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戴柯漸就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醒了過來,掀簾探頭叫道:「吃喝玩樂!」
小吃披衣而入,「少爺,是口渴要茶嗎?」
「要鬼個茶……現在什麼時候了?」
小吃看了眼沙漏,答道:「回少爺,卯時一刻了。」
戴柯漸皺眉,喃喃道:「她怎麼還沒來……」
小吃會意,也奇怪道:「對哦,今天畢姑娘沒來叫少爺起床呢!」
「這樣更好,我再睡會兒。」戴柯漸說完倒頭繼續睡。
小吃連忙掀開簾子,一把將他拖起道:「別睡啦少爺!你今天還要陪羅姑娘逛涵天十景呢!」
「呃,有這回事嗎?」
「怎麼沒有,你昨天晚宴上自己主動提出的,忘記啦?快起來吧,否則可就趕不上日出看秋剪西淮了!」
戴柯漸無奈之下只好起床,喝玩樂三小廝也已整裝完畢進來伺候。
小喝擰了條熱毛巾遞給他道:「少爺,剛收到飛鴿傳書,探子回報說城西軍營那邊出現了很多生面孔,而且昨夜飲酒狂歡,鬧到丑時才散。」
戴柯漸懶洋洋地打著哈欠,沒什麼反應。
小樂則邊為他穿衣邊壓低聲音道:「少爺,表小姐回來了。」
戴柯漸的倦容頓時一掃而光,正色道:「確定?」
「人還沒見著,不過剛去打水時看見忘憂樓的那七盞粉紅燈籠亮了。」
「好,你捎個口信過去,說我晚上去看她。至於現在嘛……還是陪美人要緊。」戴柯漸說著戴好帽子走了出去。
四小廝連忙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頭。
途中經過竹林時,他停下腳步,對著書房方向望了幾眼,只見那裡門窗緊閉,悄無聲息。
小玩察言觀色道:「要不要過去問個安?」
「她是我老師,又不是我老娘,問什麼安!」戴柯漸當即給了他一記爆栗子,可沒走幾步,卻又回身道:「那個……嗯,去看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平日裡我要睡覺她不給我睡,非要把我叫起來,現在她想睡覺本少爺還不樂意呢!」
四小廝忍住笑,隨他一同走過去,畢妃纖的臥室就在書房隔壁。戴柯漸朝小吃使了個眼色,小吃上前敲門道:
「畢姑娘──畢姑娘你在嗎?」
喊了幾聲無人應答,小吃試著一推門,房門應聲而開,裡面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的,畢妃纖卻不在。
戴柯漸皺起眉頭,小吃連忙叫來負責打掃此處的侍婢問道:「畢姑娘呢?」
侍婢答道:「畢姑娘一早就出府了,說是辦點事情,晚上回來,但沒交代去哪。」
戴柯漸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會兒,最後把頭一翹,哼聲道:「她倒是事情挺多的嘛,三天兩頭往外跑。不管她!」說完不再留連,轉身就走。
畢妃纖去哪了呢?
她拿著昨天折斷的那枚玳瑁簪再度前往街市上找人鑒定。
寶祥齋掌櫃還是那麼老實:「這枚髮簪和先前那枚翡翠簪子應該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依我看天下間能有這種手藝的工匠不會超過三個,而本城裡目前還沒聽說有哪位師傅能有這麼好的手藝。」
永瑞號老闆還是那麼滑頭:「呀,斷了?可惜了!雖能修補好,但也不值錢了……姑娘你真的不打算脫手賣掉?我給你的價錢一定比同行多。」
街邊的小販還是那樣建議道:「子虛林的烏有翁應該能看出此簪的來歷,姑娘如果從其他地方找不到什麼線索的話,不如去他那碰碰運氣。」
於是畢妃纖只好再次走進子虛林。
晨曦初起,正是一年中最舒適怡人的金秋時節。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裡照下來,在地上閃爍出點點金色光暈,行走其上,有如置身仙境,景色美得有些撩人。
畢妃纖白袖中摸出在街市上臨時買的竹笛,一邊吹一邊沿著林間小徑徐徐而行,上回徒勞而返的經驗告訴她:此人既然自號「子虛林中烏有翁」,想必是除非他自己樂意,否則誰也找不到。因此,要想找他,就得用與眾不同的方法才行。
