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沒有人比我更倒霉,第一節課我遲到了,原因是忠心耿耿的鬧鐘罷工。
以前我沒少用這個理由糊弄別人,這次就算是真的,估計也沒人信。
我臉不紅心不跳的從後門偷溜進去,正要鬆口氣,卻聽見講台上的聲音停下來。不得不承認,這個老師的聲音還蠻好聽,我抬頭看了一眼,愣住了。講台上站著個過分年輕的男人,簡單的白襯衣開了兩個扣子,皮膚很白,是俊美斯文的長相。鼻樑上架了銀邊的眼鏡,略長的黑劉海下面一雙不怎麼善良的狹長狐狸眼正盯著我。
不錯,是盯著我。
我忙翻了翻課程表,沒走錯教室,再看看講師名字,何落凡。原來災星叫何落凡。我救了他一次,選了他的課遲到,還被他瞪。果然是災星。在我已經認真考慮要不要想辦法改選之類,他已經收回了視線,回頭繼續講課。
整節課我都心不在焉。
下課後我收拾好東西正要走,何落凡指了指我:「那位同學跟我來一下。」
我想了想,胳膊還是擰不過大腿。這次我是胳膊,他是大腿,這又不是用武力解決一切的原始社會。我想著何落凡肯定是怕上次被KO的事情被傳出去,所以才特意來警告我。辦公室裡沒有人,何落凡在身後把門關上,我回頭警惕的看著他。
「幸月萱。」他看了下點名冊。
「何老師,我不會把上次的事情說出去的,也請你不要公報私仇,我修不夠學分畢不了業。」我從沒聽說過有老師給學生穿小鞋的事情,但是何落凡可是個知恩不報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何落凡又瞪了我一眼,慢悠悠的說,「我找你就是因為那件事……」
「你想讓我寫保證書?」
「你們中國人救了人還要寫保證書給對方嗎?」何落凡挑起眉毛。
「沒有,我們中國人都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以前古代若有人英雄救美,雙方都尚未婚配大多都是以身相許的。」
「什麼是以身相許?」何落凡的口語很流暢,估計家人有人是華人,可是成語根本就是一竅不通。我也沒時間跟他說這些精深的中國成語,只等著他痛快的給我一刀。何落凡見我不理他,很識趣的轉回正題,「我是想說我上次不該對你發火,你救了我,很感謝。」
這是我聽過的最沒誠意的感謝詞。
「哦,那意思是和解了?」
「……嗯,和解。」
「那我能走了?」
何落凡轉過身揮揮手,像對待蒼蠅似的。我喜笑顏開的出了辦公室,回到宿舍換了衣服就直奔道館。
後來的半個月何落凡都沒找我麻煩,我上課再也沒遲到過,相安無事。
館裡新開了一個成人速成班。那些女白領其中也有一些學瑜伽,在家裡點上一盞精油燈,一邊聽音樂一邊舒展身體要多優雅有多優雅。但是跆拳道,空手道都不是文質彬彬的運動,道服穿在她們身上一開始還挺臭美,可是打了兩下沙包,就開始揉著泛紅的手撇嘴了。男學員看見漂亮的就去哄,還真成了幾對,好好的道館搞得像婚介所。
今天我剛換了道服出來,就看見陸曉銘紮著白腰帶安安靜靜的站在最前面。
我嚇了一跳:「陸師兄,你馬上就畢業了,還有空學這個嗎?」
「嗯,我最近老感冒,強身健體。」陸曉銘是美少年的纖細身材,又張了娃娃臉,性格又害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個高中生。
我知道陸曉銘是為了我,但是沒有把學員往外趕的道理,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晚上回去的時候,自然和陸曉銘一起乘地鐵。我們倆沒什麼話好說,只能聊些畢業和工作的事情。聊到最後,陸曉銘開始盤問家底,我也不好拒絕。
「你當初為什麼念英文系?」
為什麼選英文系,我都快忘記了。我並不喜歡學語言,要背大量艱澀的單詞,還要考級,比自殘都痛苦。為什麼?都是因為有個人說,我們報英文系吧,以後一起出國留學。
「幸月萱?」
「……為了出國。」
「哦,你家湖南的吧,毛主席的故鄉呢,我想去長沙岳麓書院看看毛主席讀書的地方呢。」
「是啊,下次你去長沙我帶你去啊。」我隨口說著檯面話。
「嗯,說定了。」陸曉銘很開心,進了校門,還跟著我一直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我婉拒了幾次,他還是堅持跟我走到宿舍樓下才走。李默然伸出頭從二樓往下看,還流氓地吹著口哨。我若在宿舍裡呆著,李默然那張嘴肯定沒完沒了,索性抱了課本去上晚自習。
考試前夕難得有這麼多用功的人,一顆蘿蔔一個坑,沒人的坑也被人用書佔了位。
我去超市買了一包煙,在學校中心的湖邊找了個塊石頭坐著。遠處有兩對情侶,在拿著麵包餵魚,餵著餵著就喂到對方嘴裡去了,溫馨到肉麻。
我看不下去了,跑到路邊蹲在櫻花樹的暗影裡,一根接一根的抽煙。
5
有一輛白色寶馬開過去了,又有一輛白色寶馬開回來了。
車窗玻璃搖了下來,何落凡的臉在車燈下渡了一層金,不太像吸血鬼伯爵了。他的眼神真好,黑燈瞎火的,一下子就認出了我:「幸月萱,上車!」
