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爾午後明媚的陽光透過車窗的縫隙直射進來,為車廂內混濁壓抑的空氣帶來了幾分乾淨溫暖的氣息。可此時的林瓏非但感受不到半點暖意,反而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她所乘坐的馬車正不疾不徐地朝著前方行駛著,車輪碾壓石子路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起,令自己的心緒更加煩躁。之前那一連串的疑問又開始在腦中迴盪,迫使她不得不將頭轉向窗外,想借此轉移注意力,不再繼續胡思亂想。
從博斯普魯斯海峽吹來的風輕拂過她的面頰,一道又一道全然陌生的風景在她的眼前如舊電影膠片般掠過……雖然林瓏不知道這位買主易卜拉欣大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但從旁人對他那種畢恭畢敬的態度來看,此人的身份一定不簡單。剛才他一開口要買下那個少年,原本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卻是毫不猶豫地同時退出了這場競爭。
想到這裡,她又將目光轉到了那個北非少年身上。
少年還是低垂著頭,被褐髮半遮住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透明的光線滑落在他那蜜色肌膚上,就像是一匹上等的絲緞閃爍著比珍珠琥珀更加奪目誘人的光澤。可少年的週身卻似乎籠罩著一種模模糊糊的傷感,恍若清晨初曉的一股輕霧,黃昏時分的一縷暮煙。
從林瓏的這個角度望去,恰好能看到他的手指正在微微發抖。那纖長柔軟的手指就像是在風中輕顫的鬱金香花莖。一枚看起來並不值錢的戒指戴在他瘦弱的指節上搖搖欲墜,彷彿隨時都會晃落下來。
看得出,他很緊張,也很害怕。
林瓏不禁心裡一軟,忍不住湧起了想要安慰他的衝動。不知是為什麼,這個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小一兩歲的少年,讓她感到有種說不清的憐惜和親切感。就彷彿……他們在很久,很久以前已經見過。
她忽然伸出自己的手,用力握住了那正在顫抖的鬱金香花莖,緊緊地。
少年明顯一驚,身體也隨之輕輕一顫,卻並沒有掙開她的手。
比起那個少年,她的處境或許不是能用糟糕兩個字來形容了。莫名其妙來到個陌生的時代已經是匪夷所思,更恐怖的是她對於之前的記憶也是模模糊糊的。除了自己的名字這類最基本的信息外,她實在想不起更多具體的東西了。
所以,她也不知該怎樣安慰少年,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握著他的手。她知道,對方一定能夠瞭解她想要表達的心意。
因為,十指連心。
寂靜無聲中,她和他,交錯的雙手,交錯的命運。
以及,無法預知的未來。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左右,馬車終於在一幢頗具伊斯蘭風格的建築前停了下來。這幢私邸的房頂全部是由用華貴的藍色琉璃瓦鋪就而成,青銅所鑄成的厚重大門邊沿鑲有金色樹葉圖案,打開的窗戶上安裝著五彩繽紛的玻璃,從各國運來的彩色石料交錯鑲嵌而成的花紋裝飾著潔白的牆面。穿過正廳有一個極為美麗的庭院,花園裡栽種著不少芬芳襲人的黃色玫瑰,被陽光蒸出的濃郁香氣漂浮在空氣之中。造型優美的噴泉帶著幾分歐式的浪漫風格,晶瑩剔透的水花在午後艷陽的照耀下折射出彩虹的絢麗。
房子裡的僕人們紛紛出來迎接,對這位易卜拉欣大人的態度都是恭敬有加,隱約似乎還有幾分畏懼之意。
「大人,您總算回來了。」一位穿著米色壓領長袍的中年胖男人走上前來。他的頭上纏著阿拉伯男人常見的那種頭飾,布頭卷掖在頭飾前方偏左的上面。淺色的布料緊裹著他的身子,看起來這人就像是一大袋會移動的土豆。當男人看見易卜拉欣身後的林瓏時,眼神明顯一亮,笑了笑道,「大人,您的眼光果然厲害。相信這個漂亮的女奴一定會令那個人滿意的。」
易卜拉欣微微一笑,淡淡道,「要想讓那個人滿意……恐怕還要花上些時間好好加以調教。」
「不過大人……」男子的目光又落在了少年的身上,眼中掠過一絲困惑,「您不是只打算去買個女奴嗎?」
「這只是個附帶品。」易卜拉欣微抿著嘴角,「哈桑,你就暫時先將這兩人安置下來。」
哈桑遲疑了一下,「那麼大人……還是按照老規矩辦嗎?」
「當然。」易卜拉欣淺淺笑著看了林瓏一眼。他的笑容就像是尼羅河畔的白蓮悄然綻開,美麗不可方物,但那雙如子夜般漆黑的眼眸卻蘊含著深冷的暗光。
林瓏還沒弄清是什麼回事,就被哈桑帶到了一個狹小陰暗的房間裡。和她一起同病相憐被扔到這裡的還有那個北非少年。從上了馬車到現在為止,少年的頭始終低垂著,一直都沒有抬起來過。
哈桑冷冷掃了兩人一眼,用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說道,「按照這裡的規矩,所有新買來的奴隸都要先餓上三天。也就是說,除了清水之外,在這三天裡你們將得不到任何食物。」
林瓏一愣,買來的奴隸先餓上三天?奇了怪了,她們又不是供人食用的蟶子,買來還得放在水裡餓幾天以便將肚子裡的沙子吐個乾淨?這規矩也太變態了吧?
哈桑說完那幾句話就轉身朝門外走去。
「可是,萬一我們餓死了呢?」她忍不住小聲抗議道。
哈桑面無表情地轉頭看了她一眼,「那只能證明你們沒有通過神的認可。」
「喂……這算什麼……」光當作響的鎖門聲打斷了林瓏的抗議,她只得鬱悶地收了聲,。神啊,這是什麼鬼時代鬼地方鬼規矩!
片刻之後,她才算是冷靜了下來,開始打量四周的情況。房間裡只有一盞用阿拉伯風格圖案裝飾的枝形燈架,但燈架上卻是空空如也。靠近高高的天花板那裡,倒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窗子,那也是唯一的光線來源。
「我的名字……叫貝希爾。」就在這個時候,那個沉默的少年忽然開口了,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髮絲,用很輕的聲音繼續說道,「我的家鄉在……埃及開羅。」
林瓏沒想到他會先開口,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忙答道,「我……我叫林瓏,來自中國。對了?你知道中國嗎?不對不對,這個時代可能不叫中國吧。反正也是個和埃及一樣古老的東方國家。」
「東方國家?」少年有些驚訝地盯著她,「可是我從沒見過東方國家的人會有一雙像你這樣的紫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