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想不嚴謹是不可能的。
  惟其這樣的嚴謹是耳濡目染而不是耳提面命,才真正滲透進我們的內心。
  就這樣,我很開心我可以用三年的時間認真學習關於「無知」和「謙虛」的話題,用以後所有的時間學習人生這部大書,請愛我的人相信,我會是個好學生。
  三年一課題,我知道畢業時書本上的知識多會還給老師,可心裡的邏輯將永不改變位置——那些大學裡學到的思維方法與人生觀點,是我一生受用不盡的財富。
  ……
  深夜,省委大樓的燈光一盞盞滅下去。然而辦公廳一隅,管桐仍然端坐在電腦前,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些或俏皮或深沉的文字,不得不承認:顧小影的文字,連同從中折射出的豐富的內心世界一起,令他驚訝!
  他一頁頁地翻看下去,越看,就越覺得這個女孩子是難得的寶貝——他欣賞她的笑容,更欣賞她內心深處的善良與才華。
  初見她時,管桐覺得她只是個很樂天、很活寶的女孩子,可現在,他看到了這個女孩子身上與眾不同的那些智慧光芒,他知道,他已經悄然心折。
  (5)
  一旦心折,後面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一周後,顧小影正在導師家因為論文不合格而倍受數落時,突然接到江岳陽的短信:速來系辦公室救急!
  救急?顧小影納悶:是失火還是失竊,自己能救什麼急?
  不過這時候的短信對她來說也是救命稻草——只見顧小影急忙晃著手機對導師說:「老師,系裡有急事,要我馬上過去。」
  頭髮花白的導師抬頭看看眼前的關門弟子,甩甩手裡的論文,頗頭疼:「顧小影,你得用功點,不然怎麼考博啊!」
  顧小影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聲音響亮地答:「時刻準備著!」
  導師早就習慣了徒兒的無厘頭,只是無奈地揮揮手:「抓緊改論文,爭取學期末能發表。」
  「知道了,」顧小影起身,貌似乖巧地鞠躬,「老師再見。」
  轉身往門外走,心裡偷笑著想:江老師,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顧小影一路飛奔到系辦公室,一推門就看見一片繁忙景象——江岳陽坐在電腦前,手忙腳亂地打字,管桐在旁邊拿著錄音筆,時放時停,還要看著屏幕指出江岳陽打錯的字……聽見門響,兩人一齊回頭,看見是顧小影的瞬間,江岳陽如同看見救命恩人一樣的熱淚盈眶。
  「顧小影救命啊!」江岳陽的音調無比淒慘,「主任讓我整理會議錄音,我打字太慢跟不上,把師兄叫來才發現他也快不了多少……咱繫好多人都說你打字快,你得幫幫我。」
  「嘁,這才多大點事兒,」顧小影放下包坐到電腦前,「我還以為著火了呢,還說什麼救急。」
  一邊說一邊回頭和管桐打個招呼:「領導好。」
  管桐一臉苦笑:「你還是叫我管桐吧,我不是領導。」
  「那不行,長幼有序,這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顧小影煞有介事地搖頭,然後回頭看看江岳陽,「錄音筆呢?給我。」
  江岳陽急忙把錄音筆遞給顧小影,討好地問:「我幫你播放錄音吧。」
  「不用,」顧小影接過錄音筆,頭也不回地撂一句,「你們找個地方休息會兒吧,我整理完了給你發短信,晚上記得請我吃飯。」
  「沒問題!」江岳陽看看管桐,偷笑著答,「請十頓飯都沒問題。」
  顧小影不再理會江岳陽的嘻嘻哈哈,而是表情嚴肅地投入到工作中。
  這一埋頭工作,就是一個半小時。
  一個半小時裡,江岳陽上了網、喝了茶、看了報紙、聽了音樂……而管桐似乎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坐在顧小影身後,好奇又敬佩地看她十指如飛,迅速把講話錄音整理成文。
  管桐發現顧小影在做記錄時的表情嚴肅卻有趣——她的眼睛不看電腦鍵盤,也不看屏幕,而是縹緲地看著屏幕上方的某個點,只有手指的快速敲擊會讓你覺得她不是在走神,而是在工作。最可怕的還是,她這樣快的打字速度,用的居然不是五筆輸入法,而是微軟全拼!
  管桐真是被這種彪悍的打字速度驚到了!
