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那家超貴的咖啡屋的靠窗雅座上,宣可怡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做出了給郭寶兒打電話這種事情。
看了看腕上的電子錶,三點一刻,離約定的時間已經足足超出了十五分鐘。這當然一點也不奇怪,對於千金小姐們來說,要是準時或提早到達了,那或許才是怪事一件吧——哈,若是她真的決定假扮寶兒的話,看來還得注意這個細節:凡是約會,記得遲到半個小時以上。
拿起黑色大書包的背帶,她決定趁自己已經開始後悔,及早撤離這個是非之地。
「抱歉。」隨著一陣淡淡的玫瑰香味,一個有些氣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路上太堵了,我是跑過來的,但還是遲到了!」
可怡把書包放回了座位上。
她還是後悔自己竟然答應和寶兒見面。可是,面對如此真誠的道歉,她實在沒法做到拂袖而去。此外,留住她的還有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她喜歡寶兒身上的香水味道。
還沒來得及阻止,可怡便聽到自己的問題已經衝口而出:「你用什麼牌子的香水?」
剛在她對面坐下的郭寶兒一愣。
「香水?」
「我只是覺得……」宣可怡有些尷尬地解釋,「這種香水很好聞。」——那是媽媽的玫瑰香味。
寶兒微微一笑。
「謝謝。不過我今天並沒有灑香水。這股味道,」她皺起鼻子,試圖聞出自己的氣息,「可能是我抹的玫瑰油面霜帶來的吧?」
「哦。」可怡喃喃地應了一聲,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傻氣——寶兒的面霜一定比媽媽的玫瑰雪花膏貴上幾十倍,可是,就因為這一絲絲莫名其妙的相似之處,她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有些喜歡寶兒了。
寶兒急切地把話題轉到了這次見面的重點。
「你打電話約我出來,是不是想要告訴我……」她的雙眸閃亮,「你同意我昨天跟你說的那件事了?」
可怡咬著嘴唇。昨晚,一整夜她都翻來覆去地睡不安穩。一開始,她以為自己是為了寶兒的提議而不安,到後來,她才發現原來她是為了那即將賺到的一萬塊而興奮得睡不著。這個事實讓她明白了——她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財迷。
寶兒筆直地凝視著她。「你同意了,對嗎?不然你根本不用給我打電話,你會直接把我的號碼撕了,不是嗎?」
郭寶兒再一次地證明了她的智商高於平均分;而與此同時,可怡發現自己在寶兒身上找到了另外一項她喜歡的特質——直率。
「我很有可能會同意你的提議。」可怡斟酌著措辭,「但在此之前,我必須知道我具體的『工作』內容,還有,你這麼做的真實目的——你花這麼多的錢,當然不會只是為了讓你的朋友嚇一跳吧?」
「噢!」寶兒笑著揮揮手,「用一萬塊來開個玩笑,這樣的價錢我還出得起!」
可怡只是靜靜地綴著檸檬水。
在她的凝視下,郭寶兒的笑容漸漸消失。
「好吧。」她聳聳肩,長長的睫毛垂下,掩蓋住眼中的表情,「明天,我父母就將開始他們每年的歐洲旅行。以往他們都會帶我一起去——你知道,和老爸老媽一起旅遊簡直就是世界上最無聊的事了,所以通常我都會努力找各種借口留在家裡——可是這次,他們竟然破天荒地主動提出,這個暑假,我可以留在國內。」抬起雙眼,她有些嘲諷地看向可怡,「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就因為某個該死的財閥想要和我家的公司合併,所以,這些滿腦子只有『$』符號的生意人們想出了買一送一的辦法——」寶兒有些苦澀地笑了起來,「公司合併的同時,把兩家的子女也捆綁在一起,以確保併購案的萬無一失。」
服務生的到來打斷了她的話。
看著寶兒熟練地為她和自己各點了一杯拿鐵,可怡皺起了眉頭——雖然她偶爾也會滿腦子想的都是鈔票,可是,她還不至於為了錢,搭上自己或是親人的幸福。
「這跟你是不是留在國內又有什麼關係呢?」服務生離開後,可怡問道。
「當然有關係了。」寶兒冷冷一笑,「在這一個月內,我必須住到凌家去——也就是購買我家公司的那個集團總裁的家——讓他們看看被他們『買下』的這個女孩是個什麼貨色。同時,趁此機會,也能夠讓凌氏集團接班人和他未來的另一半,也就是我,培養一下感情。」
可怡覺得自己的手心漸漸開始發冷。
「我明白了。」她低聲說道,「這就是你的計劃——明天住進凌家的這個郭寶兒,事實上並不是你。你之所以想要和我交換身份,其實只是想找人替你坐這一個月的牢。」
寶兒急切地傾身過來。
「我敢打賭,凌漢利——那個凌氏集團的代總裁——和他的老婆一定都沒有看見過我本人。要是這樣的話,只要把你好好打扮一下,他們根本不會想到你並不是真的我。再加上他們已經認定我就是他們未來的侄媳婦,所以一定會好好待你的。想一想吧,這個月對你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損失——除了住的和穿的不一樣之外,別的幾乎沒什麼改變。你可以照常去學校上課,寫論文,看你愛看的書……」她仔細地打量可怡,「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那種愛讀書的人吧?」
她的「書獃子」形象就這麼典型嗎?!可怡扶了扶黑框眼鏡——連「水晶指甲小姐」都能一眼就看出她的這個嗜好。想到指甲,可怡瞄了眼寶兒的手指。很好,才不過一天的工夫,她的指甲就已經從「法式水晶」換成了藍白水鑽鑲拼的「英倫風情」。
「再這麼說下去,『監牢』簡直就快成為『天堂』了。」可怡有些嘲諷地說道,「你付我那麼高的薪水,不會只是讓我去享受的吧?」
寶兒向後靠在椅背上,讓服務生在她倆面前放上香氣四溢的咖啡。
「在這一個月裡,我希望你能幫我搞定一件事。」服務生走開後,她低聲說道。端起漂亮的陶制咖啡杯,她的雙眸堅定地看向可怡,「我要你想辦法讓這門婚事黃掉。這次併購看來對我家意義重大,所以,不能由我們來提出拒絕——反對訂婚的那個人,必須是凌恩宇。」
這出鬧劇裡有太多她不喜歡的東西了。
皺著眉攪拌手中的咖啡,宣可怡一一細數著她不喜歡的那些複雜成分:商戰、陰謀、假冒、偽裝……而現在,又加上了一個「凌恩宇」。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她一定在哪裡聽到過。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疑惑,因為這樣的事情我完全不必找人代替,自己也能做到。」寶兒的聲音還在繼續,「可是,我真的不太相信我的脾氣。我不夠冷靜,克制力不強,又不像你那麼聰明,如果我住到凌家去,一定會被凌恩宇那個白癡惹得失去控制。要是因此得罪了凌氏,我老爸的生意一定會變得很慘。」
凌氏。
「這個凌氏……」可怡慢慢開口說道,「跟昨天我去面試的那個凌耀百貨公司有什麼關係?」
「『凌耀』屬於凌氏集團。凌家就是從凌耀百貨公司開始起步的。」
「還有你剛才說的那個凌恩宇,」可怡喝了一口咖啡,「為什麼我總覺得這個名字很熟?」
郭寶兒猶豫了一下。
「你應該見過他,因為,」她歎了口氣,「他昨天曾經面試過你。」
面試?
