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課間操,當別的同學飢腸轆轆地坐在教室裡上第三節課的時候,楊帆和馮坤卻嘴巴油脂麻花,昂首挺胸——不挺肚子撐得難受。老師經常誇他倆聽課狀態好,讓全班同學向他們學習。
楊帆和馮坤的精神飽滿,是以同學們中午少吃一口或多口飯菜為代價換來的。在他們送飯的這兩個月裡,陳燕變得面黃肌瘦。他媽帶她去醫院看,大夫說是營養不良。她媽問她,每天兩個雞腿還不夠你吃的嗎。陳燕說,你什麼時候給我帶過兩個雞腿,每次都是一個,有時候就是雞爪子。每次帶飯都是陳燕媽給陳燕裝好飯盒,陳燕也不看,第二天熱飯的時候交給楊帆,中午打開飯盒的時候裡面有什麼就吃什麼。
原來是楊帆和馮坤覺得陳燕媽的手藝好,每天都不忘視察一下陳燕的飯盒。一次吃得盡情,倆雞腿都被消滅了,忘了中午陳燕還要吃,便從別人飯盒裡掰了個雞爪子給陳燕補上。
陳燕媽覺得此事蹊蹺,又給陳燕帶了兩個雞腿,還給了五塊錢,叮囑陳燕,不要吃飯盒裡的飯,中午去外面吃。
第二天陳燕照辦了。第三節課上到一半的時候,楊帆和馮坤雙雙舉手去上廁所。從廁所回來後,聽了沒五分鐘課又去了。後半節課對楊帆和馮坤而言,幾乎成了折返跑的體育課,頻頻往返於廁所和教室之間。
沈老師說,你倆不行的話就在那呆著別回來了,這樣一趟一趟也怪累的。
中午,陳燕打開飯盒一看,只剩一個雞腿了。陳燕倒掉放了瀉藥的雞腿,去了沈老師辦公室。
楊帆和馮坤落網了,被免去熱飯一職,重新回到課間操的隊列中,到了第四節課的時候也餓得蔫頭耷拉腦。
真相大白後,熱飯的同學相繼回憶起有問題的地方。有人說,熱飯之前飯盒挺沉的,熱完了感覺輕了。有人說,在家的時候,飯都吃不了,在學校還不夠吃,終於明白為什麼在學校飯量比在家大了。還有人說,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就告訴我螃蟹八條腿,最近每次吃都是六條腿,還以為不是老師教錯了,就是螃蟹變異了。
多年後楊帆以男朋友的身份去陳燕家吃飯的時候,陳燕媽給他夾了一個雞腿,楊帆尷尬地接過來,又放到陳燕的碗裡說:我現在不是那麼愛吃雞腿了。
事發後的一天早上,楊帆正準備出門上學,楊樹林叫住他,拿來一個麵包說:帶上,省得老翻別人飯盒,好像我不給你吃似的。
楊帆一愣,看了楊樹林一眼,拿上麵包,出了家門。路上琢磨:看來楊樹林和沈老師私底下有聯繫。這個結論令楊帆感到不妙。
楊樹林確實和沈老師保持著聯繫。久別重逢後,楊樹林像以為要在白色恐怖下生活一輩子的老百姓見到走了又回來的紅軍一樣,立即對未來寄予了極高的期望。試探了幾個回合,當獲悉沈老師依舊單身的事實後,楊樹林的心情就像被壓迫的老百姓得知紅軍這次是來解救自己時一般澎湃。
沈老師補充說,結了一次,離了,說不到一塊去。
楊樹林的喜悅被打了八折。又一想自己,有什麼條件要求十全十美呢,能趕上八折的已經不錯了。
每次都是楊樹林給沈老師打電話,以詢問楊帆在學校的表現為借口,三五句話後便轉移到沈老師的生活上。讓楊樹林很棘手的是,如何讓沈老師明明白白他的心。他們都人到中年了,年少輕狂的衝動早已不復存在,夕陽紅的溫馨又從容還尚未到來。在和沈老師的接觸中,楊樹林只是感覺她並不討厭他,沒看出任何她聽完他的一句話就會嫁給他的跡象。而且,不得不考慮的一個現實問題是,沈老師是楊帆的班主任,萬一求愛被拒絕,以後他怎麼給楊帆開家長會,她對楊帆又會是什麼態度。怎麼把窗戶紙捅破這一問題,嚴重困擾著楊樹林。
期末考試前,全班召開家長會,商討如何讓孩子考出好成績的問題。楊帆一直躲在教室外,暗中觀察楊樹林與沈老師的關係。散會後,家長們陸續離開教室,最後只剩下楊樹林拿著筆記本坐在楊帆的座位上,好像有一堆問題要問。楊帆趴在後門,見楊樹林走上講台,和沈老師說了一句話,然後倆人就向教室前門走去。