  結果當然是喜人的——因為有了顧小影的加盟,速度加快了起碼一倍,到傍晚五點半,全部錄音便被順利整理完成。
  為了表達對顧小影的謝意,江岳陽請顧小影和管桐去學校門口的湘菜館吃飯,可是還沒來得及點菜,江岳陽就被系辦的電話匆匆喚走,走前只留了一句話:「顧小影你想吃什麼點什麼,師兄付賬,回頭找我報銷。」
  顧小影「哎哎」兩聲沒喚住,轉身看看管桐,略有些尷尬地笑:「領導,總不能讓您結賬吧,要不我請客?」
  「一頓飯我還請得起,」管桐一邊給顧小影倒茶一邊問,「下午你在哪兒呢?打電話也不接,逼得岳陽給你發短信。」
  「別提了,」顧小影一邊點菜一邊愁眉苦臉,「在我導師家呢。老頭兒發飆了,非逼我發表論文,你說論文是那麼容易寫、容易發表的嗎?還有那個破卡西爾,我實在看不懂,打算換蘇珊?朗格了,反正他們師徒二人都是同一個流派的。」
  「你們學美學?」管桐奇怪地問,「你們不是藝術學專業嗎?」
  「藝術學更要以美學為底蘊,打牢理論基礎才能研究具體形式,」顧小影拿腔拿調地學她導師的口氣,末了義憤填膺,「最奇怪的是發表文章居然還要花錢?!明明都是我寫文章別人給我錢的,為什麼現在居然要我給人家錢?這是什麼破規則?學術期刊都還幹不幹正事兒了?!」
  「這就是潛規則,」管桐好奇地看著她問,「你沒有發表過論文?」
  顧小影張口結舌,眼珠開始滴溜溜地亂轉——她似乎才發現,自己怎麼連這麼丟臉的事兒都說出來了?!
  可恨管桐居然沒有察覺顧小影的心理,居然還驚訝著問:「研二了,還沒發表過論文?!」
  顧小影開始咬牙,心想:管處長,你知不知道「察言觀色」四個字怎麼寫啊?你居然好意思在我的傷口上撒鹽?
  可是誰曾想,也就是這時候,她突然聽到天籟一樣的問句:「需要我幫你嗎?」
  「什麼?」顧小影以為幻聽了。
  她呆呆地看著面前的管桐,卻見他好脾氣地重複一遍:「需要我幫你嗎?我就是學美學的,我的學年論文就是卡西爾符號論美學研究。」
  「啊!」顧小影瞪大眼,似乎瞬間就看到眼前的管桐變得高大起來!
  下一秒,只見她「啪」的一聲把那份被導師劃得亂七八糟的論文拍在管桐面前,熱淚盈眶地說:「恩人,你這是救我於水火啊,我該如何感謝你?」
  恰好服務員端來了飯菜,管桐咳嗽一下掩飾住自己想笑的衝動。他收起論文,再指指熱氣騰騰的菜:「先吃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寫論文。」
  顧小影低頭看看面前的雙色魚頭、青菜盅、釀豆腐、紅棗百合蒸南瓜……這明明都是她喜歡的口味,可又的的確確是管桐點的菜!
  天啊——她無比感動地想:省大居然能培養出像管桐這樣善解人意、見微知著的學生來,那可真是一片熱土啊!
  也是在把論文委託給管桐後,顧小影徹底放下了心理負擔,晚餐變得越發輕鬆起來。她興高采烈地給管桐講本科時代的那些笑話,管桐在顧小影聲情並茂的講述中幾欲噴飯。天漸漸黑下去,當窗外亮起霓虹燈的光芒時,管桐笑著看向面前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子,突然覺得這就是他一直以來都很想抓住,卻始終抓不住的愉悅感覺。
  五年來,他的生活一直太過沉重。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還會有這樣的女孩子,不是蔣曼琳那樣的鋒芒畢露,不是自己母親那樣的苦澀麻木,而是如此活潑慧黠,用她發自內心的快樂,感染周圍的人。
  只要她在你身邊,只要她粲然一笑,你便看見,這世上最明媚的陽光。
  (6)
  管桐再聯繫顧小影時,已是十月底,天氣涼下來,省城的天氣好得不像話。
  天空藍得透明,雲彩好像撕碎了的棉花糖,秋風吹過來,帶著濃郁乾草的香氣。
  顧小影的QQ簽名也換了,叫做:秋天來了,鳥兒飛走了,鳥屎留下了……
  被許莘嘲笑:「看這簽名,就知道主人是個多麼沒有品位的傢伙。」
  顧小影正在打「連連看」,於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反駁:「你有品位啊?你看看你那個簽名,小資產階級調調兒,還像革命接班人嗎?」
  許莘的簽名七年如一日,未曾改變:人生苦短啊,抓緊吃,抓緊睡……
  不得不承認,這真是兩個志同道合的傢伙。
  管桐的頭像開始閃動的時候,顧小影激動地尖叫一聲:「啊!我的論文!」
  許莘湊過去,看見QQ上一個青蛙頭像在跳,再看看名字:符號美學大師?!
