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拉斯維加斯,這座奇跡之城,可能光就它的名字而言,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標籤。這座光怪陸離的城市,每天有200萬流動人口出入,每天都會有無數個百萬富翁產生和消失,每天都會有上千對來自世界各地的新郎新娘在此發誓共度一生,除了博彩業、娛樂業和酒店業,這座城市幾乎沒有其他職業。這是一座只會消費不會生產,只會狂歡不會休息,只會瘋狂不會冷靜的城市,一座到了夜晚就會復甦、沸騰的慾望之城。
海琴坐在從洛杉磯飛往拉斯維加斯的飛機上,就已經感受到了那座城市的氣息。
機艙的電視裡播放著一檔拉斯維加斯當地的節目,是一組記者在拉斯維加斯的大街上隨意抓住一些特別一點的路人過來進行採訪。他們先找到了十幾個貓王打扮的大叔問了他們一大堆關於懷舊的問題,然後又從大街上找到了兩個熱吻的辣妹,接下來他們居然還找到了聖誕老人、機車黨、穿成茸毛大兔子的男孩和頭髮豎起來一尺多高的黑美眉。
沿路的風景也是一片霓虹艷麗,光怪陸離。
果然除了那裡再也沒有更好地適合卡斯蒙居住的城市了,那座城市張揚的色彩就跟卡斯蒙的酒紅長髮一樣驚艷華麗,海琴瞧著電視裡的拉斯維加斯不禁這樣想。
「卡斯蒙那個傢伙……」
才開口,他就遭到了三雙白眼的同時攻擊。他忘了他們是廢了好大的功夫,甚至依靠了透的幻想力,才沒引起任何騷動地被機組人員成功安排到飛機上的。
他連忙抬了抬墨鏡,假裝什麼事都沒有,希望用低調瞞天過海,不過還是有幾個眼尖的乘客把視線投了過來。
海琴心想糟糕,正想把帽子也戴上加強掩飾,電視裡那一組鑽山打動的外景記者又找到了新的亮點。
穿著暴露的女主持人拉住一對在拉斯維加斯街頭急速穿行的情侶,對著攝像機大叫了起來:「哦!請看我們找到了全拉斯維加斯最炫目的情侶!」
她口裡的炫目不光是指那對情侶裝束的怪異。
情侶中的男性是一身全黑的勁道,黑色的齊腰長髮,黑色的皮質夾克和有破洞的黑牛仔褲以及一雙黑得霸氣的深邃羅xx眼。而那位女性則完全是另一個樣子,粉紅色的翻毛小裌襖,粉紅色的短裙和粉紅色的鞋子,還有粉嘟嘟的浣熊背包,幾乎把所有的小可愛元素都堆到了她身上。
主持人口中的炫目撇開他們迥異的打扮,更多的還來自這兩個人週身上下與眾不同的氣質,那種氣質是天生血脈裡就傳承下來的神的魅力。
海琴盯著屏幕,死死地盯著,那個牽掛了許多日夜的名字從嘴角流淌出來:「雪莉。」
屏幕中的情侶正是被鎖鏈鎖住的雪莉和尼祿。
「請問你們是情侶嗎?」
八卦的女主持人用此作開場白把話筒送到了雪莉嘴邊。她以為女孩子總是愛說話一些的,不料雪莉板著臉完全不理睬她,倒是尼祿轉身搶過話筒,大聲回答:「那還用說!」
「那麼你們到拉斯維加斯是來玩還是結婚還是……」
女主持人的話還沒說完,尼祿就做了個哀傷的表情,搶答起來:
「我們啊,是私奔來的啊!我和她是對立家族中的繼承人,可上天卻安排我們相遇然後相愛了!所以她為了和我在一起,拋棄了她的家族甚至她原來的情人,投奔到我的懷抱,跟著我一起到這個城市裡來了啊!」
「真……真的嗎?那你們是來自什麼家族?你們家族之間有什麼仇恨?」女主持沒想到竟有如此意想不到的收穫,立馬變得更加八卦也把鏡頭拉得更近。
海琴看到鏡頭裡放大了的親密無間的尼祿和雪莉,忍不住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墨鏡帽子也都紛紛因為礙事丟掉了。一下子,他就成了機艙裡視線的中心,他也不在乎了。
「當然是真的!」尼祿衝著鏡頭大大地微笑一下,繼續道,「我們一個是光明家族拉斐爾的首領,一個是黑暗家族亞伯罕的首領,生生死死都是死對頭的家族,可憐我們如此相愛……」
「尼祿!」雪莉終於忍受不了尼祿的胡說,放聲制止住他,「別胡說了!」
「啊?」尼祿轉過頭來,一臉不安道,「我胡說?你不愛我嗎?」
