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親王的住所,是鄰近泰晤士河南岸一座已經有上百年歷史的舊宅,青灰色的房頂和斑駁褪色的牆面彷彿都在述說著這座舊宅的悠長歷史。不知是不是巧合,在它的不遠處,就是因靈異事件而出名的哈姆大宅。聽說這裡經常有一位公爵夫人的鬼魂出沒,日復一日地尋找著自己謀殺前夫的罪證。
弗朗西斯繪聲繪色地描述這段恐怖的往事,再配以他蒼白的面色和森然的表情,讓楊瑞也感到有點發毛。聽真正的吸血鬼講鬼故事,這種特別的待遇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所以當楊瑞看到來開門的那位女管家時,也不免立即將她和之前的鬼故事聯繫了起來。
弗朗西斯衝著那位女管家微微一笑,「非常抱歉,這麼冒失的來訪,我們——」
「夫人已經在等著你們了。」女管家面無表情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從她的身上也散發出了一種血族所熟悉的冰冷氣息。
弗朗西斯似乎有些訝異,他和葉幕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率先走了進去。小維也趕緊摘下了耳機,跟上了弗朗西斯的腳步。
楊瑞心裡也是暗暗吃驚,奇怪了,對方怎麼會知道他們的到來?
進入大廳之後,女管家請他們稍等之後就上樓了。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威廉親王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小維疑惑地抓了抓頭髮,忍不住提出了這個疑問。
還不等有人回答,忽然從樓梯那裡傳來了一個溫柔細軟的聲音,「威廉當然是沒有這種能力,你們即將到來的消息是阿茲姆親王告訴我的。」
眾人齊齊往那個方向望去,只見一位氣質高雅的貴婦人正緩步下樓。她那棕褐色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攏在腦後,露出了光潔柔美的額頭。一襲由私家裁縫定制的黑色長裙將她修長苗條的身材襯托得益發迷人,而那雙深黑釉色的眼睛彷彿就是凝聚了千年精華的黑曜石,看上去美麗,冰冷。
不知為什麼,這個女人忽然讓楊瑞想到了希臘神話裡的潘多拉。
剛一下樓,這位貴婦人就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似地皺了皺眉,一絲微妙的神色在她眼中轉瞬而逝。弗朗西斯上前優雅地行了一個禮,向她介紹了幾句後又忍不住問道,「您是說您認識阿茲姆親王?」
「不然我怎麼會知道這個消息。」威廉夫人的目光在他臉上稍稍停留了一瞬,「你們的來意我也很清楚。」
「那麼威廉親王現在能見見我們嗎?」弗朗西斯索性也不再拐彎抹角了。
威廉夫人略帶遺憾地搖了搖頭,「恐怕不能。」
這個回答令眾人有些驚訝,一時不知這位夫人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這時只聽葉幕在一旁不慌不忙地開了口,「是威廉親王出了什麼事嗎?」
威廉夫人那雙深黑釉色的眼睛轉向了葉幕,朱唇微啟,「哦?你怎麼會這麼想?」
葉幕微微一笑,繼續說了下去,「如果威廉親王不想見我們,根本就不會多此一舉讓我們進門。但既然讓我們進了門,又不出來相見,多半是應該有別的意外。」
威廉夫人惆悵地垂下了眼瞼,斂去了眼中的冰冷,「沒錯。你們來晚了,威廉在昨天剛剛進入了休眠期。」
她的話音剛落,弗朗西斯等人的臉色頓時都變得不怎麼好看了。
「休眠期是什麼?和冬眠差不多嗎?」楊瑞小聲問道。
「血族本身都會有週期性的休眠期,依照每個人的體質差異週期也有所不同。有的間隔上百年才有一次休眠期,有的甚至要上千年,而有的只間隔幾十年而已。」葉幕倒是頗有耐心地解釋著,「和冬眠的確有些相像。」
「我們是要等威廉親王醒過來嗎?」她還存著有一絲僥倖。
「那起碼要等六十年以後。」
「六十年以後?!」楊瑞的臉色也變得相當不好看了。說真的,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活上六十年。