一曲尚未吹完,便聽見一陣樂聲悠悠地自東邊傳來,和著她的旋律吹奏,並似有若無地引她過去。畢妃纖心中暗喜,改向東行。大約幾十丈後,繞過一角巨岩,前方豁然開朗,但見溪水潺潺,一老翁盤膝坐在溪旁石上,腿下壓著根釣竿,手裡則拿著片葉子,正是那和曲之人。
畢妃纖放下竹笛,那老翁也隨之放下葉子,朗聲笑道:「歲月匆匆東流水,矣乃一聲山水綠。好一曲《矣乃》!丫頭,你的笛子吹的真不錯。」
「前輩僅用一片樹葉便能與我合奏,音樂上的造詣,更是令晚輩心折。」
老翁哈哈大笑起來,讚道:「人長得漂亮,話說得也漂亮!開門見山吧,你的來意是什麼?」
畢妃纖目光閃動,此人果然就是烏有翁,當下行禮道:「晚輩最近遇到了一些怪事,聽人說也許前輩可以為我解惑,所以兩次冒昧來訪。」
烏有翁道:「什麼怪事?說來聽聽。」
畢妃纖當下將玳瑁簪遞上,「前輩可知此簪的來歷?」
烏有翁接過髮簪端詳了許久,扭頭問道:「原來你就是神機閣主的首徒畢妃纖畢姑娘?」
畢妃纖一怔,驚訝之餘又不免歡喜,看樣子這位烏有翁還真有點門道!「是。」
烏有翁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忽地收竿,起身道:「簪子的來歷我知道。不過──」他搖了搖空空如也的魚簍,歎氣道:「唉,隱者的生活還真是夠無聊啊,除了釣釣魚、種種花外,就沒什麼事情可幹了,無聊啊,無聊……」
畢妃纖不解道:「前輩的意思是?」
「我隱居得太久,久得都開始想念紅塵的燈紅酒綠了……不如這樣,你陪我去城裡逛逛,玩得盡興了我就告訴你簪子的來歷。」
「逛街?」
烏有翁笑瞇瞇地點點頭。
大凡世外高人都有些脾氣古怪,因此畢妃纖對他的要求並不怎麼吃驚,嫣然一笑道:「好。」
正所謂「欲知江湖事,茶寮必先行」,烏有翁第一個要求去的地方,就是涵天城內最大的一家茶寮,連名字也起得特別──「茶餘飯後樓」。
此時正值吃早茶時間,裡面人聲鼎沸,生意好得不得了。烏有翁同畢妃纖在角落裡找了座位坐下,台上身穿灰袍的說書先生正在口沫橫飛地說書,底下的人喝茶的喝茶,磕瓜子的磕瓜子,聊天的聊天……總之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熱鬧!
畢妃纖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有些好奇之餘不禁又有幾分感慨:比之其他城裡的蕭條困苦,百姓們連溫飽都解決不了,根本沒閒錢和時間泡茶寮,涵天城真可謂是片樂土。
說書先生說的書也頗是有趣,並非尋常茶寮說的那些什麼隋唐英雄傳、某某大俠傳等等,而是陸長老的一些傳聞。
「大家都知道陸老生平最頭疼的事情就是人家想生兒子生不出,他卻求女兒而求不到,連生七個都是兒子。唉,這位客官問了,為什麼陸老那麼想要女兒啊?」
底下一聽客笑著搶答道:「因為他想把女兒嫁給城主唄!」
說書先生紙扇一拍,「答對了!沒錯,他就想攀上城主這門親事,好讓自己的地位穩固些。因此沒有女兒讓他覺得非常鬱悶,然而更鬱悶的是,馮老膝下卻有三個女兒,而且一個賽一個的漂亮!他很發愁啊,心想萬一馮老把女兒嫁給了城主,那可怎麼辦好呢?他想了很久,總算想出了一個辦法,大家知道是什麼辦法嗎?」
眾人紛紛好奇地追問,並把銅板往台上丟,說書先生撿起銅板,賣足了關子才接下去道:「他想的辦法就是讓自己的兒子把對方的女兒給娶了,那樣就不怕馮老和城主聯姻啦!」
底下哄笑成了一片。
說書先生搖頭歎道:「可惜他這如意算盤雖然打得好,但那七個兒子卻是一個比一個不爭氣,簡直就是城主的翻版,馮老的三個女兒卻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怎麼會瞧得上那幫草包?所以拒絕了這門婚事,陸老和馮老就這樣結了仇。」
「原來如此。」
「難怪兩位長老老是鬥來鬥去呢。」
「不過我聽說馮老的長女次女也都已經出嫁了啊,僅剩幼女還待字閨中。其實陸老根本不用那麼擔心的啦,真心疼自己閨女的父親是不會把女兒許配給城主的,那不是一朵鮮花往那個什麼什麼上插嗎?」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畢妃纖雖然早就知道涵天城言論自由,但如此公然地在茶寮裡議論權貴私密詆毀城主,當真是令人驚訝。不過這絕對不是因為戴柯漸思想開明,放任子民調侃議論,而是他忙著玩,根本沒精力管這檔子閒事。對,肯定是這樣!