難道他是……
「行銷策劃部的那個總監?!」可怡張大了眼睛,「你爸媽竟然要你和他在一起?!」
難怪寶兒一付無路可逃的困獸模樣——可怡開始有些同情她了——任何心智正常的女生都不會願意跟那種傢伙扯上關係的。
「很可笑是不是?」寶兒聳聳肩試著做出無所謂的樣子,卻掩飾不住眼底閃過的一抹無奈和憤怒,「我父母根本不知道這個凌恩宇的為人,卻居然一口答應了凌家的條件。」
——更可笑的是,她還曾經為自己有深愛她的老爸老媽而自豪,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她父母所謂的「愛」,原來也不過如此。
可怡不再說話了。
即使實際理智如她,在為房租和學費而絞盡腦汁的日子裡,也曾偶爾放任自己幻想一下,若是出生在富貴之家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該有多好。現在看來,想像永遠比現實美好——即使已經足夠有錢,即使早已生活在富裕的環境中,人還是會有煩惱:怎樣才能更有錢,怎樣才能更成功,怎樣才能把生意做得更大……貪心,讓人類的yu望永無止盡。
不知道為什麼,看向對面一臉倔強的寶兒,可怡忽然有種即使沒有酬勞也願意幫她擺脫困境的衝動。
「再問你一個問題。」她知道寶兒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在冒牌貨登場的同時,真正的郭寶兒打算住到哪裡去呢?」
寶兒放鬆了下來。
「這麼說,你答應我了?」
可怡並沒有回答她。
「你還是住在自己的家裡嗎?」
「開玩笑!」寶兒笑了起來,「我怎麼可能住自己家裡,管家一定會打小報告的啦!就像我之前跟你說的那樣——我們是交換角色耶!所以,我要住到你家去。」
「……我家?!」
這個「水晶指甲小姐」在開什麼國際玩笑?她該不會是真的想住到她那個簡陋的家裡,睡她那張窄小的木板床,用那雙剛做好指甲的手為她的老爸老哥洗衣做飯吧?!
「既然你能住,我相信我也能住得慣。」寶兒的臉上又浮現出了招牌的倔強表情,「放心,我會付食宿費的!」
既然有人願意花錢過苦日子,她又何樂而不為呢?宣可怡的眼前再度閃耀出『¥』的符號。
「既然你說起食宿費,那我就不客氣了。一個月800你看怎麼樣?」
「可以。這是不是代表你明天願意頂替我住到凌家去了?」
「是。」可怡深吸一口氣,試著不去理睬那種簽了賣身契的感覺,「不過我有個條件,在我住過去之前,你必須預付一半的酬勞。」
郭寶兒笑了起來。她從手袋中拿出一張支票放在桌上。
「為什麼我早有預感你會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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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力電吹風的聲音嘈雜而又頑固地貫穿在整場談話中。
「你的老爸是……」
嗡嗡嗡……
「郭靖邦,靖邦運輸物流有限公司的董事長。」
嗡嗡……
「你的老媽?」
嗡嗡嗡……
「黃韻容,社交名媛兼癌症慈善基金會的副會長。」
嗡……
「你目前的職業?」
嗡……嗚嗡嗡……
「雲際大學女子學院三年級生,此外,我還在師範學院修心理學的學分……」
「錯!我哪有在師範學院讀過書!拜託你認真一點好不好?」
嗚嗡……嗚嗡……
宣可怡在撲面而來的熱風中勉強抬起頭,沒有戴近視眼鏡的雙眼微微瞇起,直視著始終站在她身邊的郭寶兒。
「既然我決定接下你的『工作』,當然就會去認真地完成它。」她簡單地說道,「但是有一點我必須說在前面:我不會為了任何事放棄我的學業——所以,明天出現在凌家的『郭寶兒』會是個同時修了家政和心理學兩個學位的好學生。」
寶兒嫌惡地皺起了鼻子。「雙學位?天哪,我已經可以想像得出凌漢利看到這麼個求知若渴的侄子媳婦時,會有多驚喜了。」
「與此同時,」可怡淡淡補充道,「我也可以想見,他那個白癡侄子看到我的時候,會有多『驚嚇』了。」
——當花花公子遇上學究氣十足的老古板時,會是怎樣的一個場景?
當腦海中出現那幅想像中的畫面時,寶兒的臉上緩緩揚起一朵微笑。
「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一臉嚴肅的書獃子絕對會把凌恩宇那傢伙逼瘋的!」她笑著向可怡眨了眨眼,「我有說過你很聰明嗎?」
「沒有。」可怡試著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搖頭,卻還是忍不住和寶兒一起笑了起來。
如同銀鈴般清脆的笑聲中,某種同樣的感受在這兩個女孩心中緩緩流過——在家庭環境、出身和性格都截然不同的她們之間……有沒有成為朋友的可能?
吹風機的聲音在這一刻停了下來。
「好了!」這家會員制美容沙龍的首席造型師終於放下了沉重的電吹風,纖細而又有些女性化傾向的他誇張地歎了口氣,「現在的你只有兩個字能夠形容,那就是——完美。」
他說的……是她嗎?