「所以真的很抱歉。因為除了威廉,沒有人知道我們一族的信物在哪裡。」威廉夫人歎了一口氣,露出了愛莫能助的表情。
「怎麼會這麼湊巧?我們一來,他就昏睡了。」小維冷冷拋了一句。
「如果你們不信,可以隨我來看看。」威廉夫人像是預料到了他們會懷疑,帶著他們來到了地下室。
只見在那具純黑色的棺木中,一位看起來極為年輕的男人正靜靜躺在那裡。他那俊秀的臉上呈現出了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色,淺栗色的頭髮掠過了像是被冰封雪凝般的五官,鬆鬆軟軟地滑落下來。他的嘴唇顏色尤為奇異,竟泛著一種如同桑果般鮮艷的深紫紅色。
這也是血族進入休眠期的最主要特徵。
楊瑞第一次見到休眠狀態的吸血鬼,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是忽然想到如果葉幕此時進入休眠期,那麼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一想到這裡,那種酸澀與不捨的感覺又如輕柔的浪花般湧上心間。
「抱歉,威廉夫人。我們打擾威廉親王的休眠了。」弗朗西斯在外人面前總能保持著彬彬有禮的貴公子風度。
「該說抱歉的是我。這次讓你們白來一趟了。」威廉夫人臉上的笑容也相當外交化。
「那麼我們就告辭了。」弗朗西斯在臨別前還不忘再行了次禮,拉上了還是滿臉懷疑的小維往外走去。
楊瑞心想葉幕他們可能另有打算,於是也連忙跟了上去。
「等一下。」就在這時,威廉夫人忽然做出了一個令人出乎意料的舉動。只見她緩步走到了楊瑞的面前,和顏悅色地說道,「不知為什麼,我看著你總覺得有點親切,好像在哪裡見過你。這樣吧,我就提一個不情之請,今晚你能不能留在這裡過一夜呢?」
這個提議實在是太突兀,不止是楊瑞,就連葉幕也完全沒有料到接下來還有這麼一出。楊瑞萬分驚訝地望向了威廉夫人,對方那看不出歲月痕跡的臉上就像是戴著一個完美的面具,沒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葉幕很快就恢復了常色,正想隨便找個借口拒絕這個要求,沒想到卻有人比他早開了口。「小瑞不能住在這裡。」
維邊說邊走上前來,頗為認真地說道,「她一個人類女孩子留在這裡太不安全了。」
威廉夫人輕輕笑了起來,「難道你怕我吸光她的血嗎?」
維緊抿著嘴唇不出聲,顯然是沒有否認這個可能。
「我想小維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小瑞她和您也不熟,冒昧留下恐怕會打擾您的休息。」弗朗西斯趕緊打了圓場。在他們看來,將身為人類的小瑞扔在這裡,那無異是羊入虎口吶。
威廉夫人還是保持著貴婦人的笑容,「那麼我就不勉強了。海倫會送你們出去。」說完,她就轉過了身,步態優雅地朝樓上走去。
「走吧,小瑞。難道你真的想留在這裡?」葉幕瞥了一眼似乎還沒回神來的楊瑞,嘴角不自覺往上揚了起來。這個傢伙,不會真是被嚇到了吧?不過在他的記憶裡,她可從來不是個脆弱的女孩。
不,或許……那一天除外……
想到那天靠在他懷裡流淚的她,他心裡的某個角落似乎變得柔軟起來。不過立即想到那眼淚是為了別的男人而流,他又感到了說不出的變扭。這兩種矛盾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令他也有一瞬間的恍惚,以至於沒有聽清她接下來說的話。
「我說了,我要留下來。」直到她的聲音第二次傳入耳中,他才猛的反應過來。威廉夫人的腳步也在樓梯轉角處停了下來。
「小瑞,這裡全是我們的同類,你留在這裡很危險。」小維首先投出了反對一票。
「我知道你們是擔心我,正因為這樣,威廉夫人也沒必要冒那個險傷害我。並不是人人都想得罪你們三位親王。」楊瑞反駁道。
弗朗西斯聳了聳肩,「那我就不發表意見了。小幕,你覺得呢?」
楊瑞幾乎是同時將目光投向了葉幕,大廳裡暖黃色的燈光柔和了他的面部線條,將他籠在一層淺淺的光暈之中,那雙異色眼眸彷彿水晶的切面折射出淡淡光澤,黑如殘夜,藍似極冰,極致的美麗,極致的完美。
