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什麼是換日線嗎?
當清晨的陽光斜斜地從機窗外射入她的眼眸時,康宛泠突然想到了她曾經在某本類似於百科全書的大部頭裡,看到過的這個詞。
這是一條穿越海洋,肉眼卻看不見的子午線。
因為時差關係,由東向西越過這條線的話,日期便要向後退一天;而如果是像她這樣,從美國向中國飛去的話,那麼日期則應該向前進一天。
換句話說,只要越過了這條線,今天,就不再是手錶上顯示的4月17日,而是18日了。
在昏昏欲睡的機艙中飛過換日線,閉上眼的時候還身處暗夜飛行的漫漫旅途,可是當下一分鐘醒來時,卻忽然迎來了滿眼明媚燦爛的陽光,這種感覺……
就像在剎那間把以前的種種——對未來的迷惘,對夢想的不確定,還有……對失去的初戀的悲傷,都甩到了腦後一樣。
深吸一口三萬英尺高空上的空氣——雖然是在密閉的空間裡,雖然還帶著飛機上特有的味道,可是此刻的空氣是浸染過陽光的,屬於今天的空氣……就像她一樣。
此刻的她,也不再是昨天的那個康宛泠了。
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她對自己微笑了一下,忽然覺得心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平靜起來。
跨過了藍色海面上那道換日線,眼前這個沐浴在陽光下的康宛泠再度恢復了勇氣和活力。
未來——她會更努力的讀書和寫作,就如同這架轟鳴聲不斷的波音飛機那樣,發動全部馬力地衝向彼岸。
而夢想——這次的洛杉磯之行讓她更加明確了自己的方向:她將會是一名編劇。不論是電影、話劇、電視劇、廣播劇,抑或只是紀錄片的旁白,身為「預備役著名編劇」的她都會用自己所有的熱情去創作。
至於愛情……
她也不再會那麼容易地認輸了。
既然已經知道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刻,就是曾經在秋天海邊的暮野,和某個人並肩走在鄉間小路上,讓眼波流轉,讓微笑蔓延……那麼,她就不應該輕易放走那個令她默然心動的人。
所以,她會為了自己的心去爭取——就算委屈受挫,就算遍體鱗傷,可是至少,當回首往事的時候,她能大聲地對自己說:「我努力過!」
……
當空姐送過又一輪的飲料後,康宛泠開始不安分地扭動起來。
她盡量地探過身子,想要看清楚窗外的天空和底下蔚藍的大海,可是身邊一聲輕微的呼嚕聲卻打斷了她的動作。
能夠飛過換日線雖然夠神奇,可是在這個時刻裡卻還是有美中不足的地方——要不是身邊的這個傢伙一直死死地霸佔著靠窗的位子,現在,她就能夠看看窗外的風景了。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看見飛機越過海平面時的倒影呢!
「喂!」
康宛泠戳了戳死雞的翅膀,不,手臂。
回應她的是一聲更響的呼嚕。
「太陽那麼大,我才不信你睡得著呢!」她翻了翻白眼,「喂!別裝死了!從上飛機到現在,你都沒上過廁所欸!你就一點兒都不想噓噓嗎?」
她故意拉長了最後兩個字的聲調,想引起那傢伙下意識的生理反應——真討厭欸!他這樣老不去洗手間,叫她怎麼趁機換位子嘛!
偏偏,這只死雞看樣子是真的睡死過去了,不但對她的話沒反應,反而還把腦袋重重地擱到了她的肩上。
「滾!」
她推開了那隻大頭。一秒鐘不到,那個腦袋又再度摔了回來。
既然他睡得這麼熟……康宛泠轉起了眼珠。
「死雞?」她試探地輕聲叫道,「臭雞,爛雞,瘟雞?」
那傢伙還是沒反應。
「老母雞,大公雞,得禽流感的雞,有口蹄疫的雞,還有……」她叫得越來越開心,也越來越順暢——吼吼,她可是難得有機會能夠捉弄一下死雞的哦!「被剝光皮的雞,被開水燙的雞,白斬雞、三黃雞、辣子雞、肯德基……」
「姐姐——」
「炸雞腿,炸雞翅……」她正說在興頭上呢,「什麼?」
「我本來是想去一下洗手間的。」身邊的那個聲音幽幽說道,「不過……」
「宮保雞丁……啊?!」她立刻住嘴,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搞什麼?那傢伙醒了?……還是,他根本就是裝睡,一直都在偷聽她的自言自語?
