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的日子很快就到來了,義經帶著花了一個月時間匆匆組成的水軍,戰船八百多艘前往壇之浦海面,而平家也出動全部戰船五百多艘前往迎戰。
清晨時分,戰鬥終於打響了。
當時的海戰必須配合潮流的速度跟方向來進行,因此經驗豐富的平家選擇了在海潮流速度較快的地方來進行決戰。只見海面上西邊紅旗招展,東邊白幟飄揚。兩軍的的戰船縱橫交錯,箭支四處橫飛,遠弓箭,近舉刀,相距較遠的船隻,箭簇互射如同下雨,相距相近的船隻,雙方就開始在船上交戰,小雪和知盛在同一條戰船上,知盛在此戰中勇猛異常,他大喊著激勵平家武士們:「勝敗就在今日一仗,倘若天命當絕,那也是人力不能挽回的。我們身為平家武士,此時不顧性命拚殺,必將名留後世!」
說完,自己持刀跳到了敵方的甲板上,揮刀猛砍,源家武士也不禁為他氣勢所攝,平家武士們明白這是本家決定生死的一戰,也不顧一切的拚死拚活奮戰,場面甚為慘烈,兩家武士殺得天昏地暗,有扭在一起掉到海裡的,有互相刺死的,有被割了首級的,雙方被弓箭射殺的武士更是數不勝數,周圍的海水被鮮血染得通紅。
小雪一邊揮刀擋著飛箭,一邊也跟著知盛跳到了對方的船上,什麼也不想,只是舉刀砍殺插白旗的源家武士,這場仗,一定,一定不可以輸,如果輸了,平家就完了,全部都完了。絕對不可以!她咬緊牙關,一招比一招凌厲,不多時,身上的直綴已經濺滿鮮血,散發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望了一眼知盛,早已長髮披散的哥哥一身浴血,正手提長刀,和源家武士激烈的戰在一起,她手起刀落,飛快解決了身邊的兩個敵人,立刻就衝入混戰中。
「小雪,沒受傷吧!」知盛一刀刺入正在與他打鬥著的源家武士肩上,一邊大聲問了一句。小雪眼疾手快,立刻在那人脖子上補了一刀,道:「我沒事!」說完,又架開斜地裡刺來的刀,反手又殺了那持刀的人。
「不是我的血,哥哥呢?」她又加了一句,知盛又是一刀插入另一人的鎧甲中,不動聲色道:「一樣。」
周圍是一片搖櫓聲、戰船破浪前進聲、飛在空中的箭矢聲、兵士們的喊殺聲、踏步的聲音、刀劍砍到鐵甲的聲音、被砍倒、掉落水中的聲音,壇之浦的海面上充斥著震天動地的撕殺聲,到處是一片混戰。
這就是冷兵器時代的海戰嗎?沒有大炮,槍彈,魚雷,竟也如此的驚心動魄,這樣的場景讓征戰無數的小雪深深的震撼了,此時此刻,來自現代的自己居然就置身於這日本的古戰場中,置身於這慘烈的海戰中,為著平家,為著哥哥們奮力而戰,一切都是那麼不可思議,是命運的安排?還是宿命的注定?
