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後,春。
又是一個櫻花盛開的季節,位於吉野的籐原成范大人家的櫻町裡,各色的櫻花開得正好,這櫻町裡的櫻花與別處的可不一樣,通常花期只有七天的櫻花,在櫻町裡卻能開足二十一天,盡情釋放出所有的美麗。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春天的清晨,籐原家的女主人小雪早早就起了身,吩咐著女侍們準備今晚要招待客人的一切所需。今天,和籐原家一直關係密切的陰陽寮的長官安倍泰清將會從平安京來吉野探望他們。每年的櫻花初放之時,安倍泰清總是會按約而至,賞花品茶,淺酌清談。最讓人驚訝的就是,看起來不問世事的泰清對平安京裡的八卦卻是無所不知,瞭如指掌。當然,她最期待的還是他所說的的鬼故事了。
今年的櫻花還是這麼嬌艷,小雪看著滿庭芳華,一時興起,走下迴廊,伸手去折那還帶著露珠的粉色八重櫻。
「小鳥,小鳥!」她微微一詫,回頭望著那位一路疾步而來的男子,不由輕輕一笑。這麼多年了,歲月似乎格外的厚愛他,今天這一襲石竹色直衣更是襯得他高貴優雅,氣質不凡。不過,今天他的神色好像有點奇怪,嗯,更確切的說是有點緊張慌亂。
「好難得哦,成范大人也有這樣驚慌失措的時候,是誰踩了你尾巴了?」她的唇邊勾起一個調侃的笑容。
「唉呀,小鳥,你還笑得出來。」他有些氣急敗壞的揚了揚手中的一疊信箋,道:「你知不知道,居然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公子寫情信給我們家的琉璃。」
「我們琉璃這樣漂亮,收到情信也不奇怪。」小雪很不以為然的繼續折著櫻花枝。「對了,都是些什麼公子啊?」她饒有興趣的問道。
成范低頭掃了幾眼,道:「有我們籐原本家的,北條家的,築紫家的……」
「呵呵,酒香不怕巷子深,想不到不在平安京我們琉璃還有這麼多傾慕者。」小雪笑嘻嘻的把頭埋進花瓣中聞了聞花香。
「可是,我們家琉璃明年才行成人禮啊,現在就收到情信,這些公子們真是越來越沒有禮數了,等過了成人禮的話不是更糟了嗎。算了,小鳥,我想過了,還是晚點讓琉璃行成人禮吧,唉呀,不行不行,還要告誡琉璃身邊的女侍們,千萬不能被收買,不然要是偷偷放了那些公子進來,我們琉璃的清白就危險了,唉呀,還是不行,不如這樣……
「你鎮定一點啦……」小雪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翻了個白眼,成范一向冷靜,就是一碰到女兒的事就犯暈了。不過籐原家女人的事情,對成范來說就是大事。
「好奇怪哦,當初成范大人不也是整日裡寫些情信追求美人,怎麼,現在有人追求自己的女兒就不行了?」小雪忍住笑意,斜斜的看了一眼成范。
成范一聽這話,臉上果然閃過一絲尷尬,氣勢也弱了幾分,:「這怎麼一樣呢,我風流可不下流,而且那些都是陳年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小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好了,不逗你了。你就不要瞎操心了,我們琉璃那個性格,誰敢溜進她房裡,不死也只剩半條命。」
成范的臉上閃過一絲釋然的表情,笑了起來,看著小雪道:「這倒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呢,呵呵,哦呀,我差點忘了。」
「你什麼意思……」小雪拿起剛折的花枝就往他打去,成范乘勢捉住了她的手,微笑道:「我是說母親和女兒一樣都是那麼美啊。」
「哼,油嘴滑舌。」小雪轉了一下眼睛,道:「對了,今天安倍泰清會不會帶著他的那個漂亮兒子安倍清繼一起來?」,這兩父子的氣質簡直是一模一樣,清淡的沒有一絲人味。
「當然一起來了。」
