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記憶溫熱夜晚和冬天,
流散的四月只為你存在,也只為了你才蒼老。
1
灰色台階兩邊的迎春枝條上綴滿了黃色的小花,從花壇裡流瀉下來成一簇簇,像是被誰精心整理過似的。音琪和一個女孩從圖書館大廳裡走出來,聳了聳肩上的背包,懷裡抱著的書和唱片沒拿穩而掉了一地。兩個人將地上的東西撿起,在大門旁邊的長廊內坐了下來。
「你要在這裡等他嗎?」問音琪的女孩是去年分到學校的舞蹈老師曉彥,兩人週末經常一起來圖書館。
「我自己搭公車回去。你下午做什麼?要不也去我那裡吧。」
「有什麼好事情啊,要是旁聽你給那些孩子們上課了就免了。」曉彥想到前幾次週末去音琪那裡的經歷,便沒有了興致。
「春蒿糯米糕,昨天媽媽送來的。」音琪邊說,邊衝著曉彥神秘的笑笑。
「春蒿糯米糕?」曉彥家在武漢,她不相信上海人也會做這種蒸糕。
「你不喜歡的話,那我全拿去和他分享啦!」
「不行,給他留一份就夠了。走吧,我負責搾果汁。」曉彥興奮的說著話,站起來搶過音琪手上的書,先朝台階那頭跑去。
「等我。」
音琪望著曉彥的背影開心的笑著,跟在後面追了上去。
2
南邊的窗戶有一扇開著,兀自垂下來的天藍色窗簾被風漾得一鼓一鼓的。桌上瓶子裡是音琪早晨下樓買早餐時帶上來的一小束丁香,白色的花骨朵在忽明忽暗的光影裡蓄積著一些小情緒。
沙發前的小方桌上有兩個竹編的食盒,曉彥仰躺在沙發上邊翻看剛從圖書館借來的唱片,邊伸手去其中的一隻食盒裡拿糯米糕,發現食盒已經空了。她望了坐在電腦面前的音琪一眼,偷偷將另一個食盒的蓋子打開,悄悄捏了一塊糯米糕後又蓋上,發現音琪坐在電腦面前還是一動不動的樣子。
「怎麼了?看什麼那麼認真啊?」曉彥一邊將音琪媽媽做的春蒿糯米糕放進嘴裡,一邊走到音琪身後。
「曉彥,真是奇怪了……」音琪注視著屏幕上的一串數字正納悶。
「怎麼了?」曉彥將剩下的半塊糯米糕全放進嘴裡,端舉著油乎乎的手湊近電腦顯示屏幕。
音琪在網上的臨時帳號裡多出了5位數字。
「哇,誰這麼好心把你這當成兒童援助中心啦!」看到賬號裡突然出現的錢,曉彥忍不住興奮得大叫起來。
「什麼呀,也許是別人匯錯了,到時候得退回去的。」音琪握住鼠標,在別的界面查找,想發現點什麼。
將手洗乾淨後回到電腦面前的曉彥看到音琪還在發呆,終於忍不住說:「音琪,在想什麼呢?錢轉了嗎?」
「轉?沒有。」音琪望著電腦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傻啊,這是臨時支付學費的賬戶,即使真的是人家匯錯了,每天在網上失竊的賬號那麼多,怎麼查啊。再說……」曉彥嘰嘰喳喳的沒停,倒是音琪愣在那裡半天,突然說:「曉彥,看這個,這好像真是人家交的學費……」
「啊?」曉彥湊過去,看到屏幕上被音琪選中的一條留言——
老師,您好。我是個鋼琴音樂愛好者,通過朋友的介紹找到這裡。我已預交6個月學費,當是報名。在得到老師的回復後,我會將另一半學費交齊的。見到留言後,還請您盡快回復。
「6個月?哈哈,真的還當這裡是全日制啊。」曉彥看了看那個數字,有些憤憤然。
「曉彥,可能有誤會,向人家說清楚就是了。」音琪說完,點了屏幕上的「回復」。
「唉,看看你馮音琪,上班大孩子,下班小孩子,一個女人,真不知道你那麼拼做什麼?」曉彥忍不住又打開食盒拿了一個糯米糕開始咬起來。
「是啊,要不然得和你一樣改姓『蠹』啦!」音琪說著放下鼠標,將回復的文字仔細又看一遍。
「連你也和他一樣欺負我,重色輕友!你們倆乾脆來個濟貧行動,下次叫他也幫我建個網上舞蹈教室,我就又改姓了。」
音琪確認留言回復後,按下「Enter」鍵,轉身笑著說:「別貧啦,沒人敢說你。」
「某位姓許的先生,唉,每次都有人袒護啊。」一臉沒好氣的曉彥嘟著嘴,像是受委屈似的。