「當……」雪莉心想「我這是猶豫個什麼」,立即肯定,「當然!」
「為什麼?」
這還有為什麼?你還真能問出來,雪莉心想,不過面對鏡頭,她一字一字回答了這個問題:「因為我們不光出生在不同的家族,你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這個很好辦啊!」尼祿放鬆大笑道,「我可以跟卡斯蒙翻臉,你喜歡怎樣的性格,我也可以慢慢地改啊。」
你這個傢伙瘋了嗎?雪莉心想:隨便把家族的秘密拿出來講就算了,背叛卡斯蒙這些話你也敢在電視上胡說,不怕他殺了你嗎?轉念她立刻覺得自己的多慮很多餘,為什麼要為這個人著想,因為是他自己才一直活到現在嗎?是他一直冒著生命危險保護著自己嗎?
雪莉!你怎麼了?
「尼祿。」雪莉望著他分外用力,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對他急速地說,「拜託,你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認真點啊!」
尼祿含笑的臉呆滯了一秒鐘,旋即一把將雪莉拉到懷裡對著鏡頭大叫:「貝海琴!這個女人是我的!是我的哦!」
「胡說!雪莉是我的!」海琴衝著屏幕也叫了出來,憋了這麼久的話在這種情況下叫出來,他立刻就感到了悲哀。
同時,尼祿的話也驚醒了一直疑惑的女主持人,她指著雪莉大叫起來:「你是雪莉·拉斐爾!光明家族中的拉斐爾,還有貝海琴也是……黑暗家族亞伯罕?你們……你們是神之子民!神之子民中還分光明和黑暗嗎?究竟是怎麼回事?這與最後太陽紀的預言有關嗎?」
街頭的隨機採訪頓時演化成最後太陽紀的震驚揭秘。
鏡頭里拉斯維加斯熱鬧的街頭陡然冰冷,又陡然間沸騰。
雪莉被當前的狀況搞得頭腦死機,呆呆地對著攝影機,目光迷離。從屏幕外來看,她那雙含水的眸子就像正渴望懇求地盯著屏幕外的海琴。
海琴覺得他的心都要被她此刻的眼神望得融化了。
Ⅱ.
不過尼祿沒讓雪莉迷惑太久,一把將鏡頭再次拉向了自己,衝著女主持人大聲說:「你不是來採訪我們這對情侶的嗎?問那麼噁心的與我們之間的愛不相干的問題幹什麼?我看上去像是脾氣好的人嗎?雪莉,乖,我們不接受採訪了,我們走。」
「喂喂!」主持人在他身後追著問,他卻推開人群,一下子就帶著雪莉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海琴看著屏幕裡朝思暮想的身影再一次消失,激動地衝過去,懊惱地捶了下牆壁。等他從激動的亢奮中鎮定下來,他這才發現身後機艙內的所有人都正膽顫心驚地看著他。
「你們……不要怕。」海琴收拾了一下心情,發現零早在他失控的間隙帶著海砂他們齊齊轉移到了相對安靜的頭等艙內,現在這個機艙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機艙裡恐懼和疑惑交織的死寂持續了幾秒鐘,一個男人從乘客裡走出來,拿證件給海琴看了下,他是一名美聯社的記者。
「請……請問海琴先生……什麼是是光明一族,黑暗一族,還還有……雪莉身邊的那個男孩是什麼人?」突發的狀況讓他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的,眼睛也因為懼怕神力而不敢正視海琴。
海琴想拒絕回答,這個時候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辦。但他看那些望著他的人臉上的恐懼因為記者的問題稍微緩和了一些,他應該回答這個問題吧,他必須回答這個問題吧。
「黑暗一族和光明一族,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也不知道我們和他們究竟誰才是對的,但如果有任何人要傷害我愛的人和朋友,還有這個地球,我不管究竟誰對誰錯,誰是光明誰是黑暗,都會不顧一切用性命去扭轉它!」
