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以來,由於悠少爺的存在,何其欽也得以從繁重的家務中解脫出來,變得輕鬆了不少。但鑒於這位家庭婦男的良好勞動習慣,像去超市買菜什麼的事他還是信不過悠少爺,每次必定親力親為。這天早上,何其嵐上門去幫一位腿腳不便的老人家算命,考慮到弟弟這幾天忙於備考,她就把去超市買菜的艱巨任務交給了悠少爺,兩人說好了中午在鎮上的那家湘菜館碰面。
今天的一切原本都很順利,如果——沒有遇見那個人的話。
從老人家那裡出來時已將近中午時分,她就先去了位於鎮中心的湘菜館。儘管鎮上人的口味素來清淡,但偶爾轉換一下口味也是不錯,所以這裡平時頗受年輕人的青睞。或許是現在還沒到中午下班的用餐時間,店裡的客人還不算多,只有三三兩兩幾桌而已。
何其嵐剛點完一份酸菜魚和辣炒酸豆角,就聽到旁邊傳來了一個女孩的聲音,「咦?林浩,這不是你以前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嗎?」
聽到林浩這個名字,何其嵐正拿著茶杯的手驀地僵了幾秒,下意識地側過頭朝旁邊那桌望去——只見那裡正坐著一雙年輕的小情侶,女孩子長相嬌美可愛,蓬蓬的卷髮讓她看上去像個漂亮的洋娃娃。但此時她的眼神卻是咄咄逼人,明顯帶著股敵意。那男孩膚色白淨容貌俊秀,氣質清朗,只是臉色略有些尷尬,低著頭根本不敢和何其嵐有任何的眼神接觸。
「小雨,不要管別人了。你想吃點什麼?」男孩諾諾地開口道。
「林浩,你的記性也太差了吧?這麼快把前女友給忘了?」這個叫小雨的女孩故意提高了音量,「對了,我記得她那會兒早就輟了學,連初中都沒畢業呢。」
「好了小雨……別說了。先點菜吧。點你最喜歡的酸菜魚好不好?」他似乎想要轉移話題,但看起來又好像不管用。
「怎麼了?說兩句又怎麼樣?難不成你還惦記著她?不對啊,當初好像是你把她甩了吧。」小雨略帶譏諷地挑高了眉毛,口吻裡明顯帶著挑釁,「對了,差點忘了,她現在可是仙姑了。不過我可不怕,這些都是封建迷信,什麼妖魔鬼怪都是編造出來的,我看啊她根本就是個裝神弄鬼的神婆。」
何其嵐聽在耳裡,也不反駁她,依然面不改色自顧自地喝著茶,似乎這個人所說的一切都和自己毫無關係。儘管,那個男孩口中所說的「別人」兩字,還是微微刺痛了她的心。這個男孩,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喜歡上的人,是第一個為她擦去眼淚的人。也曾一起擁有青澀浪漫的時光,也曾一起憧憬過甜蜜美好的未來,也曾……那些對她來說彌足珍貴的記憶,都被他這麼輕易地拋棄了。
小雨見她表現得這麼淡定,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實話告訴你吧,我家林浩可從來沒喜歡過你。我們正準備考一所大學,然後等畢業後就馬上結婚!」
「小雨,你能不能少說兩句?」林浩似乎也有些生氣了,語氣不由加重了幾分。
「林浩,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還想和她復合?你忘了你當初是因為我才劈腿的嗎?既然你還在意她,那就回她身邊好了。反正她那樣神神叨叨的怪女人也沒人敢要!就算有,也一定是醜八怪!她——」
「是誰——說我的小嵐沒人敢要啊?」一個迷人動聽的聲音突如其來地打斷了她的話。
小雨愕然地抬頭望向了聲音的來源處——只見飯店門口正站著一位身材修長挺拔的年輕男子,一頭飄逸的黑髮如上等絹絲般細膩。他那形狀秀氣的眉毛輕微上挑,濃密捲翹的睫毛在無瑕的臉上劃下了令人窒息的影跡。淺麥色的肌膚在陽光映照下呈現出華美的淺金色,就像是藝術大師筆下溫柔迷離的金色夢境。當他緩步走入店裡時,就像是穿行於朱欄雕閣與一樹繁花之間高貴優雅的貴公子,渾身上下散發著東方古典氣質。整個人看起來如露珠般虛幻,有種一旦觸摸就會消失不見的,匪夷所思的透明感。
何其嵐當場就石化了,腦中有點懵懵的。這明明就是他,卻又不是他。那雙銀灰色眼睛怎麼就變成了琥珀色?原來的發如雪也「返老還童」為青絲,而他平時總是不離身的那件古裝,居然也換成了性感的黑色襯衣?
