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時候,我們曾經去西樓打掃衛生,二樓的教室裡門有空調,放映機,如今還搬進去了電腦。
好學生果然有好學生的待遇,想到以後不能抄趙尋的作業,我和夏玨看他的眼神就有點吃不飽穿不暖的。
夏玨警告著他,一定要幫我看好若薰啊。趙尋還是那副懶得理的表情,又拋過來一句「幼稚」。不過顧若薰和夏玨家對門,見面也很容易。六班的女生就慘了,聽說顧若薰收拾東西的時候,有人當場就哭了。六班從此愁雲慘霧了很長一段時間,高三上學期的期中平均成績是全年級最低的。
高三和高二的氣氛完全不同,連空氣都是緊張的。班主任老胡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個小時,把所有的知識都往學生腦子裡灌。當然像我和夏玨這種棄子,他也懶得管了,我們過得反而比高二還輕鬆。
我反而更自在一些,放學後直接奔到夏玨家,兩個人跑去顧若薰家裡討教問題。
暑假時打好的基礎,很多東西都是共通的。顧若薰看著我的試卷,笑容也越來越多,我也高興得不行,覺得人生都有希望了似的,每天都是光芒萬丈的好時光。
期末測驗時,數學一百五十分的題我考了一百一十分。我驚得揉了好幾次眼睛,我相信班主任老胡也揉了好幾次眼睛。
我顧不上晚自習,拿著試卷就往西辦公樓跑。精英班的晚自習是沒有老師巡查的,顧若薰視力好就坐在倒數第二排。我踮著腳在門口興沖沖的往裡面張望,顧若薰今天穿了成套的灰色休閒衫,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我正要敲玻璃,卻看見他同桌的男生在跟他商量問題。可是讓我不舒服的是,那個男生靠得太近了,臉都快湊到顧若薰的脖子裡,像是在聞他身上的氣味,怎麼看怎麼彆扭。
偶爾會聽夏玨幸災樂禍的說,顧若薰被高三的學長告白啦,亦或者,顧若薰在遊戲廳被小流氓調戲啦。然後再模仿著顧若薰羞怒到極致的表情,很是惟妙惟肖。我不止一次的對夏玨說,你不去做演員真是太可惜了。
顧若薰再漂亮也是個男生,怎麼看都是個男生,所以夏玨說的話,我並不相信。
我敲了敲玻璃,是顧若薰同桌的男生首先回過頭來,是六班的第三名,也是校籃球隊的,叫彭嘉陽。我毫不客氣的瞪著他,顧若薰聽到聲音回頭看見我,有點吃驚,眉目卻一點點柔和下去。
我站在透著光的樓道裡,顧若薰走出來問我:「你不上晚自習嗎,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如果他不問,我差點忘記了自己是來炫耀成績的。
來時那種興高采烈的心情似乎被那個彭嘉陽沖淡了,我完全提不起精神,覺得偶爾考個不錯的成績,好像是故意來丟人現眼似的,於是更加不好意思把試卷拿出來。
「沒事了,我就是無聊來這邊轉轉。」我說,「我走了。」
我轉身往樓道外面走,感覺到顧若薰在後面跟著,我也不願意回頭。剛走到樓下,胳膊就被顧若薰抓住往通向地下室的樓梯上拖。
燈光從縫隙裡散開在樓梯上,顧若薰的臉有點模糊不清,一如我模糊不清的心情。
「幸月萱,說吧,找我什麼事?」
我想了想,還是把試卷拿出來說:「我數學考了一百一十分。」
「啊?」他有點始料未及,藉著光看見上面鮮紅的分數,笑容慢慢的散開了,「我就知道沒問題的。」顧若薰看起來比我還高興,有點忘形的把手放在我的頭頂上用力的揉。我吃痛的抓下他的手,不知道怎麼就變成顧若薰的長臂攬著我的腰,面對面的擁抱了。