  她實在繃不住,哈哈大笑著拍顧小影的肩:「真看不出來,管處長這麼幽默啊!」
  顧小影「嘿嘿」笑:「看看名字就可以確定,他的這篇論文肯定比我自己寫得要好。」
  一邊說一邊接收文件,下載完畢後打開一開,倒抽一口涼氣!
  顧小影幾時見過如此規範又工整的論文?
  這字體,楷體細明體黑體錯落有致;這註釋,1234嚴謹規整;這結構,時並列時遞進節奏適宜;這小標題,概括精準疏密得當……這這這,太讓人震撼了吧?!
  顧小影瞪大眼看論文題目:《藝術是一種超越性的構型過程》——天,太有學問了!
  再看內容摘要:德國學者卡西爾的符號論美學理論,作為其獨特的符號哲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對20世紀西方美學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本文從他的符號哲學理論入手,探討其對藝術的基本界定:藝術是一種超越性的結構過程。其中,又包含三方面的規定:藝術是一個發現實在形式的過程,一個創造性的結構過程,一個超越實在的解放過程……
  顧小影再次目瞪口呆。
  許莘再次肅然起敬。
  一分鐘後,無法壓抑激動心情的顧小影給管桐回復:恩人,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符號美學大師:不用客氣,舉手之勞。
  顧小影涕零了:我再請你吃飯吧。
  符號美學大師:不用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其實你論文裡的東西基本都能用,就是結構不清晰,我調整了一下,擬了新題目而已。
  顧小影很堅持:不行,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你得給我個報恩的機會。
  符號美學大師:……
  顧小影催:快說啊!
  符號美學大師:今晚我剛好要去步行街那邊配副眼鏡,不然一起去那邊吃小吃?
  顧小影大驚:你近視嗎?我怎麼沒看出來?
  符號美學大師:不近視,可是覺得那樣會顯得比較有文化。
  顧小影大笑:相比我而言,你已經夠有文化的了……那就今晚吧!
  符號美學大師:行,下班後我給你打電話。
  顧小影迅速打兩個字:歐可!
  ……
  許莘在顧小影身後看熱鬧,納悶地問:「他為什麼這麼幫你?」
  「看我可愛唄,」顧小影頭也不抬,一邊打字一邊答,「誰讓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爆胎?」
  「我呸,」許莘翻個白眼,繼而肯定地說,「他對你有意思!」
  顧小影轉過頭來,看看許莘,想了想,點點頭:「有可能。」
  許莘笑得很奸詐:「那你還赴約?你是不是也對人家有意思啊?」
  顧小影揮揮手:「不可能。」
  許莘很納悶:「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呢?
  晚上,當管桐也問出這個問題時,顧小影覺得自己真的無法再嬉皮笑臉下去了——管桐不是許莘,沒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
  他直直站在她面前,目光溫和卻不屈不撓地問她:「為什麼你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這件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顧小影有些發蒙。
  她在快速回憶——這事兒是怎麼開始的來著?
