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表情又來了!
雷建熙晾好了最後一件襯衫,掉頭看向閉著眼賴在吊床上曬太陽的小艾。
看她那副德行——嘴巴都快裂到耳朵邊了,就像偷吃了奶油的貓一樣,臉上就差寫了「得意」兩個字了。
從昨天下午算起,她這副樣子已經保持了整整一天了——在吊床邊拖了張椅子坐下,雷建熙湊近了小艾,仔細研究起她臉上的表情——在老頭子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詭異事件?
原本以為老頭子和她的見面就算不引起一場世界級戰爭,至少也會弄出個不歡而散的難堪局面。可是……情況看來恰恰相反。不但池小艾興高采烈趾高氣揚不說,就連吳秘書那邊傳來的消息居然也是老爺子興致高昂地拉著老趙一起去打高爾夫了。
難道,事情真的像他對彥順隨口說的那樣,這個滿臉雀斑的死丫頭被老頭子重金收買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雷建熙在閉著雙眼的小艾面前慢慢地捏緊了拳頭——走著瞧好了,他一定會讓她的餘生過得淒慘無比的……
手邊的珍寶……
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榮老頭竟然認為——她是不可多得的奇珍異寶??
雖然「珍寶」這兩個字聽上去有點噁也有點老土啦,不過,不管怎麼樣……
閉著眼搖晃起了吊床,讓自己微笑的臉龐迎晌午後的陽光。
——她池小艾原來也有被人當成珍寶的一天!而且,那個人還是成天板著一張超恐怖的撲克臉的榮氏集團董事長哦!真是……想不得意也難啊!!吼吼吼……
……嗯?
眼簾前感覺到的這團陰影是什麼?氣象預報說今天是不可多得的大晴天,難道老天又要開始晴轉多雲了?
小艾睜開了雙眼。
阻擋住她眼前的陽光的,並不是天邊的雲彩,而是一隻巨大的拳頭,以及拳頭後某張面目猙獰的男人面孔。
愣了足足三秒鐘,雷建熙才想到收回自己的拳頭,並迅速換上一副微笑親切的面容。
「晚了。我已經都看到了。」——想在她面前搞鬼,還真是應了那句「班門弄斧」的老話了呢!小艾轉了轉眼珠,瞥了一眼晾衣服的架子,「喂,我好心好意借給你陽台曬衣服,你都不肯幫我收一下我已經曬乾的衣服。你還真不是普通的自私呢!」
「我……」
「我什麼我啊?!你這兩天沒事就在我面前轉來轉去的,不就是想知道昨天下午在榮老頭和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嗎?你要是真想知道的話,」她抬起了下巴,「先去幫哀家把衣服給收了吧。」
切!還哀家呢!
如果腦電波能夠殺人的話,池小艾早已經死過一百遍了。
雷建熙憤憤地站起身,一把扯下晾在繩子上的一條印著桃花的平腳短褲——都什麼時代了,居然還會有人穿這種花花綠綠的高腰平腳褲。哈!真是笑死人了!不過就是想透過她瞭解一下情況嘛,沒想到這個只有幼稚漫畫主角程度的女人竟然還真把自己當成皇太后了!!
接下來是手帕。這塊手帕質地粗糙不說,上面居然還有繡字!拜託,不過就是「A」這個字母嗎?繡得這麼歪七扭八的,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條蜈蚣爬了上去呢——哼,還真是物如其人呢……
「你在嘀咕些什麼?」
一個清脆的聲音猛然在他身後響起。
雷建熙連忙把那塊手帕扔進臉盆。「……沒什麼。」——這個女人是什麼時候走到他背後的?
顯然,她還不打算放過他,因為緊接著,就是一陣刺耳的尖叫聲響起。
「哈!米老鼠三角褲!!」
池小艾一手插腰,一手指向一條在風中飄揚的藍色短褲。「喂!雷建熙,你今年貴庚啊?二十多歲的人還喜歡米老鼠,吼吼,」她就差仰天狂笑了,「看不出來,你居然還是那種扮清純的人哦!」
緩緩地吸進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胸中的濁氣。
他真應該去廟裡求個簽,看自己是不是命犯太歲了——雷建熙臉色陰沉地扯下另外一件衣服——不然怎麼會好死不死地跟這種怪胎住在一起?!可是慢著……這件衣服……
「白雪公主睡衣。」他慢慢抖開那件胸前印著美麗圖案的粉紅色睡衣,「沒想到,你這種中等水平都不到的傢伙竟然也會幻想自己是白雪公主。哈!還真想看看你穿公主裙的樣子呢,」他刻意地瞇起眼上下打量她,「要是你的腿沒那麼粗,胸沒那麼……『停機坪』,臉上的麻子再少一點的話,也許還可以勉強給個三十分吧。」
「雷建熙!」小艾踏上一步,燃著怒火的大眼惡狠狠地湊近了雷建熙的雙眼,「好!我現在就告訴你昨天你爺爺和我之間到底說了些什麼!」
「你們說了些什麼?」他警惕地後退一步——以她現在的情緒,估計不會是什麼好話吧?