可怡瞇起眼,忐忑不安地望向化妝鏡。由於沒戴眼鏡,從鏡子中她只能看到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
轉過頭,她試著從寶兒的表情中尋找答案。
寶兒仔細地凝視了她片刻,揚起眉,欲言又止。「你還是自己戴上眼鏡看吧。」
可怡下意識地在化妝台上摸索自己的黑框眼鏡,卻只摸到了一個扁扁的小塑料盒。
「這是什麼?」
造型師高傲地挑起了精心修飾過的眉毛。「我絕對不會允許任何醜陋的東西影響我的造型藝術。所以,你那副土到白堊紀的眼鏡已經被我扔了。從今天開始,你必須給我戴上隱形眼鏡。」
對自己新形象的好奇一下子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扔了?!」
可怡又驚又怒地瞪大雙眼——那副黑框眼鏡她從初中三年級的時候就開始戴著了,鏡架再怎麼變形,鏡片再怎麼磨損,她都不曾捨得把它換掉。可是現在,就因為某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傢伙覺得礙眼,她的寶貝眼鏡就這麼被棄如敝屣了?
「這是我的東西,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你怎麼敢隨便亂扔他人的私人財產?你的父母和老師就是這麼教育你的嗎?」即使處於半瞎狀態,她還是精確地對準了說教對象,開始憤怒的長篇大論,「我的眼鏡雖然不值什麼錢,但它已經陪了我好幾年了!對我來說,它的紀念價值遠遠高於實用價值,這種感情你懂嗎?你瞭解嗎?你憑什麼就能把我的東西隨隨便便地就這麼扔掉了呢?!……」
造型師優雅蒼白的臉色開始泛出憤怒的紅暈。與此同時,諾大的沙龍安靜了下來。幾位正在用著吹風機的美發師也陸續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好奇而又頗覺有趣地投向這邊。
要是她再不做些什麼——寶兒當機立斷地一把抓起桌上的隱形眼鏡盒——只怕整座沙龍會被這個姓宣的女人的口水淹沒,至於那位她好不容易才能約到的首席造型師,大概這輩子都會把她列在拒絕往來客戶的黑名單上了。
以她和可怡相處一天半的短暫經驗來看,想要堵住滔滔不絕的宣氏說教,唯一的辦法似乎只有轉移她的注意力了。
宣可怡擲地有聲的清脆聲音仍在繼續。
「……你知不知道,有很多東西都比外表重要。例如學識,例如感情,例如……啊!」她一聲驚叫,扭頭躲開寶兒戳到她眼睛上的手指,「你要幹嗎?!」
「幫你戴隱形眼鏡。」寶兒冷靜地說道,「你不覺得看得清楚些,罵人才能罵得更爽嗎?」
可怡終於決定中場休息一會兒。
她憤憤地接過眼鏡盒,不太熟練地對著鏡子戴上那兩片透明的小薄片——她曾經嘗試過商店促銷時派送的日拋型隱形眼鏡,雖然不得不承認隱形眼鏡的確方便又好看很多,可是,必須定時更換鏡片的昂貴代價還是讓她望而卻步。
待到眼前的世界恢復清晰,可怡剛想重拾話題繼續方纔的說教時,寶兒適時地把她的腦袋扭向了正前方的化妝鏡。
「你不是好奇自己變成什麼樣了嗎?」她迅速說道,「看看鏡子中的那兩個人——你還分得出誰是誰嗎?」
可怡惱火又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鏡子,隨即再度憤怒地看向化妝師。「我要我的眼……」她的聲音嘎然而止。目光小心翼翼地轉回剛剛驚鴻一瞥的化妝鏡,下一刻,她的寶貝黑框眼鏡就被忘得一乾二淨。
要不是一分鐘前才剛戴上隱形眼鏡,宣可怡一定會認為自己的眼睛已經散光到無可救藥地出現疊影的程度——眼前的鏡子中,並肩而站的,分明是兩個郭寶兒。
一樣穠纖合度的身材,一樣昂貴時髦的服裝,一樣光滑垂順的長髮,一樣精緻完美的妝容……只除了指甲。
可怡的目光移到了兩個人的手指上,大大地鬆了口氣——幸好她抵死不願意讓自己的指甲變成和寶兒一樣的……今天又是什麼來著?對了,「海洋曲線」——所以,好歹經由那雙xiu剪得整整齊齊樸實無華的手,她總算還能認得出自己。
「你知道嗎?」寶兒沉思地凝望著鏡子中的兩人,「這輩子我最討厭和別人一樣了。如果有件衣服撞衫了,我一定不會穿第二次。我不會買別人有過的包包和首飾,不會做和別人一樣的髮型,更不會把別人的搭配拷貝到自己身上來。」
「哦。」可怡應了一聲,不知道自己該回答些什麼——她身上的衣服大多是別人穿過的二手衣或是地攤上買來的大路貨,所以,「撞衫」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我曾經以為,要是有個人跟我從頭到腳都一模一樣,我一定會瘋掉的。不過……」寶兒笑了起來,燦爛的笑容似乎能反射出明亮的燈光,「事實證明,這還真的是件蠻好玩的事情呢!想想我和你,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可是現在,」她興奮地向鏡子揮揮手,「我敢打賭,連我老爸老媽來了,都不一定能認出我呢!」
「還有我的老爸和哥哥。」可怡補充道,「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身上穿的衣服竟然比幾個月的房租還貴。對了,」她突然想起了什麼,「你會以什麼身份住到我家去?郭寶兒,還是宣可怡?」
「第一選擇當然是宣可怡啦!畢竟,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寶兒俏皮地拿起裝了可怡舊衣服的塑料袋晃了晃,「我現在就去更衣室把你的衣服換上。」
可怡歎了口氣,不去告訴她目前至少已經有整整一間美容沙龍的工作人員和顧客知道了她的計劃。
「我爸爸應該不會發現什麼,畢竟他每天清醒的時候加起來也不滿六小時。可是我哥……」可怡搖了搖頭,「我哥一定會看穿你的啦。」
寶兒停住了腳步。
「要是這樣的話,我也會有辦法讓你哥幫我們的。」自信閃現在了她的笑容中——對付男生,她可從來都是很有一套的哦!
