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
1
一隻白鴿劃過暗灰的天空落到冷煙小築的窗前。它嘴裡發出咕咕的聲音,疲倦地梳理著自己的羽毛。我推開窗戶,將那白鴿抱進屋裡,從它腳上解下紙筒。
如煙:
繁花城外往西三十里的桑香鎮找戚老怪。此人被喻為再世華佗,不過這老頭兒脾氣像名字一樣怪,愈是與他相交甚好的人,他就愈是懶得出手相救,所以勿提為師名號。醫與不醫全看他的心情,這也是四少爺的造化了。
滄海親筆
獨孤冷坐在窗外擦他的劍:「一會兒就去花廳給爹和娘還有老夫人辭別,這繁花城離伏龍鎮要十天半個月的路程,擇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
翠衣在一旁整理著衣物,終於忍不住插了嘴:「可是,若那怪老頭兒不肯為四少爺治病,那豈不是白跑一趟?」
「這鬼丫頭,若是不去,豈不是一點勝算也沒有?」
「那姑爺能不能讓小姐帶翠衣一起去,她說這一路顛簸不是去遊山玩水,不想帶我去受那份罪。」
「既然是如煙決定的事,我說也沒用。」獨孤冷把手中的劍滿意地插入劍鞘,微笑著看我,「如煙,就按你說的做吧。」
話說自從四少爺瘋癲了以後就成了老太太的一塊心病,到處都求醫問藥也沒有郎中診斷出結果來。老太太年紀大了,整日的唉聲歎氣怕只會愁出病。我的師父滄海大師故交甚多,其中不乏一些曾經名貫江湖後來隱姓埋名的老前輩。那些人有解毒施毒的高手,也有醫人治病的再世華佗。
這繁花城是有名的花城,由於氣候溫暖宜人,一年四季都是繁花似錦,直到城西三十里外還是花香裊裊,美不盛收。
四少爺獨孤涼像小孩子一樣在馬車上跳來跳去,他許久沒有出門,也忘記了出門的樂趣。想起第一次在龍鳳客棧見到他時他白衣勝雪瀟灑倜儻的模樣,再看他現在的淒慘模樣,不由得歎了口氣。
「如煙,怎麼了?」獨孤冷將簾子放下來說,「少吹點風,免得著涼。」
「獨孤涼在江湖上也是令人聞風喪膽的人物,如今卻像幾歲孩童一樣,若不是親眼所見,那些江湖人士也會不信吧?」
「四哥的運氣一向很好,這個戚老怪想必也不是只會治風寒體虛的庸醫,還是抱著好的念頭去想吧。」
獨孤涼聽到自己的名字,笑嘻嘻地把臉湊過來:「七弟在叫我麼?」
看到我,他又高興得拍起手來:「好極了,姑娘家住何處?我乃獨孤世家四少爺獨孤涼,擇日便去提親如何?」
我與獨孤冷對看一眼,無奈地把頭轉向窗外。
大約過了晌午,在車裡搖搖晃晃睡了一個時辰,車伕在前面喊:「七少爺已經到了桑香鎮了。」
鎮子上一片喧鬧,正逢趕集的時候,賣糖葫蘆的,賣胭脂花粉的,賣布匹的,叫賣聲,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擠得滿滿的。獨孤冷攔住一個過路的大嬸問:「請問這位大娘,這鎮子上可有個叫戚老怪的神醫?」
大嬸上下打量著我們:「我們這是有個叫戚老怪的老頭兒,不過他應該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只聽說過鎮子上的江湖郎中整日為他瞧傷,也沒聽說他給誰瞧過病。」
「那這個戚老怪住什麼地方?」
大嬸掩著嘴呵呵的笑了:「這全鎮子的人都知道,他整日的在沈府門口轉悠總想找機會進去偷點值錢的東西,可是每次都被守在院子裡的家丁給打出來。那老頭兒也真怪,要偷東西也不能只偷那一個地方啊,害得沈老爺花了不少銀子買了幾個強壯的練家子守院子。」
我高興的說:「那就應該是他沒錯了,我師父在信上說,他脾氣極怪,看來真不是普通的怪。」
我們先在鎮子上找了家客棧住下來把獨孤涼安置好,一切吩咐妥當後便和獨孤冷去了沈府。在沈府門口轉了一圈果然見一個穿著粗布衫的老頭坐在地下閉著眼睛打坐。他的眼角上還有一塊淤青,花白的頭髮亂糟糟地束在頭頂。
「老人家。」我走上前去輕喚道。
老人依然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像是睡著了一般。我一心急,上前就去推他:「老人家……」
