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甘示弱:「我們兩個總是要平衡的,總要一個更偏重物質,一個更嚮往精神,我永遠都不能和你一樣成績優異,所以我學不了哲學只能學習藝術,再說如果我們兩個真的一模一樣,那第二個人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你和小千討論了那麼久關於存在的問題,怎麼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搞不清楚?」
我姐姐被我說得一愣一愣,半天沒有找出合適的措詞。
我趁姐姐冥思苦想措詞的時候,發現了她從小千母親那裡得來的香奈兒,我一直覺得在我找到一個有錢男人結婚生子、迅速成熟,從女孩變成少婦以前,我根本就不可能有機會背上香奈兒,氣宇宣揚地走在王府井大街或者國貿附近寬敞明亮的大道上。我拿著香奈兒,左看右看,皮包獨特的形式和質感,表面織成的如磚石一般的菱形面,雙C的註冊商標,鍍金的鎖扣,編有皮革的鏈帶,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完美的做工,的確就是正品。
我立刻忘記了和姐姐關於小千的爭論,小千在我的眼裡怎麼能抵得過香奈兒呢!我把姐姐的香奈兒挎在手臂上,一面照姐姐桌子上不到兩寸的小鏡子,一面尋找最佳角度,妄圖從那麼小的一個鏡子裡照見全身,我當時興奮異常,嘴裡滔滔不絕,邊照邊說:「名牌就是名牌,果然與眾不同。」姐姐一面整理被我弄亂的房間一面回答:「什麼名牌呀,就那麼回事兒,能裝東西就可以了。」
我背著香奈兒,捨不得放下,期望姐姐會像以往那樣毫不猶豫地將我喜歡的東西拱手相讓,不過這次不行,因為這次的禮物有著不尋常的來歷。
我沒有得到小千母親送給姐姐的香奈兒,對小千的攻擊也就更加猛烈:「小千陰險狡詐、人面獸心,看上去正人君子,其實暗地裡就想著和你怎樣怎樣。姐姐啊,你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再說小千不過是個什麼都沒有經歷過的小男孩兒,小男孩兒有什麼好,最不值錢的就是小男孩兒。因為男人和女人是相反的,你懂不懂,女人越純潔就越值錢,男人要經過訓練才能身價倍增。姐姐,你等著吧,小千這個傢伙把你當成了訓練他成長的工具了,等到他長大了,早晚有一天會拋棄你找小老婆去。」
我姐姐終於忍不住發怒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歹毒,人家小千怎麼得罪你了,就你這個樣子,早晚有一天要犯錯誤,要倒霉,要吃虧!我告訴你,小千好不好是我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
我當時對姐姐產生了無與倫比的恨意,我想親情和親情之間的一些東西是多麼的脆弱呀,這麼容易就被一個小白臉男人弄得不堪一擊,小千是個多麼可恨又可怖的男人呀,居然能夠有力量讓我的姐姐從對我關心疼愛到怒目以對。我目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詛咒我的姐姐跟著小千從此歷盡苦難,沒有幸福,然後痛哭流涕地向我賠禮道歉,心中無限懊悔。
我永遠都不會想到我這個詛咒的前半部分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變成了現實,只是我可憐的姐姐,還沒有來得及向我痛哭流涕、賠禮道歉,就在不幸中丟掉了性命。
那一年,那個濕熱的暑假,我和姐姐都經歷了一些可以影響我們一生觀念的事情。姐姐報了一個新東方的外語班,一個人在學院路的一角租了間平房準備考GRE出國。小千也報了,他每天早上從家裡出發,路過姐姐租的小房子,騎車載著姐姐一起去上課。烈日當空,空氣悶燥,這對有志青年就這麼絲毫沒有畏懼,一步步地去實現自己的理想。我從來就沒有到姐姐出租的平房裡看過她一次,我想我姐姐早已經忘記對我發過的那一次火了,她經常發短信到我的手機上,沒心沒肺地問:「寶貝,你在哪兒呢?有座機嗎?我給你打過去。」