即使沒有高智商,可怡也猜得出郭寶兒那漂亮的腦袋中在轉些什麼念頭。她連忙低下頭掩飾住自己的笑容——雖然這兩人還沒有見過面,可是,寶兒竟然已經開始想要「色誘」她哥哥了!要知道,從小到大,想要對老哥來這一手的女生起碼有上百個,可是,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夠成功突破宣澈的防線。
哈!——雖然知道自己不應該幸災樂禍的,可是,可怡還是克制不住想要下注賭一把的瘋狂念頭——「老僧入定」般冷漠的哥哥和超級自信又熱情的郭寶兒……在這兩人中間,她該賭誰贏呢?
當寶兒穿著舊衣服,背著大黑書包,頂著一頭蓬鬆的亂發出現在化妝鏡前的時候,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怡還是不由自主地嚇了一跳——眼前的一切,就如同一場最混亂最荒謬的夢境,誰是郭寶兒,誰是宣可怡,就連她自己都快要混淆不清了。
當然,仔細看還是有些不同的,例如,她沒有寶兒那種自信嫵媚的氣質,臉上也少了那顆招牌美人痣,更別說乾乾淨淨的十個手指甲了;至於寶兒,雖然背了大書包,穿著她鈕扣一直扣到脖子的老式白襯衫,卻還是假裝不出她的學究氣,此外……
可怡瞇起眼仔細打量鏡子中的假宣可怡,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如果你真的要扮成我住進我家的話,」她開口說道,「我勸你最好還是想想辦法,」不滿的視線再度落到早已躲得她遠遠的那個首席造型師身上,「把我那副『土到白堊紀』的眼鏡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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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慢吞吞的步子,凌恩宇瞇起眼,抬起頭,迎向街道另一頭緩緩墜落在天邊的那輪金紅色的夕陽。
雖然已經接近黃昏,可是,落日餘暉還在灼燒著這個6月的傍晚。
看著街上的行人一邊揮汗如雨,一邊從他身邊匆匆而過,恩宇不由得為自己保持涼爽的方式感到自豪——老祖宗都已經說過了:「心靜自然涼」。真是想不通現代人為什麼不按照古人的金玉良言來辦事,非要把自己弄得緊張萬分又神經兮兮,總是像屁股後面有火在燒一樣急不可待地走來走去,除了讓自己流出一身臭汗之外,也未見得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業。與其這樣,還不如索性像他那樣——恩宇停下腳步,欣賞了一會兒反射在商店櫥窗中自己的身影,很好,POLO衫還是潔白如雪,褲腿上筆直的熨線也紋絲不亂,至於他把小提琴盒甩在肩膀上的姿勢,則是一如既往地酷斃了——那些「肩負重任」的人們為什麼就不能學學他,放慢腳步,放空頭腦,懶洋洋地過些舒服日子,然後看看地球少了他們沒頭蒼蠅一樣地撞來撞去之後,是不是真的就會停止運轉了呢?
對著櫥窗玻璃理了理自己黑色微卷的頭髮,凌恩宇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櫥窗中展示的皮質鑰匙包上。前幾天他過生日的時候,某個女生才剛送了他一個名牌鑰匙包——對了,那個女生叫什麼莎來著?——可是他真的很討厭那個牌子無所不在的LOGO。他是不是該為自己再買一個鑰匙包?
直起身,邁著慢條斯禮的步伐向家裡走去,除了欣賞櫥窗中的新款名品之外,恩宇的目光沒有錯過出現在這條精品店雲集的商業街上的任何漂亮女孩。當然,那些女孩也毫無例外地注意到了他。畢竟——恩宇習以為常地對那些熱情的目光報以微笑——外表能夠達到他這樣水準的男人並不多。
轉入商業街旁一條洋房林立的幽靜小巷中,凌恩宇的腳步停在了小巷盡頭一幢西班牙風格的建築前。暗紅色的拱型橡木大門微微開啟,雖然天色還亮,但是明亮的燈光依然從門縫中流瀉而出。除此之外,從屋內傳來的還有陣陣笑聲。
凌漢利的笑聲。
恩宇皺了皺濃密的雙眉。他太熟悉叔叔這種笑聲了,凌漢利通常把這種爽朗歡樂的聲音保留給客人或是陌生人,至於家裡人……能得到他冷冷的一瞥就算不錯了。
所以,現在家裡一定是有客人在……
該死!他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
以難得的速度飛快地縮回踏上台階的腳,剛想轉身,大門便已經在他面前打開。
「恩宇!」嬸嬸的聲音興奮地響起,「我正在想你什麼時候回來呢!來!快進來,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他還是慢了一步——凌恩宇暗歎一口氣,一面詛咒著自己變得有些遲鈍的反應能力,一面把小提琴放在玄關的架子上,跟在嬸嬸的身後向被落地窗包圍的大客廳走去。
「老趙!恩宇回來了,再端一杯咖啡過來!」施秀妍頭也不回地吩咐匆匆趕來的管家,接著,對端坐在客廳印花單人沙發上的某個身影綻開笑容,「來!寶兒,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們那個不成器的侄子凌恩宇。恩宇!」她皺眉瞥向身後,「別那麼慢慢吞吞的了,快來見見寶兒!——從今天起,她就是我們家的一員了,你可一定要好好招待客人哦!」
我們家的一員。
宣可怡,不,「郭寶兒」挺起不能挺得更直的脊背,第N次地想起了自己的任務——怎樣都好,就是不能成為凌家的一員。
不安地把身子挪向沙發邊緣,她抬起頭,看向施秀妍身後那個高大修長的身影。
他站在客廳入口處,夕陽餘暉從他身邊的落地玻璃窗外灑入,為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邊。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這一刻的凌恩宇甚至比她記憶中那個「行銷策劃部總監」更光芒耀眼。
他並沒有穿那身在凌耀公司辦公室時穿的襯衫和西服,取而代之的,是簡單的T恤和深藍色的休閒長褲。白色的衣領襯托出他被陽光曬成古銅色的肌膚。這個「不成器」的凌大少有著少女漫畫中的美男子才有的瘦削分明的臉部輪廓,下巴堅毅,嘴角上揚,鼻樑挺拔,至於那雙在烏黑微卷的頭髮覆蓋下的眼睛……
儘管戴了隱形眼鏡,可怡還是習慣性地瞇起眼,不由自主地研究起凌恩宇的雙眸來——他的眼睛竟然是深灰色的。那對比黑略淺一點,比灰色又深一些的瞳人,為他帶來了一抹懶洋洋的異域風情。
在她的審視下,微笑湧現在了那對深灰色的眼眸中。
「寶兒……」凌恩宇沉思地凝視著她,「我們有見過嗎?」
冒牌貨迎來了她冒牌生涯的第一個難關。
可怡的脊背僵直了。她敢打賭,這個白癡大少爺並沒有認出她來——他當然不會想到在凌耀大廈中曾把他嚇得差點奪門而逃的「宣可怡」,就是現在端坐在他面前的「郭寶兒」。可問題是……在此之前,真正的寶兒是否曾和他見過面呢?