「別瞎說,瞧你還真生氣,他那是濫用中文。好啦,吃糯米糕吧,再不吃涼了。」音琪說著站起來,往沙發邊的小方桌走過來。
看到早已空了的食盒還有剩下幾塊的那只半開的食盒,音琪轉身望著站在那裡曉彥,一本正經地說:「曲曉彥同志,身為一名舞蹈從業人員,要注意體形,時刻要有保持體形的意識。知道嗎?咳!咳!」
兩個女孩隔著沙發站著對視幾秒後,終於都忍不住而撲哧大笑起來。
3
從湖南路一家畫室上二樓,經過長長的走廊,才能看見展廳門口那幅直垂下來的大海報——「歷?許正勳個人設計作品展」。展廳的面積不算大,因為格局獨特,場地精心佈置得別緻,整個場面的氣氛讓人覺得舒服。展廳裡一直有不少觀展的人,有人進出,還有人三三兩兩聚集在某幅作品面前交談。
正勳今天破例穿了深色西裝,他站在靠近露台的玻璃門旁,外面的陽光透過玻璃牆射進來,一直照到他的腳邊。他的兩隻手禮貌地在衣襟前握著,此刻身邊還圍著幾個人,是時尚生活雜誌的記者們正等著他聊一些關於私人展覽的話題。雖然時間和環境歷練男人的沉穩與機敏,即使在離開首爾校園多年後,正勳的話語裡卻依然免不了透露韓國人的含蓄與內斂:
「因為創作,它與一個人的生活態度有很密切的聯繫。而我想表達的是……那些被人忽視的東西……比如……」正勳說著這些的時候,目光總是時不時掃過展廳每個角落,或在門口稍稍停留後再禮貌地回到記者們身上,繼續他們等待的話題:
「比如回憶、童真或者一些自然的主題……在大理石書房裡一本正經聽一些模仿自然的音樂,倒不如下午直接去花園裡鋤草。所以我願意花好幾天時間在一塊看似毫無用處的木板上刻圖案,再用好幾天時間去打磨、塗上美麗的顏色……」
這時,正勳一抬眼,正好看到展廳門口出現的人。「對不起,我先失陪了。大家可以各自隨意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可以找我的助手。」
正勳說完,逕直走到捧花的女孩身後一米外,望著她四處觀望尋找的模樣,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來。
音琪一回頭,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正勳,假裝生氣的說:「明明已經看見人家,為什麼不叫我啊?」
「因為我知道最後你一定會望向我這裡。」正勳溫和地笑著說話,注視著音琪的眼神裡卻滿含深意。
「曉彥正好有課來不了,這個是她讓我帶來的。」音琪一邊將懷裡的花給正勳,目光卻已經被牆上的作品吸引過去了。
「由我來帶你參觀?」
「嗯!」音琪笑著沖正勳點點頭。
正勳將花交給助手後,馬上站回音琪身邊。
每經過一幅作品面前停留的時候,他會向她講述某一段自己獨自面對的時間的心情:
「那天正好下雨,是我辭職回來的第二天,晚上我們一起去吃的陽春麵,送你回去的時候你問我怎麼了……現在看這個,還真有些灰暗。那時候真想回首爾,真想!」說完,正勳自己呵呵地傻笑了出來。
「你都沒有提起過。為什麼想回首爾啊?」
「因為那段時間……哦,看這個音琪……還真貴呢!」正勳指著自己設計的電影海報打趣地說。
「還有這個,第一次認真為小孩子設計的玩具,在兒童玩具店裡成了積壓滯銷品,接連好幾個禮拜都被那女老闆電話罵。唉!沒想到年輕人卻喜歡得不得了,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啊。」正勳指著一隻長鼻子的醜娃娃講著以前發生的事情,現在想來卻是非常難忘的寶貴經歷。
兩個人走著看著,到了展廳拐角處懸掛的一幅木板雕刻畫跟前。
「音琪……」正勳沒有繼續講故事,只是小聲地叫了她的名字。
「嗯?!」音琪眼睛注視著那些被打磨得光滑無比的花瓣,整個意識都沉浸在它們均勻的色彩裡。