「哦,那看來這幾天又要不太平了。」小雪忽然覺得背上冒起了一股寒氣,不知怎麼搞的,安倍清繼和琉璃從初次見面開始就不對盤,冷冰冰的清繼每次都被琉璃捉弄的火冒三丈,今年自己的這位寶貝女兒又不知道想出什麼新花招了……
「對了,今年你又要泰清說什麼鬼故事?,當初你不就是說了很多宋國的鬼故事才讓他對你刮目相看的嗎?」成范輕輕的撫摸著她的手腕。
「不止聽鬼故事,泰清上次寫信來還說新創了很多幻術,這次一定要他表演給我看。「小雪暗自得意了一下,當初多虧了蒲松齡的聊齋誌異,安倍泰清對那裡的鬼故事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等她把所有的聊齋故事講完,在中日鬼文化的交流中,他們之間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院中忽然風起,紛紛揚揚的櫻花花瓣飄落下來,輕盈的落在成范和小雪的發端,肩上,衣服上,成范含著笑,溫柔的替她撣落髮絲上的花瓣。
「成范,過幾日我要去趟平福寺。」小雪的笑容漸漸隱去,輕輕的說道。
「我早就準備好了,我知道每年這個時候你都會去那裡。」成范的手指已經滑到了她的臉頰上,輕柔的輾轉著。
「嗯,我想在他生日的這一天看他。」小雪的心中湧起一絲惆悵,和淡淡的悲傷。每一年的三月十六,是他的生日。
「小鳥,你每次都是遠遠看著他,這次還是一樣嗎?」
「嗯,雖然是遠遠的看著他,但是只要知道他活的很好,那就夠了。」小雪淡淡的笑了笑,「我不想讓他有一絲危險,更不想讓人知道他是——重衡哥哥。」
「當初我也勸他到別處隱居,沒想到他還是選擇了出家。」成范輕輕歎了一口氣,擁住了小雪。
「重衡哥哥已經看破紅塵,一心向佛,從此遠離塵世紛擾,這對他來說也不是件壞事吧,」小雪默然了一會。「人的一生,真的就像這櫻花一樣短暫呢。」她把頭靠在了他的懷裡,低聲道。
成范摟得她更緊,輕聲吟道:「斯世似空蟬,人間有變遷。櫻花開復謝,頃刻散如煙,世事就是如此,但是短暫的生命也會讓人銘記在心,永遠都難以忘懷,不是嗎。」
「嗯,宗盛哥哥,知盛哥哥,敦盛,平家的一切人,雖然生命短暫如櫻花,但是我一直都會記住他們,」小雪頓了頓,輕聲道:「還有義經。」
回想起十年前接到義經被賴朝所逼,在陸奧自盡身亡的消息,那一瞬間,雖然她的眼中無淚,但她知道在她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地方……淚流不止……
「小鳥,你不恨他了?」成范低頭道。
「恨又怎樣,不恨又怎樣,這一切並不是他一個人的錯,不是嗎。」小雪平靜的說著,義經短短的一生好像就是為了消滅平家而生的,彷彿一顆流星劃過天際,轉瞬就和平家一起,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被這個時代玩弄的義經,幼年時的孤獨使他期望在賴朝處得到親情。然而源賴朝本身也在被命運\\\玩弄著,他對所有人都存著強烈的不信任感。雖然打倒平家是共同目的,但賴朝和義經兄弟卻註定了以血濺血的悲劇。這不是已經很可悲了嗎。世事無常,恍然如夢,賴朝也在前幾年墮馬而亡,如今的天下都操控在政子的北條家手中,那散發著淡淡梅香的清靈少年,最終還是沒有逃過他那悲劇的命運……
粉櫻如玉,白櫻似雪,剎那間吹散繁華無數,如今回想起以往種種,平家曾有的輝煌,過去一切的一切,都好似春夜之夢,猶如風中之塵。
唯有成范身上的熏香還是這樣迷人,這樣的真實,五年之約剛滿,他就毫不留戀的辭去鐮倉幕府的評定眾的重要職務,帶著她和兒女們隱居吉野,這個男人,為了她,已經替源賴朝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這許多年來,經歷了這麼多次的離合,經歷了這麼多次的悲歡,經過了這麼多年的風雨,浮沉於紛紛荏荏中,他卻仍然保持著那份雲淡風清的成熟與自然,他心中那自由的世界,是如此的清澈高遠,盛開著永不凋零。何其有幸,此生有他相伴……
