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大人,你打算怎麼做?」成范抬眼看著義經,開門見山的問道。義經看了看成范,道:「總之,我是絕對不會把她送去鐮倉的。」他頓了頓,又道:「我要把她留在身邊。」
「抱歉,我要帶她回去。」成范淡淡笑著,語氣中卻是不可抗拒的堅定。義經一驚,盯著成范,脫口道:「不行。」
成范似乎猜到這樣的回答,神定氣閒的看著他,緩緩道:「九郎大人,請別忘了,你是源氏的人,也別忘了,親手毀了平家的人——是你。」他看著義經發白的臉色,又道:「那麼,她又怎麼可能乖乖留在你身邊。」
義經盡量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沉聲道:「我知道,但是我只是想保護她,我想盡我的力不讓她再受到傷害。」
成范的眼中閃過一絲緩和的神色,半晌,彷彿不經意般輕輕說了一句:「放了她吧。」義經又是一驚,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出話來。
「放了她吧,如果——你是真心喜歡她的話。」成范臉上的笑容也淡淡隱去,「我不否認你可以保護她,但是如果和你在一起,每次見到你,都會喚起她心中最悲慘的回憶。她內心的傷,只怕永遠也痊癒不了,這樣的她,只能一直在痛苦中掙扎。你忍心嗎?」
義經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如果和你一起,日日夜夜,我都會生活在痛苦之中,你明白嗎。他的耳邊又迴響起小雪說的話,的確,這樣的小雪永遠也不會幸福,她的傷痛,正如成范所說,也許一輩子都好不了,可是如果讓她離開,那麼此生此世,也許就再也見不到她了,一想到這裡,他的心又開始絞在一起,滲著一陣一陣的刺痛。
「我會帶她回去,如果她不喜歡京城,我會帶她去一個她喜歡的地方,用我一生的時間替她好好療傷。」看著義經掙扎思索著的表情,成范的語氣柔和起來。
「成范大人,您——喜歡她嗎?」義經猶豫的問出了這句話。
「喜歡,非常喜歡。」成范的唇邊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容,「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現在我最怕的就是失去她,所以——我一定要帶她回去,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那麼,您也會放棄京中的官職?」義經又問了一句。
「不錯,我不能再讓自己後悔一次了。「成范的笑容依舊。
義經沉默著,這樣喜歡著小雪的他,這樣可以拋棄一切的他,也許比自己更適合治癒小雪的創傷吧,是自己一手造成了這些創傷,讓成范帶她走,遠遠離開這俗世紛爭,也許是自己唯一可以彌補給她的吧……他捨不得,捨不得她走,捨不得她傷心,捨不得她流淚,但是,更捨不得她永遠失去笑容……永遠生活在痛苦中……
想到這裡,他緩緩抬起頭,深深的看著成范,道:「成范大人,請一定,一定要讓她幸福,拜託了!」說完,他低低的俯下了身去,「拜託了!」這一瞬間,他彷彿聽見了自己心碎裂的聲音,很輕,很輕。
成范的臉上也有些動容,忙伸手扶起他,道:「九郎大人,你放心吧,我一定會讓她幸福的。」
「謝謝。」義經的聲音有一絲顫抖,抬起了頭,眼中似有淚光。
「不過,你兄長那邊,恐怕不好交代吧。」成范又隱隱的替他擔心起來。
義經輕輕搖了搖頭,道:「不管怎麼樣,我是絕對不會把小雪送到我兄長那裡去的,我早就決定了。而且……平家都已經不存在了,我想兄長也不會在乎區區一個俘虜吧。」
成范點了點頭,道:「那麼,我會盡快帶著她離開的。從此以後,這個世上既沒有鬼面,也沒有平雪子這個人了。」
義經也微微點了點頭,心中更是疼痛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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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范所在的這幾日,小雪漸漸的開始進食,臉色也慢慢的好了起來,肩傷癒合的很快,體力也在一點一點的恢復,有成范在她身邊陪著,被他那溫柔的笑容包圍著,她似乎不像以前那樣整日胡思亂想了,心情,也稍稍的平靜下來。
他身上的那陣熏香,似乎有魔力一般,總是會讓她的心情平靜下來,成范,那樣的溫柔,令她的內心深處泛起了一陣一陣溫暖的漣漪。
「小鳥,很快我就帶你回去了。」成范輕輕的整理著她的頭髮道。她一愣,脫口道:「回去?」回到哪裡?她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哦呀,」成范微笑著輕輕撫上她的眉,輕聲道:「女人這樣皺眉可容易老噢。」
他似乎看出了小雪的心思,又是一笑,道:「對,回去,我帶你回去,回平安京,我說過了,從現在起,讓我保護你,照顧你,我籐原成范可是不會食言的哦。」
「平安京?」她的神色又黯淡起來,平安京裡有太多太多的回憶了……
「哦,你不喜歡的話,我們就去吉野吧。那裡有我的府邸,一到春天,山谷裡粉紅粉白的櫻花鋪天蓋地,各式各樣的鳥兒跳躍枝頭,發出婉轉的啼鳴,清澈的溪澗淙淙流過枝葉繁密的櫻花林,美不勝收,你一定會很喜歡的。」
聽著成范的描敘,她好像已經看到了那如畫一般的美景,櫻花怒放的吉野山,一定很美很美吧……她的臉上不由流露出一絲神往的神色……
「我——還有機會去嗎?」她喃喃道。
「當然,我們馬上就去,我會一直陪著你,春日落櫻,夏日香荷,秋日紅葉,冬日清雪,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著我們呢,不是嗎?」成范溫柔的笑著,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
被他那溫暖柔和的眸子注視著,小雪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好了,你先休息一會吧,等會我再來看你。」成范釋然的笑著,慢慢放開她的手,「要乖乖的噢。」
看著成范的背景消失在門外,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腕上,成范握過的地方,好溫暖,讓人留戀的溫暖……好像有點昏昏欲睡了……也許,會夢見櫻花盛開的吉野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一睜開眼睛,發現天色尚早,自己剛才居然就這麼睡著了,差不多睡了一下午。幾天來,她整日躺在床上,都快躺出病了,其實只不過是肩膀受傷,腿還是好好的呀。想到這裡,她就站了起來,披上一件單衣,走到了木格窗旁,凝視著外面。
忽然門外傳來輕輕的扣門聲,「是誰?」她輕聲問道。
「是我,梢原景時。」一聽到這個名字,小雪大吃一驚,那個如此仇恨她的男人已經回來了?他怎麼會來找她?莫非想殺了她替他兒子報仇?
