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塵暴來的極快。沒過多久,半邊天空已經被一片黑壓壓的沙子所籠罩,肆虐的熱風攜帶著狂沙從高空急速俯衝下來,如同撒旦之手揮舞著武器橫掃而過,又好似千萬匹受了驚的野馬奔騰而至,毫不留情地吞噬著地面上的一切……
遺落在沙層上的那些動物白骨,斷裂的灌木枝被高高捲起,又用力地扔了下來,不停地在沙漠上翻滾著……
鋪天蓋地的沙粒來勢洶洶,就像霰彈一樣打得人無法睜開眼……
劉芒覺得自己好像就是狂風中的一片葉子,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拋上高空。要不是緊緊抓著身邊的這叢灌木,她怕是已經玩了好幾次空中飛人了。
半空之中飛旋的沙粒相互磨擦著發出一種刺入心底的尖銳聲音,劉芒只覺得自己的每一根神經都被這種聲音狠狠地刮著。她剛一手緊抓著灌木,一手稍稍拉開了頭巾,眼前還是一片狂沙飛舞,只是這麼短短的時間裡,她的嘴裡耳朵已經灌了不少沙子,連眼睛也被迷住了,完全看不清周圍的情況。
「阿布……」她剛說了兩個字,就被洶湧而來的沙子堵住了嘴。
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阿布杜拉人呢?他在哪裡?這裡是不是只剩下她一個人?
究竟……能不能活下去?
究竟……能不能回去……
究竟……
她就像一隻沒有骨頭的小蝦米般在頭巾下蜷起了身體,整個意識都被一種無邊的恐懼所控制,那種世界上彷彿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恐慌感又再次出現……
就在這個彷惶無助的時候,她那拉著頭巾的手忽然被另一隻手牢牢握住了。
那隻手骨節分明,溫暖有力,緊緊地將她的手收納其中,猶如獵鷹將珍惜的東西守護在自己的翼下,不容有任何損傷,不容任何人侵犯。在無法開口說話的此時此刻,他將那種令人安心的感覺通過這種方式一點一點傳給了她。
身體裡明明象被大火煎透般乾涸,沒有半點水分,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的眼角卻開始變得濕潤,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沒來由地起了一絲波瀾。
雖然身處可怕的沙漠,可是她的身邊卻守護著一位真正的王子。不管是出自什麼原因,是他同情也罷,好心也罷,這種經歷恐怕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了。
與王子的交集,也只有這一次而已。
二十多分鐘過去了,風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有越來越強的趨勢……
劉芒也不知這場沙塵暴要持續多長時間,掙扎著想要看一下旁邊到底是個什麼情形。誰知就在睜開眼的一瞬間,她愕然地看到了有一團白乎乎的東西被狂風捲了起來,朝著她的方向不偏不倚地落了下來!
「啊……」她本能地低喊了一聲,想要躲開卻已經根本來不及了。
眼看著那團白色的東西就要砸到自己身上,劉芒也已經認命地閉上了雙眼……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忽然聽到了身旁傳來了一個嘶啞短促的聲音,「放手!」
不知是不是一種心靈感應,她下意識地放開了抓著灌木叢的手。而幾乎是同一時刻,
那只拉著她的手突然使勁將她扯了過去,隨即抱著她在沙地上滾了幾下,驚險萬分地將她送出了這片危險區域。
「咚!」那團白色的東西順著風勢狠狠地砸了下來——看起來好像是一副動物的骨架。
儘管沙子還是滾燙灼人,可劉芒的背後卻是實實在在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敢想像,如果不是阿布杜拉救了她,如果那副骨架砸在她的身上……
想到這裡,她感激萬分地望向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在剛才一陣狂亂肆虐之後,風沙似乎也漸漸小了起來,這也讓她得以依稀看到了他的面容。
王子殿下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但他的臉上卻是一絲血色也沒有,嘴唇緊緊抿著,還有豆大的汗珠正從他的額上滑落。這個樣子的他看起來……似乎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阿布杜拉,你……沒事吧?」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雖然半空中還飛舞著沙塵,但總算能讓她講完一句完整的話了。
「我沒事。」阿布杜拉沉聲道,「別說話了。不要浪費你的體力。沙塵暴很快就會過去。」
「嗯,」她點了點頭,眼中泛起了溫柔的光澤,「那麼讓我再說最後一句。剛才……謝謝你。」
「舉手之勞,你該感謝安拉真神。」阿布杜拉面無表情地答了一句,又側過了頭去沒有再和她說話。
大約又過了二十多分鐘,風沙終於停止了。而此時天色也已經變得越來越暗。正對著他們頭頂上方的天幕上,一輪月亮不知何時從雲層間探了出來,將銀色的光華撒向了茫茫沙漠。若隱若現的星辰彷彿夜空的眼睛,安靜地注視著這兩位陷入了麻煩的人。
「看,沙塵暴真的過去了!」她驚喜的叫了一聲,伸手推了推身邊的阿布杜拉。
阿布杜拉抬頭看了看天色,露出了一臉不置可否的表情。
「那我們就出發吧,你不是說如果我們運氣好的話,可能今晚就會到達綠洲嗎?」劉芒邊說邊站起了身。當她往前走了兩步時,卻驚訝的發現阿布杜拉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阿布杜拉,你怎麼不走?」
阿布杜拉抬起頭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現在走不了。」
「什麼?為什麼?」她不解地看著他,「阿布杜拉,你到底怎麼了?」
「我想,我的腳踝可能骨折了。」他的語氣還是那麼平靜,就好像所說的事根本和他無關。
聽到這句話,劉芒心裡頓時「格登」一下,急忙望向了他的腿部……這一看,她的臉色瞬間大變。
原來那副白色骨架沒有砸在她的身上,卻正好砸在了他的右腳腳踝上!