他的發言讓那些驚恐的表情又退縮了一些。
「哥哥,你是顛倒橘子的貝司嗎?」突然,機艙邊緣一個年紀還小的孩子怯生生地問。
海琴望著他覺得這個時候,讓和他同行的所有人安下心來就是他最大的任務,甚至比讓他自己安下心來更重要。畢竟面對最後太陽紀的抉擇,他們比他更無助,更傷痛。
「不要怕,我確實是顛倒橘子的貝海琴,我……」海琴忽然發現在屏幕下方的架子上有一個話筒,他拾起話筒,讓自己笑了一下。
「我讓大家受驚了,因為我的女朋友好像……有別的人很喜歡她。呵呵,現在好女人都是很難追的。我為大家唱首歌吧……顛倒橘子的《絕戀》。」
清淡憂傷的歌聲在機艙內響起。雖然每個人都是一肚子的驚恐和疑問,不過歌聲一向都是平復情感最好的東西,比再多的話語都有效。
客機就在海琴的歌聲中一路向前飛向了傳說中的拉斯維加斯。
與此同時,卡斯蒙看著手中GPRS上傳來的信號,透正從洛杉磯在向拉斯維加斯靠近中。
「他們難道要來我的城市嗎?」卡斯蒙問身邊的歌羅娜。歌羅娜沒有隱瞞點了點頭。
「為什麼?」
「因為第九啟示在拉斯維加斯。」歌羅娜據實回答道。
「什麼?」卡斯蒙驚訝地坐起來,「第九啟示在拉斯維加斯?怎麼會這樣,我的城市裡有第九啟示。」
「也許這都是注定的。」
歌羅娜不再說更多,也許她也不知道更多,又或者她知道卻不願說。
卡斯蒙早已習慣了她的性格,從她身邊翻身跳下來,拉開厚重的落地窗簾,窗外是一座不夜的繁華景象。
「很好!如果是這樣,就讓我好好為你們的到來,開一場盛大的派對吧!」卡斯蒙瞇著眼看著他的城市,眼中燃起了慾望的火焰。
尼祿這個時候還拉著雪莉,在拉斯維加斯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到拉斯維加斯的兩天裡,他已經帶著雪莉玩過拉斯維加斯所有著名的景點了,八大最刺激的過山車,威尼斯酒店裡的室內河,地上地下的賭場,以及去看了各種各樣的魔術雜技秀。
除了偶爾睡一會兒,他一天到晚都是這樣拖著她在拉斯維加斯的大街上從這裡走到那裡。他好像一個不知疲勞的小孩,一天到晚都尋找著能帶給他刺激的東西。又好像他是一個時間不夠了的病人,病態地要用兩天的時間把一生該玩的東西都玩光一樣。不論他是什麼,他都保護著雪莉,讓她在這座黑暗之城裡痛痛快快地玩了兩天。
今天他們倆在街上走了好久,也許是該玩的都玩過了,再來也只是變化度頗小的重複遊戲,一向精力旺盛的尼祿也表現出些許的失落,不知道下一個地點該是哪裡,帶雪莉去哪裡才好了。
雪莉被他帶著走了許久,也覺得累了,見他在大街中央駐足不前,就一個人坐到了他身邊的路階上。
過了會,失去方向的尼祿也坐到了她的身邊。兩個人就這樣坐在那裡,身前身後不斷過去的是一堆一堆笑聲不斷的年輕人和情侶,店子裡的玩鬧聲在街道上此起彼伏地迴盪,被清冷的路燈和霓虹的艷影照著的他們,突然間變得像一對真正的逃跑戀人,沒有方向,迷失,孤獨,寒冷。
雪莉望著尼祿,這個總是很熱鬧的傢伙,此刻微微將肩膀躬到前方,和同坐在一起的她拉開了一段距離,讓她看不見他的臉和表情。這樣的時刻真是再難熬不過了,雪莉無奈地將視線移開,發現他們正對面的一座破舊的大房子居然是一個電影院,上面打出的廣告是好萊塢三四十年代的黑白片。
「我們去看電影吧。」
尼祿似乎沒聽清,回過頭望著她。
雪莉又重複了一遍:「我們去看電影吧,如果你沒有其他節目的話。」
尼祿沒想到雪莉居然會主動邀請他看電影,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所有時間他還從來沒有在非強迫的狀態下讓她做過什麼事呢,更別說她主動邀請了。
雪莉瞧著他遲疑了幾秒,以為他有別的安排了,正要作罷,他忽然笑起來,拉住她的手跳起來,一邊大聲歡呼「好啊」,一邊拉著她向那個電影院衝了過去。
晚風吹散了她和他的頭髮,尼祿邊跑邊回過頭來對她大幅度地笑,那笑容被霓虹渲染,就像電影裡常用的慢鏡頭一樣魔幻迷離,而且……浪漫。
Ⅲ.