這是怎麼回事?
悠美人的艷光四射差點閃瞎店裡所有人的眼睛,包括小雨也一眨不眨地盯了他許久許久。平時的悠少爺總是遮遮掩掩,不是墨鏡就是連帽衫,所以也不曾被人留意,最悲慘的還被數度認為是老人家。可現在的他這麼一變身,雖說是改變了髮色瞳色,卻依然美貌不減,這個程度的美色足以震住小鎮上的人了。
悠少爺目不斜視地走到何其嵐的面前,親熱地挨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十分慇勤地給她倒茶遞水,「小嵐,不好意思,我稍微晚到了一點。不過,我特別買了禮物送給你哦。」說著,他像是變戲法般從背後拿出了一大束嬌艷欲滴的紅玫瑰。
何其嵐剛開始也沒反應過來,但看到他對自己悄悄使了個眼色,立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既然他這麼講義氣的來給她撐場面,那她怎麼說也該配合一下嘛。於是,她笑瞇瞇地伸手接過了那束玫瑰,「謝謝了,小悠。我很喜歡。」
小雨這才回過神來,又看了看何其嵐,滿臉的難以置信,「他是你的男朋友?」
何其嵐勾了勾嘴角,並不屑於搭理她。倒是悠少爺對著她露出了一個顛倒眾生的魅笑,「當然,我是她的男朋友。對了,剛才你怎麼說來著,你——覺得我是醜八怪嗎?」
小雨只覺得眼前突然有五彩斑斕的彩虹劃過,晃得她眼花繚亂,不自覺地嚥了口口水,支支吾吾道,「怎……怎麼可能嘛……我沒法相信……」
「我也覺得沒法相信啊。」他忽然伸手摟住了何其嵐的肩膀,曖昧地往自己這邊一攬,「到現在為止,我都沒法相信這麼可愛的女孩子會成為我的女朋友,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我更幸運的男人了。」
何其嵐毫無防備地忽然被他摟住,最初身體稍稍緊繃了一下,但很快,他那溫暖的體溫漸漸緩解了她的緊張感,讓她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明明知道他的這些甜言蜜語都是做戲而已,可她聽在耳裡卻絲毫不覺得反感。
「小雨,你到底想點什麼菜?」林浩小心翼翼地開口問自己的女友。
小雨霍然起身,將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摔,「還吃什麼吃!本小姐沒胃口了!」說著,她狠狠剜了一眼何其嵐,氣鼓鼓的跑了出去。
「小雨,小雨……」林浩無奈地起身,在離開前他神色複雜地看了何其嵐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轉過頭匆匆忙忙追了出去。
見那兩人都跑了出去,何其嵐這才連忙將悠少爺推到一邊。對方立刻神色哀怨地看著她,「小悠真是可憐,就這樣被一腳踢開了。」
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水光盈盈,看起來還真像只被欺負的小狗。
儘管知道這個傢伙是借題發揮,但想到他今天這麼及時出現,讓她不必一個人面對那尷尬的時刻,何其嵐不禁按捺住心頭泛起的微瀾,低低說了句,「謝謝。」
「剛才你不是謝過了。」他促狹地挽起了嘴角。
「你知道我現在謝的是什麼。」她壓低了聲音,「對了,你怎麼把衣服給換了?」
「老那樣打扮也不是個事,我才不要和那個辛夷扮情侶裝呢。」他將臉湊到了她的面前,「我買完菜之後就回了一趟家。用超市買的染髮劑把頭髮染黑了,然後拿了你的美瞳戴上,你看效果怎麼樣?」
「唉?我的美瞳!」她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你你你為什麼不用妖術啊?美瞳也不便宜的好不好!」
「老是用妖術也很傷元氣嘛……別那麼小氣啦。」他轉了轉眼珠,「我還覺得眼睛不舒服呢。人類的東西就是不大好用……」
「不好用你馬上挖出來還給我!」
「哎哎,有話好好說嘛……看!你點的菜上來了!」
