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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相信自己和左左是有緣分的,只是緣分有深有淺,我和他尚且不知。認識左左是在台北的一個小吃店門口。那年,我剛套上了小松的戒指,那麼小的一個手銬讓我以為幸福就在右手的無名指上,只要攥緊了拳頭誰也搶不走。我也以為颱風只是會把街道席捲得爛七八糟,沒想到它還能摧毀愛情。
在台北的一個小吃店門口,我和小鬆手牽著手,海枯石爛的姿勢。那個高高的用鋼釘固定的燈箱,忽然就砸下來。小松很紳士地給我開門,巨大的陰影罩下來的時候,我清楚地看見他大大的驚恐的眼睛,然後迅速地閃到一旁。一瞬間,我根本不知道災難臨頭,只覺得一個猛烈的撞擊,驚魂未定,我好好地摔在地上,燈箱砸在一個男子的腿上,血像大朵的玫瑰花一樣開在地上。小松好像一個路人一樣靜靜地而又驚訝地看著這一幕發生。空氣似乎凝固了,我聽見男子細小的呻吟聲,像小螞蟻一樣齒咬著我的心臟。我大夢初醒般地衝著小松喊:媽的,快叫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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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小松平靜地說分手,他低著頭看我指間的戒指脫落,似乎以前的海誓山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對的,他不愛我,他愛的只是他自己。而左左,那個為我奮不顧身的左左,如果一瞬間的遲疑或者思考,現在躺在病床上的,就是我。
我知道了他叫左左,還在上大四,學習西班牙語,天生一副外交官的模樣。左左是個善良的人,看不得別人受傷害,其實換了任何一個人他都會奮不顧身。我跟左左說謝謝,然後就落下淚來。我寧願躺在病床上的是我,那樣愛情被颱風摧毀後,我的心裡的傷會隨著身上的傷癒合。從此不相信世間所有虛幻的愛情,一生甘願找一個相信愛情的傻瓜,然後給他一個愛情的假象,傻傻地過一輩子。左左是給了我希望的,我相信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會為了我,當然,只為了我而奮不顧身。
照顧左左的任務自然而然地落在我的肩上。每次我在他身邊拿藥、餵飯來來回回地忙活,他總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撮手,然後說:「真是麻煩你了。」我只是微笑,也不多說什麼。時間長了,這種客套也慢慢地省了下來,就變成了朋友。他知道我喜歡穿白色的連衣裙,喜歡吃牛肉飯,喜歡坐在屋頂吹頭髮,喜歡看悲傷的小說,喜歡聽著MP3用音樂與世界隔絕……他說:「微微,你淡得像個鬼。」看吧,左左就是這麼一個不會說話的笨孩子。我伸出兩根手指掐他的臉:「笨左左,是靈魂透明,或者超凡脫俗。你這麼不會說話,怪不得沒有女孩子喜歡你。」左左急得抓下我捏他臉的手,那激動的表情像個白口莫辯的啞巴:「怎麼沒有啊,我只是和女朋友剛剛分手而已。」左左的力氣很大,我的手指尖微微地疼。我問:「為什麼?」像左左這麼好的男孩子天底下能有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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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左終於沒有說他和女朋友分手的原因,我也不再問。有很多風景,路過了,有記憶就好。
天氣好的時候,我推著左左在醫院裡慢慢地走,他仰著頭,陽光吻著他的臉,溫暖無比。他問:「微微,你整天陪我,男朋友怎麼辦?」男朋友?我微笑地抬眼看太陽,一不小心,眼就模糊了:「他工作忙。」「你去過日月潭嗎?」「沒有。」「哦,微微,等我腿好了,我帶你去看日月潭。那裡的水是世界上最乾淨的,因為它是太陽和月亮相愛,卻始終錯過的眼淚。」我的心動了一下,多麼美好的比喻。
左左的腿受傷後,一直都在醫院,雖然有同學三三兩兩地來看他,但是男孩子都是粗心的,不知道幫他把平常穿的衣服和日常用品拿來。在我的印象裡,男生宿舍都是很亂的,臭襪子,髒衣服亂丟。我敲開門,只有一個男孩子在吃飯,他穿著很隨意的背心、短褲,假如他知道是一個女孩子來敲門,肯定會打扮得衣官楚楚。不過,說實話,我喜歡看到別人最真實的樣子。他的樣子有的窘,我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左左的朋友,來幫他拿點衣服和書。」他指了指下鋪的床位:「這個是左左的,他平常都不喜歡人坐他的床,潔癖男一個。」左左的衣服上有清新的檸檬香,書都整整齊齊地放在桌子上,一板一眼的,讓人喜歡。
2【水阡墨】和你錯過8秒鐘