正勳神情猶豫著,不知道怎麼說自己想了很久的話時,音琪突然問他:「正勳,你說它們像不像今天早晨才開的?」
「唔……這個……它跟上色的天氣、時間、層次以及木的材質有關係的……天氣濕潤或者乾燥,上色間隔時間的長短,還有木質的松密,會讓花瓣看起來很薄或者更厚,也就有了剛剛開放或者開放很久的感覺……」
「真的嗎?你要不說的話我怎麼也不會想到,還真複雜呢。」完全被色彩吸引的音琪仔細觀察每一朵花的區別,並沒有留意身邊的正勳與剛才有什麼不一樣。
「音琪……」正勳又輕輕的叫她的名字,欲言又止的尷尬讓他心裡有些緊張。音琪這才抬起頭來,望著眼前的人,發現他的表情有些嚴肅。
「正勳,你怎麼了?」看著正勳的嚴肅表情,音琪笑著緩解氣氛。
「我們一起吃晚飯吧,我有事和你說,展覽結束後我去你住的地方接你。」
看著正勳一臉認真的樣子,音琪才收住臉上的笑,說:「哦,那我等你吧。」
4
將緞面包裹的小盒子仔細檢查無誤後,才收進上衣口袋,甚至仍然有些不放心地回到鏡子面前看了看裡面的自己,注視片刻後,正勳還是決定換下白天的這身深色西服。
出現在音琪住所下面的正勳,深絳色休閒小西裝,領口處很規矩地嵌了些黑色絨邊,肘部位置同樣嵌了黑色絨面,修長米色長褲與淺色襯衣十分協調融成整體,使他看上去比白天更加輕鬆。
音琪下樓,打開門看到眼前的正勳時,先是暗地裡驚了一驚,但馬上從容地笑著對他說:「許先生,不如……您再多等一會吧。」說完,便轉身從他眼前消失了。重新出現的時候,音琪也換了一套衣服,連衣布裙加米色針織小披風,這樣的改變也讓正勳開心地笑了。
兩個人坐進車裡的時候,音琪忍不住問身邊的正勳:「我們要去做什麼?你今天的穿著有些不一樣哦。」
「你也是。」
「那是因為見你這樣,怕被別人誤會人家才去換的。」音琪一臉無辜的表情。
「真的?」
「你還沒說我們要去做什麼呢?」
「吃飯。」
「還有呢?」
「還有……工作。」
「工作?那為什麼叫我一起?」
「有個客人讓我幫他策劃一種可行的求婚方案,所以……」
「求婚方案?」
「嗯。」
「可為什麼叫我去?」
「因為他不知道她會不會接受,如果被拒絕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先讓客人看看這個方案。」
「那個客人還真膽小啊。」音琪有些擔心地說道。
「他一直缺少勇氣,可如果不說的話,他所愛的人也會一直不知道吧。」
「直接對她說就好了,可以的話她就會答應,不可以的話用怎麼樣的方式也沒用的。」說這些的時候,音琪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覺得事情再簡單不過。
「真的會沒用嗎?」正勳頓時神情黯然起來,說話的聲音也小了,像在自言自語。
「也不是,我是說得看那兩個人是不是真的有緣分,還有彼此在對方心裡的位置……」音琪看了看駕駛座位上的正勳,也沒有再說下去。
「音琪,你先答應我,不管等會是什麼樣的感覺,都不要先離開座位。」
音琪對他認真地點點頭。
5
夜色斑斕。
似乎可以聽到潮汐的聲音,音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可那種有規律的起伏好像推動著風,然後通過空氣傳達到她的心裡。曾經在四月的首爾,空氣裡就有這種奇妙的力量,她常常借助這種隱秘的如潮汐般的律動去感受遙遠離島上的氣息。
而眼前如紳士般的背影則容易讓人產生錯覺,來自同樣的國度,出自同一座校園,也曾經在同樣的時間出現在她生活中的許正勳,他身上延續著某種自己不願意失去的情愫,與他同樣無可挑剔的優異凝結在一起,似乎有意佔據音琪心裡的某個位置。這種慾念帶來的擔憂讓音琪下意識地深深吸了口氣,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正勳,事先預訂了座位嗎?這裡看上去人很多。」