屏幕上瑪麗蓮·夢露招牌似的媚笑傳來,咯咯的讓只有雪莉和尼祿的電影院顯得空曠無比。
《熱情似火》——瑪麗蓮·夢露和比利·懷特合作的巔峰之作,雪莉沒想到她和尼祿的第一場電影居然是這樣一部搞笑歌舞片。
「要不要換一部。」雪莉瞧著黑暗中表情木然的尼祿,忍不住問他,也許是長時間的相處她也受不了總是對他冷漠了吧。
「不用。」
「哦。」雪莉收回視線。兩個人繼續專注地看螢幕上的瑪麗蓮在兩個女裝的男人之間笑料百出。空蕩蕩的影院裡,陳舊的呢絨沙發椅散發出一種梅雨季的銹味,播放了太多次的拷貝不時有黃點和黑槓晃過。本來是搞笑的片子,不知道為何在此情此景下兩個人卻看得憋悶異常。
「我相信命運,因為我尊重時間。」
忽然尼祿兀自說,雪莉轉過頭去,發現他的雙眼依舊盯著螢幕,不是盯著她,他也像是在對空氣說話,而不是她。
不過她知道他是在對她說話。
「所以,我想命運讓我們到這裡看這場電影是注定的,所以無論如何,我也要和你一起看下去。」
說完,他自顧自地嚼了幾口沒味的爆米花,對雪莉說:「你相信命運嗎?」
「我相信。」
「是嗎?」他轉過頭來,在黑白的光線裡看著雪莉,她的臉也是黑白的,像刻在骨上的記憶一般分明。
「你知道嗎?你現在的樣子很美。」他伸出手去摸她的頭髮,然後讓自己靠了過來。
雪莉也望著黑白色調中的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這一次沒有強迫,自然而然地讓他吻了,輕輕地觸碰已有酥麻的感覺。他還要繼續,更深地感受她的呼吸,她稍微用力就把他推開了。
他果然不想強迫她,起碼這一次不想,也許他從來就沒有想過。
她望著他,一半的容顏在黑色的陰影裡,這使他線條分明的臉更顯得英俊了。
「對不起。不行!」雪莉推開他,手卻依舊放在他的肩上,他的肩膀很堅實,讓人有依靠的慾望。
尼祿摩挲著她的頭髮,聲音輕得彷彿訴求:「為什麼不行呢?」
「因為……我是雪莉·拉斐爾。」
「因為你是光明家族的族長對嗎?」尼祿繼續摩挲著她的頭髮,動作溫柔得不像他。
她點了點頭。
他明白地點了點頭:「還因為你是一個好女人,是嗎?」
她低下了頭,他笑了,繼續撫摸著她的頭髮,聲音更加輕得讓人痛心:「因為他比我先來,對嗎?」
她點了點頭,尼祿鬆開了她的頭髮。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哽咽了一下,才繼續將話說完,「如果我不是亞伯罕家的尼祿,如果我比他先來,又或者我和他在一條水平線上,你會不會,會不會選擇我?」
「尼祿,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有意義。」他打斷她,如他一直的霸道強勢,「當然有意義,回答我。」
「我……」
雪莉望著他忽然發現這個問題好難回答。
尼祿等待著她的回答,瑪麗蓮·夢露嬌嗲的聲音不停地在周圍迴盪,讓等待的時間變得異常地長。
「我不想回答。」