她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在這樣的疼痛下,他剛才竟然還能保持那樣平靜的表情,這是一種怎樣令人驚歎的忍耐力……
在這片魔鬼沙漠之中,他是她可以逃出生天的唯一希望。可現在卻發生了這樣的意外,這個唯一的希望幾乎就要破滅,又怎能不讓她心慌意亂。
但是,慌亂是沒有用的。眼下,除了冷靜的思考,再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她深深呼吸了幾下,拚命在腦海裡回憶著以前看到過到的骨折急救知識。
「綠洲應該離這裡不遠了,你一個人也應該能走出去。」他忽然朝著前面指了指,「朝著這個方向一直走。應該就能到達綠……」
「你在說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劉芒有些惱火地打斷了他的話,「你是為了救我才受傷,我怎麼可能丟下你一個人離開!」
「就算是我一個人在這裡,我也不會死。」他漠然地瞥了她一眼。
「好了,既然你不能動了,那麼接下來就乖乖聽我的話。」劉芒在他面前終於佔了一次上風,「現在,請把你的彎刀借給我。」
拿過了他的彎刀,她轉身就去砍下了幾根比較結實的灌木枝條,又在他的頭巾上裁下了幾塊長布條,隨後用這些東西將他骨折的腳踝固定了起來。
幸好以前實習時拍過這樣類似的急救專題,所以現在回想起來倒還是有點印象。
在看到他露出了些許驚訝的目光時,她的心裡居然有了一絲小小的得意。
由於這兩天已經消耗了大量的體力,現在又沒有及時得到水分補充,劉芒在做完這些之後就已經氣喘吁吁了。
「別再逞強了,你只是一個女人。」他還是那副不以為然的表情,「趁著你還有一些體力,還是快點離開這裡比較明智。」
「我不會離開這裡的。」劉芒為了保存體力,並沒有和他多說,而是拿著匕首繼續割起了那些灌木,不過這次她挑選的都是又粗又長的枝條。
阿布杜拉的眉梢微微挑起,琥珀色的眼眸中充盈著令人難以解讀的神色,似乎正饒有趣味地觀察著她究竟想做些什麼。
劉芒將枝條都收集在了一起,將它們接成了長長的兩條,隨後又將頭巾剩下的部分繃緊綁在了兩根枝條之間,看起來倒有點像半個船帆。但這樣還不算完工,劉芒猶豫了一下,又伸手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用枝條的另外兩端穿過了外套的袖子,隨即拉上拉鏈,將這一頭也繃緊。
一個簡易的擔架就這樣做成了!
阿布杜拉顯然並沒有料到她會想到這一步,所以在看到擔架完工的時候的確吃了一驚。
「本來有兩件外套就好了,可惜不夠用,另外一半只能用你的頭巾代替了。」劉芒邊說邊試了一下擔架的牢固度,對著他微微一笑,「我要和你一起離開這裡。」
這一刻,周圍的空氣似乎完全靜止了,到處只有淡淡的沙粒在月光下飛揚。這些不起眼的沙子真是世界上奇妙的事物,它可以化身為暴虐致命的惡魔,也同樣能幻化出最為浪漫的景致。
隔著漫天的飛沙,阿布杜拉靜靜凝視著她,內心深處彷彿有一個地方被輕輕觸動了一下。原來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孩子,也有著堅強的一面。雖然她並不是那麼起眼,卻又隱隱有些耀目的光芒,就像是夏日裡的一叢新綠,讓人心生舒暢之意。
他覺得自己還真是第一次體驗——像此刻這樣被感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