「沒事的,我們去那邊吧。」
正勳說著,很自然的伸手牽住音琪的手,逕直走向大廳另一邊。臨街的窗邊有一張空桌子,上面擺放著表示有客人預訂的花束,兩個人在桌子邊面對面坐了下來。
「音琪,餓了嗎?想吃什麼?」
「還好。這裡……」音琪看看四周,說:「和你一樣就好。」
正勳招手叫來服務生,說是可以上菜了。沒多久,剛剛離開的服務生過來撤走了桌上花束,然後有人送來了食物。
「先生,這是按您的要求特做的一份情侶套餐,剛剛完成,請二位享用。」服務生取走銀製餐蓋,音琪看到眼前十分漂亮的食物。
「正勳,這個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嗎?」
「嘗嘗看,看你喜不喜歡這裡的味道。」他望著音琪的眼睛,溫和的吐出每一個字眼,慢慢將手裡倒好的1/3杯紅酒送到音琪眼前,「喏,這個你也嘗嘗看。」
「可是……」一望著他的眼睛,腦子裡突然變得有些空,眼前的人和紅酒微微恬淡的香味,暈漾著輕柔的音樂,讓音琪覺得恍惚起來。
食物很可口,空氣裡還有紅酒淡淡的香味,心底裡耽溺的沉醉讓音琪自責起來。兩個人的沉默,讓這段求婚綵排的前奏氣氛變得更加微妙。
「音琪,要是接受求婚的人就是你,你會怎麼辦?」
「啊?!」握著刀叉的手有些不聽使喚似的,在餐具邊緣碰出清脆的聲音,音琪有些尷尬地停下來,將它們放下,兩隻手拿過餐桌上的一小疊紙絹,放在雙膝上輕輕揉捏著重複一樣的動作。
「那個聖誕節嗎?成敏和我一起去學校的禮堂聽你演奏,然後我們一起去利川道附近的Vollisent,也是臨街的座位……音琪,我和你說起這些,他……一定也可以看到的吧。」
「正勳……」音琪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飛快,她小聲的叫住他,希望正勳停下來並能夠拉住那個此刻正順著他的講述飛奔去從前的自己。
正勳望著音琪,從她眼睛裡看到了那些柔軟和無助的東西,他感覺到自己心底最深切的那些全都給了出去,在她即將一一看到的細節裡,會是他的全部心意了。自己是怎樣的害怕啊,如同三年前的意外事件留下的陰影那樣,重重地覆蓋在他的心上,只能等時間替自己拂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詢問與哀求的眼神望住她,挽留她,不讓她回到從前。
「如果真的會看到,他一定會笑著站在我這邊……我有時會聽到他像個朋友一樣對我說『加油啊,許正勳』……可有時候他是個強大的對手,躲在我永遠也看不見的地方,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我甚至覺的他是在替你考驗我。而現在……已經不會再有人問我為什麼來中國,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屬於這裡,就像這裡所有的人都覺得我們是在一起。滿足的人生也就是這樣,每天看到彼此,一直在一起,感覺到安全和幸福。」
正勳內心裡的話,讓音琪記憶中的畫面一一被輕輕揚到高處,慢慢放大後又一幅幅呈現在自己面前——
剛回上海的她常常一個人沿著廢棄的鐵路走,沉默的許正勳因為擔心所以每次都會遠遠的跟在後面,一直跟到她回家;
他買來花的種子送她,幫她將花盆從小屋的陽台搬到天台,又從天台挪回陽台,幾乎花整整一星期的時間動手為她搭建自己的花房;
實在拗不過而帶她回韓國,陪她去了離島,將曾經留下腳印的地方再走一遍;
大雨天,地鐵站,是他拿著傘在等;
她說想多教些孩子,多賺錢,他便做了網上鋼琴教室;
……