壓抑住緊張的情緒,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決定以不變來應萬變。
「啊!我記起來了!」凌恩宇的聲音有些激動地高昂了起來,「你是韓寶兒!來面試過我們公司暑期兼職銷售人員的,是不是?!」
這麼說……可怡再度不安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郭寶兒也參加了那場面試?難怪面試那天她會出現在凌耀大廈,她一定是想親眼看看這個就快和她「聯姻」的傢伙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德行!
「恩宇!別鬧了!」施秀妍皺起雙眉,「寶兒怎麼可能會去參加那種職位的面試?你一定是糊里糊塗的認錯人了!」
「別人我的確是有可能認錯,不過,」他依然一副嬉皮笑臉的嘴臉,「美女我可從來都過目不忘的哦!如果你不記得了,寶兒,我甚至可以幫助你回憶一下:那天我問你有什麼特長的時候,你說你不但會唱歌,還會跳舞——是那種熱舞哦!於是我當下就決定聘用你了。」他笑著漫步走上前來,深灰色的雙眸牢牢盯住可怡的臉龐,「千萬別告訴我,這些你都忘了。我可是到現在都還在盼著你能來上班呢!」
可惡!
可怡憤怒又有些屈辱地別開臉。同樣是人,有同樣的學歷和經驗,可是,長的漂亮又能歌善舞的就能當場得到工作機會;而不修邊幅,因為書看得太多而不得不戴上大眼鏡的另一個,卻差點被轟出面試辦公室——只不過因為他是一個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公子哥,一切就能如此不公平,又如此狗眼看人低了嗎?!
「我有來面試過嗎?抱歉,我還真不記得了。」可怡想著郭寶兒會怎樣回答,「為了多增加些閱歷,今年我參加了不少兼職打工的面試會。每次的面試官都一樣無聊,只會問我一些和工作無關的問題,例如我愛唱哪些歌,喜歡哪些花什麼的,我都快被這些臭男人煩死了……噢!當然,」她故作驚慌地瞥了恩宇一眼,「不包括你。」
凌恩宇強忍住臉上的笑容。
之所以當場說出「韓寶兒」,本來是想讓郭寶兒難堪一下子的,沒想到,最後反而倒是他被人說成了「臭男人」。
這個郭寶兒……他揚起眉仔細地打量著筆挺地端坐在沙發上的那個女生,似乎比他印象中的更嚴肅,更聰明,也……更有趣了。
「我本來還想請秘書打電話給你,問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班。不過,既然『韓寶兒』就是『郭寶兒』的話,」他懶洋洋地在可怡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翹起了二郎腿,「你是不是來賣場工作也就無所謂了。畢竟,我們天天都能見面了,不是嗎?」
還來不及對這個輕佻的態度有所反應,已經有人搶在可怡之前發作了起來。
「凌恩宇!」站在壁爐邊的凌漢利臉色陰沉了下來。恩宇進門之前那個熱情好客的男主人,在這一瞬間變成了一位氣勢威嚴的家長兼總裁,「我任命你為代理營銷總監,只是想在暑假裡給你一個提高工作能力的實習機會,不是讓你趁機泡漂亮女孩的!我不奢望你能夠把凌耀的營銷策劃部管理好,但至少,我拜託你,」他低沉嚴厲的聲音如同鞭子般抽過,「別在你實習的時候鬧出丟人現眼的笑話來!」
夕陽漸漸從窗邊隱去。濃濃暮色湧了進來,在不知不覺間,為這間富麗華貴的客廳罩上了一層凝重陰暗的氛圍。
凌恩宇舒服地向後靠在了椅背上。
「我不懂誒,叔叔。」他睜大了無辜的雙眼,「既然怕我出醜,你又何必讓我當這個總監呢?還不如趁早把我撤了吧,也免得我一個暑假都耗在凌耀。光是上了這兩天班,我就已經快要無聊死了!」
「無聊?!」凌漢利的聲音響了起來。他一拳捶在壁爐旁的邊桌上,震得桌上的陶瓷花瓶搖搖欲墜,「你知道有多少每天都加班加點辛勤工作的員工夢想有一天能爬到你現在這個位子嗎?!只不過因為你姓凌,只不過因為你是凌氏集團的繼承人,甚至什麼都不用付出你該死地就能夠得到一切!」他兩步跨到了凌恩宇的面前,威脅地瞇起了眼睛,「現在,你再說一遍『無聊』看看?!」
可怡暗自歎了口氣,悄悄往沙發的深處縮了一下,彷彿這樣就能遠離這場家庭戰爭的風暴核心。
在凌恩宇進門之前,一切都很順利。凌漢利夫婦熱情、親切,不但絲毫沒有懷疑她的身份,甚至還對她得體有禮的談吐顯得頗為驚喜。可惜的是,只不過張嘴說了兩句話,凌恩宇就有本事把和睦親熱的氣氛破壞殆盡。
而現在,這個白癡中的白癡面對凌氏總裁的懾人威脅,竟然還真的張開了尊口。
「無——」
千鈞一髮之際,施秀妍及時插手。
「我餓壞了,寶兒一定也是。」她攔在了丈夫和侄子之間,暗示還有客人在場,「老趙已經把飯菜都擺好了,我們去餐廳吧。」
儘管燈光耀眼,儘管菜餚豐盛,儘管女主人已經在盡力調節氣氛了,可是,餐桌上空依然被低氣壓所籠罩。
很顯然,這對叔侄之間的不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彷彿只要看恩宇一眼,凌漢利就能火冒三丈;至於凌恩宇,他雖然智商不高,卻似乎總有辦法讓叔叔的怒火越燃越旺。
在忙著惹毛凌漢利的同時,這個花花公子也不忘調查「郭寶兒」的祖宗八代。
「你爸爸的生意是……」
「物流。靖邦目前是城裡最大的物流公司之一。」
「靖邦?是不是負責凌耀百貨物流的那個靖邦運輸公司?」
忙著大吃大喝以補充數年來缺少的油水的「寶兒」只能含糊其詞。
「嗯。」
「怪不得我們兩家在談合併呢!把你們收購下來以後,凌耀就能節約不少運輸成本了。當然了,如果我們兩家能夠成為親家的話,就連收購的費用也多少能省一點下來了。」凌恩宇自以為聰明地點點頭,「是不是啊,叔叔?」
凌漢利的回答是怒目而對。
「別擔心,老叔。」恩宇不怕死地繼續說道,「只要你給我挑的女孩夠漂亮,你要我怎麼配合都行。」
凌漢利咬緊了牙關。「凌、恩、宇!」
「沒想到你除了女子學院外,竟然還在師範學院修心理學啊?」不去理睬叔叔的殺人眼光,他再度把目標對準了可怡,「那你可就是我的學妹了哦!我是師範學院藝術分院的,目前在讀大……」
「大六。」凌漢利冷冷地說道,「他在大學裡混了六年,至今沒有出校門的意思。」
「我當然有出校門的意思啊!」恩宇委屈地叫了起來,「是這個該死的學校不肯放過我。每次考試出題都難得要死,叫我怎麼通過嘛?!我看八成是那些女老師捨不得我畢業,所以每次都讓我掛掉……」
可怡差點噴出了嘴裡珍貴的魚翅湯——怎麼會有人自戀到了這個份上?!
