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清晨,總是來得靜悄悄。
楊瑞剛睜開了眼睛,就發現自己置身於前世今生茶館裡的廂房內。窗外那原本光禿禿的的枝條上已經長出了淡綠色的柳芽,在略帶清寒的風中輕輕搖擺。淅淅瀝瀝的細雨潤了新綠,氤氳著清新的潮氣,又帶著些許的傷感。
她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努力地回憶當時的情形。對了,在那麼充滿激情的擁抱之後,她好像——很不爭氣地暈過去了。
「吱——」房門在這時被輕聲的開啟,她立即抬起了頭,只見年輕的Tremere親王正站在門口,朝著她的方向望了過來。在短短一剎那,黑色的眼眸和異色的雙眸早已找準了彼此的位置,沒有什麼能阻隔他們的視線緊緊相連。
「小幕……我……」她本來想問自己怎麼會暈倒,但忽然想起那時大膽的舉動,不由又卡殼了。
「說你遲鈍還真是沒錯,你自己的腦袋受了傷你都不知道?」葉幕沒好氣地責怪道。
被他這麼一說,她才感到額頭上還有些隱隱疼痛。
「傷口我已經施法癒合了,不過因為昨晚的力量太過強大,所以那些碎石所造成的傷口也不像平常石頭造成的傷口容易痊癒,隱隱還會有點疼痛。」他邊說邊端過來一碗熱乎乎的東西,「先把這個吃了。」
楊瑞一時也沒看清,只看到了白花花一堆,立刻就記起了葉幕以前說過的話,所以連想都沒想就拒絕,「又要以形補形了嗎?我不要吃豬腦。」
他啞然失笑,「笨,怎麼想的。吃豬腦不是會越來越笨嗎,這是樓下的豆腐花,小維特地買來給你的。」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她翻了一個白眼。
「那能當真嗎?」他將碗一放,「快點趁熱吃吧。」
看到她因為吃得太急而被燙得呲牙裂嘴時,葉幕很是無奈地望天歎了一口氣,「這樣的你居然能打敗阿黛拉和伊瑟,我到現在為止都不能相信。」
她的動作微微一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要不是那個手鐲裡的力量,我也不可能打敗他們……就好像做夢一樣。」似乎是怕自己陷入一種奇怪的情緒中,她急忙轉移了話題,「對了,你們怎麼會有那張契約書呢?」
「這就是小維的功勞了。是他從Brujah族魔法典藏裡發現了這張契約。」葉幕頓了頓,「這張契約出現的正是時候,給了我們一個對付他們的最好借口。那樣,也就能把你救出來了。」
楊瑞心裡一動,「難道你那天是故意來這裡的……」
「因為我們決定了在月圓之夜動手,所以我只是提前來看看你到底怎麼樣了,順便把護衣給你,免得你到時被誤傷。」葉幕翻了翻眼皮,「幸好我來得及時,不然你早成了獨臂女了。」
「月圓之夜?」她忽然感到了一絲森然的寒意,「為什麼你們要選在月圓之夜?」
「也沒什麼特別吧。」葉幕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不過我們可真沒想到原來你能變得這麼厲害……要是早知道也用不著來救你了。」
「我也不知道原來艾米達在這個手鐲下了詛咒,從而擁有了能毀滅魔黨的力量……」楊瑞說著說著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這些天都把精力花在了報仇上,所以忽略了很多其他的東西。
她並不想懷疑小維。可是值得她懷疑的地方又實在太多了。
「對了,你怎麼會使用手鐲裡的力量?」葉幕忽然又問道。
「我……可能只是湊巧吧。」她囁嚅著隨便找了個借口。在潛意識裡,她似乎並不想將那個神秘人的事情告訴葉幕。
葉幕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她,「那你的運氣可真不錯。」
她只是乾笑了一下,沒有接這個話。
「吃完了你就再休息一會,昨天你已經耗費了太多元氣。」葉幕說著,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樣東西,「這個,還是戴著吧。」
楊瑞低頭一看,只見那是一串似曾相識的珍珠手鏈。如晨曦般柔美的白色中隱隱帶著一絲淺玫瑰色,像極了漫漫長夜後的破曉時分——那即將甦醒的天空。
「這不是……」她的眼角忽然一陣酸澀,喉頭一緊居然說不出話來。這不是那天斷掉的珠子嗎?