想到他所做過的事情,心底裡的溫暖漸漸變成某種期待,因此才想像一切已經實現的美滿,她注視著正勳的目光裡充滿了親切與溫柔。因為世界上不會有別的人比正勳更應該得到幸福,他善良、寬厚、浪漫而堅持,他的付出執著而單純,會將人心裡最冷漠的部分都溫暖軟化了。音琪一直無法判斷自己對他的依賴究竟是什麼,因為那種如兄妹般的情感曾經好幾次將她微妙地帶離正勳,帶離他許多年來根深葉茂的感情樹下。當音琪真地避開他畫地為牢般的愛情後,為什麼會感覺到空空的失落?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不去躲避。
「我只想自己從未去過離島,而只是在電子閱覽室留宿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音琪覺得後悔起來。為自己這種開脫的態度,她甚至有些討厭自己。
「人們有時候會厭倦筆直通往某個地方的路,從一開始就貪戀遠路,相信它會讓過程更有意義。現在,我經過那麼多地方,那麼多人,找到我自己的地方,來到我要找的人面前,所以,即使她轉身過去,我也不會放棄。因為我的人生從一開始就只能屬於這裡,也只會屬於她……」
「可那個人……她並不值得你這樣做……」
「值得。」他說著望向音琪的目光裡是肯定與期待。
「正勳,她……沒有把握……」音琪無法說出任何一句肯定的話,她害怕自己不小心傷害到眼前的人。
「我會一直在她身邊,幫她,我們會一起努力。」正勳將手放到胸前的時候,壓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懷裡那只緞面盒子緊緊貼著他的心臟,劇烈的心跳讓他擁有了表白的勇氣。像交出自己的命運一般,他將盒子拿出來輕輕推到音琪面前,說:「來中國之前媽媽告訴我,一個男人的完整人生取決於他遇見一個怎樣的女人。我遇見了你,我的人生在六年前便不再只屬於我自己,所以,這個……從現在開始由你保管,因為它維繫著我們完整的人生。」
望著面前這只藍色緞面的小盒子,音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勇氣伸出手去哪怕只是碰觸它一下。是正勳,他站起來走到音琪跟前,將盒子打開,慢慢取出裡面的指環,將脖子上的項鏈取下來穿躍過去……
6
音琪頸上,銀色的項鏈,銀色指環。
「讓我看看你脖子上是什麼,音琪,音琪!」曉彥眼睛盯著音琪脖子上亮亮的東西,朝沙發上撲了過來。
「沒什麼啊。」被問到的音琪神色有些難為情,一臉躲閃著掩飾的表情。
「真的沒什麼?那讓我看看你的項鏈!」
「曉彥,別鬧了,只是一條項鏈。我……自己買的。」
「自己一個人出去逛淘來的東西不如送我吧……」曉彥說著逗趣的伸手去摘。
「好了,真別鬧了,曉彥。」音琪一邊護著自己的脖子一邊承認:「是他送的。」
「這樣精緻的款式,怕不是送你那麼簡單吧!?嗯?快招啊。」
「是他的媽媽留給他的。」
「看來一定有故事,他是不是向你求婚了?」
「沒有。」
「沒有?那這個怎麼會戴你身上?怎麼沒戴我身上啊?」曉彥眼睛盯著音琪的眼睛,詭異地笑著。
「是他叫我保管而已。」一邊分辨,音琪想到正勳認真的樣子,自己還沒有來得及躲閃,便被他熾熱的眼神完全吸附過去。
「啊?這個許正勳還真婆婆媽媽,要是我,就直接說『結婚吧』,多明白啊。」
「曉彥,你在說什麼啊……」
「咦?不好意思啦?」
「曉彥……」音琪說著離開沙發,走到桌前打開了電腦。
7
我想您是誤會了,那只是單課時的費用。如果可以的話,每個星期能有兩個課時就好,時間完全由您來安排,我想在上海停留的時間能夠完成這件事情,就當是完成自己的一項工作。願您能幫忙。
(如果是因為費用的問題,願您能提出,我都能做到。)
我的聯繫方式:13*********
請您一定考慮,等您電話回復。
Jean發表於>2005-4-1210:34:44
「曉彥,你來看這個……」兩個人望著屏幕上的留言,面面相覷一陣後,曉彥拿起電話遞給音琪。