我想了想,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很有經驗的繫好安全帶。
「把煙滅了。」何落凡說。
他車裡沒有一絲煙味,卻備了煙灰缸,粉色水晶的,聽說很招桃花。我把煙扔到窗外,他瞪了我一眼:「沒公德心。要是在新加坡,你會被罰款,或者被處以『鞭刑』。」
「SM?」我笑了,「何老師,這裡是中國北京,除非殺人,否則警察可沒那麼多閒工夫管你。」
何落凡發動了車子,我沒問他帶我去哪裡。去哪裡都好。只要能讓我的腦子安靜下來。我打開點窗戶,風吹進來,車子駛向高架橋。遠處房子的窗戶裡散出點點的光,微弱的流成光河,一寸一寸地點亮了城市,像是有生命一樣,強大到寂寞。
我又去摸煙,剛像個癮君子一樣放到嘴裡,就聽何落凡說:「你敢抽,我就把你丟下去。」
我看了看外面,不知道是什麼荒涼的鬼地方,忙幽怨地放下,英雄也有氣短的時候。
「你小小年紀怎麼擺出這麼滄桑的臉,把師長放什麼位置?」
「你能比我大幾歲?」我不服氣。
「我二十七。」
「哎呦,差五歲,我出生時你幼兒畢業了。」我嘖嘖嘴,又讚美他,「何老師,其實你更像個學生,一點都不老。」
何落凡「哼」了一聲,還是那麼不知好歹。我笑出聲,心情莫名其妙地轉好。連李默然那種沒心沒肺的女人都說我,幸月萱就是個變態,看見別人生氣她就暗爽,絕對心理陰暗。我承認,只有心理陰暗的人才喜歡打打殺殺。我突然想起什麼,看著何落凡的側臉,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何落凡找了個停車位把車停下來。
「看什麼?」
「你知不知道上課有女生看著你流口水?」
「你也流了?」他瞇起眼睛,瞳孔像美到驚心動魄的哥倫比亞祖母綠寶石。
「沒,你的姿色在我見過的男人中,只能排第二。」
我們下了車,三里屯我來過一次,每個酒吧都吵。我確定何落凡不是帶我來喝咖啡,進酒吧的時候他拽住我的手腕。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他。無關於愛情的喜歡。不是情侶的男女身體上的接觸都是超出禮儀的,而手腕是最安全最不敏感的部位。
他要了一杯「烈火紅唇」,名字真香艷。露著小蠻腰的女調酒師問我要什麼,我想了想,說:「給我來一杯Milk。」
何落凡一定覺得我給他丟人,伸手在我頭上來了一下。女調酒師忍俊不禁說了句:「你女朋友真可愛,小姐,旺仔Milk可以吧?」
於是我喝旺仔牛奶,何落凡喝烈焰紅唇。他喝完又叫了一杯「乾柴烈火」,我斜眼看了一下酒水單子,我靠,還有個「欲仙欲死」。取名字還真是性飢渴。何落凡兩杯酒下肚也興致高昂起來,我拽著他去跳舞,輕快的爵士樂,何落凡擺動身體的模樣很性感。
這一夜過去,我跟何落凡的關係已經升級成朋友了。不過朋友前面要加「酒肉」兩個字。同窗是狐朋狗友,連老師都變成了酒肉朋友。我不得不感歎這世上哪裡還有真情在。不過再上何落凡的課就親切多了,偶爾遲到一次,他也就是瞪我兩眼,什麼都不說。
我已經打定主意,假如他不給我個六十分,我就去校長那裡告何落凡誘拐學生,告不死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陸曉銘已經摸準了我去道館的時間,索性就在我出宿舍樓必需經過的圖書館門口等我。畢業生要忙的事情非常多,又快到了論文答辯的時間,他簡直就是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而且他上課一點也不認真,身上大傷小傷不斷,根本就是活該,我一點也不可憐他。
晚上十半點,我架著陸曉銘回宿舍,他半身的重量都依靠在我身上,對我來說並不算重。這次負傷不怪陸曉銘,是因為有個漂亮姐姐對陸曉銘獻慇勤,那個哥哥亂吃飛醋,故意拿人出氣。道館就像個小社會,能用武力解決的,我一點也沒手軟,公報私仇,摔得那個哥哥爬都爬不起來。
「畢業之前就別來了,反正你辦的是次卡,浪費不了。」
「也不是很忙的。」陸曉銘說。
「那是誰熬夜寫論文來著?」
陸曉銘看著我,臉上有點窘迫的紅。我扶著他上樓梯,一敲開宿舍門,裡面就有人「嗷嗷」叫著又是找上衣,又是穿褲子。書獃子劉師兄索性穿著紅色的三角內褲門戶大開呆在當場。
我滿頭黑線,嘴角抽了抽,又不忍心刺傷他,便擠出一句話:「劉師兄,身材不錯啊。」
劉師兄「啊」了一聲,像被看到身子的古代黃花大閨女一樣轉過身去,又贈送一個銷魂的臀部。若不是陸曉銘把我推到一邊,我還不知道怎麼結束這場男性人體展。我下了樓,還沒走到宿舍,就接到何落凡的電話。
「何老師,這麼晚找我有事?」
「能不能跟我去一趟青島?」
「幹嗎?吃大閘蟹?」
「吃你的頭。週末兩天你就當去旅遊,吃喝我全包。」
反正週末也是待在宿舍玩遊戲,我的學分還捏在他手裡,有公款吃喝還諂媚主子的機會,我說:「沒問題,到時候再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