葉幕的臉上閃現出了溫柔的神色,握住了她的手,將那串珍珠又小心翼翼地戴了上去,語氣還是有些凶巴巴的,「以後再也不許摘下來了,知道嗎?」
「嗯。」她重重點了點頭,也將自己的手輕柔地覆在了他冰冷的手上。兩人四目相對,又相視而笑。他們的距離……已經不再是遙不可及……
「忘了告訴你,這種珍珠是有名字的。」
「什麼?」
「拂曉。」
「拂曉……晨光嗎?倒真的很像呢。」
他在並不明亮的光線下半瞇起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投下了淡淡的陰影,灼熱的視線落在她的笑容裡,就像凝視著如水月光中的睡蓮。
忽然之間,他想起了姐姐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人生只有兩件事不能自拔,一是拔牙,二是——愛情。
在茶館裡修養了幾天後,楊瑞的元氣也恢復了不少。小維和弗朗西斯還在搗鼓那個血靈杖,葉晚則去了阿希禮那裡小住一段時間,所以這幾天基本都是葉幕親自在照顧她。至於北宮家族那裡,葉幕早已向北宮離傳了信息。為了楊瑞的身體著想,北宮離倒也沒有執意要將楊瑞接回去,同意了她可以在這裡稍作停留。
其實對於將來的打算,楊瑞也有自己的想法。儘管已經和葉幕算得上心意相通,但她的身份卻好像一把枷鎖,無意之中又拉遠了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其實如果不是為了報仇,她根本也不會坐上這個位置。
現在仇也報了,奶奶的心願也了了,她是不是也該退下來了?或許應該將這個位置交給更加適合的人選。
今天天空一直陰沉沉的,黑色的烏雲層層密佈,一絲風也沒有,整個城市就好像一個巨大的真空罐頭,壓抑的令人難以呼吸。
楊瑞去廚房的時候見到了小維也在那裡。他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的樣子,正在從冰箱裡拿出一杯冰鎮的鮮血。
「小瑞,你的身體好一些了沒有?」小維一見她似乎心情更好了,「這幾天我和弗朗西斯一直都忙得要命,所以也沒來探望你。不過,我想有小幕照顧你就夠了吧。」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轉移了話題,「對了,你們有沒有找到啟動血靈仗的方法?」
「就快了。」他神秘地眨了眨眼,「相信很快就能喚醒威廉親王。不過這個好消息,除了弗朗西斯外,我只告訴了你哦。到時我要給葉幕一個驚喜。」
「小維……你知道什麼魔法是會留下紫羅蘭香味的嗎?」她冷不防地問了一句。
小維似乎愣了一下,「紫羅蘭香味嗎,我倒是不清楚……」
「那你說會不會有種魔法能影響血族的休眠呢?」
他一臉茫然狀,「哦,有這種魔法嗎?
「我不知道才問你啊。因為對血族的休眠很好奇嘛。」她趕緊笑著找了個借口。其實她剛才那麼問也是想看看對方的反應。但小維的第一反應卻好像——
「差點忘了,你現在是北宮家的當家,不會是想趁機對付我們吧?」或許是苦思冥想了多日的難題終於要被解開,小維也難得地開起了玩笑。
「我是那麼沒良心的傢伙嗎?怎麼說上次你們也幫了我。」楊瑞抿了抿嘴,「而且,我也不是那麼想做……」
「既然不想做的話,就別做了。」小維盯著她的眼睛,慢條斯理地說出了後半句,「小幕完全可以養得你白白胖胖。」
她的臉唰一下就紅了起來,「我……才不要他養呢。」
「我想那個傢伙會很樂意的,不過他的嘴裡一定會說,」維擺出了一個葉幕專有的鄙視表情,「真是個麻煩的女人,不過就別給別人添麻煩了,要煩就來煩我算了。」
他學得維妙維肖,楊瑞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真是看不出來,原來維親王還有這樣的表演天份。
「這串拂曉很漂亮。」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手腕上,「應該是南海的領主獻給海皇的寶物,不過每一顆珍珠時間並不是太長,基本都是三十年。」
「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楊瑞一臉佩服地看著他。
「我看寶物的眼睛一向很厲害。」他彎了彎嘴角,「任何假的寶物,就算是鎮族之寶,我也能一眼看出真假。這也是我們Brujah族歷代親王的獨家本領。」
「這麼厲害,不知有什麼是你看不出的呢?」她笑了起來。
「這個世界上,最難看出真假的就是人心。」他忽然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楊瑞的笑容微微一凝,卻又見他露出一臉茫然狀,「對了,我來廚房裡是幹什麼呢?」
這個傢伙……她轉了轉眼珠,指了指堆在旁邊還沒有洗掉的盤子,「忘了嗎?你是來做清潔的啊,我都把錢付給你了。」
「哦,是這樣啊,謝謝提醒!」他連忙笨手笨腳地洗起了盤子。
楊瑞忍著笑,趕緊從廚房裡溜了出來。不過同時,她也有些疑惑湧上心頭,這樣的小維真的是那個值得懷疑的人嗎?如果真的是,那他是不是隱藏的太好了?可如果不是,那麼多的疑點卻又都指向了他。
回到房間後不久,弗朗西斯輕輕扣開了她的房門。
「小瑞,你看起來精神不錯啊,看來有專人照顧就是不一樣。」他一進來就衝著她曖昧的笑。
「要是你有什麼事,估計搶著來照顧你的美女更多。」楊瑞也立即給予反擊。
「啊啊,小瑞,你這是詛咒我!」弗朗西斯顯然被戳中了軟肋,「本來我還打算讓你試試這種新產品呢……對了,葉幕這個傢伙呢?」
「好像在補眠吧,這幾天他也辛苦了。」楊瑞的眼中流露出她自己沒察覺的溫柔笑意,「這個新產品又是哪裡出的……」
兩人圍繞著新產品討論了一會,忽然從樓下傳來了盤子碎裂的聲音。
不會吧,難道小維還在洗盤子?