「做什麼?」音琪不明白曉彥的用意,抬眼問她。
「當然是打這個電話啊,你看看,這已經是昨天的留言了。人家見你老不回電話,萬一找了別人怎麼辦?」曉彥一臉著急的樣子,都快在音琪面前跳起來了。
「那樣更好。」音琪想到的是並不是所有人的錢自己都可以去賺,憑勞動得到相應的報酬才塌實,而這個叫「Jean」的人……
音琪覺得自己有種奇怪的感覺。
「你瘋了?6個月,上次還只是一半。你得多浪費多少個週末?至少……也有好幾年的週末吧。」曉彥邊說著邊算起帳來了。
「你不覺得這樣的人很奇怪嗎?那麼多錢只上不到60個課時?現在網絡上多的是惡搞的變態。」
「音琪,你腦子清醒點好不好?誰拿自己的錢開玩笑啊。你不都已經看到人家打了錢過來了?喏,就算你不相信別人,打個電話去確認一下總不會有什麼損失吧。」曉彥指著電話繼續說:「再說,這裡的有錢人多的是,也許在他們眼裡,半年60個課時這還是便宜的呢?」
「曉彥,我還是想把那些錢退回去。」音琪拿起電話,又猶豫地放下。
「音琪,那是用網上臨時帳戶轉的,你往哪裡退啊。再說,就算退回的話,打電話確定後再退給人家本人不是更安全嗎?」曉彥臉上肯定而興奮的表情讓音琪覺得,這整件事情曉彥就是一個知情者,甚至是共犯,她只好又拿起電話,按照留言上的號碼撥了過去……
外形有些瘦長的手機在寶藍色ASTON車內響了起來,車內並沒有人。手機音樂重複播放一遍後,像舒了口氣般安靜下來。
Jean從虛掩著的木門裡面出來,繞過幾叢被白薔薇遮蔽住的桑楠,出了院子的鐵門,逕直往寶藍色的ASTON走去。
開車繞過這幢三層樓的老房子,經過一個弧形斜坡,車子便到了熱鬧的街上。四月上海的影像與光景從寶藍色ASTON的前箱蓋上一一劃過,那麼華麗濃重。Jean尋找的東西被這座城市包裹著,在這樣的浮光掠影裡以一種奇妙的方式膨脹。
因為這些,Jean將兩個星期的停留改成了6個月。
留在車裡的電話有一個未接顯示,是Jean完全陌生的上海當地手機號碼。他看了一眼後,便將手機放回了原來的位置,一會兒,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拿起電話撥了出去。
「你好沈助理,麻煩你幫我看看今天還有些什麼安排?」他減慢車速,一隻手輕輕撥著方向盤。「中午和下午的就麻煩你代我出席吧……是的,晚上我會自己去。……好的,就這樣。……再見。」
放下電話,Jean將車開到去往文化中心的路上。這是Jean來上海尋找的第三個地方,如果可以的話,他會找遍上海所有與音樂專業相關的每一處。除非……
他無法現在就去想像這已經是一個沒有她的身影的城市,因為未知而起的一切固執舉動便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了。這就是即使有那麼多不確定,也絕不讓自己放棄的理由。
車子在文化中心門口停下來,Jean並沒有直接下車,他歪在座位上點起了一支煙。嚥下那團枯澀而灼熱的火焰,抬眼瞥向文化中心那張大門,想要再見到她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心裡被壓抑已久的情緒被那火焰包裹著衝向胸口,他想要叫出來,她的名字,那個一直隱埋在心底的名字。當他要說出口的時候,哽住咽喉的堅硬感覺將那幾個字推了回去,回到鼻腔,痛到他閉上眼睛。
他伸手按下Play鍵,PerryComo的《TillTheEndOfTime》帶著上世紀40年代的繾綣緩緩飄出來。
如同被牽引的絲,ILLMORE裡面那個隨著琴音哼唱的聲音填滿了Jean的整個心房。正當他跟著自己的回憶再次走進那間小酒吧的時候,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
