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文/張悅然

    坦白說,做這樣連續性的主題書,是一件很難下決心的事。我懶散慣了,不願意對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負責。可是有一個隱約的心願還在:每當看到好的小說,令人感動的照片,都覺得應該找個漂亮的容器,將它們盛放起來,讓大家看見。它們的美也能交相輝映。
    對美好的事物,我們都懷有一種責任感,於是互相說服,互相鼓勵,終於開始著手製作這樣一個容器。它是優雅的,卻又很尖銳。它是從容的,卻又很劇烈。它是天真的,可是正在慢慢地走向滄桑。它是告別了一次又一次,挽留了一次又一次的青春。多年來,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是,如何能夠合理而健康地揮霍青春,才不算浪費。
    少年時的寫作,更像是一種蒙克式的,帶著兩隻黑邃的眼眶,雙手捧起頭顱的吶喊。因為孤獨,只想發出聲音,尖利而響亮的聲音。可是它們只是零散的音符,力量幽微。後來漸漸才知道,回聲和共振的重要。是它們把音符連綴起來,綿延下去,成為一首樂曲。我們只是記得吶喊的姿態,很快便忘記了它迸發出的音符,可是我們會長久地記住一首樂曲。因為它有了旋律,成為生命。於是我終於明白,一個群體的重要。我需要你們,和我一起披著青春上路,茁壯地呼吸,用力博取時間。我需要你們,與我一同被寫入一支樂曲。
    「鯉」,是這個容器的名字。它是最質樸又最妖嬈的造物,從灰撲撲的古老傳說中走來,每顆鱗片卻都閃閃發光,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生命力。大河世代流淌,龍門高高在上,從芸芸眾生中來,抵達無人之境,也許這就是我們心目中的Newriting。夢到鯉魚是吉兆。幾年前我在一本小說裡,曾經這樣寫過。小說寫完了,和它的緣分卻好像剛剛開始。
    有關這本書,有太多的話可以說,但我必須節制,總是想說是因為我太孤獨了。決心做這一書系,也是因為太孤獨。在製作這本書的過程中,我們看到了更多更孤獨的人。孤獨原來是如此遼闊,如此恆久。這本書是獻給孤獨的,我們強大而溫柔的敵人,這本書,也是獻給你的,在某個深夜,我曾看到過你。彼時我在和我的孤獨作戰,而你正和你的孤獨對峙。我們忽然被打通了。孤獨,原來也可以是一座鵲橋。

《鯉·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