楊瑞偷偷笑了笑,立刻飛奔下樓,打算去救他一回。弗朗西斯也連忙跟了出去。
當楊瑞推開廚房的門時,她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個地獄裡的噩夢。
剛才還和她開著玩笑的小維,此時卻倒在了冰凍的大理石地板上,雙目緊閉,從他的心臟處流出的紫紅色鮮血如同紅色寶石般淒美地沿著他的脖子流下,冷凝在他比新雪更冷白的肌膚上。
楊瑞只覺得自己的呼吸加急,額頭上不斷冒出冷汗,雙腳像是麻痺了般絲毫不能移動,全身的血液也都凝結了起來。
弗朗西斯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飛撲了過去,想用法力救他,卻是無濟於事。
楊瑞在呆立了幾秒後才衝了過去,「小維,是誰!是誰下的手!」她拚命搖著他身體,彷彿這樣就能將他的生命喚回來。
維的喉嚨裡突然發出了一陣恐怖的格格聲,紅色的眼眸竟然緩緩睜了開來。」小維,你會沒事,你一定會沒事的。」弗朗西斯的眼中似是要流出血來,這是楊瑞從不曾見過的他。
「小維,你還能不能說話?到底是誰殺了你?」楊瑞還是重複著剛才的問題,這也是她最想知道的。
「我……」小維終於再次微弱地發出了聲音。
「說話啊,小維。」弗朗西斯也恨不能自己可以代他開口。
但是小維掙扎著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卻是——「我……我忘記了……」
說出了最後一個字,他的眼眸就慢慢闔了上來。美麗的睫毛微微抖動了一下,就像是永遠凝固在了時間裡。
「小維,你這個笨蛋!這怎麼可以忘記!你怎麼會連誰殺了你都忘記!」楊瑞用力抓著他的手搖晃著,老天,怎麼會這樣!小維怎麼會偏偏這個時候犯了失憶症!
彷彿有一把利劍猛的刺進了她的眼眶。眼睛痛得要命,卻乾澀的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你們……怎麼都在這裡?」葉幕的聲音忽然響起在廚房門口。當他看清楚眼前的情景時,整個人如遭雷擊,一下子就僵在了那裡。從窗外射進來的慘淡光線為他抹上了一層黯淡的顏色,他的臉上佈滿了沉沉的陰影,那雙異色眼眸的瞳孔驟然緊縮,閃出了激烈的火光。
「小幕,小維他……」楊瑞摀住了自己的嘴,生怕會克制不住的失聲痛哭。
葉幕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了小維的身旁,啞聲道,「是誰做的?」
「小維他的失憶症居然在這個時候犯了……所以……連兇手也不記得……」弗朗西斯的聲音乾澀沉悶,像是在拚命壓抑著什麼。
「不記得了?」葉幕難掩眉目間的慼然,「這也能忘記嗎,小維!」
「小維之前才剛剛將啟動血靈杖的方法告訴我,沒想到一轉眼他竟然……」弗朗西斯的聲音顫抖,已經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維……是誰……究竟是誰……」葉幕彎下了腰,用微顫的手指輕輕撫過他冰冷的臉龐。那火紅色的髮絲在他的指間蜿蜒而下,恍若低低吟唱著一首哀歌。弗朗西斯則緩緩跪倒在了小維的面前,無力地側靠在葉幕肩上,唇線繃成了蒼白而筆直的一條線。
楊瑞清晰的感覺到了,他們的疼痛。
空氣中,一股悲傷的味道漸漸瀰漫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