熄滅煙,將音樂聲音關小後,Jean才拿起手機。
「你好,哪一位?」
「哦,是我……沒錯,我就是……當然……我覺得還是見面吧,因為我的確需要這段時間……當然……沒有問題。對了,請您一定放心,那些都是真的……是的……那好吧,那就這樣了,謝謝您。」
將CD音量調回原來的位置時,已經是PerryComo的另一首歌……
……
andyoulovemetoo
yourthoughtsarejustforme
yousetmyspriritfree
I'mhappythatyoudo
thebookoflifeisbrief
andonceapageisread
allbutlifeisdead
thatismybelidf
andyesIknowhowlonelylovelesslifecanbe
butdon'tlettheeveninggetbringmedownandIloveyouso
thepeopleaskmehowI'velivedtillnow
ItellthemIdon'tknow
Iguesstheyunderstand
howlonelylifehasbeen
……
8
「現在的溝通方式真是令人佩服,看看,全都談妥了吧。你呀,坐在家裡就已經財源滾滾還不知足,還對現在的科技手段如此牴觸,這怎麼行呢?依我看,乾脆由我來兼任你的網上音樂教室的業務經理,以後這種負責見面談事的活,全交給我,你負責管我週末的飯就行……」曉彥扔下電話倒進沙發裡,將腳搭在沙發扶手上,對著在廚房拌水果的音琪喊道。
「可以吃了。」音琪將透明果盆放在方桌上,邊用叉子送一塊進自己嘴裡,邊伸手將另一把叉子遞給沙發上躺著曉彥。
曉彥一骨碌爬著坐起來,很興奮的問音琪:「你說好不好?」
「什麼?」一直在廚房忙果盆的事,音琪根本沒聽明白曉彥的話。
「我做業務經理的事情啊,這麼重要的工作你都不用發薪水只管兩天飯,多賺啊!」一臉壞笑的曉彥衝著音琪理直氣壯起來。
「曉彥,你別又胡來啊。」
「沒有。……今天的菠蘿比平時甜,你泡過了?」
「沒有,是樓下阿姨幫我選的。」
「音琪,那你明天下午記得去教室啊,我剛才都幫你都說好了。等下人家還以為我們是騙子,開音樂教室在網上騙錢。」
「你約了誰了?!」音琪一聽到她說「約好了」三個字便嚇得被吞嚥到半路上的果肉嗆到,以前這傢伙就有過在網上教室替自己約陌生男人見面的事情。
「Jean啊,明天……下午你又沒課……」曉彥嘴裡的東西還沒吃完,正趕緊嚼著。
「什麼傑啊吉啊,你剛剛在衛生間那麼久做什麼了?」
「我見你老不回電話給人家,不是怕別人改主意嘛,所以剛才打電話給了那個人,就是花學費特大方的那個什麼Jean……」
「曉彥!!」音琪被氣得瞪大眼睛望了這個改不掉惡作劇毛病的傢伙一眼,轉身進自己房間。
「他好像要求很簡單,從說話的聲音來聽應該是個很有風度的人,這樣的人的孩子一定很好教……反正電話打也打了,又收不回……音琪……頂多我不做業務經理……音琪……」見音琪真的生氣,曉彥馬上跟到房間裡,嘴裡不停的解釋著。
「你怎麼知道人家是安的什麼心?那種方式花錢的人本來就很可疑,正勳都還不知道這事……」
「先見了人家決定帶不帶那小孩後再告訴他也不遲啊,何況……那也不像壞人,只是為了自家孩子更捨得花錢……」害怕音琪再生氣,曉彥想說的話只說到一半又嚥了回去,看到音琪那麼擔心的樣子,便很肯定的說:「我想好了,明天下午調課我和你一起去,就坐離你們不遠的地方,如果那傢伙真是個網絡惡棍的話,我馬上就報警。」
「你又調課?」
「沒事,萬一失業的話,你讓我優先擔任業務經理的職位就行。」
「又來了,你又貧。」音琪隨手拿起床頭的小枕頭向曉彥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