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9)

  28
  材力考試前夕,我弄到了一份考試題。這學期材力考試分成理論和實驗兩部分進行,那天我們去材力實驗室進行實驗考試,屋內有一台電腦,我想這台電腦裡一定存有對我們有價值的東西,譬如說考試題。實驗過程中,老師離開實驗室去樓道抽煙。於是趁此時機,楊陽守在門口觀察風吹草動,我打開了電腦,順利地找到期末考試題,並將它存入齊思新的軟盤中,在老師返回前及時關閉了電腦。其餘同學都在專注地做著實驗,沒有注意到我們的一舉一動,此事只好我們三個人知道。
  雖然弄來考試題,我們卻沒有答案,面對陌生的試題,我們三人誰也不會做,試卷的價值沒能得到體現。我們找到張超凡,讓他寫出一份完整的答案,然後我們只需稍費腦筋,把答案背下來即可順利通過考試。但張超凡對這些試題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又找來另一個學習成績優秀的同學,兩人取長補短,擬出了一份基本正確的答案。當我們把答案拿到手的時候,全系三個班的學生早已人手一份了,這份試題一傳十,十傳百,成為了全系皆知的秘密。
  有了這份試題,我們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想考多少分就考多少分了。在全系同學均取得優異成績後,我深感事態的嚴重性,因為這件事情的罪魁禍首是我。
  果不出我所料,我不但沒有得到知恩圖報,反而被某個見義勇為的同學告訴了老師,作為替罪羊被招至辦公室審問。
  我決定以堅決不承認來否認自己對此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老師也僅是道聽徒說而已。我若無其事地走進老師的辦公室。
  「知道我找你來什麼事嗎?」老師企圖開門見山地讓我承認犯罪事實。
  「不知道。」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你的材力考了多少?」
  「68。」我早已料想到事情會演變如此,所以在答卷的時候有所保留。
  「有人說你考試前找來一份試卷,有這回事嗎?」
  「試卷?沒有。如果有卷子我能才考68分嗎?」
  「這次考試難度不小,可是居然沒有不及格的。」
  「這說明您教得好。」
  「我教得再好也應該有不及格的呀!」他居然敢承認自己教得好。
  「除了您教得好外,還有我們自己的努力,我考前兩天兩夜都沒怎麼睡覺。」
  「你應該知道欺騙老師和偷試卷的後果。」
  「不論是什麼後果,都與我沒有關係。」
  老師對我的矢口否認無可奈何,說:「既然這樣你就先回去吧,如果讓我查到,我不會輕饒這個人的。」
  「你儘管重罰。」他的恐嚇對我毫無作用。
  這件事情後來就此不了了之了,老師根本沒有把它糾察到底的願望和能力。
  29
  材力考試就這麼偶然地通過了。我和周舟依然在為後幾門考試苦苦煎熬。我們佔據教室的一角,旁邊擺放著水壺和飯盆,還有一個枕頭,無論我們誰學困了,就躺在後面的桌子上休息片刻。當還剩下最後一門《鄧小平理論》(簡稱鄧論)考試的時候,我們實在堅持不住了,便回到各自宿舍休身養性,準備精神飽滿地將最後這門考試拿下。
  我回到宿舍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睡覺,這門考試有三天的複習時間,足夠我盡情地睡個痛快。
  當我不知睡了多久醒來後,聽見齊思新在對楊陽發牢騷:「操,總說共同富裕,可是有人早就開上了『寶馬』,我卻連『夏利』都沒有!」齊思新在對書中提到的「共同富裕」大發感慨。
  「你的標準也太低了吧,難道有了寶馬就等於先富起來了,簡直是鼠目寸光。」楊陽將書扣在桌子上,點上一根煙。
  「那你說什麼才叫富裕?」齊思新也合上了書。
  「至少得有兩輛寶馬才叫富裕。為了這個目標的早日實現,我們從現在起就要好好學習,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只有生產力發展了,經濟才能發展。到那個時候,我就不抽二塊五一盒的『都寶』了。」
  「那你抽什麼?」
  「我抽十塊錢一盒的『都寶』。」
  預料之中,鄧論被我輕鬆過關。
  期末考試終於過去,猶如一場激烈的戰鬥剛剛結束,屍體遍佈山崗,鮮血染紅大地,一想到複習期間那些不眠的夜晚,我便有如重溫一遍那心驚膽戰的過程:每當夜幕降臨時刻,我對第二天的考試科目還是一無所知,隨著夜色的加深,我把課本一頁頁地翻過,在這個過程中,我要靠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頂下來,否則我會崩潰。天快亮的時候,也是我睏倦到極至的時候,我會跑進廁所用涼水瘋狂地衝擊腦袋,再灌滿一肚子涼水坐回到教室,繼續將剩下的幾頁書看完。
  這個時期,我每天都處於極度亢奮之中,心臟跳動急劇加速,手在答題的過程中哆嗦不止。直至考完試很久後,我身體的各器官才恢復到正常狀態。
  儘管在這次考試中我盡了自己的最大努力,仍沒能獲得一個稱心如意的結局——依然有不及格的科目。我難以逃脫補考的命運,雖然沒有滿載而歸,但能活著考下來已實屬不易。
  剛走出考場,我便將那些為了應付考試而死記硬背住的知識忘得一乾二淨。我不知道學習這些東西究竟有何意義,它們不會伴我一生,更不能理解學校為何偏偏要讓我們學習這些終將被遺忘的東西。
  30
  寒假前夕,我到圖書館借了一些書,希望以此渡過漫漫寒假。面對琳琅滿目的書架,我有些束手無策,不知究竟借哪些書好。
  我在書架上看到一本十七歲少年寫的小說,據說此書為該少年掙得百萬元人民幣,也不知書中寫些什麼,竟然如此利潤不菲。擺在這本小說旁邊的是一本名為《致XX》(XX就是那個出書的少年)的雜文集,我對其中內容頗感興趣,便將全書粗略瀏覽了一番。原來是十幾名道行頗深的老作家、老評論家和老教授對該少年出書現象妄加點評,這些老學者們流露出社會對他們的不公平,其語調和目的可以歸結如此:一個少年通過出書掙了那麼多錢,怎麼花?老學者們的迷惑簡直就是脫了褲子放屁,這錢又不是他們的,何必煞費苦心,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儘管他們把出書掙錢看作是一件並非崇高的事情,可他們卻又為何推出這本《致XX》呢,難道不是為了掙錢嗎?或是真的為了警示後人?
