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回到餐廳的時候,年輕的伯爵已經享用完了西西里的特色甜點cannoli,以一杯濃郁醇香的Espresso為這頓晚餐劃上了完美的句號。
「今天玩得很開心吧?」阿方索不動聲色地用繡著金線的白色餐巾輕拭著嘴角。
瑪格麗特乖巧地走到了他的身邊,撒嬌似地蹭到了他的懷裡,「爸爸,我只是和她開玩笑嘛。」
阿方索彎腰將她抱到了自己的膝蓋上,「那麼,以前那些主動向我提出辭職的老師們呢?你也是和她們開玩笑?」
「她們也太脆弱了,只是一些小玩笑而已。」瑪格麗特吐了吐舌,「我又沒有惡意。」
「嗯,你是沒有惡意。」阿方索的唇邊飄過了一個優美的漣漪,「艾米的頭髮被燒了,安妮莫名其妙的食物中毒了,麗迪雅的門牙摔斷了,索非婭在這裡留宿的時候被你嚇到神經衰弱……原來這些都是小玩笑。」
「爸爸!」瑪格麗特摀住了他的嘴,不許他再說下去。
「不知這個流夏老師能堅持多久呢?」他笑著繼續說了一句。
她瞪了他一眼,從他的膝蓋上爬了下來,略帶惱意地說道,「爸爸,請不要再給我請什麼繪畫老師了,這很無聊!我什麼時候說要學畫畫了!我根本上就沒興趣……」
阿方索眼帶笑意地看著她,忽然伸出手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可是,你明明是那麼喜歡畫畫的,不是嗎?」
她頓時愣在了那裡,好一會才小聲叫了一句,「爸爸……」
「好了,讓麗莎帶你回房吧,我還有一些公事要處理。」阿方索摸了摸她的頭髮,起身走出了餐廳。
一進二樓的書房,他立即鎖上了房門,又順手拿起了當天的晚報翻到了社會新聞版。當看到了莫羅檢察官因爆炸身亡的消息時,他的嘴角不由泛起了一絲冷笑,接著就打開了電腦,登陸到了自己的Skype聊天工具上。
嘟嘟嘟——他的朋友列表上的一個頭像立即發出了通話邀請。
他微微一笑,摁了同意接聽,隨後戴上耳麥先開了口,「羅密歐,做得很好。」
「只要我一出手,保證他們都變成乾貨。」羅密歐調侃的聲音從那一頭傳來,「對了,最近瑪德琳娜的手下和我們的成員在那不勒斯起了好幾次衝突了,你要不要告訴Don?或者是我親自過去一趟?」
「暫時不用。這些小事就別打擾Don了。那不勒斯畢竟是瑪德琳娜姐弟的地盤,現在最重要的是這次的投標。你要明白,我們的最終目的是要洗白,只有變白,才能有更多的權力,更多的金錢,更安全的做想做的事。」
「Okay,不過我看她們兩姐弟就是不順眼。」羅密歐的口吻還是那麼玩世不恭,「話又說回來,到底是誰設計了Skype?這個聰明人一定沒想到這個軟件因為使用了特殊的編碼系統,讓那些警察根本沒法破譯,反而成為了我們聯絡的最佳工具,這比手機可安全多了。」
「你的廢話很多,羅密歐。」阿方索打開了電腦上的一個文檔,「帕克已經發了信息過來,這次共同投標的公司一共有四家,最有實力和我們競爭的就是高瑪特公司。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我要這家公司退出這次競爭。」
「哈,又該是我的小情人出場的時候了。」羅密歐的聲音裡透著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
「這次不用做得別太明顯。」阿方索提醒了一句,「只是讓他退出競爭。」
「我明白。」羅密歐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聽說你又給瑪格麗特換了新的繪畫老師?這是第幾個了?第八……還是第九?」
「這種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晚安。」他乾脆利落的切斷了聯繫,取下了耳麥。
阿方索隨即站起了身走到了牆邊,掛在牆上那面波旁王朝時期的古董鏡子清楚照出了他的面容,也照出了他那道延伸到脖頸處的狹長傷疤。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部位,眼底微微一閃,宛如碧水冷玉般的顏色中竟隱隱滲出了一抹嗜血的光芒。