「知道你爺爺為什麼會把我揪過去嗎?」
雷建熙翻了翻白眼——從昨天到現在,他想問的,不就是這個嗎?!
「為什麼?」
「你還真是超笨的呢!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啊,不管怎麼樣,你都是身家千萬的大公司繼承人誒!要是給哪個狐狸精勾搭上了,那還得了?!所以啦,」小艾把雙手背在身後,「一旦發現你竟然和某個活潑可愛、美麗動人的女孩『同居』了,榮老頭當然會第一時間把那個女生,也就是本小姐我召去問個明白啦!」
搞了半天,原來老頭子竟然以為她能……那個詞怎麼說來著的?「勾引」住他。
雷建熙微笑了起來。
「看到你,」他淡淡說道,「他應該放心了吧?」
「什麼意思?」
「我跟老爺子雖然沒什麼共同之處,但至少,我們的鑒賞力還是差不多的。怪不得他和你見面之後心情大好呢,」雷建熙把臉盆放在了一邊的花架上,把手插進了褲袋中,「只要看到你,他就應該知道了——就算我再怎麼飢不擇食,也不會放低標準到連你這種水準的傢伙都能……成為我的女朋友。」
如果此刻手上有錘子的話——小艾咬住了嘴唇——她一定會一錘子把眼前這個臭屁的傢伙敲到十八層地獄下面去!
轉過頭,不讓雷建熙看到她眼中燃燒的怒火。
「我們還真是蠻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哦!」她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輕快的語氣,「我跟榮老頭說的,和你差不多哦。」
他瞇起了雙眼。
「差不多?你跟老頭子說了些什麼?」
「我對他說……」她轉過身來,抬起下巴,唇邊掛著一朵眩目的微笑,「放心,我跟你孫子只不過是室友而已。就算再過一百萬年,就算外星人入侵地球把所有的雄性動物都抓走了,我也不會選擇他那種又臭屁又傲慢又囂張的傢伙!!」
得分!!
呼——!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了!
小艾心滿意足地把自己再度重重摔到了吊床上。
不過……她剛才說的那些話,會不會有些太過分了?
切!管他,就算傷到那傢伙了不起的自尊心了,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好!誰叫他先來惹她的?
抬起眼,從睫毛下偷偷瞄向雷建熙那張瞬間結凍到零下十度的帥氣臉龐——
可是……
為什麼每次看到他有些受傷的神情,她那顆愚蠢的心就硬不起來了?
「喂!」
當他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她喊住了他。
雷建熙停下了腳步。
「又怎麼了?」他頭也不回地冷冷問道。
「記不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會為我做三件事情?」
「既然我又臭屁又傲慢又囂張,」他毫不留情地淡然說道,「我想不出有什麼事是我可以為你做的。」
「其實……」小艾吐了吐舌頭——小心眼,男人的代名詞,「還是有的。例如……我聽說,榮氏集團在希臘也有分公司。既然你是榮氏集團的『皇太子』,等你繼承『皇位』時候,你能不能……」她有些心虛地偷瞄了他一眼,「招待我過去玩一下?我只要住最便宜的酒店,就算天天吃漢堡也無所謂的!你知道的啦,我的夢想之一就是去那裡的聖托裡尼島啦。只要能實現這個願望,我跟你們公司簽十年的賣身契都沒問題的……」
以她的能力和經驗,榮氏會不會讓她進來當倒咖啡的小妹都成問題——「還有呢?」他依然背對著她。
「還有就是,我希望……」她坐了起來,低頭看向自己在繩網下搖晃的雙腿,「明天,你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明天。
他的生日。
想了整整一天,她才想出這麼個辦法。
這個……給他特別的生日驚喜的辦法……
畢竟,她答應過他爺爺要讓他快樂的,不是嗎?
「哪裡?」他言簡意賅地問道。
「暫時保密。」小艾微笑了起來,「反正不會把你賣了就是啦。這是我請你為我做的第一件事,怎麼樣,答不答應?」
雷建熙終於轉過身來,有些嘲諷地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我怎麼覺得,我才是簽了賣身契的那個人呢?不過,如果我答應的話,至少明天過後,我就能夠擁有三分之一的自由了,不是嗎?」
什麼自由不自由的!難道,為她做三件事對他來說就這麼為難嗎?