楊帆在他們出教室前,躲到車棚後面,清清楚楚地看到楊樹林幫沈老師鎖了教室的門。
楊樹林先走了,但沒走遠,推著車在校門口不遠處等著沈老師。沈老師出來後,倆人並肩沿著馬路走,楊帆跟在後面。當沈老師警惕地向身後看了一眼的時候,楊帆機敏地利用路邊的槐樹掩護了自己。
走到一片無人地區,楊樹林停下來,從懷裡掏出一條紅色的圍脖,遞到沈老師面前。沈老師一愣,抬起頭看了看楊樹林。楊樹林往前伸了伸胳膊,沈老師下意識地往後閃了一下。
楊帆聽不到他們說什麼,僅從肢體上,猜測他們的對話:
楊樹林:天涼了,給你買了一條圍脖。
沈老師:這樣不好,我是老師,你是學生家長。
楊樹林:收下吧,我和楊帆也戴不了,我們倆大男人不能戴紅圍脖上街啊,多有損首都形象,楊帆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沈老師:楊帆表現挺好的,以後別買圍脖了。
楊樹林:好,以後天暖和了,該買裙子了。
沈老師不知道對楊樹林說什麼好。
楊樹林:如果你覺得圍脖還不難看的話,我給你戴上吧。
沈老師想了想,沒說什麼,低下了頭。楊樹林像藏民給客人戴上哈達一樣,莊嚴地給沈老師圍上圍脖。
看到這裡,楊帆心頭一緊:如果他倆狼狽為奸,後果將不堪設想。必須及時採取行動阻止他們結成統一戰線。
就在楊樹林正準備喜迎自己第二春的時候,楊帆也像一隻到了春天的貓,蠢蠢欲動了。
最近一段時間,楊帆對陳燕突然產生一種莫名的感覺,既想每天都見到她,見到她後又有點緊張,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旦分開,又有點兒想念。特別是當陳燕和別的男生說說笑笑的時候,楊帆心裡很不高興。
楊帆進入青春期了,這種變化首先出現在身體上。一次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奇怪的夢,身體裡隨之流出點東西,然後就醒了,感覺內褲裡有些冰涼,看窗外天還黑著,便沒理會,接著睡。等早上起來穿衣服的時候,覺得下面有點異樣,一想,好像夜裡是出了點兒什麼事兒,沒太往心裡去,換了一條內褲,吃完早飯就上學去了。沒過幾天,同樣的事情再次出現。楊帆到了學校,把昨夜的經過和感受描述了一番,問魯小彬是否經歷過。
魯小彬說,半年前我就有幸體驗了一把,看來我比你發育得早。
楊帆說,發育我倒是不介意,可是幹嗎還得讓我換褲衩。
魯小彬說,這叫遺精,咱們男的都有。你看過《紅樓夢》嗎,三十多頁的地方,賈寶玉也遺了。
楊帆說,看過小人書。
魯小彬說,小人書不寫這些。
楊帆說,看來還是做女人好。
魯小彬說,她們有她們的難處,你沒看咱們班有些女生每個月都有一個禮拜不上體育課嗎,那是她們發育了。
楊帆說,夜裡那種感覺倒是不錯,不用換褲衩就更好了。
魯小彬說,不穿褲衩就不用換了。
楊帆說,那不行,都弄被子上了,還得換被罩。
魯小彬說,那沒辦法了,你就安心學習吧,別操心這事兒,操心也沒用。
楊帆放學回家後,看見自己的褲衩晾在院裡,正往下滴答水。
楊帆進了屋,楊樹林正把臉盆放架上,把楊帆叫過去,問道:你覺得自己最近有什麼變化沒有。
楊帆說,單詞量已經四百多個了。
楊樹林說,除了學習上的,身體上的呢。
楊帆知道楊樹林的意思,臉不由自主紅了一下,被楊樹林明察秋毫。
楊樹林取來暖壺,往杯子裡倒水,眼睛看著楊帆,杯子滿了也不知道。
楊帆說,你老看我幹嗎,水都灑了。
楊樹林停下來,說,這說明了一個道理。
楊帆以為楊樹林要說做事不能三心二意。
楊樹林說,說明了水滿自溢,有些東西和這是一個道理。然後把楊帆留在思索中,自己拿著晚報進裡屋去看,似乎對自己剛才的教育方式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