我和顧若薰同時怔住了,但是他沒有放開,我放在他胸前的手也沒有推開他。
「夏玨喜歡你。」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我知道。」顧若薰低頭望進我的眼睛裡,說話聲音很輕,像是在囈語。可是我們都知道他有多認真。我認識的顧若薰是個害羞的人,一點點的曖昧都可以讓他臉紅,可是這次他卻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敢,「那你呢?」
「什麼?」我沒出息的裝傻。
「……喜歡我麼?」顧若薰沒有退縮。
「我……」他也沒給我退縮的機會,我剛說出這一個字嘴就被堵上了,像是怕我說出他不想聽的話。
他的吻很青澀,甚至不能稱得上一個完整的吻,他只是用柔軟的嘴唇摩擦著我的嘴唇。我卻連呼吸都忘記了,鼻翼間都是他皮膚上乾淨森林的氣息,只能睜大眼睛藉著他瞳孔微弱的光看著他。
後來每次想起那個平凡無奇的晚上,我因為忘記穿毛外套是凍得第二天發燒請假。身體的疼痛和難受肆虐著我的身體,不過我卻覺得像是撿到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禮物。因為我躺在床上靜靜的想了顧若薰一整天。
從我給顧若薰包紮傷口,他加入我們四人幫,他教我數學,他第一次生我的氣,他在生死關頭緊緊的抓著我的手,他擁抱著我,他親我的嘴唇。
還有我們都沒說出口的喜歡。
那麼簡單的兩個字,卻像一座巧克力房子,因為太過珍惜,所以不敢去吃掉它。
愛情是不甘寂寞的蝴蝶,它停留在我的肩膀上。
這年的除夕夜,我邁入了十八歲的門檻。
我發誓我從未如此盼望長大過,因為我想要的東西不再是漂亮的衣服,娃娃,那些小女孩想要的東西。我要成為大女孩,我想要顧若薰的愛情,我想要和他沒有顧慮的牽著手走在大街上。
但是現在的我們是不行的,高中談戀愛是過街老鼠,見不得光。
除夕夜我躲在房間裡偷偷的跟顧若薰聊電話。我的房間接的是內線,每隔五分鐘我就要往客廳裡跑一趟看我爸或者阿姨有沒有偷聽,搞得比地下工作者都神秘。
若薰除夕夜在他姥爺家過,是個大家族,兩個舅舅和一個姨媽都是拖家帶口的來陪老爺子過年。而若薰家只有他和他母親兩個人,單親家庭的孩子大多數在性格上都是有某種缺陷的。可是我和顧若薰都健康得可以拉出去做模範。
顧若薰的聲音隔著電話線遠遠地傳過來,有點遙遠模糊,卻很清晰。我不知不覺的有點著迷,連他淺淺的呼吸聲都能讓我滿足的說不出話來。這樣的通話有點爭分奪秒的意味。我和夏玨的最長通話時間是半小時,不管是她打給我,還是我打給她,雙方的父母都會摳著電話費單子罵人。
所以半小時的時間倒計時的時候,我心裡不知不覺的有些著急,還有好多話沒跟他說,卻又不知道怎麼說,只能吭哧吭哧的喘氣。顧若薰也感覺到了,笑得很是愉快:「今天早點休息,明天旱冰場見了。」
我們四人幫明天約好去旱冰場滑冰,我和顧若薰的關係是保密的,連他們也不知道。這是我的主意,顧若薰還皺著眉頭瞪過我,也因為這個生氣的不理我。可是顧若薰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麼——我不想失去夏玨和趙尋。
掛電話之前,顧若薰跟我說新年快樂,我也說新年快樂。
這個新年真是前所未有的快樂。
我跑到客廳裡跟父親和阿姨看春節聯歡晚會,快十點的時候母親和叔叔帶著莜莜來了。在醫院裡工作就是這麼一點不好,這麼喜慶的除夕夜,醫院一個電話就召喚林叔叔去做個大手術,母親也要跟著忙。母親抱歉的對阿姨說:「莜莜好久沒見萱萱了,老叫著要找姐姐,麻煩你們了。」