小艾咬住了嘴唇。
「你到底願不願意?」
「我……」
他剛想說什麼,一陣清脆優美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他的話。
《withoutyou》。
——屬於姜潤瑩的音樂鈴聲。
「喂?」
他接起電話,走到了陽台邊上。
「……你想約我出來?……明天?!」他停了下來,轉身靠在陽台的雕花欄杆上,望向陽台另一邊的小艾,「我……」
一陣微風從他們中間掠過,吹起了他的衣角,也吹起了她的長髮。
午後的陽光燦爛地照在衣架上那些剛洗過的白襯衫上,空氣中,有陣陣洗衣粉和秋日野菊花的清香。
向後靠在吊床的繩網上,小艾瞇起眼,看向天邊的一縷浮雲。
明天……還會是個大晴天嗎?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一腳高一腳低地走在遍佈濕泥的草叢中,雷建熙怒視著眼前那個戴了紅色棒球帽的靈活身影。
如果說,昨天是他命犯太歲的日子,那麼今天,就只能以霉星高照來形容了。
本來,他是可以很美好地度過今天的——先是睡個大懶覺;然後,在陽台上邊譜曲邊曬太陽(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也染上了某人曬太陽的「惡習」了);之後,在某間高雅的西餐廳點上一杯冰咖啡,等候阿瑩的出現……
可是,事實上……
今天一大早,天都還沒亮,他就被某個精力過分旺盛的傢伙拖出被窩,強行背上足有十公斤重的雙肩包,倒了三趟比沙丁魚罐頭還要擠的公車來到這個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烏龜不靠岸的地方,接著,又在炎炎烈日下跌跌撞撞地步行了將近兩個小時。而即使這樣,眼前卻依然還是那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農田,腳下,一段蜿蜒曲折的田埂漫無目的地向天邊延伸。
趁著停下來喘口氣的機會,雷建熙終於忍不住再度開口。
「喂!我們到底還要走多遠啊?」
「嗯……」池小艾停下了蹦蹦跳跳的腳步,手搭涼篷地向前方張望了片刻,「報告你一個好消息,我們終於快到了耶!」
「真……真的?!」老天,他都快哭出來了。
「嗯!」小艾認真地點點頭,順手拔下一棵小草放在嘴裡嚼著,「離終點大概……還有三公里吧。」
三公里!
他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到農田邊的水溝裡去。
也就是說,他還得繼續背著沉重的背包,在大太陽底下走上足足一個小時……見鬼!他為什麼會答應這個該死的女人跑到這個該死的地方來?!他原本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地呆在冷氣充足的咖啡屋裡,和姜潤瑩一起度過一個完美的午後的。可是現在……充斥在他周圍的,只有無處可逃的灼熱陽光,將近攝氏三十度的高溫,新鮮刺鼻的牛糞味道,以及,某個比蒼蠅還要黏人、比惡魔還要可惡的女生!
也許是感覺到了些什麼,那個被他暗自咒罵了足有一千遍的「小惡魔」回過頭來,嘲諷地挑高了一邊的眉毛。
「喂!雷建熙!你不會走不動了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還系學校籃球隊的明星球員呢!」小艾輕鬆地嚼著草根,「你的體力應該不會比我這個弱女子還差吧?」
雷建熙的後腦開始冒汗——事實上,如果他還有多餘的力氣的話,現在應該會大笑出聲。
弱女子!如果連池小艾這種精力旺盛到有多動症嫌疑的人都是弱女子的話,估計全天下就沒有一個人是強壯的了!
決定不再多說一句廢話,他拎起背包——這該死的包裡到底裝了些什麼?!——繞過小艾,率先沿著田埂向前走去。
不就三公里嗎?!
如果她以為這麼點路就能難住他的話,那麼,她就大錯特錯了!
一個小時三十分鐘又四十五秒之後,他才終於走完了那段三公里的路程。
最後的五十米,他甚至就差用爬的了。
當終於能夠停下來喝口水,順便讓超負荷的心跳恢復正常的時候,雷建熙這才意識到池小艾所謂的終點究竟是什麼意思。
田間小路,確實已經到終點了。
路的盡頭,是一片茂密的灌木叢
跟在身手靈活的小艾身後,沿著灌木叢狹窄的縫隙,手腳並用地穿過一片幽暗的,泛著泥土和樹葉清香的草地。當陽光再度在眼前閃耀的時候,即使用盡所有的想像,雷建熙也沒有想到,豁然開朗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
整整一片如同天空般澄澈的藍綠色湖水。
「看見過那麼多的鑽石嗎?」
坐在湖邊的草地上,池小艾伸直了穿著牛仔褲的修長雙腿。
「什麼?」
他有些提防地看了她一眼——這個小丫頭又想搞什麼鬼?
「這片湖面啊!」小艾伸開雙手,「你難道不覺得水面上的這些陽光,就像是有一隻巨大的手撒下了許許多多的鑽石一樣嗎?」
鑽石?
