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叔叔最後還是哄得媽媽乖乖地上車走了。
在告別時她忽然很想問他有沒有葉晨曦的具體地址,但轉念一想,還是作罷。先不提葉叔叔很有可能不知道,就算他知道,被她問了來,又能怎麼樣?
寫信給他?開玩笑。那傢伙走得那麼可惡,而且一年來隻字片語都不曾寄給她,憑什麼要她先汜掛著他。
不想了,不想了,越想越心煩。
她推門回宿舍,幾個學姐都看著她呵呵地笑。倒霉,她自己的麻煩事已經一大堆了,這會媽媽還上演一出逃妻記給她們增添笑料,真是丟人丟大了。
「老六,你媽媽真可愛!」老大如此評價。
她苦笑。
葉小惠托著臉龐一臉艷羨地說:「你繼父對你媽可真好,好讓人羨慕呢。你媽還挺有魅力的,讓這麼個事業有成又外表出眾,的男人這麼愛她。」
也許吧。但事實上,她並不理解為什麼葉叔叔會看上媽媽。雖說女不嫌母,但依她看來,媽媽除了廚藝好外實在沒有太多優點。像葉叔叔那樣的男人,找什麼樣青春美貌能幹的女人沒有?
愛情果然都是不可理喻的。
一直埋頭上網的賈雯忽然跳起來轉了個圈,倒把一旁的幾人嚇一跳:「老四,你沒事吧?」
賈雯抿著唇角格格笑,柳圓圓朝她電腦上掃了一眼,懶懶地兌:「人家男朋友要回國了,難怪她高興成那樣。」
「什麼啊,那不是我男朋友。」鐵算盤美女難得也有臉紅的時候。
「是是是,不是男朋友,是你的心上人!」
「討厭了,只是普通網友而已,你們不許胡說。」
老大沉吟道:「喂,老四,你可小心點,現在網上交友的很多是騙子。」
葉小惠跟在旁邊敲鑼打鼓:「對啊對啊,而且你又沒見過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要是只青蛙,嚇死你。」
賈雯一副令不在乎的模樣,說:「拜託,我這種人不去騙別人已夠好了,別人想騙我?切。而且,一個男人能有才華到像他那樣,他長什麼樣子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既然你這麼有信心不會見光死,那就上吧」
誰知賈雯聽了這話後卻歎口氣,黯淡地說:「他只是說要回國,沒說約我見面—」
「靠,什麼傢伙啊,這麼大牌,我們家系花的青睞都不放在眼裡?扁他!」
姐妹幾個開始挑撥離間火上澆油,顧萌在一邊看著她們打趣素來最冷靜也最高傲的四姐,心裡忽然覺得挺羨慕的。不管怎麼說,有個人這樣牽掛著,也挺幸福的啊,起碼,不會覺得孤獨了。就在這時,一聲音遠遠地從樓底下傳上來:「顧萌——顧萌——」
「誰在那鬼叫啊?」葉小惠想也沒想脫口罵出,老大頓時變了臉色:「好像是……」
顧萌驚道:「好像是葉大的聲音啊。」
幾個室友立馬看向葉小惠,嘖嘖道:「你慘了,居然罵她是鬼,現在快求菩薩保佑她沒聽見那句話吧。」
顧萌連忙趴窗邊應了一聲,然後匆匆跑下樓。要命,這個變態女又找她幹什麼?誰沒好事。
果然,當她氣喘吁吁地跑到某葉面前,人都還沒站定,某葉摔給她一疊稿子:「因為你目前很受大家關注,為了順應潮流,我昨天特地趕了一夜,終於趕出了這個新劇本。你這下可高興了,提拔你當主角。」
顧萌差點沒暈過去,顫聲道:「那個……葉大,這回,又是怎麼—個變態帥哥啊?」
「你放心,這次你演的不是男的,是個女的。」
「真的?」她簡自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竟然也會有讓她演女主角的時候?!
某葉點頭:「不但是個女的,而且她可以說是集合了所有女性的優點:勇敢、善良、孝順、道義、愛國……絕對完美!」
顧萌打開劇本,只見扉頁卜赫然寫著三個大字——
《花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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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廳門口貼出了巨幅海報,以鮮紅的字體寫著:
隆重推出——「野蠻女友」再創表演高峰,繼羅密歐甘道夫後,顧萌出演巾幗英雄花木蘭!