午前時分,待知盛和小雪退回自己的船上時,潮水開始從西向東湧動,源氏的船隻被沖得七零八落,在源氏船上掌舵的舵手和水夫跟本難以操縱船隻。由於佔有潮流上方的優勢,平家戰船趁機奮勇向前。源氏軍逆著潮流難以前進,漸漸向滿珠,千珠方向敗退。平家軍緊追在後,向源氏軍發動了一輪又一輪的進攻,兩軍持續輾轉廝殺。
小雪在船上稍稍鬆了口氣,一個上午的戰鬥,令她的全身都像散了架一般,源氏的箭還是稀稀落落的飛來,但比起剛開始似乎已經弱了很多,她抬眼看了看身邊的知盛,散亂的長髮遮不住他眉宇之間隱隱透著的一份興奮,也是,照這樣下去,也許勝利就在平家這邊了。
「小雪,再堅持一會,平家一定會取勝的。」知盛轉過頭,堅定的說著。
小雪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忽聞幾聲慘呼,船身頓時搖晃起來,知盛臉色一變,忙去察看。」啊!「又一聲慘叫從自己的船上傳來,小雪心中一驚,定睛一看,在船上掌舵的舵手和水夫已經被一箭射死,船頓時停止向前,在海中心打起轉來。
「糟糕!」她暗暗大叫不好,只聽周圍平家的船上慘叫此起彼伏,中箭而亡的都是舵手和馬伕,失去舵手和水夫的平家船隻立刻陷入了隨波逐流的狀態。
她心裡大驚,按規矩海面交戰時是不能射殺對方掌舵的舵手和水夫的,源家怎麼會這樣做?如果總大將不下令,射手是不會那麼做的,那麼一定是上面下了命令。上面下了令,想到這裡,她的心裡又是一陣劇痛,源義經,又是你嗎?你為了毀了平家,就這樣不惜一切嗎?——
此時源氏的戰船上。
義經一臉不悅的盯著景時道:「景時大人,我才是總大將,你這樣擅自作主是什麼意思!」
景時瞪了他一眼,道:「我軍處境危險,只能用這個方法,不管用什麼方法,贏才是最重要的!」義經眼中閃過一絲怒意,道:「就算他們追上來,我們也未必會輸,我看是你心存恐懼吧,景時大人。」
景時哼了一聲道:「不錯,這個方法是有些卑鄙,但只要取勝,我想鐮倉公也會同意的,別忘了我並不聽命於你,我是鐮倉公派來督陣的,上次你放了鬼面,我想鐮倉公一定會不高興吧。」
「咚!」義經一臉鐵青,一拳砸在了船壁上,持刀轉身帶著家臣往甲板走去,準備再次投入戰鬥……
一眼望去,平家的幾百艘船隻都搖搖晃晃的停滯不前了,只是隨風漂流,義經的心裡忽然隱隱作痛,小雪,你也在這些船上嗎?你到底是在哪艘船上?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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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家的船隻此時已經開始亂了陣腳,由於大部分的船上的舵手和水夫都被射死,艘艘戰船好像掉入水中的落葉,任由海浪推引。
屋漏偏逢連夜雨,海水潮流的方向忽然在這時發生了改變,從原來的由西向東變成了由東向西,這樣一來,平家的戰船位於逆潮的位置,再加上沒有舵手,船隻隊形大亂,人心也隨船而亂,平家的船,有的漂到源氏的戰船邊,雙方又大戰在一起,有的船隻被海流推向陸地,結果被在陸地等待的范賴率領的源氏軍夾擊。源氏軍逐漸恢復氣勢,開始對平氏進行壓倒性的反攻。
而從屬於平家的船隊的,來自阿波民部的重能一見形勢不妙,也在此時背叛了平家,開始帶船撤離,形勢一下子發生大逆轉。在源氏軍的猛烈攻擊下,平家軍戰死無數。
「難道是天要亡我們平家?」知盛滿眼神傷,持刀的手也在輕顫,小雪默然無語,只是身子微震,偏偏這個時候潮水改變方向,平家難道就真的這樣倒楣嗎?不是,這不是天意,她不要信天意,她不要信這麼虛幻的東西……
「不會的,知盛哥哥,我們還是機會的,我們……」她趕緊說道。
知盛看了她一眼,道:」現在我們坐小船去主上所在的御船,三哥應該在那裡保護主上,就算是天命所歸,也要見著三哥再說。「
小雪點了點頭,心裡不由湧起一陣悲悵,放眼望去,壇浦之地,已經化為修羅煉獄。海為血染,地為屍覆。海面上到處都漂浮著武士們的屍體,無數平家的紅色旗幟落在海面,就像落在河上的紅葉一般,悲哀的隨浪逐流。
這場持續了將近一天的最後之戰,難道就這麼輸了?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明明勝利就在眼前,誰知……難道真的大勢已去?