「恩宇,別光顧著說話了,多吃點菜。」施秀妍夾了一塊魚肉扔到凌恩宇碗裡,試圖阻止他說出更多的蠢話。
偏偏恩宇談興正濃。
「既然你修了雙學位,為什麼不寫在簡歷上?」他好奇地看向可怡,「我記得面試報名表學校那一欄裡,你只填了女子學院的家政系。」
「對啊!」這個話題也引起了恩宇嬸嬸的興趣,「我和你媽聊的時候,你媽媽也只說你在女子學院讀書。下午我聽你說起你還在師範學院修心理學的時候,還真有些吃驚呢。」
笨蛋公子哥看上去雖然沒有心機,卻再一次給冒牌貨出了難題。
宣可怡坐直了身子,回想起自己和寶兒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編的那些理由。
「其實……」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筷子,「我父母並不贊成我的這個決定。黃韻容會長……」她試著根據寶兒的描述想像她母親的模樣,「一向都認為女孩子沒必要有太高的學歷,只要學會怎麼做一個賢妻良母就行了。」
凌恩宇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你平時也都是這麼叫你老媽的嗎?——叫她黃會長?!」
該死!
可怡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
「當然不是!在公眾場合,我媽……」她有些困難地吐出了這兩個字——自從7年前在那場事故中失去了媽媽,除了午夜夢迴的時候,她再也不曾說出過這個單詞,「喜歡別人這麼叫她。我在家裡有時候也會開玩笑地這麼稱呼她。」
施秀妍把話題拉了回去。
「既然你爸爸媽媽都不是很贊成,你又怎麼會想到要再去修一門功課?尤其是心理學這麼艱深的學科?」
冒牌貨聳聳肩,擺出郭寶兒的富家女架勢。
「我只是覺得這麼做很酷。我周圍的那票朋友成天不是比誰的打扮更時髦,就是比誰的包包更新款……要是我讀出了雙學位,至少在這一點上,那些沒大腦的傢伙是怎麼也比不過我的。」
「這麼說來,你讀書的出發點是為了和你周圍的那些人比較?」
許久不曾開口的凌漢利問道。他顰起兩道濃眉,顯然,在他心目中,這個未來侄媳婦的分數已經低了很多。
「心理學誒!」凌恩宇咂著舌頭,「有意思。學你們這種專業的,畢業以後是不是都要去精神病院上班啊?」
這個人的腦細胞難道是由泡沫塑料做成的嗎?
「當然不是。」可怡推開了面前的飯碗——在這種搶逼圍的審問之下,即使餓了三天三夜的人也不會有繼續吃下去的胃口,「我的專業是兒童行為問題及矯治,不是臨床心理學。所以以後即使想從事這方面的工作,也應該是以開心理診所為主。」
凌恩宇挑起一道濃眉,以突然發現外星人降臨面前的眼神凝視了她片刻,不再說話了。
她敢打賭,此刻的沉默一定是因為白癡先生沒有聽懂她剛才說的那些專業術語。
餐桌另一頭,凌漢利的表情與恩宇幾乎如出一轍,只不過,在那雙嚴厲的黑眼睛裡,多了一抹驚喜。
可怡又想咬自己的舌頭了——她的任務是讓凌家人討厭她,而不是喜歡她!而且,她現在的身份應該是郭寶兒,不是嗎?可為什麼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卻都是屬於宣可怡的呢?
所幸的是,對她的回答,女主人並不太滿意。
「兒童行為矯治……」施秀妍喃喃說道,皺起了精緻的眉毛,「你媽常跟我說,你自己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經常需要她和你爸操心。你還真是讓我吃驚不小呢,寶兒!誰想得到,韻容口中那個長不大的小孩,竟然還關心起了兒童問題。」
「噢!我當然不會真的關心那些小孩子會有什麼心理問題,我只是……」可怡「寶兒」式地攤開了手,「我只是覺得好玩。而且修這門課的人比較少,所以導師不太捨得死當我們。」
「導師?」
「老師!我剛才說的是老師!」她連忙修正,順便心虛地瞪了餐桌對面那個智商雖然不高,聽力卻奇好無比的傢伙一眼——要是讓凌家人知道「郭寶兒」不但修了兩門課,其中一門甚至還是碩士學位的話,還不知道他們會怎樣輪番轟炸她呢!
身兼管家和廚子的老趙端上了餐後的甜點。
視線好奇地溜過餐盤,隨即,可怡的目光就如同被強力磁鐵牢牢吸住一般,再也動不了了。
盤子中那些黃澄澄的可愛小東西……是榴蓮酥耶!