穿過幽暗的歲月,也曾感到彷徨,走過崎嶇的道路,也曾感到迷茫,但是只要有他在身邊,什麼都不再害怕……
想到這裡,她的心情起伏不止,緊緊的摟住了他。
「成范,你說你是為了什麼而生的呢?」
「我想就是為了愛你而生的吧。那麼小鳥呢」
「「嗯,那就是為了被你愛而生的了。」
「呵呵,小鳥的回答好狡猾哦。」
「成范……」
「什麼?」
「我愛你。」
「什麼?」
「我愛你。」
「什麼?」
「沒什麼!」
「呵呵。我也愛你,小鳥。」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安倍大人什麼時候才來?」一聲忽如其來的清脆的男孩聲音令成范和小雪嚇了一跳,趕緊分開。
「雅彥,你好沒禮貌啊,下次再這樣嚇人一跳,我可不客氣了!」小雪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瞪著眼前這個穿淡綠色便服的男孩子,總是這樣幽靈般出現的籐原雅彥今年也滿十歲了呢,容貌氣質和成范簡直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過性格方面就……
「雅彥,為什麼這麼想見安倍大人?」成范依舊保持著他優雅的微笑。
「因為我要拜安倍大人為師,我要成為一個陰陽師。」雅彥理直氣壯的說著。
「厄,這個,雅彥,其實這個世界上除了鬼怪,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比方說美麗的女孩子啦……」成范輕輕抽搐了一下嘴角,正企圖努力勸說著兒子。
「女孩?父親大人,我對女人沒興趣。」雅彥很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父親大人,我已經決定了,我要一生和鬼怪為伍。」母親和姐姐,家裡的這兩個女人已經夠折騰了,有父親做榜樣呢。女人都是麻煩的,他才不會像父親一樣泥足深陷,只有父親那樣好脾氣的人才會樂在其中吧。
「一生與鬼怪為伍?」小雪的笑容凝滯在臉上。
「母親大人,您唇邊的笑容好僵……」雅彥還不忘壞壞的提醒一下小雪,挑了挑眉,瀟灑的轉身離去,只留下額上青筋早已扭成╬字狀的籐原夫婦。
「小鳥,怎麼辦,我們兒子居然對女人沒有興趣,難道我們籐原家就這樣完了嗎?」成范一臉的無奈,忽然他想起了什麼似的哀歎道:「難道就因為我以前的風流,現在就給我這樣的懲罰嗎?」
「是啊,兒子怎麼連你的一成風流都沒遺傳到,奇怪。」小雪納悶的嘟噥著。
「小鳥,這件事你要負責任,雅彥小時候臨睡前都是聽你的鬼故事,所以才會作出那樣的決定。」一定是這樣,成范的臉上滿滿的寫著這個意思。
「是嗎?」小雪考慮了一下,忽然拔腿就走。
「小鳥,去哪裡?」
「我看我要去給他講十八禁的故事了……」小雪的聲音已經消失在迴廊處。
「十八禁?」成范一臉困惑,忽然笑了起來,伸手輕輕接住飄落的櫻花,應該是時候——教教兒子怎樣追求女孩子了,他微笑著作了這個決定。
(全文完)
(就用平家物語的開始作為結束吧。)
祗園精舍鐘聲、諸行無常響有。
沙羅雙樹花色、盛者必衰理。
奢者久、唯春夜夢如。
者遂亡、偏風前塵同。
祗園精舍的鐘聲,有諸行無常的聲響,
沙羅雙樹的花色,顯盛者必衰的道理。
驕奢者不久長,只如春夜的一夢,
強梁者終敗亡,恰似風前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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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挖的坑,奇幻類的穿越,(尋找前世之旅)YY一把我喜歡的不同國家和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