懶懶地揚起捲曲濃密的長睫毛,季昱成似笑非笑地向康宛泠眨了眨眼睛。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算憋死,我也不上廁所了……當然,更不可能跟你換位子了。」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轉過身,面向窗外,「哇!外面的白雲好漂亮,飛機下面的海水也好藍哦!……你看不到還真是可惜呢,姐姐——」
客似雲來。
站在博雅畫廊的角落裡,費烈把雙手插進褲袋,靜靜地打量著潮水般湧入畫廊的客人。
傅懷仁對他說過,畫展的第一天只邀請親朋好友前來參加。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傅大叔所謂的「親朋好友」竟然會多到這種程度。
左邊廂,那一堆大腹便便,以高高在上的權威姿態圍在畫作前的中年男士們,據說不是專業評論家,就是資深鑒賞家。
而右手邊那群手挽名牌包包,腳蹬10厘米高跟鞋的貴婦人們,則是拍賣會上的常客。她們喜歡一擲千金買下尺寸夠大、色彩夠亮的油畫,以填補豪宅牆壁上的空白。
至於由傅懷仁親自出馬伴其左右的那些傢伙——「這些可都是重要媒體哦!」他還記得介紹時,傅老大把他拉到一邊偷偷說道,「只要他們願意好好炒作你一下,你小子就身價百倍了!」
還真是服了他了。
本以為,以博雅畫廊名不見經傳的知名度,就算做了充分的前期策劃和宣傳,在這裡舉辦畫展也依然會是低調而冷清的……現在看來,他還真是低估了傅懷仁的影響力了呢!
「找了半天,」身後一個悅耳的女孩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原來,今天的主角竟然躲在了這裡。」
轉過身,面對他的是一張閃亮燦爛的笑臉。
孟黎娜。
「為了趕過來參加你的畫展,我又蹺課了。」她笑著朝他擠了擠眼睛,「怎麼樣,夠意思吧?」
不等他的回答,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眉頭隨即皺了起來。
「不會吧!這可是你第一個畫展呢,你竟然穿成這樣!」黎娜不以為然地衝著他的黑色運動衣和破洞牛仔褲搖頭,「不認識的人看到你,說不定還會以為你是這裡的工作人員呢!」
他並沒有被看做是工作人員。
事實上,就在幾分鐘之前,還有人試圖叫他幫忙搬運一幅他剛買走的畫。
「你是在這邊打工的吧?請你幫我把這幅畫送到門外的車上去。」那個傢伙居然還掏出了幾枚硬幣,「五塊錢夠嗎?」
費烈轉移開話題。
「你爸媽呢?」
「他們跟我一起到的,現在可能正在和這裡的老闆談話吧。」
他放眼望去,果然看見展廳入口附近,傅懷仁正在和人交談。與他談話的那個人明顯地有備而來——一身高雅的深灰色西裝,色澤鮮艷而富有藝術氣質的領帶,再加上與生俱來的領導氣勢,使得站在他面前的傅懷仁就如同下屬一般。
費烈忍不住微笑起來。
孟叔叔是故意的。
在這場兩個畫廊老闆相遇的見面儀式中,他刻意表現出紓尊降貴的高人一等,除了同行相爭之外,孟洛達或許也想讓費烈知道一下,他究竟錯過了些什麼。
他依然沒有放棄爭奪他的代理權。
費烈早就知道孟卉勇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在他熱情如火的笑容背後,是同樣灼熱的火山脾氣。據說,誰要是真的惹毛了他,這位素世繪畫廊的大老闆絕對會翻臉無情,冷酷到底。
不過,或許因為他是他未來女婿的關係,孟叔叔倒是從來都沒有對他發過火。即使他扔出了已經簽約博雅這樣的重磅炸彈,孟卉勇也依然笑臉相迎。
他所採取的策略是迂迴戰術——從不正面進攻,卻總是會在有意無意間,在他面前表現出素世繪畫廊在業內的老大地位,以及自己過人的包裝、宣傳能力。真正厲害的一招是,他對老爸費洛達加倍的關心和熱情,對他的每一幅新作品都不遺餘力地盛讚並且推廣展出,這就使得老爸老媽覺得自己虧欠他越來越多,而最終達到的效果則是,他們在他的身上也施加了越來越多的壓力。
哼。
費烈自嘲地冷笑了一下——成人的世界還真是複雜呢!同樣覬覦一塊蛋糕,大人和小孩表現出來的行為竟會如此天差地別:小孩只要直接伸手去拿就行了;而大人卻會先旁敲側擊看自己是否能吃,接著再虛情假意地客氣一番,最後,即使拿起了蛋糕,也還是不能狼吞虎嚥地一口吞下,而是要假裝斯文地吃一半,留一半……
真是……何必呢?!