烏有翁喝完了茶,伸個懶腰站起道:「好了,咱們走吧。」
正所謂「人生四事,衣食住行」,他們去的第二個地方是城中最大的顧記布莊,招牌寫得極有意思,寫著「佛要金妝,人要衣妝,進得門來,只重衣衫不重人」。
涵天城子民的服飾之講究是在殷惟十二城裡出了名的,但只有到了這後,才會知道原來一件衣服所囊括的需要,已不僅僅只是飽暖、漂亮而已。
店夥計道:「老先生想做什麼衣服?」
烏有翁道:「嗯,我想做件袍子,顏色要艷,穿上後要顯得很年輕。」
「請問這件袍子先生是會客穿,還是平常自家穿穿?」
「有何區別?」
「當然有。」店夥計微笑道,「會客穿,重在娛人,讓客人看著賞心悅目感覺愉快;自家穿,重在娛己,自己穿著舒適。」
「那我是既要讓人看著感覺愉快,又要自己穿著舒適呢?」
「老先生,衣服的標準不是這樣衡量的。您一天之內肯定要做很多事情,有的事情輕緩,比如散步;有的事情激烈,比如爬山。這時您就需要兩件不同的衣服,一件要求寬大飄逸,盡顯風流,一件則要貼身柔軟,透氣性好,不會阻礙攀山,以求達到衣服穿在身上最大的實用和美觀效果。所以,我們對客人的要求通常會問得很仔細。」
一番話聽得畢妃纖心中直歎:真是吃飽了撐的,在這種瑣事上都大做文章。而烏有翁卻是眉開眼笑,當下訂了好幾件衣服,最後一結賬,價錢卻是出乎意料的便宜。畢妃纖好奇一問,店夥計答道因為絲棉豐收,稅率又低,所以一向如此。這下她可是徹底無語。
接下去又去了酒樓,天南地北的菜能叫得上名的那幾乎都有;去了驛站,那裡聚集了上百匹快馬,負責與其他城池之間的書信消息往來;去了學堂,垂髫小兒書聲朗朗;去了藥鋪;去了賭坊……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走到城裡最出名的鏡夕湖時,看見一隊人浩浩蕩蕩地從白玉遊廊那邊走過來,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戴柯漸和羅依。
此時此刻,再見二人,關於昨夜的尷尬記憶立刻再度浮現,畢妃纖連忙轉身道:「我們等會再來遊湖吧。」
誰料烏有翁一把拉住她道:「唉,現在這個時間點是最好的,正好可以看到『夕照垂煙』,過會來可就看不到啦!」
就那麼一耽擱間,小吃眼尖立刻瞧見了她,叫道:「咦,那不是畢姑娘嗎?畢姑娘!畢姑娘,原來你也來遊湖啊?」
畢妃纖心裡暗暗叫苦,只好敷衍地笑笑。
戴柯漸看看她,又看看烏有翁,眼中奇光一閃而過,笑嘻嘻地道:「那再好不過了,老師來涵天城那麼久,學生還未盡地主之誼,好好帶你參觀一下城中景致呢,既然這會遇上了,不如就一起吧。」
「不必了,不敢勞煩大駕!」畢妃纖冷冷拒絕,轉頭向烏有翁道:「前輩,我們繼續吧。」說罷,逕自同他一起踏上小舟,離岸而去。
「等等!畢姑娘……畢姑娘……」
小吃還待大喊,戴柯漸已懶洋洋地打個哈欠道:「算啦,隨她去吧。」
「可是少爺你沒看見嗎?畢姑娘和騙叟方天在一起呀!」
小喝驚道:「騙叟?那老頭就是鼎鼎大名的騙叟方天?」
「沒錯,就是他!慘了,畢姑娘怎麼會跟他走在一塊?可別被他騙了……不行,太危險了,我得去提醒她!」
小吃正也待上船,戴柯漸一把揪著他的衣領提回來,「放心,她那麼大個人了,不會有事的。」
「啊?」小吃對少爺的見死不救顯然感到相當震驚。