「喂!」老人忽然睜開眼睛從地上跳起來,「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睡覺啦?!」
我嚇了一跳,他的聲音像是從天上劈下來的,震得我人暈眼花。我退了一大步,倒在獨孤冷的懷裡。
老人睜開眼拍拍身上的土就要走,獨孤冷上前一步攔住:「請問尊駕是不是戚老怪前輩。」
「認錯人啦。」老人頭也不抬地就要走。
「前輩留步。」獨孤冷一個移形換位又擋在他面前,「我家娘子魯莽心急冒犯了前輩,但是晚輩的確是有要事相求,念我們千里迢迢趕來,還請前輩聽我們把話講完。」
「哼。」戚老怪把臉扭到一邊去,「有話快說,老頭兒我沒時間跟你們摻和。」
「家兄被奸人所害,服了一種讓人瘋傻的毒藥,現在瘋瘋顛顛像個不諳世事的孩童。還請前輩慷慨相助,晚輩感激不盡!」
「他瘋了關我什麼事啊,又不是我下的毒,我怎麼知道怎麼治啊?」
看著獨孤冷低聲下氣的模樣,那老怪擺出了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我暗自咬牙計上心來。於是一把將孤獨冷拉到一邊陪笑道:「夫君,看這老頭也是一副癡顛的模樣,哪像江湖中傳說的是個義薄雲天人人讚揚的老英雄。這種沽名釣譽之輩怎麼會是神醫呢?咱們真的是認錯人了,還是另請高明吧。」
我說著便轉身,還沒走兩步,就被那老頭擋在前面。
他的臉漲得通紅直跳腳:「哎,我說小娘子,你別小看了老頭,咱家只給順眼的人看病,你們這種珠光寶氣的富家公子小姐們,咱家看了就討厭。」
我幽幽地歎口氣:「不會治病也罷,回去就跟江湖上的人實話實說,這老兒原本沒什麼本事的,江湖上的那些事跡根本就是謠傳。」
「什麼謠傳?!不讓你看看咱家的本事,你這沒見識的小娘子就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這個激將法果然派上了用場,獨孤冷微笑著說:「前輩,請這邊請。」
「哼。」戚老怪不服氣地瞪了他一眼便跟我朝客棧的方向走去。
2
獨孤涼呆在房間裡的,臨行時還吩咐小二好生照看,可別讓他出門闖出什麼禍端來。小二一直蹲在門前,看我們回來欣喜地把門打開說:「客官,您裡面請。」
推開門,房間裡十分安靜,床上的被子歪歪斜斜地隆起來。獨孤冷立刻發現了不對勁,走上前去掀開被子,裡面放著一個枕頭。
我回頭看那個嚇得戰戰兢兢的小二:「人不是沒出屋門一步麼?是不是拿了銀子根本就沒留意?」
「這位客官,小的確實沒有離開半步,不信可以問咱家掌櫃的。」
屋子裡非常整齊並沒有打鬥的痕跡,雖然獨孤涼已經變得瘋傻,若是遇見敵人的話也不至於束手就擒。如果小二真的像他所說沒有離開半步,那麼獨孤涼就是在根本就沒有反抗能力的情況下被挾持走的。
「小二哥不用怕,這房間裡可有暗閣或者是通往其他房間的密道?」
「回姑娘的話,我們店可是正經生意,那種事是萬萬沒有的。」說完他像想到什麼事,說,「對了,我聽到房間裡那位爺在自言自語,也沒留意。」
獨孤涼還是打賞了他銀子,讓他準備一桌好菜來。
戚老怪毫不客氣,一屁股坐下就開始嚼起花生米來,那面色頗得意:「你瞧瞧,把老兒我請來,偏偏這人自己跑丟了。」
獨孤冷慌忙抱拳:「前輩,晚輩會盡快將家兄找到,請前輩寬限些時日。」
「若是你那兄長被殺了……」
「呸呸呸!你這老頭兒好生無禮,我家夫君好酒好菜招待,你還出言不遜,我這就出去把家兄找回來,到時如若你治不好他的病,我就把你的鬍子揪下來給我師父做毛筆!」
「這小娘子性子真夠烈,那老頭我就在這等著。」戚老怪非但沒生氣,反而哈哈地笑起來。我給獨孤涼使了個放心的眼色,就一個人出了客棧。
這麼大的鎮子找個人是不容易的,可是剛才摸到被褥裡面還有餘溫,一個人挾持一個身強體壯的人想必也不會走太遠。
剛出了客棧門,一個水靈靈的丫頭就擋在了面前,她梳著兩個羊角髻,穿著絲緞的裙子,腰裡掛著一個玲瓏剔透的玉珮。
「小姐,你是不是在找人?」她微笑著開口。
「他在哪裡?」看那小丫頭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想必知道些底細。
