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助餐是舶來品,還是中國餐飲業的原創,反正其雛形早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就在中國出現過,那時候叫人民公社大食堂。不同的是,自助餐收錢,而大食堂不用,只要是社會主義公民,來到這裡都可以敞開腸胃。由此可以看出,大食堂比自助餐更共產主義,但美中不足的是,如果回到家又餓了,想自己弄口吃的,卻無鍋可用,當然,也可以這樣理解,國家收了個人的鍋,除了為了早日趕超英美,還有一個更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了必須讓你在大食堂吃個夠,永遠不會感覺飢餓,肚子問題國家已經替你解決,無需自己再操心,這是資本主義永遠做不到的。可惜後來大食堂解散了,必是青少年太多,如果吃飯的都是一碗麵條就能飽的中老年和嬰幼兒,也許能維持到現在,根本不會給自助餐誕生的機會。
也不知道那時候的人吃飽了撐著後都幹什麼,這種感覺比飢餓還令人痛苦。挺著沉重的肚子出了比薩店,我們小心翼翼地貼著牆根兒走,躲閃過往行人,惟恐被誰撞到肚子,一觸即發。傳來街邊烤魷魚的氣味,以前我會停住聞上半天,直到鼻子麻木,才戀戀不捨地離開,此時卻堵住鼻孔,皺著眉頭,倉皇而逃。
這頓飯驗證了我們確實已經過了心比天高胃比豬大的年紀,同時也證明了我們並不成熟,飯雖然是別人的,可肚子是自己的,破了就補不上了,居然視此如兒戲。
回到學校,我們坐在宿舍的床上,一言不發,互相看著對方覺得可憐。半晌,楊陽說:「要不打會兒球去,能消化得快點兒。」
近來我們的體育活動以籃球為主,很少再踢足球,現在踢球的學生不是在比技術,更多的是在拼身體,而我們都屬於技術比較有特點的球員,和他們踢不到一塊兒。比如齊思新,很少用腳觸球,多數時間都在用腦袋頂球,由此造就了一副腿細頭大的身材,腦門上佈滿皺紋,條紋不是橫向生長,而是呈方格狀分佈,都是頂球頂的。張超凡的特點,就是只會低著頭帶球往前跑,帶出底線還往前帶,看見前方一個人正吊在單槓上,以為是守門員,拔腳就射,那人見皮球來勢洶洶,一撒手,摔在地上,足球穿過單槓,向操場邊網上懸掛的「團結拚搏」的「搏」字飛去,正落在「搏」下面那一點上,給三合板踢了一個洞。楊陽說:「真他媽准,把『搏』的xx巴踢掉了。」玩單槓的那人從地上爬起來心有餘悸地說:「我要不躲,正踢我xx巴上。」現在踢球的學生,技術特點如此鮮明的已不多見,所以我們漸漸遠離了足球場,開始轉戰籃球場。
到了球場,觀察了一番,然後找了三個一看投籃就知道不太會打球的學生打比賽。和這樣的人玩,總能生出一種暢飲的喜悅,而跟打得好的人玩,會讓自己對這項運動失去興趣。對決了幾回合,我方佔盡優勢,張超凡依靠高大的身材和裝滿比薩的肚子,連拱帶撞,內線頻頻開花,楊陽憑著渾身過剩的力氣,在外線狂投三分,我守在籃下,猛搶籃板,每次起跳,藉著酒勁,都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飛起來,是我少年時代的夢想。那時候正是喬丹的鼎盛時期,帶領公牛三次拿到NBA總冠軍,成為無數中國少女日思夢想的偶像,致使每個男生都希望自己也能成為喬丹式的人物,哪怕是學校或者班裡的喬丹。為了擁有一雙具備喬丹那般彈跳的腿,我給腳踝綁上沙袋,跑圈、跳台階、走路、睡覺、上廁所,走到哪兒帶到哪兒,以期突然在某一天,拿掉沙袋後,能拔地而起,輕輕鬆鬆將籃球扣進籃筐,成為女生們矚目的焦點。可是在經歷了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起早貪黑風雨無阻的一年後,我解開沙袋,來到球場參加比賽,拿球後迫不及待地向籃筐跳去,以為可以雙手把籃球放進去,但是在距離籃筐尚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便開始下落了,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兒,我就已經落了地,而球還抱在手裡———走步!裁判的一聲哨響,把我從飛翔夢裡喚醒。我並不甘心今生做一個只能投籃而無法扣籃的人,便去醫院詢問大夫,為什麼我綁著沙袋練了一年腿部力量可還是飛不起來,大夫說,如果不是我綁了一年沙袋,腿至少能再長十厘米,有了這十厘米,我就可以扣籃了,可是現在這十厘米就因為總有個沙袋在下面墜著才沒長出來,這輩子別再動扣籃的念頭了,除非踩個板凳。
我這是第一次喝完酒打球,感覺腳下輕飄飄的,像在騰雲駕霧,好幾次跳起來的時候,都擔心跳過頭,擺脫了地球引力飛向太空,難道是沉寂在我體內的彈跳力在多年後終於爆發了?我決定再扣一次籃試試。
搶到籃板後,我把球分給外線的楊陽,他突到籃下,被兩個人封堵住,這時我已經跑到三分線外,他又傳球給我,我在無人防守的情況下,得球後並沒有出手投籃,而是運球直奔籃筐,像當年的喬丹一樣,踩著罰球線起跳,身體騰空,四肢張開,向籃筐夠去。在空中飛行的時候,我向下看了看,那五個人仰著頭像看飛機一樣看著我從空中劃過。飛行了大約一秒鐘,我便感覺有了向下的加速度,而此時距離籃筐仍有一米的距離,如果仍是抱著籃球落地,無疑又是一次走步,所以在落地前,我來不及將和地面平行的身體調整為垂直,只想著把球扔出去,球出手後,我再向下看,發現那五人都已抱頭鼠竄,等待我的是一片水泥地,地面在我眼前越來越清晰,近在咫尺。我及時伸出了手,才使得不是鼻尖或是肚子率先著陸。我聽到了像撕報紙一樣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劇痛,支撐在地面的手無力地攤開,我趴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