小玩卻是眼睛一亮,連聲道:「我明白少爺的意思了!要是畢姑娘真的很『不幸』的被方天給騙走了,那我們少爺的大難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也就不用想破腦袋該怎麼把她給嫁出去了!對不對,少爺?」
戴柯漸笑著賞了他一記爆栗,「就你聰明!」
一直在旁靜靜看著的羅依聽到這裡忽然開口道:「神機閣主的首徒在涵天城吃了虧,你們就不怕閣主知道了會不高興嗎?」
戴柯漸抬眉嘻嘻一笑,沒有回答,轉身先行。
「教戴柯漸這樣的學生,很累吧?」小船上,烏有翁望著岸上聲勢奪人的那群人,如是道。
畢妃纖抿唇,許久方回答:「那要看你想教他些什麼。你想教他認真,比登天還難;但你想教他取巧,他根本早已爐火純青。」
「既然如此,你認為你可以教給他些什麼?」
夕陽下,烏有翁的眸子明亮得像能照清人的靈魂。畢妃纖愣了一下,又過了許久後才搖頭道:「不,我什麼都教不了他。」
「沒錯,你有的,他不需要;他需要的,已經全都會了……所以,回去吧。」
此言一出,畢妃纖更是重重一悸,抬眸直視著眼前的白髮老翁,道:「前輩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烏有翁哈哈一笑,又恢復成老不正經的樣子,似乎剛才那一刻的嚴肅只不過是出自幻覺。然而畢妃纖知道,那不是幻覺,他的確叫她回去,他知道了些什麼?
烏有翁不再說話,畢妃纖也不說話,兩人就這樣任船夫將船划至湖心,水紋蕩漾,天邊晚霞似錦,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即使是「夕照垂煙」那樣的景色,看起來也不怎麼美了。它顏色凝郁,像她此刻將沉未沉的心情。
就那樣挨到了天黑,烏有翁終於宣佈這趟紅塵之行結束。兩人回到子虛林,烏有翁道:「我已有十年沒出過這片林子了,原本以為再出山時會有恍如隔世的感覺,沒想到,原來一切都沒怎麼變……」
「前輩既然心繫紅塵,又何必一定要執著一個『隱』字?避世不避心是沒有用的。」
烏有翁笑笑道:「你錯了。我之所以隱居不是避世,而是退隱。」不等畢妃纖發問,他已扭轉話題道:「好了,你可以問了。」
「呃?」
「你不是想問我簪子的事情嗎?問吧。」
陪他耗了一天,終於等到這刻,畢妃纖也不客氣,拿出玳瑁簪道:「我想知道,它出自何人之手?」
「我。」
「你?」
烏有翁微笑道:「怎麼?很吃驚?」
眾裡尋它千百回,怎麼也沒想到這簪子原來就是眼前這個古里古怪的老頭做的!畢妃纖驚訝道:「可是你的簪子怎麼會落到別人手裡?」
「這套髮簪共有七枚,分別以金、銀、白玉、翡翠、玳瑁、琉璃、珊瑚雕制而成。二十年前,我把它送給了我的朋友。」
「前輩的朋友是誰?」
烏有翁露出古怪之色,迷惑道:「我的朋友就是你師父啊。」
「我師父?」
「不錯,二十年前,我把這套七色簪作為新婚賀禮送給了你的師父和師母,所以你一拿出簪子,我就斷定你是神機閣主的徒弟。」
畢妃纖只覺一團霧水,事情越來越複雜,怎麼也沒想到繞這麼一大圈後最後竟然繞回到她自己身上!這套髮簪是師父和師母的?為什麼從沒聽他們提過?而且他們的東西,怎麼可能落到別人手裡?那個神秘男子究竟是誰?難道和師父他們有關?