流夏回到租住的房子之後,忍不住將自己悲慘的遭遇告訴了卡米拉她們,誰知不但沒有得到任何同情,倒讓她們樂不可支了好一陣子。卡米拉還追著她問了無數關於伯爵的問題,甚至包括不起眼的細枝末節,到最後她乾脆跑到了流夏的床上,纏著她聊到了半夜。
流夏在心裡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把糗事告訴這兩個沒良心的女人了。
第二天的休息日,本來說好了要去托托家給他做中國餃子,她也因為臉上的傷而找了個借口沒有去,兩人倒是褒了一下午的電話粥。由於職業的關係,托托並不能經常和她碰面,但彼此之間每天的聯繫卻是從沒中止過。
這個週末很快一晃而過。在週一的早晨,朱裡奧老師又佈置了下次作業的主題——人體素描。對於美術專業的學生來說,這次的作業似乎過於簡單了一些。有同學立刻就提出了疑問,「朱裡奧教授,在考進這所學校前,練習素描就是我們每天必做的基本功。現在把它作為正式的作業是不是有點太鄭重其事了?」
「對,就好像足球比賽大家不比射門進球,而是比起了顛球。」另一個男同學也在旁邊插了一句。
朱裡奧瞥了他們一眼,不慌不忙地予以解釋,「法國古典畫家安格爾曾經說過,素描正確無誤的外型,是為繪畫的第一要素。有時越簡單的東西越能體現你們的實力,太過繁瑣華麗的表現形式反而容易隱藏你們的缺點。」
「教授,我的母親曾經告訴過我,如果要知道一個廚師的手藝是否精湛,只要讓他做一道最簡單的家常菜就可以了。這就是所謂的越簡單的東西越能體現實力吧。」
卡米拉的回答似乎令朱裡奧教授感到相當滿意,他點了點頭,表示認同這個比喻。
「這次的素描作業是現場完成,週五早上我會在工作室安排一位人體模特。」朱裡奧說完之後又頗有意味地看了卡米拉一眼。
「教授,這個模特不會是你本人吧?」卡米拉笑嘻嘻地來了一句。
說真的,同學們對於她的勇氣都十分佩服。因為平時除了學習上的交流,誰也不敢和朱裡奧教授開這樣的玩笑。
朱裡奧平時對於她的「挑釁」似乎也並不以為然,還經常會作出令大家掉下巴的回應,就像現在——他忽然邪魅一笑,「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擔心你們完全無法集中精神。唉,太過完美有時也是一種犯罪。」
光當!全體同時栽倒在地……
「教授,我可不可以問一下,這次的模特是男是女?」流夏的聲音又將全體從受刺激狀態拉了回來。在聽清她的問題後,同學之中隱隱傳來了幾聲輕笑。
朱裡奧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瞇起了眼睛微微一笑,「宮流夏,我想你們女生都會很高興的。」
「哦,原來是男模特……教授,畫帥哥我最有動力了!」安娜興奮的聲音引來了大家的一陣哄笑。
流夏的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面色鬱鬱地低下了頭。
「流夏,是男是女都無所謂啦,好好加油,這次是你打敗阿弗洛娜的好機會呢。」卡米拉小聲地在她耳邊說道。
流夏勉強地笑了笑,沒有說話。其實從剛才朱裡奧教授佈置了這次作業之後,她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的,直到剛才知道了人體模特是男性時,她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自從十歲那年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畫過全裸的男性人體了……她不是沒有嘗試過,但每次一提起筆,即使是臨摹畫本上的那些人體素描,她的眼前都會出現那一幕情景……
這次的作業——該怎麼辦?——
不過與現在的這個煩惱相比,令流夏更加頭疼的還有——週二即將來臨的繪畫課。一想到那位深藏不露的伯爵小姐,她的背後就冒起了一股冷氣。本來還以為教個學生是件很容易的事,沒想到現實和想像總是有一段距離的。這樣繼續下去的話,自己不知還要挨多少的暗招。可是……為了這豐厚的薪酬,她無論如何也不能退縮。再說了,她宮流夏怎麼能輸給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呢?