這又將是怎樣一個花木蘭呢?刁蠻?頹廢?傳統?顛覆?
敬請關注,本週末晚七點半上演的新劇《花木蘭》!!!
「顧萌同學,恭喜你哦,終於演女一號了!」
「顧萌同學,我一定會去捧場的哦,加油!」
「顧萌同學……」
「顧萌同學……」
顧萌垂著頭,匆匆走過校園小徑,回到宿舍。宿舍裡只有柳圓圓一個人,正躺在床上看言情
小說,見到她後驚訝地挑起了眉:「幹嗎f有狼在後面追你?」
「不是,是名人的日子太不好過!」顧萌「啪」地將劇本往床上一甩,抱住枕頭哀號道,「週六就要演出,這麼多台詞,我哪背得完啊?本來週末想回家看爸爸的,這下也沒空了……葉大真是毀人不倦!」
「你就別抱怨了,難得這次不再讓你演變態男配角。」
「什麼啊,她叫我演花木蘭,花木蘭啊,從頭到尾都在女扮男裝,這跟男的有什麼區別?」
柳圓圓拿過劇本翻了幾頁:「好歹是個女的,將就一下啦。而且照這個趨勢下去,你遲早有一天能演上真正的女主角,前途是光明的。」
「是,我知道,道路是曲折的嘛!」顧萌翻個身,雙手枕在腦後望著上鋪的床板,第一百零一次後悔為什麼當初就那麼天真
她信了老大,搞得現在賊船易上卻難下。一失足成千古恨。
「皇榜徵兵到花家,傻了。花爹老邁不能行,完了。幸好有女花木蘭,代父從軍敬孝心,好了。女扮男裝到軍營,穿得少了她不幹,她說——俺們這旮都是當兵人,俺們這旮提倡不怕熱,俺們這旮都要講志氣,俺們這旮都是真英雄;這點熱度算什麼,俺們這旮絕對捱得住,怕熱就不是當兵人(旁白:小兵,拿扇子來!)…」
柳圓圓讀著前幕中的序,笑得一塌糊塗:「惡搞,還是那麼惡搞啊!」
「這已經很慈悲了,你看下面花木蘭再遇李將軍那段……」顧蔭用毯子摀住了臉。
「燈火正輝煌,而你我,卻都已憔悴。在相視的剎那,有誰聽見,心的破碎。那樣多的事情都已發生,那樣多的夜晚都已過上,而今宵,只有月色,只有月色能如當初一樣美麗……將軍,我終於找到你了!花木蘭嬌呼一聲直向李將軍衝去,撲進了他的懷抱,兩人摟做一團。良久,李將軍忽然很溫柔地說:『啊,木兒阿,你的眼角有一顆眼屎。』」柳圓圓連連驚呼:「天啊,天啊,席慕容的詩被葉大糟蹋成這樣,太太太恐怖了。我很同情你,老六,我真的同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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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同情聲中,顧萌迎來了週五最後一次綵排。
她扛著足足長有三米的大槍,身份:將軍的扛槍小兵。將軍走一步,她跟—步,然後她問:「將軍,男人為什麼愛女人?」
演將軍的男生,也就是曾經將羅密歐一劍刺死的社團永遠no。1男主角,做出一個異常嚴肅的表情,然後回答:「因為女人漂亮。」
顧萌,哦不,花木蘭說:「你不覺得我比女人還漂亮嗎?」
將軍:「……」
第二次巡邏,花木蘭又問:「將軍,男人為什麼愛女人?」
將軍:「因為女人會做飯。」
花木蘭:「你不覺得我的廚藝比女人還好嗎?」
將軍:「……」
第三次巡邏,花木蘭再問:「將軍,男人為什麼愛女人?」
將軍:「因為……因為……女人會生孩子。」
花木蘭:「……」
底下看綵排的同學哄堂大笑。花木蘭扭頭向台下,橫眉豎眼地罵道:「笑什麼笑,難道我就不會生孩子了嗎?我告訴你們,其實——」聲音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著台下的某個角落,忘記了自己接下去要說的問。
眾人紛紛扭頭,看見一人雙手插兜斜靠在一把椅子上,身後還背了個大背包,青色的t恤,藍色的牛仔褲,高瘦的身架,烏黑的眼睛,唇角輕揚,帶著懶洋洋的笑意。天啊,好帥!他是誰?