  好像是傍晚,兩人在步行街碰頭,一起去吃了晚飯。管桐帶她轉了很多彎,才在步行街上某個不起眼的小胡同裡找到那個不起眼的小店。店名很古怪,叫「魚」。內裡經營酸菜魚、水煮魚、酸鍋魚……於是他們就吃了酸菜魚,那麼大的一盆,只要二十八元,真是很實惠……嗯跑題了,拉回來……然後他們就摸著滾圓的肚子在步行街上閒逛,說點亂七八糟的話題,說的什麼她也記不清了,反正她向來是個「話癆」,不會讓氣氛冷場……再然後他們就去了百年老字號的眼鏡店,陪管桐選了合適的眼鏡框,K13的鏡片,好像花了六百多元的樣子,真貴啊,眼鏡業果然是暴利……嗯又跑題了……然後他們就拿著配好的眼鏡出門,到附近的廣場來散步,看音樂噴泉,音樂是《命運交響曲》,很澎湃,可是這麼澎湃的曲調裡他居然好聲好氣地說「顧小影,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顧小影怔怔地站在音樂噴泉五彩斑斕的燈光下,管桐靜靜看著這個打從認識那天起就眉飛色舞的女孩子,看她一眨一眨的大眼睛裡閃爍著迷茫的光。
  過很久,才聽到她說:「不可以。」
  管桐便問了:「為什麼不可以?」
  顧小影微微皺一下眉頭,似乎揣摩了一下措詞,卻終究還是有些忐忑地說了實話:「我不喜歡公務員。」
  「為什麼?」管桐納悶。
  「我爸媽都是公務員,我從小見這個圈子裡的人見多了,」顧小影撇撇嘴,「好多人除了喝茶水看報紙什麼都不會,如果有一天下崗了肯定得餓死。沒啥文化吧,還要霸住個位子不撒手,說起話來也拿腔拿調的……噢對了,還有那些溜鬚拍馬、阿諛奉承之徒,真不知道他們有什麼存在價值。你說,這不是浪費納稅人的錢嗎?」
  管桐哭笑不得,過會兒才問:「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
  顧小影想了想,搖搖頭:「好像不是。」
  「那為什麼不可以?」管桐耐心地問。
  「因為你總有一天也會變成那個樣子啊,」顧小影的想像力頓時豐富起來,表情瞬間變得悲憫,「在這種環境裡待久了,總有一天你也會有啤酒肚,腦滿腸肥,官僚主義,不學習不進步,整個人就像一條大蛀蟲……」
  「停!」管桐終於聽不下去了,苦笑,「顧小影你電影看多了吧?」
  「啊?」顧小影如夢初醒般看著管桐。
  「電影裡的『蛀蟲』好像都是這副臉譜化的外觀,」管桐歎口氣,「可是今天的政府機關已經不是這個樣子了。尤其是在省直機關,碩士生和博士生的比例已經越來越高。以我們處為例,六個人裡有一個博士,三個碩士,剩下的兩個本科生都畢業於211大學的名牌專業,平均年齡三十五歲。我們工作作風嚴謹,不斷學習不斷進步……顧小影同學,你不可以戴有色眼鏡看我們。」
  顧小影瞪大眼看管桐,將信將疑。
  管桐再次無奈地歎口氣,走到顧小影面前,低頭,看著她的眼睛說:「顧小影,你要不要到我工作的地方參觀一下?」
  顧小影呆呆地看著管桐。她看見,在不斷變換的彩色燈光映襯下,他臉上的光影也在不斷變化,勾勒出他的臉部輪廓,娃娃臉的樣子真是可愛……
  突然,顧小影恍然大悟地說:「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配眼鏡了。」
  話題太跳躍,管桐半晌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問:「為什麼?」
  「因為你一點都不像三十一歲的人,」顧小影「嘖嘖」地感歎幾聲,繼續仔細觀察管桐的五官,「你配眼鏡,是為了擋住這張娃娃臉吧?」
  管桐鬱悶地低下頭,無語了。
  就這樣,那天晚上,厚道的管桐到底是沒忍心問——顧小影你是從火星來的吧?
  他真是……真是徹底敗給她了!
  (7)
  管桐的初次表白就這樣夭折。顧小影發誓她不是故意要轉移話題的——她真的是感慨於某些人的青春永駐,真誠地發表一下意見而已。
  何況,她自己也知道,她對管桐,也不是沒有好感。
  可是她仍然有些害怕——曾經,陳燁也是這樣真誠地說他喜歡她,說從此以後會照顧她。可是後來,還不是離開了她?