葉幕並沒看她,而是若有所思地朝著威廉夫人的方向望去,不急不慢地開口道,「那麼夫人,今晚就拜託您了。明天一早我會來接她。」那句明天一早顯然是加了重音,也很清楚地提醒了對方。聽到他的回答,楊瑞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看他的面色依舊如常,看不出任何異樣的情緒。
「收斂起你的好奇心,不然變成食物只能怪你自己倒楣。」在擦身而過時,葉幕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囑咐了一句。明明是帶著關心的話,被他以那樣的語氣說起來卻令人有些不爽。
小維也只好跟他們往門口走去,才走了幾步他又折轉身子,將自己的ipod塞到了她的手裡,小聲道,「雖然只有一個晚上,不過聽聽這個可以打發時光。」
楊瑞心裡一陣激動,還是小維最好了。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做出這個大膽的決定。剛才威廉夫人在上樓前看了她一眼。儘管只是很短促的一瞬,可她還是注意到了那雙眼眸深處充盈著的複雜情緒。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自己,如果今晚不留下,可能會錯過些什麼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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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帥哥三人組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座古宅,楊瑞又有點後悔自己草率的決定了。尤其是當威廉夫人的聲音在她身後幽幽響起時,她感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差不多都豎了起來。
「來了這麼久也餓了吧。如果不介意,和我一起共進晚餐吧。」
「哈?晚餐?」她覺得那些汗毛開始做體操了。
「不用擔心,晚餐是我剛做好的奶油雞。」威廉夫人一臉瞭然地笑了笑,走進廚房將食物端到了餐廳裡,然後拿起了一把鋒利的餐刀將香噴噴的整雞切了開來。她的刀法熟練利索,那把雪亮的餐刀在她手裡竟然令人聯想到了手術室裡的解剖刀。
楊瑞在她的盛情邀請下只得嘗了一口,沒想到味道倒是出奇的好。她心裡暗暗疑惑,吸血鬼不是都沒有味覺的嗎?為什麼威廉夫人還會享用人類的食物?
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威廉夫人邊替她倒著葡萄酒邊解釋道,「這道奶油雞是我沒有成為血族前最喜歡的食物,所以這一百多年來,我還是經常會做給自己吃。雖然嘗不出任何味道,但我所要的,也只是那種回憶而已。
「一百多年?那差不多是十九世紀了。」楊瑞吃著美味的食物,也漸漸放鬆了繃緊的神經,「怪不得我剛見到您,就覺得您像是位古代的貴婦人。」
「貴婦人……」她的眼角飄過了一絲自嘲的淺笑,迅速轉移了話題,「對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為什麼答應留下來呢?」
楊瑞放下了刀叉,平靜地反問了一句,「難道您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威廉夫人緊盯著她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的所有想法。
「能讓三大親王重視的人類女子,果然也不會太普通。「夫人斂起了臉上的笑容,「那好。我也就不隱瞞了。其實威廉他這次的休眠事有蹊蹺。」
「有蹊蹺?」楊瑞一臉的疑惑。
「對。因為血族進入休眠之前通常是有短暫的準備時間的,但威廉這次是直接就進入了休眠期,事先一點預兆也沒有。所以我懷疑……可能有人使用魔力強制令威廉休眠。」威廉夫人細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透明的酒杯,在燈光的映照下有一種冷酷的美感。