那男孩子忽然問:「左左救的女孩子是你吧?」我點點頭,坐下,雖然知道不是因為是我,他才救我,跟別人說起來還是很甜蜜。「左左是個很難得的感情專一的男孩子,只是他缺少了一點勇氣。」這句話,說得莫名其妙。我沒有深想,拿了東西就跟他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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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左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他高興地拄著枴杖在醫院的走廊裡走來走去,陽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如一幅美妙的油畫。我想,假如,能一輩子這樣就好了。當然,也就是想想而已,左左他並沒有說過愛我。
左左經常用西班牙語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大概,那是他想說卻又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吧。說這些的話的時候,他的眼神會變得柔軟,像湖底纏綿的水草一樣,糾纏糾纏,看不清,摸不透,越看越深陷,最後無法自拔。我沒有辦法不多愁善感,左左那戀愛的眼神清晰明瞭,可是他不肯說,我只剩下等待的力氣了。
那天,確切地說是,左左出院的前一天,小松忽然出現在我和左左的面前,他手裡拿著那麼一大把紅玫瑰,媚俗得可憐。左左的眼神躲躲閃閃,我看著他,小松看著我。空氣裡有種微妙的情緒在醞釀,壓抑非常。許久,左左尷尬地笑了笑:「不打擾了。「然後不留痕跡地退出房間,並輕輕地帶上門。一瞬間天寒地凍,門磕上的時候,我的身子像經不住風吹的樹葉一樣,抖成一團,眼淚流下來,都是絕望。小松問:「我陪你演了一齣戲,是不是不欠你什麼了?」我搖頭,不欠了,愛情這東西說不清誰欠誰的,只是小松眉眼裡那種如釋重負的神色,看得我心如刀絞。
左左,這是一場自導自演的戲,為的是,給你一個說出愛的機會。
我躲在小松的懷裡出門,左左就坐在走廊不遠的椅子上,一臉失神的樣子,我的心微微地痛。小松像從前一樣,拉著我的手,海枯石爛的姿勢。左左扶著牆壁站起來很虛弱的樣子,我走過去攙著他,忍不住地去攙扶住他:「左左,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左左微微一笑,終於什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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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左出院後,我們心照不宣,誰也沒有聯繫誰。我終於明白左左宿舍裡那個男孩子說的話,他缺少了勇氣。這是最可怕的,因為他不想傷害任何人,所以他注定傷害他身邊每一個愛他的人。
那一天的陽光很好,手機上跳躍著一串陌生的號碼。我接起來,左左的聲音就在耳邊,卻阻隔了萬水千山。他說:「微微,你想不想去日月潭?」我說想,其實只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在糟雜的大馬路上散步,那也是最美麗的消遣。再見左左,我穿最愛的白色連衣裙,小巧的公主鞋,左左卻是全副武裝,連大衣都帶了兩件。
日月潭,傳說中的日月潭,水波瀲灩的湖面上飄著如紗如幻的白霧,蔓延在岸上的都是翠色慾滴。左左拿裡大衣披在我肩上,我才知道這日月潭有著春天早晨的清冷。左左說過,日月潭是太陽和月亮相愛卻始終錯過的眼淚。錯過,錯過,為什麼要錯過?我說:「左左,我喜歡你。」我是不甘心的,不甘心就此錯過。
左左忽然把我擁抱在懷裡,我感動地要哭,這個擁抱我已經等了太久,可是它太短暫了。左左很快地放開我,臉上有猶豫的神色:「那……那你的男朋友怎麼辦?」我的心瞬間變得冰冷,忍不住地發抖。他歎口氣:「這太冷了,我送你回去。」
左左,什麼東西都可以善良地退讓,唯有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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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離開台北,坐上公車的時候,我忍不住地自嘲。女人在結束一段感情的時候,都是想離開這座傷心的城市,老死不相往來。我給左左發短信,一邊發一邊哭,我說:左左,我要去上海了。我趕最後一班地下鐵離開。再見。然後換了手機卡,把舊的丟掉。
我想,我的潛意識裡,還是希望左左趕在最後一班地下鐵之前來挽留我,也是挽留他自己的愛情。天漸漸暗下來,我的心也漸漸暗下來,一直沉到黑暗裡。我戴上MP3,音樂開到最大,投幣,身後的欄杆擋下來。我一直哭,一直哭,走了很久,回過頭來,在空中揮了一下手,別了,左左,別了,愛情。
我不知道左左那天是關機的;我也不知道左左看到到那條短信的時候發瘋似的往地鐵站跑;我還不知道左左看見我投幣進去大聲地喊我的名字;我更不知道我回頭的那一瞬間左左心碎地蹲下身去。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我們不知道,也不是每一個執著靈秀的女子都能知道的。
我和左左,就像日月潭的水,被阻隔的已經是一道台灣海峽。我們相愛,錯過了那8秒鐘,就錯過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