然而我不能忘記,我不能夠忍受我的姐姐為了一個不知道將來能不能讓她幸福終生的小男人而跟我發火,我的爸爸媽媽從來就沒有和我發過火,我的姐姐居然敢搶在他們二老前面,並且是為了一個在我眼裡微不足道的小千。
我那時和同寢室最好的朋友北京人關係混得相當不錯,經常被她邀請,去她們家開的碩大無比的天然溫泉去泡澡。我和北京人所學的專業是影視藝術,經常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不用上課,在外面體驗生活,不停地閒逛。
我們班北京人不僅僅自己相貌出色,家庭條件也頗為優厚,她爸爸據說是當年風靡全國大江南北的電影明星,專門演又帥又紅又專的正面人物,現在已經棄藝從商,在北京郊區不遠的地方開了一個碩大無比的洗澡堂,那裡的條件設備一流,所有的水都來自深山老林裡的溫泉地熱,並且那裡不僅僅可以洗澡,還可以一邊洗一邊看來自俄羅斯靚妞的冰上芭蕾舞表演。
北京人對於我把溫泉叫做洗澡堂的做法十分不滿:「不要說洗澡堂,洗澡堂顯得既不高雅又沒檔次,我們家開的是溫泉,溫泉你不會不懂吧,聽上去多浪漫啊。」我點點頭,以示接受:「是的是的,溫泉的感覺確實不錯,整個人都是飄飄的,你們家的泉水裡面是不是放了毒藥啊,一泡就上癮。」
北京人眉頭一皺:「你不要亂說,被你這麼一說就沒有生意了,哪有什麼毒藥,溫度一高,人就會發昏,這是常識,你可不能這麼大驚小怪。」
我大概徹底地沉迷於溫泉裡奢靡混沌的消極氛圍了,各種各樣對皮膚、人體內分泌以及循環系統有好處的泉水讓我如癡如狂,泡進去就不想出來。水池外面,是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和腳底微微摩擦,舒適無比;泡完了溫泉我和北京人通常會要一杯新鮮的果汁。我們說好了不吃飯,保持一個好身材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遠遠比一時的飢餓重要得多。我呆在溫泉裡,極少回我姐姐發來的短信,姐姐一旦著急,就會不停地撥打我的手機,一直打到電話接通為止。
我很後悔在那個時期這樣不在意我的姐姐,把她擱置一邊不聞不問。姐姐告訴過我,曾經有那麼一天,她做了一個很可怕很可怕的夢,她夢見自己遇見了一個凶神惡煞的殺人犯,一路向她追殺過來,她怕極了,於是拚命地撥打我的手機,可是當她按下「一」鍵的時候,屏幕上顯示的是「六」鍵,當她按下「三」鍵的時候,屏幕上顯示的是「八」鍵,不論我的姐姐怎樣去按,就是撥不到正確的號碼,我可憐的姐姐徹底崩潰了,絕望地叫啊叫啊,滿眼淚水醒了過來。「這能說明什麼呢?」我問她。
「我也不知道。」姐姐回答得很沮喪。我又問她「那你為什麼不去打小千的電話號碼?」
姐姐沉默不語,她悲哀極了,臉上填滿了驚恐的表情。
2直到有一天,姐姐真的發生了事故。
姐姐發生事故的那個夜裡,我正和北京人一起呆在她們家溫暖舒適的溫泉裡,穿著得體的制服,扮演應招女郎,在客房部的大堂裡招待來自各個行業的大款。
我和北京人那會兒迷上了一種我們自己編排的遊戲,就是把我們的生活和人格分成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溫文爾雅的窈窕淑女,日子過得單純清透;一個部分就是放縱大膽的問題青年,日子過得黑白顛倒。如果有重要的課程,我們就是第一種女人;如果沒有重要的課程或者是假期,我們則理所應當地成為第二種女人。我們通常在學校裡做全世界最乖巧可愛的女孩,穿古典保守的淑女屋長裙,把頭髮編成辮子,在校園裡穿梭,默默無聞,被同學讚賞,被老師呵護;但是我們在溫泉裡的表現不一樣,那個時候,我們的眼睛被畫成了紫色或者綠色、藍色,嘴唇塗得猩紅可怕,目光曖昧,步伐輕佻,笑盈盈地把一瓶瓶奇貴無比的好酒和豪華套房推薦給一些有錢的大款,從中收取可觀的回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