等待了許久,而這就是雪莉的回答。
尼祿癡癡地望著她,試探著讓手臂微微地用力,她就倒進了他的懷裡,果然為了回答這個問題,她的身體已經糾結得沒有力氣了。
「回答我的問題這麼難嗎?還是你不想讓我知道答案。」
尼祿抱著她,雪莉聽到電影的音效之外,他和她的心跳聲在黑暗中一上一下,漸漸合到了一起。
「也許,不,不是也許。我是說我是可以離開卡斯蒙的。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茲羅幫忙,帶著你去一個沒人找得到我們的地方,一個離最後太陽紀的毀滅還有很久很久的地方。我對你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在胡說,只要你願意相信,就算是天大的謊言,我也願意去承受它的結果,你明白嗎?雪莉。」
尼祿在她耳邊細聲地說,他把她抱得非常地緊,以至於她根本不可能回頭,也就看不到他說這番話時的表情。但她明白,他是認真的,放浪不堪的他這一次是絕對地認真。
他是認真的,認真地愛她,一直都是。
「尼祿,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是亞伯罕家的族長啊!」雪莉不知道有一滴淚水從她眼中滑下了,就在這刻,為這個男人。
「我……」尼祿無言以對。
許久的沉默後,他告訴她:「我愛你。」
然後又是許久的沉默,雪莉知道他在等她的回應,可是她無法回應。
「那麼你就放我走,好嗎?」她的回應是這樣的,才說完她就想一刀把自己結果了算了,才說完她就發現她自己是這樣的討厭。
不過尼祿卻笑了笑,鬆開了她。
「果然是拉斐爾家的雪莉啊。」他笑了笑,用手背輕輕劃過她的面頰,雪莉不知道他是在幫她擦去淚水,她甚至不知道她哭了,為了他。
「所以……對不起。」
「離開了我,我就不能保證你的生死了。」尼祿望著她,用指腹揉了揉她打結的眉心,笑道,「也許我們還要在戰場上見面,我也不能保護你了。拉斯維加斯就要變成地獄,我也不能保護你了,你知道嗎?」
雪莉真不知該說什麼,還是什麼都不要說。
「可以留下嗎?留在我的身邊,多一秒鐘也好。」他輕輕地問,末了,又抬起了手從她面頰上劃下。
雪莉不知道剛才又有一滴眼淚從她眼眶中落下了。尼祿再次擦掉她面頰上的淚水,他明白那就是答案。
「和我看完這場電影吧。」尼祿轉過身,重新將視線放到螢幕之上。
雪莉聽到空曠的劇場裡很響的啪嗒一聲,是尼祿和她脖子上牽絆的鎖鏈被他打開,落在地上的聲音。
Ⅳ.
他果然不喜歡這部電影,說是要一起看完的,他卻沒多久就睡著了。雪莉看著熟睡的他,起身,默默地離開。這就是他們唯一的結局了吧。現在走就不用再面對他,面對自己了吧。
走吧!雪莉!
走啊!
她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對自己喊,可灌了鉛的雙腿邁出去好艱難。
走啊!雪莉!