顧萌肩上的槍「啪」地掉到了地上,斷成三截(那本就是用;煙火棒銜接起來的道具),她的眼裡心裡腦海裡,只剩下那麼一個人,分明近,卻又遠,似虛幻,卻真實,最後只落得了個「熟悉」一詞。
便是用恍如隔世四字來形容,也不過如此了,顧萌一遍又一遍地想著,也不過如此了!
她的眼中忽然有淚、既傷感又委屈,更像是種不堪回憶的酸澀滋味。
葉晨曦!葉晨曦!葉晨曦……
怎麼可能?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她在做夢,這不是真的,這
不是不是真的!
葉晨曦伸手掠了一下額頭的留海,先走過去,站在台下昂起頭,輕輕地說:「嗨。」
往事立刻成為電影裡的鏡頭畫片,從腦海裡閃爍而過,而最後一幕印在她心中,遲遲不散。
那天,她被媽媽扯開,拉出房門時,她回頭看他,看見他的眼睛漆黑,那一幕如此鮮明,與眼前這雙眼睛重疊,已經分不出是真是假是夢是幻是過去還是現在。
真真是恍如隔世啊……
顧萌望著他,嘴裡卻機械般地將台詞背了下去:「我告訴你們,其實我也可以那樣柔軟地去愛一個人。愛黨愛國愛人民,愛花愛草愛和平,愛父母愛兄弟,愛這錦繡山河的壯觀,愛這朝露晚霞的秀麗,愛這生命的美好,愛這歲月的點滴……我愛那麼多那麼多東西,再從對它們的愛裡抽出一點點,每種只要一點點,彙集起來,組合成我愛的你,這樣的愛情,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葉晨曦……為什麼偏偏會是你?
葉晨曦向她伸出手,鬼使神差般地,她把手交給了他,然後往台下一跳,兩人就這樣手牽手地跑掉,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台上,將軍目瞪口呆地站著,過於半響才說:「這個,還演嗎?」
老大朱秀珍「啪」地把劇本往椅背上一拍,沒好氣地說:
「女主角都跑了,還演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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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校門的咖啡屋裡,私奔的兩人面對面而坐。低柔的音樂流
淌在靜謐的空間裡,下午兩點半,幾乎沒什麼客人。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顧萌攪動著桌上的cappuccino.覺得自己的聲音顫顫的,猶有餘悸。
「剛下飛機。」葉晨曦點子和她一樣的咖啡,一手拿著小勺,一手仍插在兜裡,背靠在沙發上,這麼久不見,還是那副慵懶的樣子。
他一下飛機就來看她?意識到他話裡透露出的這個信息,顧萌的心又小小地跳了一下。
還是不敢相信啊,彷彿眼睛再眨一眨,坐在她對面的這個人就會消失,怎麼可能,他怎麼就這樣回來了?
「呃……葉叔叔和媽媽知道這件事嗎?」
葉晨曦聳了聳肩,淡淡地說:「我只逗留一個晚上,明天早上八點五十的飛機回美國,所以不打算通知他們。」
這麼急?顧萌驚道:「那你為什麼回來?」
黑如點漆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讓她覺得自己某種隱藏的情緒幾乎無所遁形,眼看就要破繭而出時,他忽然收回了視線。
心中大是鬆了口氣,談不上是慶幸,還是失落。
「回來是為了兩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帶樣東西給你。」
他說著從背包裡取出一個紙盒,顧萌接過來,沉甸甸的量,不禁好奇地問道:「是什麼?」
葉晨曦笑著揚了揚眉毛:「我允許你當我的面拆禮物。」
討厭,又是那副踐踐的門吻,好像這是給她莫大的恩賜的、顧萌一邊不滿,一邊還是忍不住打開了盒子。
「瓶子?」她將盒裡的東西拿出來,很困惑也很不解,「你千里迢迢就是為了送一隻瓶子給我?」
「不是瓶子,再看看。」
她盯著眼前那個大概十厘米高的玻璃瓶看了許久,瓶子的造型很漂亮,但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其他。