相比迂迴戰術,面對面的迎戰豈不是痛快的多?老實說,他還曾頗為期待見識孟叔叔那出了名的壞脾氣呢!這樣的話,他就能把話攤到桌面上來說——管你孟卉勇欣賞也好,討厭也罷,他就是他,不會為了任何人而改變自己。至於他的實力,也不會因為是在素世繪或博雅畫廊展出而有所不同。如果真的是鑽石,不論包裹的是黑絲絨或爛棉絮,它都依然會璀璨閃耀,不是嗎?
「烈!」一隻手纏上了他的臂彎,「我有點兒餓了!我們偷溜出去吃點兒東西吧。」孟黎娜調皮地衝他眨眨眼,「展會的主角失蹤幾分鐘,應該不會引起什麼混亂吧?」
費烈笑了。「當然不會。不過……」
他抬頭看向展廳的入口。那邊還是一派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只是……
「不過什麼?」黎娜拉著他向畫廊的邊門走去。「沒關係的啦。只不過出去買點兒吃的,我們馬上就可以回來了。」
身不由己地跟在黎娜身後向外走去,費烈下意識地看了眼腕上的運動型電子錶。
已經將近傍晚了。
首日畫展之後的酒會將在晚上7點開始。
他再度回頭看向畫廊正門。再有一個多小時今天的展出就將結束了——
他一直都在等的那個人……
……今天還會出現嗎?
「叭——!!」
尖銳刺耳的汽車喇叭在這個擁堵不堪的十字路口此起彼伏地怒吼著。
「NND!」出租車司機咒罵著,「一到下班高峰馬路就變成停車場,這叫人怎麼做生意嘛!」
康宛泠在後座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子,轉頭看向車窗外水洩不通的馬路。
再過半小時,畫展就要結束了。
雖然還有隨後的酒會,可是,無論如何,她都要趕上這次的畫展。畢竟……
這是費烈的第一次個人展出。
「咦?這邊好像已經離我家不遠了耶!」身邊的季昱成探頭看向窗外那片高樓林立的豪華住宅區,「反正我們說不定已經趕不上那個鳥……那個畫展了,不如就在這裡下車,我請你去我家坐坐,怎麼樣?」
康宛泠坐直了身子。
「我不去你家。」她冷冷地說道,「要下你自己下。反正人家也沒邀請你參加。」
「算了,誰叫你是我姐姐呢?我也只能陪你堵在這裡了。」季昱成懶洋洋地把雙手向後搭在椅背上,「雖然看樣子我們是趕不上了,」他幸災樂禍地瞄了眼手錶,「不過,我還真的很好奇呢——能夠讓你這樣不辭辛勞,剛下飛機連行李都來不及放好就直奔過來參加的畫展,究竟是出自哪個天才之手?」
她把頭別向窗外,不去搭理他。
哼,這個厚臉皮的傢伙!
本來以為只要一抵達機場,她就能擺脫掉他,讓耳根好好地清靜幾天。結果沒想到,幾乎從下飛機起他就一直黏著她,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甚至還假惺惺地提議要送她回家……逼得她不得不說出今天的安排。哈!現在倒好,一聽說有個畫展,這傢伙也不知道腦子裡哪根筋搭錯了,死活要跟著她一起參加。正所謂濕手沾麵粉,現在她是甩也甩不掉這只死雞了!