阿姨連忙說:「這話就見外了,莜莜跟萱萱一樣,我巴不得你老往這邊送呢。」
兩家人又互相拜了早年,白衣天使們匆匆來,又匆匆的奔去醫院救死扶傷。莜莜已經兩個月沒看見我,摟著我的脖子不撒手,軟乎乎的小嘴在我臉上沒完沒了的親來親去。都是我那無良的母親灌輸的畸形思想,每親姐姐一口,姐姐就會更喜歡你——我想掐死他還差不多。
好在小東西嘴巴甜得抹蜜:「姐姐,我想死你了,你怎麼不來看我呢?」
「姐姐高三啦,明年要考大學了,考上大學以後才能找到工作賺錢,才能給莜莜買巧克力吃。」
莜莜聽了很高興,想了想又眨著眼睛說:「姐姐,我可以不吃巧克力,你能不能多看我兩次?」
我愣了一下,笑著親了親他的小臉。晚上我摟著莜莜睡,小孩子精力無窮,折騰得快把屋頂掀翻了,我哄了大半夜才睡著。次日把莜莜送到林家,又急急忙忙的坐公車去了約好的旱冰場。我跑得肺都炸了,終於在夏玨發飆之前趕到。
我跟顧若薰不約而同的穿了藍色的短毛外套,這款外套是男女皆可得款式,我記得顧若薰說他也有一件,這樣穿出來的效果還是很震撼的。趙尋笑得很曖昧,簡直就像頭狐狸,摟著我的脖子笑:「……情侶裝。」
「滾。」我想我的臉一定紅了,對同樣笑得賊賊的夏玨說,「笑什麼啊,要不給你穿?」
「不用了,今天大過年的,我允許你們郎情妾意。」夏玨說著就嘻嘻哈哈的去領旱冰鞋。
旱冰場裡面跟晚上沒什麼區別,中央有個演藝台,頂上懸著七彩的光球。夏玨和趙尋經常光顧,所以技術很好,一進場子就如魚得水,不多會兒便吸引了不少人羨慕的目光。我慢騰騰的換鞋,顧若薰已經換好了,藉著黑暗來牽我的手。
「顧若薰,你會滑嗎?」
「滑得不好。」
「那你先走吧。」我很不好意思,「我不會。」
「沒關係,我們慢慢來不會摔倒的。」
我很怕大庭廣眾之下跌個狗吃屎,我自己丟人也就算了,還要害若薰跟我一起。我推辭了半晌,見顧若薰都開始咬嘴唇了,只好被他半扶著進場。顧若薰一進場子,我就忍不住翻白眼,他簡直太謙虛了,他所謂的「滑得不好」大概就是在鋼絲上滑得不好的意思。
我身體的全部重量幾乎都依靠在他身上,他幾乎是面對面抱著我,倒著滑還能避開橫衝直撞的新手。
夏玨滑過來很流氓的吹了兩個口哨,隔著半個場子喊:「阿萱,你不跟我們來旱冰場,是不是就等著今天啊!你太有心機了!你太壞了!」
我的臉紅得快能染布了,一句都反駁不出來。滑旱冰比打敗一個黑帶二段還難,我實在不是這塊料,滑了一會便去換了鞋。夏玨穿著旱冰鞋拉著我去洗手間,她倒是沒再提剛才的事情,讓我稍微鬆了一口氣。
等我們回到場子裡,發現演藝時間已經到了,可是顧若薰和兩個長得還不錯的男生站在檯子上,濃妝艷抹的女主持人興高采烈的說著什麼「只要有人答對我們的腦筋急轉彎,就可以親吻帥哥」。
趙尋無語的說:「顧若薰是被硬拽上去的。」
燈光師把所有的光束都打在顧若薰臉上,在強烈的光源下他的美麗無所遁形,像隨時都會消失的透明。我幾乎是想也沒想的立刻跳上檯子,拉著若薰的胳膊就黑的臉往下面帶。女主持人攔上來不讓我們走,我看著她的大餅臉,忍無可忍的對著話筒吼了一句:「滾開!」
整個場子都靜下來,若薰笑著反扣住我的手,拉著我擠出人群。
那天我沒回家,白天在顧若薰家裡玩,晚上就睡在夏玨家。
我去洗了澡在鏡子前擦頭髮時,夏玨突然告訴我她喜歡上一個人,我覺得通體惡寒,鑽進被子裡像只鴕鳥一樣說:「你可別跟我說啊,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夏玨躺在床上歎了口氣:「你就是這樣,什麼事都寫在臉上,不想面對的事情就逃避。」