扔下雙肩包,雷建熙坐在了小艾的身邊,瞇起眼,望向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陽光從岸邊巨大的榕樹枝葉間射出光芒,溫暖而明亮地照耀著湖邊的草地和那一池藍綠色的水面。
一陣微風掠過湖面,吹皺一池春水的瞬間,就彷彿無數顆寶石同時閃爍起來,泛起一陣金色和白色相間的璀璨光芒。
「這是一片人工湖。」小艾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因為形狀有點像月亮,所以,挖這片湖的人就起了個『月湖』的名字。可系……」她頓了頓,「我卻一直固執地叫她——『鑽石湖』。」
雷建熙皺了皺鼻子。
「『鑽石湖』——你不覺得很俗氣嗎?」
小艾笑了起來。
「是有些俗氣。不過……」凝望著緩緩飄來的白雲為湖面塗上一抹陰影,笑意漸漸從她的唇邊消失,「你知道嗎?第一次來這裡,是哥哥帶我來的。那段日子,爸爸媽媽因為賭博被警察抓起來了,哥哥為了讓我開心一點,所以決定帶我出來散散心。他本來是想帶我去另一邊的月湖公園玩的,可是……老爸老媽已經輸光了家裡所有的錢,他根本就買不起公園的門票,所以,那天我們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才發現這裡……」
轉過頭,雷建熙望向小艾輪廓細緻的側面。
從湖面吹來的風拂起了她黑色的長髮。她咬住了下嘴唇,從側面看去,鼻子有些俏皮地微微翹起,而她的眼睛……
這是第一次,他聽到她對自己談起身世;這也是第一次,他在她的眼中,發現了一抹黯然失落。
他從不知道,如此頑皮如此開朗如此無憂無慮的她,竟然也會有悲傷的時候。在這一瞬間,他發現自己竟然願意付出一切,只求……重新喚回她眼中快樂靈動的光芒。
「你聽!」小艾側過腦袋,「從這裡可以聽見那邊月湖公園裡人們遊玩的聲音呢!」
雖然重重的野草和灌木阻擋住了樹林那一邊的風景,可是果然,從湖面吹來的風中攜帶著隱隱約約的歡聲笑語。這個湖濱公園看來真的很熱鬧呢!
「……哥哥以為我聽到這些熱鬧的笑聲會更傷心,」小艾繼續說道,「所以,那個下午,他就一刻不停地找話題跟我聊天,就怕我聽到從公園那邊傳來的聲音——」她的唇邊泛起一抹笑意,「你見過我老哥的,我估計那天下午,他把這一輩子的話都說光了……」
想起沉默寡言卻又暴躁易怒的池尹楓拚命找話題哄自己妹妹開心的那幅畫面,雷建熙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來。可是——他的笑容漸漸隱去——這幅畫面雖然有些滑稽,卻不知為什麼,總讓人覺得有些……心酸。
小艾把手撐向身後的草地,抬起頭,讓陽光照耀到自己的臉上。
「……不過,雖然哥哥跟我說了那麼多話,我卻一句都沒有聽進去。知道那個時候我都在想些什麼嗎?」轉過頭,她笑著看向雷建熙,黑色的眼眸在陽光下泛出明媚的光芒。
「什麼?」他喃喃問道,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視線早已離不開她眼中調皮的微笑。
「我在想……」她再度看向波光閃爍的水面,「我在想,要是在湖面上閃耀的這些都是真的鑽石就好了。這樣的話,我就能請最好的律師讓爸爸媽媽早點出來了;哥哥也不用到處找地方打工那麼辛苦了;至於我——如果有了那麼多的錢,我就能自己出錢租錄音棚灌唱片了,更棒的是,我還可以想在聖托裡尼島呆多久就呆多久!……不過,後來再一想,又覺得我這樣的想法很自私……」
「自私?」
「要是水面上的那些鑽石都被我拿走了,對這片湖水來說一定是件大煞風景的事,別的遊人也一定會覺得很失望的……所以,後來我就決定,那些鑽石我都不要了,只要能偷偷地給這片湖水起個『鑽石湖』的名字,我就很滿意了……」她停了下來,笑著對他吐了吐舌頭,「我就是這麼一個老是幻想一些沒用的東西的傢伙——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對不對?」
他強迫自己把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
「你是很傻。」他淡淡地評論道,看著湖面上粼粼閃現的鑽石光芒。
不出所料的,她的雙眼立刻圓睜了起來。「你說什麼?!」
「不過……」雷建熙向後倒在草地上,有些模糊不清地低聲說道,「也還算可愛。」
話才剛說出口,他就已經開始後悔了。
「可愛!」果然,還沒過一秒,一聲尖叫便迅速地在他耳邊炸響,「你剛才說什麼?系不系說我……可愛?!」
他一定是中邪了才會說出那句話來。
「我有說過這麼白癡的話嗎?」他咕噥著,索性轉身閉上眼裝睡。
「你剛才說我又可愛又美麗又優雅又迷人……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哦!你就別想賴了!!哦吼吼吼——」
老天爺作證——雷建熙就差涕淚橫流了——他哪有說過她美麗優雅迷人啦?!不說她嚇人就很不錯了。
小艾索性從草地上跳了起來,把手背在身後,在他身邊快速地來回踱步。
「知道前段日子你為什麼總是便秘嗎?」
「……」流汗ING——這個小魔頭是不是被興奮沖昏頭腦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啊?