小時候,除了媽媽做的紅燒獅子頭之外,她最愛的就是榴蓮酥了!以前,一家人若是去餐廳吃飯,這是必點的一道甜品。當看到她和宣澈把這些糕點一搶而空時,媽媽總會和爸爸相視而笑。那個時候,一切都那麼美好:爸爸滴酒不沾,哥哥調皮好動,而媽媽……媽媽也總是默默地守護在他們身邊……
甜點的上桌彷彿暗示了晚餐和「審問」時間的結束。
凌漢利從他餐桌頂端的主人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還有些業務要處理,」他彬彬有禮地說道,客氣地對可怡點點頭,「你們慢用,我失陪了。」
施秀妍緊隨其後。
「癌症基金會在兩周後安排了一場慈善晚會。既然副會長,」她無奈地衝著「寶兒」一笑,「也就是你媽,目前還在去歐洲逍遙的途中,很多事情就只有我這個當會長的自己去操心了。」她優雅地拿開餐巾站了起來,「我還有些事情要辦。寶兒,你千萬別客氣,就把這裡當自己家,愛吃什麼,愛玩什麼,儘管跟我說。」
「我會的。謝謝你,施姨。」
「還有,」施秀妍在餐廳門口停下了腳步,「你對你的房間還滿意嗎?不滿意的話,我叫老趙馬上給你換一間。」
「不用了!」可怡連忙表態,回想起下午看到的那間面對花園的精緻套房:雅致的鑄鐵四柱公主床,雪白的床單和羽毛枕,厚厚的藍綠色地毯,華貴的桃花心木衣櫃和書桌;除此之外,房間還附帶了一個有著按摩浴缸和淺粉紅色大理石的衛生間——雖然早有住進豪宅的心理準備,可是,這個美麗的房間還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預期,「我很喜歡我的房間,真的!」她熱切地說道,「一切都很完美。」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施秀妍說道。
她在門口停了片刻,有些困惑地打量著「寶兒」,彷彿還想說些什麼。最終,她還是默默地轉過身,離開了餐廳。
諾大的餐廳裡,現在只剩下她和餐桌對面的那個凌家大少爺了。
此刻,這個白癡一號正用嫌惡的眼光看著餐盤裡的榴蓮酥。
「這已經是我這個月裡第三次吃到這玩意了。老趙!」他拔高了嗓門,然後對著飛奔而來的管家搖頭,「我不想讓你傷心,不過,你真的有必要增加一下你的菜單內容了!每天晚上不是奶黃包就是榴蓮酥的,實在很讓人膩味誒!」
老趙忠厚而又佈滿皺紋的臉上泛起一抹暗紅。他尷尬地瞥了可怡一眼。「是。我知道了。」
如果碗裡還有魚翅湯的話,可怡發誓,她一定會把一整盆湯都扣在這個凌恩宇的腦袋上——這個傢伙不僅低能,還超級自大得到了簡直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
壓下心頭的怒火,可怡自顧自地拿起盤中精巧的小點心,然後一口咬下。
「老趙!」她驚呼起來,語氣中雖然有些誇張的成分,更多的卻是發自內心的讚歎,「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榴蓮酥了!真的是入口即化,而且榴蓮的味道也好香哦!你一定要告訴我這是怎麼做的!」
老趙興奮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搓起雙手。「小姐要是喜歡的話,我一定經常做這道點心……」
「記住,只要為寶兒一個人做就行。我們可都已經吃膩了。」白癡一號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推開身下的椅子,凌恩宇站起身,俯視餐桌對面的可怡,「你今晚有安排嗎?」
「怎麼?」
「如果你沒有別的計劃的話,或許我們可以出去唱歌或者泡酒吧。」他對著可怡身後那面巨大的裝飾鏡整理自己的頭髮和衣領,「通常我會跟朋友去地下賭場或是桌球房,不過既然你來了,我們就去一些女孩子喜歡的安靜點的地方……免得我老叔說我不懂待客之道。」
站在她對面的,是一個只要有反光的地方,都會停下來照鏡子的納西索斯式(Narcissus,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因為愛慕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而淹死)超自戀傢伙。這個傢伙除了自大、臭美、智力有障礙之外,竟然還蠢到了把時間和金錢浪費在地下賭場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
怪不得始終沒有聽到凌漢利夫婦提起恩宇的父母——說不定,他的老爸老媽早就被這個敗家子給氣死了!
「我今天晚上倒是沒什麼安排。不過,我好累了,而且,我還想塗塗我的腳趾甲呢!」「寶兒」回答道。事實上,即使真的把時間用在塗指甲油上,也比和對面那個白癡一號一起去KTV鬼哭狼嚎好上一千倍。
凌恩宇聳聳肩。
「好吧。」他的目光依然流連在鏡子中的自己身上,「不過,等你看到我老叔老嬸的時候,拜託告訴他們一聲,我約過你了。」
「沒問題。」
自戀先生終於把眼光從鏡子中收回。
「那麼,晚安了,寶兒小姐——」他緩緩拋給可怡一個足以顛倒眾生的笑容,「祝你腳趾甲塗得愉快!」
即使知道離開餐廳的那傢伙集智障、花癡和敗家子於一身,可怡還是身不由己地凝視著他慢慢走遠的高大背影。
至少……這個凌恩宇還蠻養眼的。
只要他免開尊口,也別經常對著鏡子搔首弄姿,每天都能在屋子裡瞧見這樣一張賞心悅目的臉龐,還真算得上是一件讓人胃口大開的事情呢。
可怡嚥下了嘴裡的口水。
說到胃口……她轉過頭去,看著桌上那盤除了她之外就不再有人問津的榴蓮酥。
「我能不能把這些點心帶到我的房間裡去吃?」
在餐桌邊準備收拾碗碟的老趙綻開一臉慈愛的笑容。「當然可以,小姐。一會兒我就給您送到樓上。」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就好!還有……」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賤命一條」吧,被人伺候總是會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我叫宣……郭寶兒,你叫我寶兒就可以了。」
「是,寶兒小姐。」
「請把『小姐』那兩個字去掉。」