葉晨曦故弄玄虛地笑笑,說:「這是我攀登上諾布山時收集的一瓶空氣,很有意義吧?」
顧萌差點沒暈過去:「有沒有搞錯,你居然送我一瓶空氣?」
葉晨曦看向她手中的瓶子,輕聲說:「我在諾布山頂看著腳下的世界時,腦海裡第一個想起的人是你,這樣夠不夠?」
這句話殺傷力太強,顧萌頓時說不出話來,她在他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影像,溫柔的像在水中漂浮……過了好半響,才紅著臉把瓶子放回盒子裡收好,恨恨發道:「我才不稀罕呢!別以為你這樣我就原諒你,三百四十七天,整整三百四十七天,你走之後,杳無音訊,電話也不打一個,信也不寫一封,好像人間蒸發—樣。你知不知道葉叔叔和媽媽有多擔心你?真是不孝!」
葉晨曦沒有答話,眼中卻閃爍著有趣的光芒,這個顧萌萌,還是那樣口是心非。明明是她在擔心他,偏偏還要扯到父母頭上去。
顧萌嘟囔了幾句後,忽面色一正,盯著他說:「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在話劇社裡綵排新劇的?怎麼會找到那裡?」
「花木蘭?」他眉毛一挑,就開始笑。果然——顧萌開始頭冒黑線;她怎麼那麼倒霉,好巧不巧偏偏讓他趕上她演的那個變態劇本變態角色,這下可是半點形象都沒了,雖然她好像一直在他面前沒什麼形象。
誰知,葉晨曦又說:「或者,你願意跟我談談羅密歐和甘道夫?」
顧萌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吃驚地指著他說:「你,你,你……你怎麼知道的?
葉晨曦的眉毛眼睛都在笑:「你可是q大新生中的焦點人物,一舉一動備受關注啊。那篇報道是怎麼說的?新野蠻女友?」
「啊……」見鬼了,絕對的撞邪,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知道這些?
「我還知道某人不怕死地在學生會主席面前上演了一出奪球簽名劇,讓人家大主席印象深刻,從此唸唸不望……」
顧萌沒等他說完,湊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沉聲道:「說,哪個傢伙出賣我的?」
「這個嘛……」葉晨曦摸摸下巴做沉吟狀。
顧萌恨恨地說:「要說沒人洩密給你,我才不信,肯定是哪個傢伙告訴你的,誰這麼三八,我要拿膠條封了他的嘴巴不可!」
「聽說你宿舍裡有個美女的網名叫『我愛鈔票』!」
轟!五雷轟頂。難道——難道——是——「四姐?」
葉晨曦攤了攤手:「那大概就是她了吧。」
顧萌頓時明白過來:「你就是那個了不得的渡舟人?」
渡舟人,賈雯在網上的心儀對象是也。這兩個月以來,聽她無數次提及這個人,說他是多麼多麼幽默,多麼多麼淵博,多麼多麼體貼,多麼多麼有個性……怒,原來就是他!
好你個葉晨曦,你花了多少時間在和老四的聊天上啊,那麼有空網上聊天,卻吝嗇得連個電話都不肯打給她,生氣,生氣!
「好啊,你倒是挺有本事的嘛,把我們家老四迷得神魂顛倒,真是不錯,郎才女貌……行,既然你已經來了,如果不見見這位親親小甜心是不是就太遺憾了?我這就打電話給四姐,讓你們來個第一次親密接觸!」說著就要去櫃檯那邊借電話。
葉晨曦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歎氣著說:「大小姐,你是認真的,還是故意跟我鬧彆扭?」
「誰故意跟你鬧彆扭了,我去把你的網上情人叫出來,讓你們從網上發展到網下來,這還不好嗎?」
葉晨曦瞧著她,發光的眼珠隱藏著一絲笑意,表情很值得玩味。半響,忽然大笑起來。
「幹嗎?」他一笑,她就心慌,預感到了不祥。
果然,他輕輕說了四個宇,立刻讓她煞紅了臉,整個人都哆嗦起來,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葉晨曦說的是:「你在吃醋。」
他馬上得到了報應。因為顧萌順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潑到了他的衣服上。