如果說,之前的心情是沉甸甸的,包含了許多凝郁不歡,此刻更是忐忑不安起來。一想到這件離奇事件可能導致的後果,畢妃纖面色頓時一肅,抱拳道:「多謝前輩相告,晚輩告辭了。」
烏有翁叫住她:「丫頭──」
畢妃纖回頭,但見烏有翁目光閃爍,看著她像看著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和藹寬容中帶了幾分洞悉,「謝謝你今天陪我。」
畢妃纖笑笑,轉身離開。然而,一路上都被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攪和的心緒不寧。事實證明,她疏忽了一些東西。
而那些,至關重要。
水氣蒸騰,花瓣飄香,戴柯漸舒舒服服地躺在金絲楠木桶裡泡澡。小喝剝開柑橘,灑上潔白的吳鹽喂到他嘴邊;小玩拿著浮石有一下沒一下地為他搓背,正盡得一個享樂時,忽聽外面響起小吃驚訝的叫喊聲:「畢姑娘,你幹什麼?少爺他在洗澡……畢姑娘!畢姑娘!啊……」
戴柯漸對小喝使了個眼色,小喝連忙掀簾出去一瞧,只見畢妃纖面色陰沉地大步走進來,什麼話都不說就一陣搜索,書桌抽屜、櫃子、枕頭下,全不放過。
小吃步步不離地跟著她,小心翼翼道:「畢姑娘你找什麼?我幫你啊!」
畢妃纖咬了咬唇,轉身走到古董架前,把上面的瓶瓶罐罐全都拿下來看了一遍,臉色越發難看。
小玩從簾縫裡看到外邊的情形,轉頭低聲道:「少爺,畢姑娘不知道在找什麼,好像很生氣呢!」
戴柯漸轉轉眼珠,滿不在乎地往身上邊潑水邊說:「讓她找吧。愛找多久就找多久。」
「可是……」
小玩還在顧慮,戴柯漸已提高聲音道:「老師,如果外間找不到,就請來內間找吧。」
外面的畢妃纖聽到這句話,將手上的東西放下,回頭盯著那道簾子,臉上白一陣紅一陣,顯見非常生氣。
小吃摸摸腦袋,不明白究竟又發生了什麼事,惹得她這樣大發脾氣。少爺也真是的,這個時候還在那邊說風涼話,根本就是吃準了畢姑娘不敢進去嘛!
誰知他剛那麼想,就見畢妃纖快步走過去,「刷」地將簾子掀開──
屋裡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張大嘴巴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尤其是戴柯漸,手裡拿著的一串葡萄就那樣「啪」地掉到了水裡。
畢妃纖面色緋紅,並不去看他,而是四下開始尋找,一番折騰後還是沒找到她想要的東西,忽地發起火來,「你把東西藏哪了?」
戴柯漸從水裡撈起那串葡萄,喃喃道:「可惜啊可惜,都燙軟了,沒法吃了。小喝,再拿串進來──」
話音未落,畢妃纖已一把拿起旁邊架上擱著的毛巾,像套馬一樣套住他的脖子,一拉,逼到身前道:「你少跟我裝蒜,我知道是你,就是你!」
四小廝已經看得完全呆掉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戴柯漸呆滯地回視著畢妃纖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水太熱的緣故,他的臉很怪異地紅了起來,最後垂下眼睛,低聲訥訥道:「你要什麼?」聲音還帶了點顫抖,不復平時的張揚圓滑。
倒是畢妃纖,半點不受影響,依舊惡聲惡氣地道:「簪子!」
戴柯漸一聽,眉頭舒展開了,笑容也起了,明顯鬆了口氣,「我以為是找什麼,原來是找簪子,太容易了。小吃──」
小吃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是在叫他,連忙應道:「在,少爺!」
「老師想要簪子,你去通知寶祥齋的掌櫃,叫他送批上好的過來……」
畢妃纖怒道:「你還裝傻!」
說著手上用力,毛巾收緊,勒得戴柯漸連忙掙扎,水花頓時濺了她一身。
這番景象實在太過滑稽,又尷尬又滑稽,小玩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被他一笑,畢妃纖也意識到自己此刻有多糟糕,跺腳罵道:「戴柯漸,別以為這樣就算了,這件事沒完!」說罷轉身匆匆跑了,水漬就那樣一地滴過去,蔓延到屋外。
小玩這才敢發表感慨道:「我的老天,這位畢姑娘可真了不起,這樣子都敢闖進來……不過看她的樣子,挺著急的,好像丟了很重要的東西一樣。少爺,你知不知道……」轉頭正想問少爺,卻見少爺趴在桶沿上,望著地上的那些水漬,神情像是癡了一般。
「少爺?少爺?」喚了幾聲喚不醒,小玩心中敲起了警鐘。不會吧?畢姑娘已經夠怪了,怎麼連少爺也跟著變得這麼古怪?乖乖,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