「——那就系因為你總是板著一張臭臉,把真心話憋在心裡不說出來的緣故!」她停了下來,重重地一掌拍向他的後背,「雷建熙!我真的很高興!今天你終於說出你的心裡話了!要系你能夠經常這樣直率地坦誠自己的心聲,可以想見……」她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你未來的人生一定會上下通達,滋潤順暢的!」
「zzzzz……」——本來只是裝睡而已,現在則是徹底昏過去了。
「為了慶祝你我終於達成『我很可愛』的共識……」小艾再度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拉開雙肩包的拉鏈,倒出幾聽罐裝飲料和兩個飯盒,「我們今天就在這裡野餐吧——這頓算我請!」
放在雷建熙面前的飯盒裡,滿滿騰騰地裝了花色不一的三菜一湯。
「這個,」小艾得意洋洋地指著飯盒中的那堆類似水泥的灰白色糊狀物體,「是金槍魚沙拉,我還獨門獨創地在裡面放了香蕉和蘋果,味道很不錯的哦!」
在那灘糊狀物裡,果然依稀可以尋覓到蘋果和香蕉的蹤影。儘管如此,雷建熙還是決定死也不碰這堆水泥。
「這是牛排,」她指向了一塊足可以把人敲昏的黑色鐵餅,「那是蕃茄濃湯……」
他從不知道,蕃茄湯竟然可以煮成涮鍋水那樣的深咖啡色。
「至於這個,」池小艾興高采烈地舉起一團被紫菜包裹得像個木乃伊一樣的東西,「則是本小姐親手包起來的手卷。怎麼樣,厲害吧?!」
當然厲害——他還從沒見過能把料理做得令人如此倒胃口的人。
「我……呃……」雷建熙拿起了一罐可樂,試著讓自己離野餐墊上的那些「毒藥」遠一點,「我現在還不餓,先喝點飲料就好了。」
「喂!」小艾的腦袋頗具威脅地湊到了他的眼前,「你系不系不想吃我做的東西啊?」
「哪有!」他立刻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當然想啦……」
「那就嘗一口試試!」
她不容分說地拿起一塊牛排就向他的嘴裡塞去。
下一秒,隨著「咯噠」一聲脆響,他的左上第二顆牙被咬斷了半截。
細數今天發生的倒霉事件——
雷建熙張著缺了半顆門牙的嘴,仰面躺在「鑽石湖」,不,「月湖」邊的草地上。
先是長途跋涉地步行了整整四個小時。
再是吃到了有生以來看著最噁心的食物。
緊接著,拜那些食物所賜,他崩斷了一顆門牙,破了翩翩濁世佳公子的相。
然後,整整一個下午,一點都沒有誇張,他還不得不忍受某個有些大舌頭又五音不全的傢伙在他面前開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個人演唱會……
直到現在,那個中氣十足的女高音竟然還在繼續引吭高歌著:
……
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真是討厭,
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快滾一邊,
狐狸精狐狸精我就是看不順眼,
……
他已經欲哭無淚了。
老天!——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啊?!
在又一句「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我最討厭!」之後,那首難聽的歌忽然嘎然而止了。
在這一瞬間,就好像連整個世界都寧靜下來了一般。
屏住呼吸,等了足足兩分鐘,雷建熙終於緩緩吐出了長長的一口濁氣——謝天謝地,看來「穿腦魔音」演唱會終於結束了。
耳邊,只剩下小鳥的婉轉啼唱和湖水輕輕拍打堤岸的聲音。一切雖然再度恢復了平靜和諧,可是……
可是,對身邊那個一刻不停、精力無限的傢伙來說,此時此刻,她是否安靜得有些過分了?