好一陣子安靜,咖啡店裡的服務員們都朝這邊看了過來,一頭霧水地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事實上,當事人自己也不明白。顧萌愣愣地望著往下滴水的t恤衫,好幾秒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件多麼傻的事情。但葉晨曦依舊靜靜地坐著,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似乎她潑的根本不是他。
她連忙抓起桌上的紙巾,默不作聲地為他把衣服上的水漬擦乾,擦著擦著,葉晨曦按住了她的手。
手被他按住的同時,一顆心也好像被什麼東西沉沉地壓住了,她也低垂著眼睛,不敢看他的臉,空氣一下子凝固了起來,她看見他的另一隻手握上了她的胳膊,然後輕輕地、卻又有力地將地往他面前帶,距離近在咫尺間,她忽然覺得很害怕。
就在這時,一連串鈴聲從他的背包甲響了起來,顧萌整個人一震,連忙往後退開。
鈴聲還在不停地響著,聽不出旋律來,只覺得那節奏悠緩卻強韌,像把銼刀,慢慢地拉扯著,糾結了的,卻不知是誰的心誰的表情。
「你……不接?」顧萌訥訥道。
葉晨曦坐著不動,任那音樂響了一遍又一遍,然後,終於嘴止。霉
顧萌咬了咬唇說:「我……明天就要公演了,我得回去排練了……」無法解釋她為什麼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冥冥中又在期待怎樣一種反應,然而,情緒尚來不及醞釀,再度響起的鈴聲重新阻隔了他和她的交集。
葉晨曦看她一眼,這一次,沒再遲疑,接起了電話。
「對不起,剛才沒接你的電話……不,不忙,你一個人人生地不熟的,還是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也想見見老朋友。好,那就這樣,你現在過來吧。」他收線,目光落在咖啡上,似乎墜入沉思。
他要見誰?他約了其他人?
「我要走了。」顧萌訥訥地又說了一遍。
葉晨曦輕易地伸手抓住了她。他終於抬頭,一雙眼睛,幽幽深深。
他總是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卻不肯說話。他難道認為真的只憑視線和目光就能將要說的話全部代替?古來山盟海誓皆是語言,以文字承載的都已是過去,只有語言,在發生的那一刻,鮮明如斯。
說啊,葉晨曦,你說啊。只要你說——句,只要你肯先說,我就答應你。
葉晨曦,你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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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他鬆開了他的手。
顧萌只覺一顆心頓時跌至谷底。
他再度放棄了,將近在手旁的希望放棄。為什麼?為什麼還在猶豫?
顧萌忽然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葉晨曦挨下了,臉上掩飾不住的詫異。
「你真沒用!」她的手指幾乎指到他的鼻子上去,咬牙切齒地說,「你真是最最沒用的混蛋!你不是在美國讀書嗎,你為什麼要回來?你回來幹嗎?當初那麼不負責任地走掉,現在又這麼突然跑來,你究竟想怎麼樣?我心臟承受能力沒那麼好的,經不起你一嚇再嚇!你這個混蛋,混蛋,混蛋……」
她覺得好生氣,氣所有模式的循環。總是這樣,見面,歡喜,曖昧,試探,然後憤恨,埋怨,爭吵。為什麼他和她的相處模式,總要這樣重複再重複?
顧萌淒涼地瞪他一眼,衝出咖啡屋,外面的天不知道什麼時候黑了,街上的霓虹開始閃爍,這一場橙紅黃綠,又會有怎樣的結局?
葉晨曦,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麼可惡?你真的是很可惡很可惡啊……
走了半天,瞅瞅身後,那傢伙!竟然沒有追上來!