「什麼事?」她穩了穩心神。
「也沒什麼事,我剛從鐮倉回來,有一個人的消息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知道?」他的聲音總是陰沉沉的。
有一個人?什麼人?「誰?」好奇心促使她又問了一遍。
「三位中將平重衡。」
「什麼!」一聽到這個名字,小雪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急急衝到門口,一把拉開了移門。「他怎麼樣了?他怎麼樣了?」她情緒激動的連聲道。
「請冷靜一點,他還好好的在鐮倉公安排的處所裡住著。」景時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進來,還不忘把門輕輕移上。
重衡哥哥還好好活著,她的心裡頓時欣喜萬分,但想到賴朝的為人,又似一盆冷水澆了下來,剛才的喜悅立刻就消失了。
「你們,你們會殺了他的,對不對。」她心裡明白,賴朝是絕對不會放過重衡的。
景時似乎沒有聽見她的問話,只管說道:「殺不殺他我不清楚,不過鐮倉公吩咐過如果這次送去鐮倉的俘虜裡少了鬼面的話,那麼他就要受堀頸之刑了。」
她的身子猛的一震,堀頸之刑,聽上去好像很可怕似的,「什麼是堀頸之刑?」她的聲音輕顫。景時的嘴角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道:「也沒什麼,只是把人活埋在土中,再慢慢割去腦袋。」
「什麼!「她忽然覺得腿下一軟,趕緊扶住了牆角,已經傷痕纍纍的心,又被狠狠的劃上了一刀,血,正慢慢滲出來,一滴一滴的從心口滑落……重衡哥哥,不要,不要這樣殘忍,為什麼要這樣對他,為什麼……她的心中忽然一凜,盯住景時,賴朝既然指名讓她去,想必已經從景時的嘴裡知道一切了吧,那麼他也想到義經也許會不忍心,所以才會以重衡為要脅,他要對付的是她,他不想放過的也是她,。那麼,只要她落在賴朝手上,重衡就不會受堀頸之刑了……
「你放心吧,去鐮倉的俘虜裡一定有鬼面,不過鐮倉公也要信守諾言。」她直視著景時,冷冷的說道。
「那就好,告辭了。」景時冷冷一笑,就轉身走了出去。
她的嘴角淺淺的勾起一絲苦澀的微笑,成范,對不起,吉野的櫻花,她恐怕永遠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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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時忽然又從鐮倉回來也令義經吃了一驚,他看了看此時坐在眼前的景時,景時的臉就像帶了面具一般,絲毫看不出一點喜怒。
「景時大人怎麼又回來了,難道是兄長大人有什麼事要吩咐嗎?」他先開了口。
景時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情,道:「不錯,鐮倉公要九郎大人盡快帶著平家的俘虜出發,前往鐮倉。」
義經的心中一緊,兄長怎麼會催得這麼急。
「我自然會盡快帶著他們出發,請兄長大人放心吧。」義經淡淡道。
「九郎大人,鐮倉公的意思是越快越好,」景時加強了語氣,「另外,大人特地吩咐一定要將鬼面押送到鐮倉。」
義經頓時一陣心悸,臉色微變,立刻明白景時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賴朝,這個老狐狸,他在心裡忍不住咒罵了一句。
「至於鬼面,我另有處置,而且她也不是平家人,到了鐮倉,我自會和兄長大人解釋的。」義經保持著鎮定。
「是嗎?」景時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奇異的笑意,「只怕鬼面大人自己也會堅持要去鐮倉吧。」
「什麼!」義經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和不安,「景時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景時臉上笑意更詭異,輕聲道:「那麼,就請九郎大人自己去問她了。」
義經盯著他臉上的笑容,心中隱隱的感到不安起來。也沒有再說什麼,立刻起了身,他現在只想去找小雪,問個清楚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