「這……只是您的猜想,如果要讓大家相信的話,那需要確實的證據。」楊瑞雖然覺得有些意外,但起碼的分析能力還是具備的。
「要是有證據,我也不必這麼煩惱了。」威廉夫人搖了搖頭,「但昨晚的情況確實詭異,威廉之前還和我去泰晤士河散了步,說是第二天要去巴黎見他的老朋友,根本沒有進入休眠期的徵兆。當晚我在樓下準備晚餐時,忽然聽到樓上傳來花瓶碎裂的聲音,等我跑上樓,發現他已經進入休眠了。」
「如果只是這些的話,也不能說明什麼。」楊瑞有些無奈地看著她。
「除了這個,還有一件事也讓我很在意。」她似乎是猶豫了一下,「那晚,我在臥室裡聞到了一股很奇怪的香味。有點像紫羅蘭的香味,極淡極淡,而且很快就消散了。你知道,身為血族本身嗅覺就很靈敏,而我因為身為人類時就經常和各種味道打交道,所以嗅覺更是比一般血族更加敏銳。像那股香味,同為血族的海倫就根本沒有感覺到。」
「既然這樣,剛才你為什麼不告訴葉幕他們呢?或許他們能幫你找出真相。」楊瑞不解地問道。
威廉夫人忽然抬起頭來,她的眼睛一瞬間沉澱為了世界上最深不見底的湖,彷彿滋生出一種能生生將人拽入湖底的恐怖,「今天你們幾人進門的時候,我就聞到了那種殘留的味道。」
「什麼!」楊瑞這下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聲音也因為太過緊張而變得不連貫,「你的意思是……你懷疑他們……不,這絕對不可能。」
「這世界上永遠沒有絕對的事情。」威廉夫人淡淡掃了她一眼,「最信任的人,也有可能在某一天成為你的敵人。」
楊瑞依舊是機械地搖著頭,喃喃道,「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當然,就憑這些,我也不能得出最後的結論。現在我只能告訴你,對於這一切,我抱有懷疑態度。同時,作為阿茲姆的朋友,我也覺得應該將我的懷疑告訴你。」威廉夫人起了身,「時間也不早了,我帶你去休息吧。」
楊瑞木然地點了點頭,跟著威廉夫人上了樓。
知道了這麼大件事,她根本無心睡眠。在威廉夫人離開之後,她就開始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和吸血鬼帥哥三人組相處的情景都歷歷在目,弗朗西斯溫柔體貼可偶爾還是會脫線,小維的間接失憶總是讓人哭笑不得,還有葉幕,那冷冷的外表下有一顆柔軟的心……她實在無法想像他們其中的一個會是背叛者。
但……威廉夫人的話似乎又觸動了她的另一段記憶。
那也是她一直想要忽視想要迴避的記憶。
在阿布出事前的那個晚上,除了她和葉幕,還有另一個人也接觸過阿布的傳聲珠。
楊瑞一個翻身,維交給她的那個ipod正好從口袋裡滑了出來,珍珠白的機身在月色下散發著瑩潤的光澤。楊瑞想了想,小心地戴上了耳機,按下了播放鍵。
出乎她的意料,小維下載的都是一些在歐洲相當有人氣的流行歌曲。看來隨著時代的變遷,血族們的審美也在不停發生著改變呢。聽了幾首,她反而覺得更加煩躁,正打算關掉ipod時,卻聽見在一個靜音之後,竟然出現了一個細聲細氣的童聲,
Mymotherhaskilledme,
Myfatheriseatingme,
Mybrothersandsisterssitunderthetable,
Pickingupmybones,
Andtheyburythemunderthecoldmarblestones.
我的媽媽殺了我,
我的爸爸在吃我,
我的兄弟和我的姊妹坐在餐桌底,
撿起我的骨頭,埋了它們,
埋到冰冷的石碑下……
在夜深人靜月黑風高之夜,忽然聽到這麼可怕的東西,嚇得楊瑞渾身一個激靈,連忙關上了ipod。這是怎麼回事?小維那個傢伙是故意的吧?還是說這就是他的惡趣味?她冷靜了幾秒鐘,忽然又意識到可能會從這裡找到些什麼,於是又重新打開了ipod。可讓她不解的是,這次卻怎麼也找不到那首童謠了。
本來就無心睡眠,現在被這首莫名其妙的童謠一攪,楊瑞就更加沒有睡意了。她索性起了身,四下打量起這個房間,一個沒有上鎖的法式抽屜很快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