顧萌越想越怒火,突然轉身,又往回走。不行,她不能就這樣走掉,她不甘心就這樣走掉,這一次,她一定要問清楚!離咖啡屋不足百米遠時,忽然看見一個白衣少女站在玻璃窗外朝裡面坐著的葉晨曦揮手。
她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葉晨曦看到那少女,似乎微微一怔,但隨即起身,結賬後走了出來。
少女迎上前不知道對他說了些什麼,只見葉晨曦笑了笑,很溫文的那種笑容,然後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兩人一同上車離去。
路燈下,紅色出租車的背影越來越遠,逐漸模糊,最後看不見。
顧萌愣愣地望著那一幕,直到一女招待從咖啡屋裡追出來,左右張望一番,看見她便欣喜地叫道:「小姐,你朋友忘帶這樣東西走了!」
她轉頭一看,看見那只紙盒,裡面裝著葉晨曦從諾布山頂帶回來的一瓶子空氣-咖啡店裡傳出低低的歌聲,任性的女音委屈的旋律:
氣哭在你的面前
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愛從開始一直死到現在
已經空白無法預測未來
你把我的雙手銬在你所謂的安全地帶
可是我的存在已經消失在你的視線之外
緊跟在你的後面你只是稍做敷衍
愛從開始一直活到現在
填滿我無法控制的未來
掙開你的手銬離開危險的安全地帶
發現我的生存能力已在你的保護之外
讓我受了委屈我祝你不安定
讓我受了委屈請保持距離
你讓我受了委屈我祝你不安定
讓我受了委屈
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歌詞:戴佩妮——《不安定》)
她抱著那個盒子蹲下身去,忽然間,就哭了出來:「葉晨曦,我討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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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電話的那一刻,真不敢相信呢!」人頭攛動的冷飲店裡,史燕燕望著眼前的舊友,難掩的驚喜:「看來國外生活水準不錯,你又長高了不少嘛!」
葉晨曦有點意興闌珊地笑了笑,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
「怎麼了?好像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啊?」
葉晨曦聳了聳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喂,你怎麼了?拜託你下次心情不好時不要約我出來,害我跟你一塊不好。」
葉晨曦凝視著她,忽然問道:「這一年來,你過得好不好?」
「也就那樣了,通常來說我這種病有十年的潛伏期,哈,現在過了七年呢!我開了個小店,老闆娘夥計一肩挑了。沒辦法,大家知道我的前科,和我得的這個病,都不肯請我。」史燕燕托著下巴毫不在乎地說道,忽然又想起一事:「對了,你這次偷偷回國,也就是說你爸媽是不知道的、那麼顧萌呢?她知道嗎」
「我剛從q大過來。」
史燕燕輕瞇起了眼睛,笑了起來:「我說呢,怎麼這麼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原來某人和心上人的重逢不太愉快。」
「心上人?」葉晨曦低聲重複了一遍,「心上人嗎……」
史燕燕挑眉:「你每次打電話給我,都是問我她的情況,又眼巴巴地找了大幫q大的女生當網友,最後終於找到一個跟她同宿舍的,這麼煞費苦心,還不算是心上人?」
葉晨曦苦笑:「我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分開時,我承認我
一直在想念她,想念到連思念都變得疼痛,但見面後,卻又發現一切並不像我想像的那樣。我有點困惑。」
「你們又吵架了?」
「我們總是在吵架嗎?」
「這叫歡喜冤家,你沒聽說過這個名詞嗎?」史燕燕白他一眼。
葉晨曦長長吁了口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前一刻還好好的,有說有笑,下一刻立馬翻臉,拒人千里。女孩子的心思,果然是很難捉摸的。」
「女孩子的心思你捉摸不到我原諒你,說明你是個好孩子,對心上人忠貞不貳,沒給自己機會去多接觸異性。但是,如果連自己的心思都捉摸不清楚,那可就該扁了!」史燕燕將手中吸管聽成兩截,乾脆利落地說,「我問你,你下飛機時,第一個想見的人是誰?」
「她。」
「她叫什麼名字?」
「顧萌。」
「ok,顧萌。你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嗎?」史燕燕看著他的目光裡全是無奈,這個聰明人怎麼也會有這麼笨的時候?「你下飛機,第一個趕去見她,甚至遠在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之前,也就是說,她在你心裡最重要。」