「小姐請跟我來。」她壓低了聲音向周圍望了一眼,確定沒有可疑的人物,這才扯著我坐進轎子裡。
一路上小丫頭就謹慎得很,七拐八拐竟然到了一個府上的後門,這府正是剛剛來過的沈府的後門。小丫頭匆忙行了個禮:「本來應該請小姐從大門登門,可是事情緊急,就請小姐委屈一下吧。」
「無妨。」我下了轎子隨小丫頭從後面進了沈家。穿過後花園,再經過兩個迴廊面前竟然是一片鋪滿荷葉和粉色花朵的湖泊。在湖心有一幢房子,四周掛著白色帳幔,雲遮著太陽,空氣裡濃濃的白色霧氣氾濫在湖面上,如瑤池的仙閣。
湖邊一艘花船載我和丫頭到了湖心小築。
「我們家小姐就在屋子裡等你,奴婢在外面伺候著。」丫頭說完扣了三下門,門裡傳來個婉轉的聲音。
「請進來吧。」
獨孤涼並不在這個房間裡,坐在紅木椅上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繡花針站起身來福了福:「冒失的把姑娘請到府上,還請姑娘莫怪。」
「姑娘將我們家的四少爺請到府上,就算您不請,我也會自來。」
「我想姑娘是誤會了,獨孤涼並不在我這裡。」
「哦?」我笑,「想必你是知道獨孤涼被誰給擄去了,否則不會我前腳進了客棧,你後腳就派了丫頭在門口等著。」
「不錯。獨孤涼一進繁花城,江湖上的許多人物就齊齊的到了繁花城,我想不注意都不行。」女子請我坐下說,「我叫沈素君,獨孤涼他有恩與我,我不得不救。」
我心裡便有了底氣,手心摩挲著桌子上的茶壺:「沈姑娘平日很少出門怎麼會在意江湖之事,我想應該是有人暗中提點,否則怎麼知道將我請到這裡?」
「此話怎講?」
「這茶壺看起來是普通的茶壺,其實暗藏玄機,這裡面有兩個壺心,只要將壺蓋一撥,就可以倒換裡面的茶水,像你的那杯是清香的碧螺春,而我的這杯就是加了蒙汗藥的碧螺春。」
沈素君非但沒有變臉色,甚至有點慶幸的意味。她馬上起身跪下,這個大禮讓我史料未及只能傻傻地看她磕了個頭:「原來素君還懷疑姑娘,可是姑娘果然不是普通人,如果能救回獨孤涼,小女子願做牛做馬。」
旁邊的書房裡,珠簾滑動的聲音,一聲頑皮的歎息傳出來:「堂姐,我早就說了,柳如煙才不會笨到喝你的蒙汗藥茶。」
沈素心還是以前的樣子,素面朝天,穿著勁裝,劍不離身。
「素心,你怎麼會來這裡?」乍見老熟人,不覺得驚喜。
「你忘記我是江湖捕快了嗎?這裡不太平,當然我就會在這裡。」沈素心拉著我來回的看,「你一點都沒變。」
「先別說了,你怎麼知道獨孤涼被人擄去的消息的?」
「是這樣。一個月前,我得到消息說許多江湖人物都趕往繁花城,據說,他們聚集在一起是為了得到一件價值連城的東西,但是得到那件東西必須要找到獨孤涼。於是你們在客棧落腳後,我就讓手下去客棧盯著,你們走後,我的手下就看見一個鬼祟的人背著一個人從客棧裡出來。果然悄悄一打探,獨孤涼已經不見了。」
「是什麼東西?跟獨孤涼有什麼關係?」
「他們說獨孤涼瘋了,而那件東西的下落只有獨孤涼和另一個人知道,如果抓住獨孤涼,就能引另一個人出面。或者獨孤涼的瘋病好了,就直接從獨孤涼的嘴裡得到消息。」
「可是一個月前,我們還沒決定來繁花城,是誰知道我們要來繁花城呢?」
「難道如煙你沒發現這幾個月伏龍鎮都不太對勁麼?有很多江湖人在獨孤山莊附近徘徊就等獨孤涼出門,上個月他們截住一隻信鴿知道獨孤涼要來就醫,所以他們才都趕到桑香鎮來的。」
「原來師父給我的飛鴿傳書走漏了消息。」我不解的問,「他們要的到底是一件什麼寶物,知道寶物下落的另一個人是什麼人?」
沈素心困惑地搖了搖頭:「是一件冰蠶天衣。那個人很怪,沒有人知道他是男人還是女人,他的易容術非常厲害,可以易容成任何人的樣子。我的伯父沈天涯已辭官多年,最近鎮子上還出了件怪事,就是丟了很多的姑娘,衙門裡官家的捕快無能,於是就把我叫來。正好遇見獨孤涼的事,我不管也不行了。」
沈素心耍寶似的對坐在一邊暗自垂淚的沈素君說:「放心吧,我和柳如煙在這裡,就算你有七個八個恩公被擄去也能救回來。」
沈素君這才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