上了御船之後,一身血污的著藍色鎧甲的宗盛正站在甲板上,散亂的長髮隨風飛揚,清冷的雙眼茫然的望著前方,也根本沒有在意不時落下的箭。
「宗盛哥哥,我們是不是要撤退?」小雪小心翼翼的問道。
宗盛緩緩轉過頭來,眼中流露出一絲絕望,一絲決然,搖了搖頭。「那麼?」小雪有些疑惑起來。宗盛又看了看知盛,平靜的說道:「我平家今日敗局已定,大勢已去,我已經告知德子和主上了。」
知盛聞言,臉色微變,卻又淒然一笑,道:「三哥,既然事以至此,噩運難逃,與其被俘,到不如乾乾脆脆自我瞭解,也不辱了平家的名聲。」
宗盛淡淡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平家今日之敗,無顏再苟存殘喘。」
小雪聽著他們的對話,已經完全驚呆了,她好像完全聽不懂哥哥在說什麼,他們怎麼了?
她猛的拽住知盛的衣袖,驚慌道:「知盛哥哥,你們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我聽不懂!」知盛身子輕顫,滿眼哀傷的看著她,欲言又止。
正在此時,忽聽船尾傳來落水聲,接著又是幾聲重物落入水中的聲音,小雪一驚,正要往船尾跑去,知盛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知盛哥哥,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小雪有些不知所措,哥哥哀傷的眼神讓她的心猛的揪起來,生疼生疼的。
「那是主上和德子投海了,大浪底下也有皇朝。」宗盛平靜的語氣令小雪倒吸一口冷氣,她的腦子一片空白,「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就這樣放棄自己的生命?」她扯著知盛的衣襟,聲嘶力竭的吼道。安德天皇今年才只有八歲啊……
知盛緩緩抬起眼,望著周圍,輕輕道:「小雪,你看……」小雪猛的抬起頭,眼光往四週一掃,不由大驚失色,周圍平家的船上,剩餘不多的武士們和女眷們紛紛義無反顧的投入海中,或身著重鎧,或把重物背捆在身上,或把重物抱在懷中,很快就沉了下去。旁邊船上宗盛的兩位叔父教盛和經盛,把彼此的鎧甲鎖在一起,手拉手的跳下了海,而重盛的幾位公子,資盛,有盛,行盛也都手拉手的往海裡跳去,個個如此坦然,似乎他們要去的是真正的皇都,而不是冰冷的大海。一時海面濺起水花無數,落入海裡的聲音此起彼伏。
小雪目瞪口呆,悲痛欲絕的看著這一幕,腦中已經完全不能思考了……
她的淚水沿著臉頰緩緩流了下來,轉過頭,痛心的看著兩位哥哥,莫非他們也……不可以,不可以!她緊緊抓住知盛的肩膀,狠狠的搖晃著,大聲吼道:「不可以,哥哥,不要這樣做,求求你們,不要這樣做!」
知盛嘴邊泛起一絲奇異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小雪的頭髮,低聲道:「小雪,我們平家人寧可一死,也不能落入敵手,如若被俘,命運恐怕更為坎坷,倒不如慷慨赴死。今日天命如此,半點由不得人。」小雪抬起頭,知盛的那絲微笑令她的心痛不已,她又望了一眼宗盛,宗盛凝望著她,也淡淡的笑了一下。哥哥們的笑容如此淒涼,她的心,就快碎了……
為什麼,一心想要守護的東西,這麼輕易就要被毀滅,母親大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緊緊抱住知盛,很緊很緊,生怕一放手,他就會消失。
「求求你們,不要,不要……千萬不要……」她喃喃低語,知盛感到小雪的身子抖個不停,伸手也緊緊的摟住了她。這樣擁著她的溫暖感覺讓他留戀,但又看源軍馬上就要逼近,終於狠了狠心,一咬牙重重推開了小雪,小雪一時猝不及防,被推倒在了甲板上,「小雪,來世我們再相見!」知盛回頭含淚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迅速的縱身跳下了海。
