也來了!
「江老師,我是來收……」來人見班上亂哄哄的樣子,一下子識相地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真不好意思,班上正亂著。」班主任打著哈哈推著人走出教室。
吳憂突然對班主任說:「江老師,您問一下這位先生能不能刷卡,不能的話麻煩他跟我去一趟銀行好嗎?我們班的書錢,存在銀行卡裡了。」她溫柔地笑著,卻一副勢在必行的樣子。她本來長得就很美艷,這麼一笑,讓人更是覺得眼前一亮。
班主任本來就很尷尬,明顯是不想讓人知道我們班發生了失竊案,而吳憂能解決眼下這個混亂的局面,於是他立刻點點頭:「小鄭,你帶了POS機嗎?」
而被稱為「小鄭」的年輕男人已經目瞪口呆:沒見過到高中生班上收書錢,竟然還要刷卡的……
於是,班花跟著這位年輕人走了一趟,而我和尚瑤則去辦公室聽班主任下一輪的責罵和進行對策的商討。我覺得很委屈,因為明明就是她們先回來的人把錢拿走了,想要尚瑤和我出醜。我相信這一定是吳憂針對我的行動,但是竟然連我那老實的同桌也被扯了進來!
「平常老師怎麼教你們的?怎麼一點兒社會經驗都沒有?體育課的時候也該把錢寄放在其他老師那裡啊!」班主任絮絮叨叨地說著,「丟錢的事情你們是要負責的!兩個班幹部啊!你們都不想想你們的前程?以後叫我怎麼推薦你們啊?尤其是你,薛言!再說了,這錢可是要還給吳憂的!哎呀呀,還好她出面,要不然,今天就丟臉丟到死了!不,已經夠丟臉了!這麼大的兩個人……」
我心裡咯登了一下。
如果沒有學校的推薦,我以後要怎麼辦啊……
尚瑤低著頭,彷彿都要哭了。我也鼻子酸酸的。這可怎麼辦啊?還錢?我哪來的錢還啊……
我們垂頭喪氣地返回教室。尚瑤抑制不住情緒大哭起來,我正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不料她卻嗚咽著說:「早知道不聽你的……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雖然我明白她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才說出這樣的話,但是我的心無法抑制地疼痛了起來,就像最柔軟的部分被人狠狠地刺了一下,疼得讓人猝不及防。我的手停在半空中,眼淚拚命在眼眶中掙扎。
她一邊抽泣著一邊收拾書包,伸手進課桌,卻呆住了。
「薛言!薛言!錢還在!」
最後,這件事情就隨著尚瑤對吳憂千恩萬謝和我們兩個被老師又教育了一頓而告終。
臨走之前,我怎麼也忘不了吳憂那張彷彿用人民幣堆砌起來的傲人的笑臉,內心裡充滿了憤怒和對將來的恐懼。
那笑容彷彿在說:我今後也跟你沒完,這只是開始!
從那天起,尚瑤對我的態度就開始疏遠了。即使我和她打招呼,她也不回答我,只是沉默著,彷彿我不存在一樣地沉默著,不回任何話。
巨大的、無形的壓力包裹了我。我很快就嘗到了被人無視的痛苦,就像沉在深海的孤獨。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一個人端著盤子躲在食堂一角,而顧子青偏偏端著盤子坐到了我面前:「喂,你怎麼了?」我不理他,他卻在那裡自說自話,「怎麼了,最近傻掉了?這菜真的是沒你做的好吃。」
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不會真的喜歡我然後傻了吧?昨天怎麼出了那麼大的岔子啊?」他笑嘻嘻地舉著勺子說。
我不想理他,也被他說得沒有胃口。吳憂針對我的報復行動,明顯就是因為他這個禍害,我要離他遠點。
如今的我並不如前一段常年仁在的時候那樣風光了,他似乎因為儲藏室的那一幕受了巨大的打擊,沒有再來找我了。雖然之前我覺得很輕鬆,但是現在的情況卻讓我很可恥地想念起他來:至少我也不是沒有人要的女生啊。而現在我在班上形單影隻:因為以前的裝富扮闊的行為,我都不敢和同學太親近,導致班上除了坐得近的尚瑤,我沒有什麼關係特別親密的同伴。現在,我是真的一個同伴也沒有了。
我走進洗手間,卻看到吳憂等人正在裡面塗脂抹粉,吳憂手上一支Dior的口紅正泛著猩紅的光。我轉身本想走開,卻被人抓住肩膀扯了回去。
立刻就有一巴掌甩在我臉上。
我正想看清楚是誰這麼囂張變態,右手也舉起來準備打回去的時候,旁邊迅速有兩三個人按住了我要反抗的手,就像押犯人一樣按著,還有一個人揪著我的頭髮,迫使我仰著頭。我用力掙扎著,卻掙不過那麼多人,就彷彿一隻被蜘蛛網黏住的蝴蝶。而一隻塗著MAC的紅色指甲油的手向我的臉伸了過來:「這段時間子青放學都沒有和我們一起出去玩了,而你和顧子青卻突然走得那麼近,那晚上他也還是和你在一起吧,狐狸精?」
是吳憂!
她的指甲掐進我肉裡,我已經痛得可以感受她的恨意了。然而那恨意也點燃了我內心中反抗的怒火,我強忍著疼痛抬起頭,用力地瞪著她:「你就妒忌吧,反正他沒跟你們一起就行了!」
然而我心裡卻不可抑制地驚訝著:不可能吧,他把我一個人丟在家的時候,難道不是和她們出去玩了嗎?他自己說去參加同學聚會的啊!
「快點承認吧,狐狸精!看你那副得意的樣子,騙得了誰啊?」
她向周圍示意,立刻就有人在背上使力,迫使我彎下了腰。
吳憂再次拎起我的頭髮,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的臉:「你這張臉我看著就想吐!」
我的眼睛幾乎噴出憤怒的火焰,卻苦於被人牽制,無法反擊,而我的嘴巴只會說出激怒她們的語言:「彼此彼此,我看到你的臉也一樣想吐!」
「賤貨!」吳憂果然被激怒了,揚手又給了我一個巴掌,「老娘今天就滅滅你的威風!」
因為她十分用力,我整個頭偏到了一邊,露出了脖子上所帶掛墜的紅線。吳憂用指甲挑起那根細細的紅線:「好廉價的紅線,又是掛著什麼便宜貨?」
她不顧我的劇烈掙扎,用力扯斷了那根紅線。線磨在我的脖子上很痛,但是更痛的是我的心——那是唯一的、在我身上最為珍貴而真實的東西——奶奶留給我的,一枚只有指甲大小的冰玉片。
薄薄的透明的玉在吳憂那大紅色的M.A.C的映襯下不過如同一小塊石頭一樣微小。
她輕蔑地看著我:「看不出來薛言大小姐的愛好都是便宜貨嘛!還是說以前苦日子過慣了,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至今還是這麼吝嗇?」
「還給我!那是我奶奶留給我的!」我大聲叫了起來,拚命地掙扎。
「哎呀,真是貴重的東西啊!不過你奶奶怎麼留這麼個便宜貨給你呢?這還真是窮人的傳家寶啊,沒見過世面的還以為這是什麼好東西呢!」她眼珠一轉,看向廁所的單間,「這種爛東西,還不如扔了再買個好的吧!」
我大驚失色,卻沒有辦法衝過去阻止她……
吳憂緩緩地走向單間,將那塊玉扔進了便池,那緩緩下墜的晶瑩的冰玉,竟然就這麼落入了那個骯髒的地方……
為什麼這種時候不會出現一個人來幫我接住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