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宴請一對在日本生活了多年的朋友,我媽又招來了她的一幫朋友,聽我媽說今天出場的有不少是作家。
我今天分外理直氣壯地跟著我媽出場了。
我說理直氣壯,是因為我知道今天買單的人是我娘。
很爽的是,雖然是我娘買單,卻不需要動用自己家的錢,因為這是我媽代表報社宴請的。
那對來自日本的僑民看起來和我媽年齡相仿,男的穿著布褲和灰色的綿質T恤,雙肩背著旅行包,乍看哪像是來赴宴的呢,就像是要去爬山一樣。他眼睛細細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女人也穿著棉T恤,是青苔綠色的,下面是一條咖啡色中裙,齊耳的短髮,氣質安然。
他們帶給我兩份小禮物,都有著漂亮的包裝。打開一看,盒子裡是一沓細瓷小碟;紙袋中一本《名偵探柯藍》,當然是日文的,我看不懂,卻很喜歡。
作家們陸續都到了,他們個個氣勢都有點嚇人,所以我睜大了眼睛等美美,終於等到她入場。今天的美美,穿條白色的連衣裙,她進來就對著我怪叫一聲:“大頭馬!”
我二話不說,拉著美美要求她坐我身邊,她做了個鬼臉後,一眼看到我手裡的柯藍,就搶了過去,然後又很好奇地翻看了我的另一件禮物。
今天飯桌上的作家們都很健談,除了美美。她說自己在三人以上的場合會得失語症,我也一樣。所以我和她一起埋頭苦吃,也就不覺得孤單。
酒過三旬之後,作家們更是無比活躍起來,個個慷慨陳詞,嘹亮的嗓門,輔以激烈的動作,還有雖然看不見但完全可以想像得到的飛濺的唾沫,令我看了真有點為那對送我禮物的夫婦擔心。
那神態平和的日本僑民的男人身邊,坐了位神情激動的作家,作家正萬分熱情地朝來自日本的同胞湊過去,語速極快地說了一籮筐又一籮筐的話,做著激烈的手勢,說著說著,他又翹起了二郎腿……
我不禁悄聲對美美說:“你看,又一個‘多而費’哦!”
美美小聲對我說:“哪裡呀,是很多的‘多而費’呀!”
席間另一位作家大聲宣佈說,他的哥哥也在日本,而且,還娶了個日本籍的嫂嫂!
“噢——”大家表示驚訝,不過在我看來,那表情起碼有九分是裝出來的。
那人接著又說,他哥哥在娶那位日本姑娘之前,姑娘的父母不同意,他哥哥就衝到日本人家裡,從他早很早以前的生活開始說起,一直說了整整4個小時,把一對日本老人說得熱淚盈眶,後悔得捶胸頓足,不但同意了女兒的婚事,並且把這個中國女婿奉為座上賓,整天求著他去“咪西咪西”——最後這句話是我自行添上來的。
哇咧!怎麼像小說的情節一樣咧?
我轉頭看美美,她一邊低頭吃東西,一邊扁著嘴巴似乎在偷笑。
“其實,我們國內的人對日本人的瞭解是很片面的,這跟國內片面的宣傳有關,他們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壞……”
那傢伙還在滔滔不絕。
一直沒說話的那位女僑民,突然慢聲細語地開了口:“實際上,日本人是相當虛偽的。”
“是啊是啊!”我終於逮到了一個可以插嘴的機會了,壯著膽子說,“我在一本雜誌上看到有人寫文章說,他訪問日本的時候,發現日本人對你彎腰鞠躬的時候,眼角里都裝滿了對中國人的不屑!”
我的話居然博得女僑民的贊同,她衝著我點頭,說:“對。”
這讓我很受鼓舞。
那人不再說他哥的事情了,開始轉而說他哪天哪天和哪位哪位著名作家在一起吃飯,那些著名作家的名字,的確一叫出來就很爆響。
只是他的名字還不夠爆響,如果能等到那麼一天,我是不是也會自豪地說“某天我和某人在一起吃飯”來著!
大家都在大聲地喧鬧,我聽見有個美麗的中年女人在渲染自己的女兒有多麼多麼多麼多麼的美麗和出色……
美美吃得差不多了,歎了口氣,對我說:“今天實在是太吵了,我都有點頭暈。”
我同情地看了那一對神態安詳的夫婦——他們肯定比美美還頭暈!
就在這時,熱鬧的場面突然出現了冷場,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張口結舌起來。大概是因為該說的話全都說完了吧。
我突然想笑。
有人冷不丁對那對夫婦說:“你看,我們吃飯這麼吵,你們肯定不習慣吧?”
“不不,我們覺得這樣的氣氛很好!”男人和女人連忙說。
“真的很好!”女人又好心地補充了一句。
夜幕下,我們和那對夫婦道別之後,我小心翼翼而又心滿意足地捧著禮物和我媽一起打車回家了。
雖然說在飯桌上經常會遇到“多而費”,但是我還是萬分熱愛這種美食豐盛、熙熙攘攘、話題瑣碎的熱鬧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