「是,寶兒小姐……」在可怡的笑聲中,老趙這才發現了自己的口誤,「是……寶兒。」他不太習慣地改了過來,與此同時,臉上的笑意也更深了。
「還有,老趙,」可怡站起身,從老趙的手裡接過食品袋,把剩下的甜點裝進紙袋中,「我是真的想跟你學做榴蓮酥。哪天你再做的時候,通知我一聲好嗎?我只要在旁邊看著就好,絕對不會給你搗亂的。」——如果她能趁這段日子學些廚藝,並且回去有本事做榴蓮酥給老爸老哥吃的話……那麼在這場鬧劇中她也算是能有些意外收穫了。
「我一定提早告訴您,小……寶兒。」
捧著滿滿的宵夜,可怡準備轉身離開。
「老趙。」她隨口問道,「你在這個家裡呆了多久了?」
「三十多年了。前主人……也就是恩宇少爺的父親還小的時候,我就已經在這兒了。」
可怡停下了腳步。這是今天的第一次,她聽到有人提起凌恩宇的父母。
「那恩宇的父母……現在去哪兒了?」
老趙的神情凝固了。ju花般的笑容轉為一臉的空白表情。
「您沒有聽說過嗎,小姐?」他再度拘禮地用上了管家的口氣,「這可是幾年前一樁轟動商界的大事件呢,我以為和主人的朋友都知道了。」
「幾年前我還小呢。」可怡不經意似地說道,心中卻在暗暗提醒自己別再輕易露出馬腳,「就算聽大人說起過什麼,也不會一直記在心上。」
「是啊!」老趙一聲歎息,目光黯淡了下來,「那是八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您應該只有十歲吧。」
「十一歲。」
「恩宇少爺比您大兩歲,也才十三歲,正是活潑好動,滿腦子都是古靈精怪的鬼主意的時候。」他黯然搖頭,「和您一樣,他也從來不把大人之間的傳聞軼事放在心上。可是,這件事並沒有出在別人家——所有的災難偏偏都落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災難?!」可怡睜大了雙眼。
「確切地說是一起沉船事故。」老趙茫然地把碗碟堆到大托盤上,「凌氏曾經在泰國蘇眉的海灣擁有一個海邊度假酒店。八年前的一天,漢傑少爺和夫人——也就是恩宇的父母去那裡視察並駕小船出海的時候,不知怎麼的,那艘船竟然沉了。凌漢利少爺找來了海岸巡邏隊,在那片海域裡找了整整兩天兩夜……」他搖了搖頭,彷彿在瞬間蒼老了十歲,「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直到快要憋死了,可怡才發現自己竟然震驚得屏住了呼吸——有那麼一段時間,她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慘的小孩,可是此刻,老趙的陳述卻讓她發現,某個十三歲的小男孩曾經經歷過比她更為慘痛的悲劇。
「恩宇那個時候在哪兒?」
「他就在度假村裡。本來那天下午他也要一起跟去的,可由於在酒店裡玩得太瘋了,沒有完成每天例行的小提琴功課,所以他被爸爸關在了房間裡,嚴令禁止出海。因為這樣,恩宇少爺逃過了一劫。可是,」老趙若有所思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這對他來說,究竟算是幸還是不幸呢?」
一想到那個年僅十三歲的小男孩孤零零地站在茫茫大海邊,呼喚著再也回不來的親人,可怡的胸口便一陣陣地發緊。
她當然不會為了大白癡凌恩宇掉淚,可是……她是真的為想像畫面中那個孤獨無依的男孩感到難過。
向老趙道了晚安,可怡離開餐廳,轉身踏上通往二樓臥室的大理石階梯。
黃銅鑲嵌的壁燈照亮了二樓走廊的地毯、轉角處的插花和走道凸形玻璃窗前的黃綠色織錦緞窗簾。
一陣悠揚的小提琴聲從某扇緊閉的橡木門後傳了出來。
即使對音樂的造詣並不高,可怡還是聽出了這是維瓦爾第的《四季》。
演奏者並沒有費心去表現明媚的《春》,雷雨的《夏》和收穫的《秋》,他拉出的是屬於《冬》的荒寂的F小調。
站在窗前,看著月光為屋後法國梧桐籠罩下的花園灑上一層淡淡的光芒,聽著身後某處傳來的如同在寂靜的冬夜裡,圍在火爐旁聽屋外雨水滴落的聲音般緩慢、寂寞的琴聲,這一刻,可怡忽然有些恍惚——她不是一向都以自己的理智和實際為傲嗎?她怎麼會竟然允許自己陷入這麼一團混亂?本來以為這只不過是一場冒名頂替的鬧劇,可是偏偏,劇中的人物卻完全不同於她想像中那些優越、忙碌的富豪。在這個家裡,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凌漢利的凝重,施秀妍隱隱的不安,還有凌恩宇……
他是個頭腦簡單的花花公子沒錯,可是,八年前的那場災難又為他染上了一層濃濃的悲劇氣質。再加上如此精湛優美的小提琴演奏技巧……老天!白癡一號、藝術家,還有悲劇王子——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凌恩宇?
管他!可怡甩甩頭,習慣性地想要捋去額前惱人的髮絲的時候,才想起自己毛糙紛亂的頭髮早就在造型師的打理下變得和寶兒一樣光滑柔順——她只要捱過這一個月,想辦法讓凌恩宇討厭她並主動解除婚約就好,別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可是慢著……
可怡在自己的房門前停下了腳步,目光若有所思地溜向隔壁那扇傳出小提琴樂聲的緊閉房門。
在執行變身任務的同時,寶兒應該不會反對某個心理學碩士研究生把她的「未婚夫」當作一個現成的研究對像來探究一番吧。
一抹調皮的微笑慢慢浮上可怡的嘴角——雖然她的主攻方向是兒童心理學,可是,對凌恩宇這種智力從十多歲起就不再發育的傢伙來說,把他當成「兒童」應該也不算是件有違天理的事吧!
笑著打開房門,她的目光停留在房間正中央那張雪白舒適的大床上。
已經有人為她鋪好床,打開了床頭燈,甚至寶兒給她準備的那套粉紅色真絲睡衣也已經折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上。
她興奮地跳上這張超軟又超舒服的公主床,重重地仰天躺倒在羽毛枕頭堆中。
有錢人過的日子還真是不錯呢!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說,還能擁有如此美麗的房間和大床……雖然知道自己有些不太厚道,可怡還是笑出了聲——
當寶兒看到她那張窄小簡陋的硬木板床時……她的臉上會有怎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