車子總算又動了一下,向前開出幾厘米之後,在又一陣喇叭的激烈吼叫聲中,再度停了下來。
以這種龜速,看來今天是哪兒都別想去了!
深吸一口氣,康宛泠試著壓下失望又煩躁到想要罵人的衝動——上海的破交通,簡直都快要把人逼瘋了……
上海。
她愣了一下,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和滿街黑髮黑眼黃皮膚的人們。
——到上海了……回家了。
因為滿心只想要趕上畫展,所以,即使當飛機著陸,即使在機場外等候出租車,即使汽車一路飛馳在熟悉的大街小巷中,她都沒有留意到心中那種回到家了的感受。
而此刻,在這個不經意的瞬間,從小看到大、已經牢牢印刻在心底成為生命中的一部分的面孔、語言和街景卻突然撲面而來,這種感覺……
就像在飛過藍色海洋,跨過千山萬水之後,在茫茫人海中突然看到自己的親人那樣——第一時間湧上心頭的,只有溫暖、親切,和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喜悅。
而現在,這位「親人」正在展示她最不討人喜歡的一面:此起彼伏的喇叭噪音和寸步難行的交通……可是,即使這樣,相比充滿異國風情而又紙醉金迷的洛杉磯,她卻還是喜歡這裡的年輕朝氣和蓬勃活力。
有時候,愛一座城市就像愛一個人一樣——康宛泠模模糊糊地想著不知道從哪本書上看來的話——如果愛她,那麼無論是她的好還是她的壞,這些,都將成為你愛的一部分。
「喂,」季昱成用手臂撞了撞她,對著她的手提袋側側頭,「是你的手機嗎?」
果然,在這片嘈雜的喧囂中還夾雜了一陣熟悉的音樂聲。
她連忙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
一如既往的,電話才剛接通,方瑩瑩的高分貝大嗓門就以壓倒一切之勢直撲她的耳膜。
「阿泠!!!」估計一整條街的人都能聽見瑩瑩的尖叫了,「你這個沒良心的傢伙,下了飛機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呀?!」
「我……」
「我什麼我!我就知道,你肯定已經被小成成迷得暈頭轉向了,所以就想不起我了,對不對?」
什麼跟什麼呀?!
康宛泠狼狽地瞄了季昱成一眼——那傢伙竟然還面帶微笑,估計正聽她的電話聽得不亦樂乎。
她連忙換個手拿電話。
「我哪有……」
「你回市區了嗎?」顯然,瑩瑩對她的辯解一點兒都不感興趣,「今晚要不要我給你接風洗塵?」
「不用了,我……」
「很好。反正我也沒時間……」電話那頭的大嗓門再一次乾脆利落地打斷了她,「猜猜我現在在哪裡?」
「哪裡?」
「我現在可是在出任務哦!!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不在的這幾個月裡,我已經正式成為《超級娛樂》的編內記者了?」方瑩瑩得意地笑了一聲,「現在,本小姐正手持記者證四處採訪呢!怎麼樣,羨慕我吧?吼吼!!」
不會吧?此刻雖然是春寒料峭的四月初,康宛泠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腦後冒汗——難道這個女人打電話來就是為了特地炫耀一下她的記者證的?