「走吧。雪莉,走吧。」
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這一次她終於知道自己哭了,從來沒有過地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衝出了影院,衝出了和他牽絆的世界。
尼祿拾起地上的鎖鏈,鎖鏈的一頭還有她頭髮的香味。他想起了歌羅娜最初的勸告——
尼祿,答應我不要去愛上任何人,任何人。
命運這個東西,果然是不能抵抗的。
屏幕上的男主角愛上了瑪麗蓮,沒有理由地熱情似火。果然這就是命運,不能抵擋的命運卻也是最美妙的命運。
尼祿撫摸著被遺棄的鎖鏈,忽然在黑暗中放聲大笑,笑聲裡夾雜了怎樣的感情,他自己也說不清。
笑完之後,他安靜下來,影片也迎來了它最後的大團圓結尾。
他盯著屏幕,忽然疲勞地打了哈欠,對著屏幕後的陰影說:「野狗純,你一進來,我就發現你了。」
「所以你才會讓拉斐爾離開的嗎?」純走出陰影,銀灰色的身形在屏幕朦朧的光芒中仿若遊魂。
「不對啊!」不等尼祿作答,他就眉飛色舞地自答起來:「因為你是真的愛她,對不對,這才是答案對不對,亞伯罕的時光大帝也有認真到軟弱的時候,對嗎?」
冰室純笑起來,得意非常。
尼祿望著他似笑非笑,等他說完,慵懶地開問:「你來找我一定是有目的的。而這個時間,你來找我的唯一目的,一定是蒼御零他們要駕臨拉斯維加斯,而卡斯蒙要我們去迎接他對嗎?」
「有沒有人說過你實在聰明得可恨!」冰室純一邊咬著牙說,一邊走到了他的身邊坐下。
電影馬上就要結束,也到了最熱鬧最歡喜的時分。冰室純饒有興趣地看了下屏幕,嘟囔道:「熱情似火,是我最喜歡的電影呢。」
「是嗎?你也會喜歡看電影?」
「呵呵,我一直很愛老電影。」冰室純幽幽地說,指著影院的出口,貼到尼祿身邊問他,「為什麼不去追她呢?我看得穿她的心,她心裡有你。我記得尼祿大人可不是這麼大度的人,只要是你的東西,別人碰一下你都會把它毀掉的,不是嗎?」
「人是會變的。」尼祿轉頭看他,這時電影終於結束,影院後牆上黃色的日光燈亮了起來。
尼祿盯著冰室純,純盯著尼祿,兩個人都不肯示弱,精神通過目光拚命地較量著。
「你就這麼想除掉我嗎?」
「哪裡?」純笑了下,幽幽地說道,「沒有了你,遊戲就無趣多了。我只是真心地不願意看到你這個樣子,要知道我沒有朋友,真正討厭的人從頭到尾也只有你一個,所以我很關心你,真心地關心,最最關心的人就是你。」
「呵呵,多謝。」尼祿站了起來,「卡斯蒙有什麼計劃,告訴我他派你來的目的。」
「啊?你這要聽嗎?現在的你還能執行卡斯蒙的任務嗎?」冰室純邪惡地笑,看似並不著急離開。
「冰室純!」尼祿回過頭狠狠地對著他:「只要我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你就不要忘了我是亞伯罕家的族長,會用生命捍衛路西法尊嚴的人的首領!只要是路西法選擇的道路,我就會用鮮血去將它掃平。」
「所以即便愛情、自由包括你對時間和命運的信仰都可以為了亞伯罕的姓名而拋棄嗎?」冰室純斜過臉問他,灰色的眼睛裡不知道是嘲諷還是自嘲。
尼祿認真地看著他,忽然咧嘴一笑,笑得灑脫自由。
「這就是我的命運不是嗎?我天生的命運!既然接受了亞伯罕的姓氏,從出生的那天起也就無怨無悔地接受了與之相對應的命運不是嗎?這就是我們的命運嗎?你和我,都是一樣,一樣活在這個神創的世界裡,按照我們必須的命運,不管哭也好笑也好,也必須走下去不是嗎?」
「這只是一場遊戲,尼祿,你把它看得太認真了。」
「哈哈,是嗎?是我太認真了嗎?」尼祿一把揪起冰室純的衣領,「是你,純,一直都在逃避吧,假裝自己是旁觀者,假裝一切都是遊戲,你太軟弱了!純!你和我根本沒得比!」
「尼祿……」冰室純還要再說什麼,尼祿已經甩開他大步走了出去。
純整了整被尼祿抓亂的衣領,愣了一下,忽然又笑起來,在黑影裡喃喃自語:「尼祿,這只是一場遊戲。」
Ⅴ.