睜開雙眼,雷建熙側過頭,向湖邊看去。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近黃昏。
在粉色和淡紫色雲霞的圍繞下,金紅色的太陽緩緩地朝湖的另一邊落下。
鳥兒們成群結隊地飛向湖邊的樹叢。
一陣帶著秋天涼意的微風吹來,為「鑽石湖」拂起了一片落日的金色光芒。
小艾坐在湖邊,雙手抱膝,靜靜地凝望著遠方。
在夕陽和湖面的反光下,她沉思的側面如同一個纖細脆弱的剪影。
他從不知道,原來池小艾竟然也會有能用「沉靜」來形容的時候。而當她沉靜下來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彷彿……連空氣都寂寞了起來。
也許感覺到了些什麼,小艾向雷建熙的方向側了側腦袋。
「喂!還愣在那裡幹嗎啊?快過來,」她拍了拍身邊的草地,「坐到我旁邊來。」
雖然對她的命令有些不情不願,雷建熙還是起身坐到了她的身邊。
「你在看什麼?」他順著她的目光向湖面看去。
「噓——!」她讓他安靜下來,「太陽就快落到『鑽石湖』裡去了。」
原來,她在等著看日落。
他不再說話了,靜靜地陪著她一起,看那一輪金紅色的火球緩緩地落向水天一色的盡頭。
一尾鯉魚如同閃電般地掠起,「啪」的一聲,在湖面上打出層層漣漪。
不遠處,一隻水鳥在天空中劃過一道黑色優美的弧線俯,衝向水面。
「快看!」小艾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綠色閃光!」
落日緩慢卻又迅速地融入水面,在與地平線相交的一瞬間,果然,雷建熙看見了那如同綠寶石般稍縱即逝卻又璀璨奪目的綠色光芒。
小艾笑了起來。
「日暮綠色閃光。」她輕聲說道。
「什麼?」
「這是我給它——那道綠光起的名字。知道嗎?有這麼一個傳說……」她微笑著轉過頭來,「若是能夠看見日落時分的綠色光芒,就像對著流星許願一樣,你所期待的美好願望也許就能成真哦!」
「是嗎?」他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流星或是剛才的綠色閃光也許的確是大自然賦予的奇跡,不過,至於說它們能讓願望成真……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只有小女生才會相信吧。
「和哥哥來的那次,我也看見了日暮綠色閃光。後來你猜怎麼樣?我哥得到了在修理廠打工的機會,而我,」她臉上的笑意加深了,鼻樑上幾粒芝麻般的雀斑隨之俏皮地跳躍起來,「我接到了雲澤的錄取通知書!怎麼樣?很棒吧?!」
他扯開凝視她的目光。
「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准的話,你今天又有什麼新的願望了?」
「我……」她停了下來,調皮地轉頭看他,「我想先聽你說你的願望。」
「我?」他笑了,仰身躺倒在草地上,「我的願望很簡單。首先,我希望我的牙能夠盡快補好,並且再也不要被某人的鐵板牛排磕斷了……」
小艾的臉有些惱羞成怒地漲紅了。「接下來呢?」
「其次,我衷心希望我們回去的時候能叫輛出租車——我再也走不動了。最後……」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我預訂了花園飯店西餐廳晚上八點的座位,希望還能趕得及。」
「花園飯店……」轉過頭,小艾看向暮色蒼茫的湖面,「你還是約了阿瑩?」
「她說有重要的事想跟我談,也許是關於樂隊或比賽的吧。」雷建熙坐了起來,並沒有發現她瞬間低落的情緒,「好了,現在輪到你了。你今天期待些什麼呢?」
我期待——今天永遠不會結束。
期待——每天,都有你在身邊陪我看落日。
我還期待——有一天,你能為我設定屬於我的電話鈴聲;為我預訂西餐廳的燭光晚餐;還有……看著我的時候,眼神中始終都有溫柔的笑意……即使只是短短的一天,一個小時,哪怕只有一秒,對我來說,那就是永遠了……
深吸一口氣,拋開所有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小艾勉強自己扯出笑容,轉身看向雷建熙。
「我今天的願望是能夠給某個傻瓜一個大大的驚喜,祝他——」她微笑著,變魔術般地從身後的背包裡捧出一個包紮精美的大禮盒,「生日快樂!!」
三秒鐘之後,他才反應過來。
「我自己都忘了。」他愣愣地看著禮盒——在那層灰黑色的包裝紙上,還紮著高雅的紫色緞帶,「……謝謝。」他的聲音因為驚喜而有些低啞。
「先別急著謝我,」她忍住笑,眼中閃過一抹惡作劇時才有的紫色光芒,「快拆開看看吧!」
他接過禮盒,就著暮色解開緞帶和包裝紙,接著揭開扣得有些緊的卡紙盒蓋。
一切在瞬間發生。
一隻巨大的拳頭從盒中迅速彈出,不偏不倚地重重打在雷建熙的右眼上。
如果早知道後果有多嚴重,她應該就不會笑得這麼肆無忌憚了。
她的笑聲驚起了歸林的小鳥,在湖面上撒下一片如同風鈴般清脆的聲音。
直到一分鐘之後,小艾才發現,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生日禮物逗笑的人,根本只有她自己而已。至於雷建熙……
她收起笑容,從睫毛下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他低著頭,依然捧著她送的大禮盒——那只彈簧拳頭仍可笑地在禮盒外晃來晃去。
暮色漸濃,她能看見他挺拔修長卻有些僵直的身影,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喂……」小艾小心翼翼地湊了上去,「你生氣啦?」
他抬起頭來。
儘管天色昏暗,他右眼眼眶上那一圈紅紅綠綠的淤青卻還是清晰可見。
小艾倒抽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你……」她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伸手摸向他的眼角,「……很疼嗎?」
他不說話,只是側過臉,僵硬地避開了她的手。
她懊悔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早知道後果會這麼嚴重,她根本就不會準備這樣的一份禮物,也不會想要開這樣的一個玩笑。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會受傷。我只是想讓你嚇一跳而已……」她焦急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並沒有意識到這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她在為自己的惡作劇道歉,「彥順說這個整人拳頭揮出去的力氣還不到人的十分之一。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想你受傷的。對不起……」
彥順。
所以——雷建熙的下頜冷冷地抽緊了——這其中還有韓彥順的份。
怪不得池小艾和他兩個人沒事就躲在房間裡嘻嘻哈哈地偷笑,原來,被他們當作惡搞對像設計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這個傻瓜!