我驚得幾乎跳起來:「我怎麼啦?!」
夏玨的聲音四平八穩的鋪開來:「今天你那副想揍人的樣子,瞎子都看出來你喜歡顧若薰了,你敢說你沒有?」
我閉上嘴不知道怎麼說。
夏玨接著說:「若薰看你的眼神就像狗盯著肉包子一樣,嘖嘖,你們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呢。」
「……」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沒多久。」
「沒多久是多久?」這次我能確定夏玨不是在生氣,純粹的是八卦。
「兩個多月。」
「瞞了我兩個多月,我掐死你。」
「對不起。」明明是她先喜歡顧若薰的。
「算了,反正我覺得你們遲早會在一起的,我這可怕的第六感。」夏玨笑擰我的臉,「我瞞你一次,你瞞我一次,扯平啦。」
我知道她是指那次的事情,她沒道歉,我也沒說原諒,生氣得莫名其妙,和解得也莫名其妙。那天晚上我好像聞到了傷心的味道,我知道夏玨需要時間,所以整個寒假我們都沒有見面。
寒假裡我去了兩次網吧,顧若薰教我怎麼用電腦,怎麼瀏覽網頁,還有花裡胡哨的聊天室。一般來講在聊天室裡用聊天來練習打字是個不錯的方法。若薰在聊天室裡叫Lance,我叫Lirika。不過裡面最多的名字是什麼天使,什麼王子,什麼公主,夢幻得瘆人。
我剛進聊天室,就有人發來你好之類的問候。我就樂顛顛的摸索著鍵盤,回答著那些「你多大了」「你是女孩嗎」之類沒營養的問話。
顧若薰在網上跟他表姐聊天,一雙漂亮的手指辟里啪啦的敲著,帥得要命。我剛對「快樂男孩」打出「我在網吧」,就收到了新的信息。
哥哥吃了興奮劑:你有男朋友啊,還是處女嗎?
哥哥吃了興奮劑:你長得不錯啊,腰挺細,跟哥哥說摸起來滑不滑?
哥哥吃了興奮劑:想不想□,我想跟你做。
哥哥吃了興奮劑:怎麼不說話了,來讓哥哥親個小嘴。
我從未遇見過這種情形,有點震驚的看著屏幕。顧若薰看我停下來,往這邊斜了一眼,臉色立刻就難看到要死。還沒等我明白怎麼回事,他已經站起來打量著我們身後的一群人。我忙跟上去,看見若薰走到一個男生面前站住了。
哥哥吃了興奮劑:小嘴真甜,再讓我摸摸腰好不咯?
那個男生還在自顧自的意淫著,猛得意識到身邊有人,扭過頭看見若薰咬牙切齒的問:「我女朋友的腰你還要不要摸啊?」
那個男生立刻就面如死灰,我從沒見過若薰那麼凶,一腳踹過去也很利落,應該是個學跆拳道的好苗子。網吧的老闆喊著「打架我要報警了」,我一邊道歉一邊拖著若薰出了網吧。顧若薰氣得眼睛水汪汪的模樣,在我看來真是美呆了。
他送我回家的公車上,還有點餘怒未消。
「若薰,我以後不在網上跟別人說話,我只跟你說話。」我悄悄抓住他光滑的手指,小聲哄著他高興:「若薰,我永遠都是你一個人的。」
顧若薰的臉立刻就紅了,手指也纏上來,嘴角悄悄揚上去。
我裝作看窗外的風景,其實心裡害羞到不行。
寒假開學後就是大大小小的考試,我沒時間去道館,恨不得吃住都在學校裡。
我和夏玨的成績提高很快,顧若薰教我,趙尋教夏玨。用趙尋的話說,他們倆不是不聰明,就是沒把聰明用到正道上。我就覺得夏玨去年愚人節在板擦上塗萬能膠就挺有創意的。夏玨得意得要命,把中南大學和湖南大學去年的錄取分數線貼在課桌上激勵自己,看得趙尋直說她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