  最後,我只借了一套《平凡的世界》。在這個物慾橫流,紛紛擾擾的新世界,我只有做出如此選擇。
  寒假裡,周舟和她的父母回山東的老家過年,我整日呆在家中,靠看書來打發無聊的時光。除此之外,我與韓露又聯繫上了。
  31
  高中同學的聚會上,韓露喝了許多酒,我看出她心中隱藏著苦悶。聚會結束後,我挽著韓露把她送回家。
  韓露並沒有醉得很嚴重,完全能夠自己回家,但她卻提出要我送她回去。看著韓露神情憔悴的樣子,我摟住她的肩頭,在她提議不坐車的要求下,我們沿著街邊踱步回到她家。
  韓露的家裡沒有人,父母都已出差去了廣東。我們進門後,韓露一頭倒在沙發裡哭了起來,我站在旁邊不知所措,不知何事致使她如此傷心。
  我去衛生間拿了一條毛巾遞給韓露,示意她擦去眼淚。韓露接過毛巾,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泣不成聲地向我哭訴了這一年中發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韓露被那個上海男生輕而易取地說服,與他上了床。正當韓露被那個傢伙的花言巧語所盅惑,以為能夠畢業後同他天長地久的時候,他卻主動提出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與家庭所在地相距遙遠,於是便無情地離韓露而去。韓露被這個意料不到的殘酷事實折磨得痛不欲生,學習成績急劇下降,老師在不瞭解事實真相的情況下,屢次找到韓露談話,同學們面對韓露的痛苦樣子,不聞不問,置若罔聞,只管忙於自己之事。韓露感覺自己生活在一個冰冷的世界,對生活喪失了信心。於是,她萌發了自殺的念頭。一天,趁同宿舍的同學都去教室上課的時候,韓露從枕頭下面摸出準備已久的刀片,悄悄地割開自己左手的脈搏。頃刻間,殷紅的鮮血湧出皮膚,沿著手腕向下流淌,染紅了床單……這時,一個跑回宿舍取作業的女生推門而入,她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在她片刻清醒過來後,立即撥打了急救中心的電話,急驟的笛鳴聲由遠及近,駛入校園,韓露被送到醫院得救了。
  我挽起韓露左手的衣袖,看到一條長約5厘米的傷痕觸目驚心地生長在那裡,我的心裡一陣刺痛。
  想起高三放學後的每個傍晚,我就是用右手挽著韓露的左手,徘徊在華燈初上的北京街道,談學習、談生活、談理想。如今,我們的手不再是當初的模樣,它記憶了太多的悲歡離合與愛恨交加。歲月的流逝改變了我們每個人,我們無法再回到從前,只能任時光繼續改變著我們。
  韓露說她累了,想到床上躺一會兒,我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後,韓露閉上眼睛,看著她臉上清晰的淚痕,我心裡思索著該如何去安慰她。
  這時候,韓露睜開眼睛,指著床邊對我說:「坐這兒。」
  我坐下來。
  「抱抱我好嗎?」韓露淒慘地說。
  我不知如何是好。
  韓露看出我的焦慮,說:「聽說你已經有了新的女朋友。」
  我看出韓露的失望,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於是俯下身去,伸出胳膊摟住了她。韓露的雙臂緊緊摟著我,將頭抵在我的肩膀,又一次委屈地哭了起來,淚水浸透了我的毛衣、襯衣,濕潤了我肩膀的皮膚,涼涼的。我下意識地將手指穿過韓露的頭髮,撫摸著她。哭聲漸漸小去,轉為抽泣。最後一切聲音全部消失,屋裡死般的寂靜。我以為韓露睡著了,便抬起摟著她的胳膊。
  「別拿開。」韓露並沒有睡著。
  我只好把胳膊再次搭到韓露的身上。
  「摟緊點兒。」
  我摟緊了些。
  「再緊點兒。」
  我只好把韓露摟得更緊。這時韓露抬起頭,直視我的眼睛,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憂傷。
  我撫摸著韓露的臉頰,她再次閉上眼睛,一滴淚水從眼中滑落。
  「我想讓你吻我。」韓露說。
  我看著韓露,她閉上眼睛等待。我把嘴靠近她的臉頰,感受到她的呼吸。我將嘴輕輕地貼在她的嘴上……「今天別走了,陪我住一晚好嗎?」韓露說。
  「……」
  「我一個人害怕」韓露死死地抱緊我。
  寒假裡,我隔三差五地接到韓露要我去找她的電話,她的情緒正漸漸趨於穩定。我總會給她講一些有趣的故事,笑容也因此經常浮現在她的臉上。但當我撫摩著她左手的那條傷疤的時候,心裡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草樣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