所以當星期二晚上來臨的時候,流夏還是再次準時出現在了那座城堡門口。
走進厚重的鐵門後,僕人直接將她帶到了瑪格麗特小姐的房間。這座城堡空曠得讓人心驚肉跳,如果沒有別人的引領,她想她很快會迷失在那些幽深的走廊裡。
「老師,晚上好啊,您很準時呢。」瑪格麗特早就等在了那裡,笑瞇瞇地向流夏打了一個招呼。如果只是看她那天真純潔的燦爛笑容,誰也不能將她和任何貶義詞聯繫在一起。
流夏也保持著溫文爾雅的淑女面具,若無其事地露出了一個標準笑容,「晚上好,瑪格麗特小姐。」
兩人在對視的時候有一瞬間的眼神交流,彼此又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流夏的臉上笑容依舊,心裡卻是感到有點崩潰,天吶,這個女孩真的只有八歲嗎?
「老師,喝咖啡嗎?」她指了指桌子上精緻的咖啡壺。
「不用了,我們現在就開始上課吧。能讓我看看你之前畫的作品嗎?」流夏生怕一不小心就中了她的招,急忙轉移了話題。
瑪格麗特想了想,就從書架下取下了一疊畫遞給了她。儘管小姑娘詭計多端,但她畢竟也是個孩子,所以又忍不住說了一句,「以前的老師都說我畫得很好呢。」
流夏仔細翻看了幾張,心裡的評價只有一個字——差。那些老師說她畫得好,無非也是奉承而已,反正說好話誰都喜歡聽。既然這樣的話,她也無謂做惡人。
「是畫得不錯,再多加練習應該會更有進步。」她面帶微笑地說著那些程式化的話,卻無意中發現對方的眼中飄過了一絲難以捉摸的表情。
「老師,我討厭死板的教學方法,這樣吧,我想畫什麼,你就教我畫什麼。」瑪格麗特轉了轉眼珠,指了指房間的某一處,「我今天想畫這個花瓶。」
「當然可以啊。」流夏好脾氣地點了點頭,反正這大小姐也不是真想學點什麼,那麼只要順著她的心意就好了吧。她喜歡畫什麼,就教她畫什麼。
兩個半小時之後,瑪格麗特在流夏的指點下已經畫出了一個大概的雛形。她抬頭看了看那個洛可可風格的掛鐘,自言自語了一句,「九點半了,爸爸也該回來了吧。」
為免被誤會有非分之想,流夏自然是沒有搭腔。
「爸爸平時的工作很忙,我們能相處的時間也很少呢。」她的神色忽然黯淡下來,「他不知說了多少次帶我去動物園玩,卻從來沒有兌現過。」
「你還沒去過動物園?」流夏有點驚訝,之前的疑惑又湧上心頭,阿方索先生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出頭,怎麼會有個八歲的女兒?想到這裡,她抬起頭悄悄打量了瑪格麗特幾眼。這一打量,還真讓她意外地看出了一些端倪。
之前一直沒有留意,雖然瑪格麗特和阿方索都有一雙綠色眼睛,但阿方索眼睛是極清淺的水綠色,幾乎和他的先祖是一模一樣的。而瑪格麗特的眼睛,卻是如翡翠般濃鬱熱烈的綠色。
「其實那些普通的女孩子或許還比我幸福呢。」瑪格麗特低低說了一句,又看了看她,「老師,今天差不多就到這裡吧,請您幫我把花瓶放回原位好嗎?。」
流夏雖然記著要時刻提高警惕,但剛才小女孩一瞬間流露的神情又不像是假的,所以她也一時沒在意,直接就拿起了那個花瓶。
當她準備將花瓶放回原位的時候,忽然聽到瑪格麗特一聲喊叫,「老師,別踩到我的短尾巴!」流夏一聽,條件反射地低頭一看——什麼也沒有。她的頭皮頓時一炸,立即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但就是這短短一瞬間,從斜地裡忽的竄出了一團黑影,喵的尖叫一聲直往她的手上撲去!