他揮開了她的手。
「現在,game是不是已經over了?」他冷冷地問道。
「什麼?」她喃喃說道,被他眼中的怒火嚇住了。
「我是說,」不去理會眼角的刺痛,他嘲諷地揚起眉毛,「你的驚喜是不是已經都送出了?」
她把手握成拳頭,不讓自己去摸他的眼睛。「差不多了,可是……」
「既然這樣,」他冷冰冰地打斷了她的話,「我是不是可以離開這裡了?」他轉身從她面前離開,「順便說一下,我今天真的是很感動呢。畢竟,你是這個世界上惟一一個還記得我生日的人,所以……」他有些憤怒也有些苦澀地對自己微笑了一下,「即使斷了一顆牙,黑了一個眼圈——我也認了。」
她的心一陣疼痛——她不會忘記當她拿出禮盒時,他帥氣的臉上如同孩子般驚喜的表情。可是現在……
「對不起。」她有些急促地說道,「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可是……我做的這些事情——帶你來這裡,準備野餐,還有送你的禮物,真的都是為了想讓你開心一下。不僅僅因為我答應過你爺爺要給你一個快樂的生日,更因為我……」
她停了下來。
隨著天邊最後一抹紫色晚霞的消失,夜幕終於降臨了。
樹林那一頭的「月湖公園」亮起了星星點點的路燈。燈光映照在湖水中,泛出朦朧搖曳的波光。
他依然背對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挺拔的背影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遙遠而冷漠。
小艾咬緊了嘴唇。
「我喜歡你。」她終於說道。
他沒有說話。
遠處,月湖公園的擴音喇叭中,隱約有歌聲傳來。
……
Allwehave
wasjustonesummer,
Twoloversstroleninthepark,
Butlivetheysay
theworldkeepsturning,
Astheleaveswillfallen
weshouldfallapart.
……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終於,他轉過身來。
「抱歉,」他淡淡說道,黑色的雙眸中不再有冰山般的怒意,卻多了一層挫敗和譴責,「今天我實在太累了,已經沒有精力再接受另一個惡作劇。如果還想玩遊戲的話,改天好嗎?」
她的臉在瞬間變得蒼白。「我沒有……」
他舉起一隻手,打斷了她的話。
「還有你送我的這件禮物。對不起,我沒有收藏整蠱玩具的癖好。」他舉起了手中的禮盒,「也許你下次整人還用得上,還給你吧。」
在她還沒來得及阻止之前,雷建熙已經把那個盒子向她扔了過來。
小艾眼睜睜地看著禮盒從自己的手邊飛過,重重地落在了湖邊的草地上。
雷建熙已經轉身欲走,卻倏地停下了腳步。
在湖邊那一堆拳頭、彈簧和禮盒殘骸的下面,靜靜地躺著另外一樣東西。
那是一隻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米老鼠公仔。
雖然燈光微弱,可是,他依然可以看見,在那件燕尾服的下擺上,繡著幾個像蜈蚣般歪歪扭扭的紅字——
^O^生日快樂^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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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飯店頂樓旋轉餐廳。
8:35pm。
他遲到了整整半個多小時。
當遠遠地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從電梯中匆匆走出的時候,姜潤瑩迅速調整自己的表情,掩飾住臉上的不耐和怒氣。
此一時,彼一時。
若不是她一招算錯,她或許還能像兩個月前那樣,對雷建熙保持若即若離,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態度。而現在……
侍者指引雷建熙向她的方向走來。
穿梭在周圍的人群中,穿了白襯衫和牛仔褲的他益發顯得挺拔帥氣,卓爾不群。
人為什麼總是要等到失去以後,才會發現原來自己放棄的是多麼寶貴的東西?——她瞇起眼,欣賞地看著他隨意微鬈的頭髮和褐色健康的肌膚——不過……
她會把他搶回來的,雖然他和姓池的那個死丫頭住在一起是有點討厭啦,但是,她有這個自信——雷建熙遲早還是會回到她的身邊的。只要是她想要的,哪怕千方百計甚至不擇手段,她也一定都會得到!
抬起頭,讓自己的唇邊掛上一抹微笑。
「你讓我等了好久。」如同她的歌聲一樣,她的聲音低沉柔美而略帶哀怨。
雷建熙在她的對面坐下。
「對不起。今天被池小艾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拖到郊外去了,好不容易才攔到車趕回來。」
又是池小艾!