「知盛哥哥!不要!」她淒厲的大喊一聲,心膽俱裂,忙望向宗盛,宗盛也是凝淚一笑:「小雪,哥哥先走一步了。」
「不要,不要丟下我!」小雪跌跌撞撞的起身,伸手去拉宗盛,只聽嘶啦一聲,宗盛人已入水,她的手中只留下了半片撕裂的宗盛身上的寶藍色直綴。
「哥哥!哥哥!」海水中只濺起一陣水花,淡淡的蕩了幾個漣漪。就再也看不見兩位哥哥的身影,小雪悲慟萬分的望著大海,淚水狂奔,哥哥們,你們好狠心,就這樣丟下我,就這樣放棄一切了嗎?好狠心,好狠心……
不行,不能讓哥哥們死,不管他們想不想死,她還是想盡力救他們。她深深呼吸了幾下,正準備跳下海去,冷不防,一支白翎箭夾著呼呼風聲直朝她面門而來,她條件反射的把身子一側,只聽撲哧一聲,一陣劇痛襲來,手上的小烏寶刀噹的一聲掉了下來,她低下頭一看,那支白翎箭來勢強勁,不偏不倚的射穿了她的右肩膀,鮮血,頓時泉湧而出,好痛,從未有過的疼痛席捲了她的全身,她的意識開始慢慢模糊……
模糊中只聽見有人上了這艘船,她掙扎著睜開雙眼,隱約看見一位身著紅色鎧甲的大將朝自己走了過來。
「小雪,小雪!」他的聲音顫抖的變了調,他回頭怒斥道:「景時大人,是誰讓你放的箭!為什麼放箭!」
「九郎大人,您難道不知道這是鬼面嗎,既然沒死,就趕快把她抓起來吧。」那男子陰沉沉的說道。
九郎大人,是源義經,一股恨意從她心頭湧來,她猛的瞪大眼睛,看清眼前的這位大將,曾經讓她心動的清雅溫柔少年,如今卻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她用盡力氣,站了起來,倒退了一步,
「小雪,你流了很多血,不要亂動了。」義經滿臉心痛的輕聲道,自己心愛的女孩怎麼會受了這麼重的傷,該死的景時,差點殺了她,他的心,如刀絞,如椎刺。
小雪滿懷仇恨的看著他,忽然彎下腰,忍痛用左手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刀,肩膀的傷口痛得她快要暈過去了,但她心裡的痛,卻是比身上痛上幾十倍,幾百倍,幾千倍,就是眼前這個人,令她失去了哥哥們,令她失去了所有的親人,這椎心刺骨的痛令她的神情也有些瘋狂起來,她緩緩提起刀來,一字一句喊道:「我要殺了你,源義經!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她舉刀就往義經身上砍了過去,「噹!」伊勢三郎的刀擋住了她的進攻,被這力道一震,她的刀飛了出去,肩上的血流得更厲害了,「小雪,」伊勢三郎低喚一聲,伸手扶住了她。
「別傷害她!」義經大喝一聲。小雪用力甩開了三郎的攙扶,踉踉蹌蹌的倒退了幾步。
「九郎大人,如果不及時醫治,恐怕她的傷……」三郎輕聲道,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同情。義經沉思了一會,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她帶回營地去治療,只能抓住她了,不然任由她去,只怕出血過多,性命不保。
「小雪,跟我回去。」他移動了一下,朝小雪走去。
「不要過來!」小雪一聲厲喝,罷了,反正哥哥們都不在了,與其被俘,痛苦的被折磨,還不如跟哥哥們去了。這一生,就這樣結束吧……就這樣離開這個時代吧……
「我身為平家人,寧可死,也不會被你俘虜的,源義經,我恨你!」話音剛落,她便縱身一跳,似一片脫離樹枝的樹葉般落入海中。
「不要!」義經驚惶的大喊一聲,也立刻不假思索的跳了下去。小雪,不可以死,就算你恨我,就算你要殺我,我也不許你死,絕對不許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