那個花瓶撲一下被撞得飛了起來,還很不巧地朝著開著的窗口飛去……眼看著花瓶就要飛出了窗口……幾乎是電光石火的一剎那,流夏像隻鳥兒般嗖一下竄了過去,輕巧地翻出了窗子,用腳尖構住了窗台,倒轉身體穩穩地接住了那個花瓶。在鬆了一口氣之後,她又輕鬆地翻進了房間。
瑪格麗特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好半天才迸出了一句,「老師你的身手真不錯啊,難道以前是練體操的?」
「我練什麼無所謂,最重要是花瓶沒事。不然只怕賠光我的工資都不夠。」流夏依舊保持著笑容,將花瓶穩穩地放回了原處。
哈哈,總算是扳回了一局。流夏愉快地看著瑪格麗特小姐鬱悶的表情,心情頓時大好,順勢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次她可學乖了,還特地看了一眼椅子上有沒有仙人掌之類的東西。可就在她坐下去的時候,她忽然看到瑪格麗特的唇邊浮起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糟糕!她的腦中驀的閃過著這兩個字,立即想要站起來卻發現……
「啊,老師,忘了和您說,剛才你翻到窗外去的時候,我不小心把強力膠倒在椅子上了……」
流夏覺得自己要崩潰了,她怎麼又一次栽在這個小女孩手中!
當掛鐘的指針指向了十點半時,流夏很無奈地在椅子上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阿方索的聲音,「瑪格麗特,我可以進來嗎?」
聽到這個聲音,瑪格麗特頓時喜笑顏開,用最快的速度衝了過去將門打開。阿方索一踏進房間就看到了被困在椅子上的某人,驚訝地脫口道,「流夏小姐,三個小時已經到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流夏無限惆悵地長歎了一口氣,「阿方索先生,我也想離開啊……如果沒有這些強力膠的話……」
「爸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的。」瑪格麗特衝著阿方索露出了一臉無辜的神情,在轉向流夏時卻做了一個得意的鬼臉。
阿方索的眼中飄過了一抹瞭然的神色,退出了門外,他那優雅性感的聲線令人著迷,「實在是抱歉,流夏小姐,我去讓麗莎拿條長褲給你。」說著,他又瞥了一眼瑪格麗特,「你也給我出來。」
流夏換了長褲之後,才徹底和那張椅子分離開來。她對著鏡子整了整自己的頭髮,拿起了拎包打開了門——阿方索還站在門外。他似乎是剛剛赴宴歸來,還沒來得及脫下身上的西裝。這一襲Armani特別為他奪身訂製的黑色西裝完全契合了他的身材,西裝的開口處鑲著精緻的黑緞滾邊,顯現出了裡面純白的襯衣和深灰色的領帶,不著痕跡地散發著高貴優雅的氣質。
在清楚地看到流夏的面容時,他似乎微微一怔,那深邃的眼中飄過了一些摸不清輪廓的東西,「流夏小姐,你臉上的傷好多了。」
「嗯,是已經好多了。」流夏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那些可怕的顏色終於全都消失了,總算是又恢復了她的「花容月貌。」
「爸爸,老師可厲害呢,她能像只小鳥一樣飛到窗外接住花瓶哦,就像電視上演的一樣!」瑪格麗特笑嘻嘻地看著她。
「哦?」他的眼底冷冷閃了一下,嘴角揚起了一抹微妙的弧度。
「只是……湊巧而已。那個,時間不早了,我也不打擾你們了。」流夏趕緊支吾了兩句,轉移開了話題。
「這麼晚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流夏連想都沒想就打斷了他的話,她是來做家庭教師的,又不是來做客的。上次已經麻煩過人家一次了,自己也應該知道分寸。
「那麼我也不勉強你了。路上小心。」阿方索說完就離開了房間。
「老師,今天真是謝謝您了,我們週四見。」瑪格麗特也不忘在她臨走前給了她一個純真無比的笑容。
流夏極度無力地看了她一眼,已經不想說什麼了。
「等等,老師,」就在流夏跨出門口的時候,又聽她在身後叫了一聲,「您的那條褲子……和椅子都黏在一起拿不下來了,該怎麼辦呢?」
「褲子我不要了。」她並不認為這條褲子還可以繼續穿,就當是破財消災好了。
「我並不是為您的褲子擔心哦,老師。」瑪格麗特的聲音裡挾帶著一絲笑意,「不過,我好像忘了提醒你呢,這把椅子可是波旁時期的古董,上面的織緞據說還是某位王后親手織的……」
「誒……」流夏再一次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