當天晚上,何其嵐吃完晚飯後就去畫符了。若是在平常她一般都會陪著悠少爺看完電視,然後再評論幾句,彼此拌個小嘴什麼的。畫符之類的活兒則是能拖就拖。可今天她沒等節目開始就說要去畫符,簡直勤快得不像她本人了。這個反常的舉動立刻引起了何其欽的注意,他破天荒地主動將悠少爺拉到了院子裡,抓著他逼問今天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悠少爺自然毫不隱瞞地將今天的事和盤托出,還不忘問了一句,「那個林浩,是你姐姐以前的男朋友吧?」
「原來是林浩……」聽到這個名字,何其欽的面色變得複雜起來,「怪不得姐姐今天這麼反常了,怎麼會這麼倒霉碰到那個渣男。」
「我看那個男孩也不像好東西。」悠少爺皺了皺眉。
「當然不是好東西,那傢伙害我姐姐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呢。」在這個問題上,何其欽和悠少爺倒是同仇敵愾,暫時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
「你姐姐……很喜歡那個人?」悠少爺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點奇怪。
「這個說來就話長了。以前姐姐也和其他同齡人一樣,無憂無慮地在學校裡上學。林浩是姐姐的小學同學,差不多也算是青梅竹馬,後來還考進了同一所中學。他是姐姐的初戀,我甚至以為將來他們會結婚。」說到這裡,他的面色顯然黯淡下來,「可就在姐姐初一那年,我們的父母因為車禍意外而過世,這場飛來橫禍讓我們姐弟倆只能相依為命。也曾經有親戚想把我們分開帶回去撫養,但姐姐死活不答應,於是她就乾脆輟了學,重拾祖傳的神騙術,以此為生,用賺到的錢供我讀書以及維持家裡的開支。」
悠少爺不知何時斂起了笑容,眼眸裡幽光點點,猶如湖面的燈影微微蕩漾。那裡彷彿蘊含著一種極為複雜的東西,混合在他的眼底令人無從看清。
何其欽今天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繼續喋喋不休地說了下去,「偏偏在這種時候,那個林浩劈腿喜歡上了別的女孩,姐姐那時受了好大的打擊,還被那個叫小雨的姑娘奚落了一頓,說她學歷那麼低,將來配不上林浩……」他緩了緩煩躁的心情,又說道,「雖然現在姐姐早對他沒感覺了,但看到他總歸還是會有點不舒服。那個人,至今都沒對姐姐說過一句對不起。我知道,姐姐的心裡有個結……」
「原來小嵐這麼不容易……」悠少爺似是感慨地搖了搖頭,語氣裡帶著幾分讚賞,「不過她的確是個特別堅強的姑娘呢。」
「姐姐是為了我才放棄了學業,她根本就不想成為什麼仙姑,更不想去騙人。我記得父母健在的時候,她曾經告訴我她將來想成為一個園藝師,但是這一切都因為我而化為了泡影。所以我從那個時候就發過誓,將來一定好好保護姐姐,盡我的全力照顧她。」何其欽沉默了幾秒,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我對你說這個幹什麼,這些事情你是個外人也不必知道。反正你就當沒聽過吧。」
「唉?難道我不算你們的半個自己人?好歹我們都同居了好些天了呢。」悠少爺不服氣地抗議道。
何其欽翻了翻眼皮,不客氣地回道,「我還從沒想過和一雙筷子成自己人。」他往屋子裡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對了,等會我做點夜宵,你要不要也來一點?自己人?」他故意在自己人這三個字上加了重音,聽起來似乎帶著若有若無的譏笑。
「當然要!」悠少爺歡快地回答,他才不會把這種程度的諷刺當一回事呢。只是當這裡只剩下他一個人時,笑意才漸漸從他的唇角褪下,密密長長的睫毛在下眼瞼落下了一片圓弧形的陰翳。
天空中高高懸掛著一輪明月,如水的月華似帶著對人間的淡淡憐憫,但更多的,是居於高空中無法感知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