彷彿知道了她的想法一樣,瑩瑩的聲音嚴肅了起來。
「好啦。不跟你瞎掰了!言歸正傳。我猜——」她停頓了一下,「你現在應該在趕往博雅畫廊的路上吧?」
康宛泠一驚。
「瑩瑩……」
方瑩瑩再次無視她的發言企圖。
「別問我為什麼會知道,理由太簡單了——因為我今天就在這裡採訪啊!此外,我還在邀請名單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不過,阿泠……」她的大嗓門破天荒地低沉了下來,「我勸你還是不要來了。就算人家請你參加首展,我想,也只是客氣一下罷了。畢竟,他和他的女朋友一直形影不離,同進同出——我還看到他們一起偷溜出去吃東西呢。所以……你又何必專門過來自尋煩惱呢?」
他只是……客氣一下罷了……
更何況,在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形影不離的……女朋友……
耳邊,瑩瑩的聲音還在繼續。
「……而且,現在離首日展出結束只有半小時了,畫廊的工作人員都已經開始收拾場地了。阿泠,聽我一句勸,你真的不要過來了。坐飛機那麼累,你又要倒時差,還是早點兒回家休息吧。或者……我馬上就採訪結束了,不如你等等我,我們一起吃晚飯啊!要是能叫上小成成一起就更好啦!去了一趟美國,他是不是已經帥到天王級啦?絲……我正好有很多八卦消息要問他呢,吼吼!……阿泠?喂,康宛泠……喂喂?……」
手機中傳來一陣模糊的雜音,中斷的訊號恰到好處地攔截了瑩瑩的廢話。
默默地合上手機蓋,轉過頭,康宛泠看向窗外被成百上千輛汽車堵得水洩不通的街道,並沒有意識到身邊那兩道停留在她身上的沉思眼光。
……離結束只有半小時了……
……不如不要過來了……
「&#¥%!!」司機又猛按了一陣喇叭,「再過幾條街就到了,偏偏堵在了這裡。」
「不是說畫展結束後還有一個酒會嗎?」季昱成懶懶地提議,「你知道地址嗎?反正畫展也趕不上了,不如我們就直接去那兒吧。」
她沒有回頭,依然直直地望向窗外。
「喂!你能聽到我說話吧?」季昱成戲謔地在她面前揚揚手,「哈囉!有人在嗎?姐姐——」
她的回答是猛然拉開車門把手。
凜冽的寒風伴著車外的喧囂聲瞬間一起湧入這個密閉的空間。
「喂!康宛泠……」
「小姐!你不能從那邊下車的……」
司機和季昱成幾乎在同時開口。
康宛泠迅速鑽出車廂,反身關上車門的同時,也把那兩個人的抗議關在了車內。
已經傍晚了。
雲層在天邊堆積。
初春的太陽開始冷冷地撤回灑在每個急著下班回家的人身上的光芒。
站在馬路的中央,大大小小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地在身前身後響起,就如同在剎那間,把一整個焦躁、忙碌、緊張、不安的世界全都傾倒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樣。
拔開雙腿,她開始在車流中奔跑了起來。
街道最前方建築的玻璃幕牆上……還有夕陽的反光。
只要有陽光,哪怕只剩下最後一絲絲了,那也依然代表著希望……是這樣的嗎?
畫廊的工作人員已經陸續開始清潔和整理工作了。
首先是把敞開的大門合起一半,以示展覽接近尾聲。其次,他們開始為所有已經售出的畫作貼上標籤,表示不再接受詢價——今天的成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展出的作品竟然在第一天就賣出了大半,這對博雅畫廊來說,簡直可以算得上史無前例的奇跡了。
費烈看著自己面前一連三幅都被貼上標籤的油畫。
難怪傅懷仁一整天都笑得合不攏嘴——離畫展結束還有兩個小時,他就興沖沖地趕去舉辦酒會的賓館,說是要把今晚的酒會升級成一個慶功宴。臨出門前,他還以準備宴會需要人多力量大為名,硬生生地拖走了老爸老媽和臉色難看的孟叔叔,只留下他一個人獨撐局面。當然……還有孟黎娜。
此刻,黎娜正款步向他走來。
她已經穿上了紅色的大衣,配上白色呢質短裙和紅色鑲著白邊的長靴,俏麗的身影幾乎吸引了在場每個人的目光。
可是,他的視線卻越過了她,落在了半開半閉的大門口。
已經沒有人來了。
「我準備好了。」黎娜笑著抓住他的手,「我們出發吧。」
剛要轉身,他的眼角卻捕捉到了門口的一個動靜。
他立刻靜止不動。
「怎麼了?」孟黎娜疑惑地跟著他的視線看去。
那只不過是一個把門外的花籃收進來的工作人員而已。
費烈慢慢地呼出一口氣,感覺自己的心又恢復了跳動。
「走吧。」
他終於說道,帶頭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