「我從來沒有否認這一點。」
「但你有沒有承認這一點呢?當著顧萌的面,告訴她,你是為了見她,因為想念她,所以才回國的,你告訴她你喜歡她,從你十三歲時起,就喜歡她了!」
葉晨曦的眼神困惑:「為什麼一定要說出來?」
「為什麼不說?你不說出來,她怎麼知道?」
「她——應該知道。」葉晨曦的措辭忽然變得有些艱難,「我下飛機,第一件事就是打車去她的學校找她,如果她連這意味著什麼都不能感受到的話,我……無話可說。」
史燕燕輕鬆拆穿他的偽裝:「我看你是臉皮薄,或是放不下身價,不肯說吧?」她立刻如願以償地看到葉晨曦的臉變得有些窘迫。
「也是,顧萌就像是你的一件玩具,從小到大,都是你在不停地逗弄她,惹她生氣,引起她激烈的反應,就是你的興趣和愛好。你享受著她的單純和捉弄她的快樂,卻把自己的心事隱晦到最秘密處,誰都不讓知曉。你一直覺得你是強於她的,甚至連喜歡,你都要她心甘情願地先承認她喜歡上你。你別否認,你就是這麼惡劣的一個傢伙!」
史燕燕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轉動眼珠繼續說:「而我們那位顧大小姐呢,雖然神經有點大條,長得也不像一般的女生那麼柔媚,但她畢竟是女孩子,而且,一樣驕傲到家,死活不肯承認喜歡你,就這樣,你們兩個拉起了長久戰,誰先向對方表白,誰就輸了。你們兩個呀,照我看,活該!」
葉晨曦繼續苦笑:「你好像不但很瞭解我,也很瞭解萌萌」
「那自然,你不知道自你從走後我和顧萌的關係有多好,簡自和姐妹一樣鐵。」史燕燕彈了彈手指,笑瞇瞇地說,「而且不得不承認你蠻有眼光的,我喜歡這丫頭,非常非常喜歡。所以,我就做點好事,指點指點你該怎麼做吧。」
「我該怎麼做?」
「太簡單了,坦白啊。」
葉晨曦沉默。
「面子重要,還是心上人重要?也許你不說,就可能永遠失去她。據說大學是戀愛的溫床,嗯,顧萌那麼可愛,又那麼漂亮,肯定會有很多人喜歡她的,到時候她要是被其他好男生追走,你可不要後悔。」
葉晨曦的眼角抽動了一下,忽然想到了那位據說在追她的學生會主席。史燕燕忽然輕歎了口氣,沉聲道:「晨曦,有些事情不可以那麼含蓄的。你以為你不說,對方會知道,但其實,對方不知道。就那樣錯過了,多可惜。一年前我就跟你說不要讓她溜走。因為你也許不會知道,這一次溜走後,也許就再也沒機會再見到他了,再也沒有機會……」她的眼角忽然濕潤了。
葉晨曦望著她,目光若有所思地閃爍著,最後卻笑了笑:「你是在說你自己吧?」
「什麼呀!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你和顧萌,扯我身上幹嗎?」史燕燕昂起頭,哼了一聲,將所有情緒盡數掩藏。
葉晨曦再度沉默,最後說:「好了,這件事我不想再談下去。我找你,是想給你個驚喜。」
「看見你我已經夠驚喜了!」
「那麼等會你會更驚喜」他說著,拿起子機撥了個號碼,「喂,你還要準備多久?什麼,還是緊張?你乾脆一輩子別進來算了!」
史燕燕驚訝:「誰呀?你還和人有約?」
「真是個沒用的傢伙。算了,只好我們出去了。走吧」葉晨曦衝她神秘一笑,先結了賬推開冷飲店的門走出去;史燕燕連忙抓起背包跟出去,剛走出門口,看見前面花壇邊站著的那個人對,頓時臉色大變。
葉晨曦望著她和那個人,微微而笑:他這次回來,所謂的兩件事,一件就是看看顧萌,另一件就是把這個人帶到史燕燕面前
來、他馬上看到從來不哭的史燕燕忽然哭了,衝上去一把抱住那個人,「小毅!」
是的,小毅,全名丁連毅,史燕燕最最要好的朋友,十四歲時出了車禍而被父母帶往國外治療並定居下來,直到被他在普林斯頓大學裡無意撞到,覺得她好面熟,繼而想起她就是史燕燕家牆上掛著的照片裡的那個女孩子,因為容貌極美,故而一見難忘。
於是他找上她,發現她的部分記憶已經隨著車禍而殘缺,但在聽到史燕燕的名字後漸漸恢復了記憶,不顧父母的阻撓就要回國,他便一起請了假陪她回來。
這個女孩有和他相像的經歷——都是因父母擔心孩子再和史燕燕交往下去會毀滅而自以為是地作了某些決定。在他,是強送他出國唸書,在她,是成心隱瞞過去經歷不讓她再把那位好友想起。
可憐天下父母心,然而父母之心,有時候又何其自私。
遠處的霓虹在閃爍,天已經黑透了,他忽然想起顧萌亮晶晶的不摻雜一絲虛偽的眼睛,難道她一直在等他嗎?等他先開口說愛她。
—片樹葉忽然飄進了視線,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卻沒有抓住。那葉子飄啊飄,落到了地上,然後又被風吹捲著,越來越遠
有些東西,當你沒有把握住那一剎那的時機時,你就會發現,想再追回來,已經變得非常困難。
葉晨曦抬頭看天,說不出落寞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