姜潤瑩瞇起眼睛,掩蓋住自己眼裡的表情。
「你的眼睛怎麼啦?」她注意到了他眼角周圍的那一圈淤青。
他翻開侍者送來的菜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你點吃的了嗎?我餓死了!」在他的身上有股陽光的味道,這是她從不曾發現的,「小艾做的飯簡直能把人毒死,害得我中午什麼都沒吃。」
這回變成了……小艾。
姜潤瑩怨毒地抿起嘴。
「昨天我碰到彥順了。」她閒閒地說起,「這傢伙最近一直有點怪怪的,除了池小艾,他幾乎什麼都沒跟我聊。他……」她不經意地問道,「是不是喜歡上了池小艾?」
雷建熙停下了翻菜單的動作。
「也許吧,我不太清楚。」他淡淡說道,迅速地換了個話題,「你在電話裡說有重要的事情。怎麼了?」
「沒有什麼事情,就不能約你出來了嗎?」阿瑩把臉頰邊捲曲的長髮撩到腦後,笑容嫵媚動人。「waiter!」她舉手招呼侍應生過來。
顯然一切都早已經安排好了。
周圍的燈光突然變暗,接著,訓練有素的侍者魚貫而來,點亮桌上的長蠟燭,在水晶杯中倒入勃艮第紅葡萄酒,端上湯和前菜。
燭光亮起的同時,一個拉著小提琴的藝人走到了他們的桌前。琴聲漸漸響起,環繞周圍。並不是所謂的世界名曲,而是一首曾經熟悉到心痛的曲子。
《withoutyou》。
「在我單飛離開後,MAGIC新出的那張唱片裡,我聽到你翻唱了這首歌。不僅僅因為這曾經是我最喜歡的曲子,我知道,更重要的是你想對我說——你離不開我。」阿瑩低聲說道,「……是不是?」
她的聲音迴盪在悠揚的琴聲中。
你離不開我……是不是?
轉過臉,雷建熙看著侍者燃起一根又一根明黃色的蠟燭。
曾經,答案會是迅速而又堅定不移的——畢竟,從8歲以來,在他心中,她始終都是那個有著一頭閃亮鬈發的公主。
她曾經是他的夢想與渴望。可是,現在……
「既然你決定離開,」他提醒她,「現在再問這種問題,是否有些……」
姜潤瑩輕笑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好啦,我知道世界上最難的事情之一,就是讓男生說出自己的真心話。既然你不說,那麼,」她微笑地側了側腦袋,「我就要開始說了。首先……」她從桌上推過一個扁扁的金屬盒,「這是我送你的禮物,打開看看。」
那是一張彩虹樂隊的限量珍藏版專輯。
「這是我最喜歡的樂隊,沒想到你還記得。」他笑著晃了晃CD封套,「謝謝。」
「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記得。」她別有深意地說道,笑著舉起盛了紅酒的酒杯,「——祝你二十歲生日快樂!」
水晶杯輕輕地碰到了一起。
越過酒杯的邊緣,她捕捉到了他褐色眼眸中的迷惑和感動——很好。至少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其次……你說得沒錯,是我提出分手,並且決定離開MAGIC單飛。可是,這麼做,反而使我更清楚明白地看清了事實……」她欲言又止地停了下來,「還記得那天晚上我突然跑去你的公寓跟你道歉嗎?我知道,你一定以為我是在為自己單飛的事情後悔。可是,事實上,你知道嗎?我真正後悔的是……我不應該離開你。」她楚楚可憐地抬起了含淚的雙眼,「和你分手之後,我才明白,這是我一生中最錯誤的選擇。」
姜潤瑩伸出修長白皙的手。
「若是現在糾正錯誤的話,雷,」她輕輕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右手,「你覺得……我是否還來得及?」
沉默漸漸籠罩在了周圍的空氣裡。
小提琴手用一個餘音裊裊的顫音結束了《withoutyou》。
燭光在晚風的吹拂下搖曳不定。
終於,雷建熙坐直了身子。「我……」他剛想說些什麼,身後的雙肩背包卻因為他的動作從椅背上滑落了下來。
一隻黑色的,穿了燕尾服的米老鼠從背包口中滾出,躺在了他的腳邊。
彎下腰,撿起這只衣擺上繡著「生日快樂」的米老鼠。
就在這一瞬間,一張如同精靈般頑皮卻又有些倔強的小臉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因為我……喜歡你。」
三個小時前,在倒映著天邊最後一抹紫色晚霞的鑽石湖畔,在黃昏裡隱隱約約傳來的歌聲中,那個他曾經避之惟恐不及、認定她就是他命中魔星的女孩這麼低聲對他說道。
而三個小時後的現在,阿瑩,這個他渴望了12年的女孩、所有男生心目中最完美的淑女和公主代表,竟然也對他說出了類似的表白。
雷建熙握緊了手中的米老鼠——若是此刻他拒絕阿瑩的話,那才真的叫該死呢!
藉著一群日本太太小姐旅遊團的掩護,池小艾好不容易才躲過了飯店保安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