雪莉走出影院,一直向前走,不停地走。
雖然已經是半夜4點鐘,但這座沒有夜晚的城市,似乎這個時候才進入它真正的高xdx潮。路邊川流不息的是穿著華麗、大聲說笑的青年男女和花花綠綠的夜店霓虹。雪莉一個人走在略微潮濕的大街上,不停地走,不時有人向她搭訕,還有汽車擦著她的衣服開過去,她都沒有停下來,她知道她只要稍微停留就會失去繼續前進的力量。
忽然眼前一片白光,眼前高樓上原本熄滅了的巨大螢幕居然亮了起來。雪莉身邊的人都停了下來,帶著酒精和睡眠的微酣舉頭望向那塊突然閃亮的屏幕,只有雪莉還在不停地走。她不能停下來,絕對不能,可她才走沒多遠,又是突兀的光亮,另一塊高樓上死亡的屏幕牆也在此時復活了過來,緊接著一條街上所有的霓虹燈和廣告幕牆都亮了起來,她終於停了下來,有事情要發生了。
她看到屏幕上首先出現的畫面是黑暗中的跑道和徐徐降落的飛機。然後一個男人開始在螢幕外說話了。
雪莉聽過卡斯蒙的聲音,所以她知道這個人不是卡斯蒙,而是比卡斯蒙還要狠毒的冰室純。
老電影院的放映員老頭乾涸蒼白的屍體靜靜地躺在骯髒的呢絨椅子之下,在他的屍體旁冰室純對著面前被他用鮮紅的血畫出巨大符咒的屏幕大聲說:「看!神的子民終於來到了我們的城市,那架飛機帶來的不僅有你們的親人還有神的子民,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們。」
雪莉盯著屏幕上降落在拉斯維加斯機場的飛機,原來那就是她思念了許多個日夜的他們,蒼御零、透、海砂還有——海琴!
屏幕上的畫面改變,從機場轉而對準了溫和微笑著彷彿完全無害的純,陰影遮住了他失去的左眼,他剩下的右眼裡藏著蠱惑萬物的番尼的魔法。
雪莉看到屏幕上他的臉,立刻攔截下一部出租車想要趕到機場,可是打開車門坐進去她才發現出租車司機已經被屏幕上的純徹底吸引了。雪莉從出租車上下來,看到每個人都望著屏幕上的純,信徒一樣聽著他的布道。
「……你們這些有血有肉的人啊!就這樣任憑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上嗎?如果生命是這樣的無奈,為什麼不在它結束前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呢?……最後太陽紀的預言終將實現,既然沒有未來,就享受現在吧!……有沒有一個人讓你仇恨到想要毀滅?或者哪個女人,她從不肯正眼看你!還是哪家店子裡的美食你想一次吃個夠……」
冰室純的聲音是那樣平緩溫和,即便在說著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預言也不會有絲毫紊亂。他就像是每個人心中的聲音,又像是一面鏡子。他還在笑,笑得讓人只能親近。
雪莉望著他的笑容,感到凍徹骨髓的恐怖,已經沒有車子能載她去機場了。這樣大的城市裡,現在的她能夠依靠的卻只有自己,雖然這座城市大到她無法想像,她也只能義無反顧地向機場方向,靠自己的雙腿跑過去。
海琴收拾了東西準備下飛機,突然空中小姐示意他不要急著走,從他身邊跑過去把降落時關掉的電視又打開了。
一陣雪花點後,海琴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阿蘇,不,冰室純!」
冰室純對著屏幕輕輕微笑,幽雅地吐出了一個句子後讓鏡頭重新回到了夜晚的拉斯維加斯。
「歡迎你們來到拉斯維加斯。」
夜晚的拉斯維加斯在一片紅或藍的霓虹光芒包圍中,彷彿傳說裡的地下魔都。而那些生活在魔都的人們,也都跟著了魔一樣,徹底瘋狂了。
海琴看到街道上隨處是赤裸著身體,蜷縮在街頭哭泣的少女;那些混雜了污水和垃圾的角落裡滿是被人遺棄的受傷瀕死的人;而此時在街道上橫行的人都燒紅了一雙眼睛,將心底最原始罪惡的慾望都宣洩了出來。
整個城市都瘋了,被慾望和殺戮包圍,罪惡得讓人窒息。而在這些窒息的畫面中,海琴看到了更讓他窒息的東西。
在被惡鬼佔領的街道上,燃燒的火焰和破敗的霓虹之中,雪莉正向機場方向,向他不顧一切地奔跑著。
雪莉!可怕的畫面頓時隨著這個名字佔領了海琴的大腦。
「我要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