  那時,陳燁是藝術學院裡赫赫有名的「第一小提琴」,英俊、溫和、才華出眾。他開口說愛她的那天,雖然遠在她的意料之外,可她還是不假思索就答應了。
  這才是她的性格——喜歡,就不需要遮掩;愛,就坦然面對。
  他們在一起兩年,他陪她走過大四考研最辛苦的歲月,陪她走過「非典」開始時最惶恐的階段,甚至還陪她經歷了隔離室裡每一個咳嗽的夜晚與絕望時最無助的悲涼……那時候,他們是真的相愛。
  她甚至想過,待她研究生畢業,他們就結婚。
  帶著這樣的願望,拿到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後的那個暑假,她第一次帶他回自己位於F城的家。她的父母雖然並不贊成她找一個學藝術的男朋友,卻終究還是寬容地接受了陳燁的存在。他們和他聊一點關於家庭、父母、未來的話題,得知他已經和省歌舞劇院簽訂了就業協議,也給了他真心實意的祝賀。
  那個夏天,她和他在那個海邊小城裡,一起看潮起潮落,一起聽海鷗的叫聲。高高的棧橋上,他站在她身後環抱住她,在她耳邊說:「小影,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會愛你。」
  那時,她閉上眼,仰頭微笑。她感受到海風從臉頰拂過,深呼吸一口帶有濃濃海腥味的空氣,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三天後,她送他離開。
  他站在火車站的月台上,給她一個擁抱,看著她的眼睛說:「小影,我愛你,一輩子。」
  這是他最後一次對她說這句話,她還記得他的目光,鄭重的、深情的、沒有雜質的。
  她看著他的眼睛,覺得世界光芒萬丈。
  那時,她是個傻孩子。她不知道,有時候,男人說「我愛你」,是因為他無法再愛你。
  此後剩下的暑假時光裡,她給他發短信、打電話,他總是零零落落地回復。她以為他忙,便不再多騷擾。九月二日新生開學,她高高興興回了G城,卻接到他的短信:小影,我要去薩爾茨堡莫扎特音樂學院學習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你不要等我,我祝你幸福。
  她甚至連最後一面都沒來得及見他,就在這滿頭霧水與滿心震撼中,與自己的初戀訣別。
  那晚,她爬上學校南邊不算高的山頂,仰頭看夜航的飛機,在深夜無人知曉的寂靜中,號啕大哭!
  那是她研究生時代的開始,也是她愛情的結束。
  那天以後她知道了,這世上最不靠譜的東西,便是那些甜言蜜語般的承諾。
  不過,顧小影之所以是顧小影,就是因為她有像壁虎一樣斷尾再生的頑強生命力!
  研一,六個公共課導師每人每週佈置專業書籍一本,要求通讀後各寫讀書筆記若干、專題論文一篇——幾乎所有人都對管理系這種瘋狂的研究生教學模式怨聲載道,卻只有顧小影甘之如飴,每天在學術的海洋中與阿恩海姆、馬爾庫塞、伽達默爾等人頑強搏鬥。
  那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分,研究生公寓五樓,常常可以見到一個穿白色睡袍的「幽魂」披頭散髮地捧書苦讀,偶爾還字正腔圓地深情朗誦:「在光亮中,世界始終是我們最初和最後的愛!我們的弟兄們和我們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正義是活生生的!於是,幫助生活和死亡的奇特快樂產生了,從此我們拒絕把它推向以後。在痛苦的大地上,它是不知疲倦的毒麥草、苦澀的食物、大海邊吹來的寒風、古老和新鮮的曙光!」
  一陣高亢的朗誦聲過後,通常會有一把勺子、一根筷子或者別的什麼餐具從天而降,伴隨著許莘憤怒的咆哮:「顧小影你還睡不睡覺了!大半夜的裝什麼倩女幽魂?加繆泉下有知,也得讓你氣活了!」
  ……
  就這樣,研一那年,儘管顧小影沒有發表任何科研論文,可是蒼天可鑒:她幾乎所有課餘時間都花在讀書上。
  一年過去,身高一米六五的女孩子,體重直接跌破五十公斤大關。
  可是,她依然是那個笑瞇瞇的顧小影。
  她依然樂此不疲地賺錢,樂此不疲地逛街買漂亮衣服、去陌生城市自助游、和男孩子們約會,幻想一場又一場美好的愛情。
  看上去,她還是那麼感性而隨性的一個人。然而,也只有那些熟悉的人才會知道:這個女孩子,有知性、敏感、冷靜的心。
  你知道嗎,在這世界上,是真的有些人,擁有發自內心的、頑強的快樂。而這樣的快樂,大多是建立在幸福與不幸的交匯點上——登過幸福的高峰,再跌落不幸的深谷之後,才能恍悟,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會比失去更恆久。
  所以,在自己還可以擁有快樂的時候,要分秒必爭。
  也是那時,顧小影知道了,她深愛了十餘年的言情小說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市場,就是因為那裡面塑造的人,大多都把愛情當一輩子的事——因為癡情,因為放不下,所以才感人。
  可是現實生活中,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癡情——隨著陳燁的離開,顧小影的對他的愛已經轉變為淡淡的不屑。她承認自己骨子裡有某些無法抗拒的清高,她不是上帝,不會寬容地原諒,所以,她只愛那些愛她的人。
  她從來不否認自己的理智,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雖然就生活方式而言,她依然過得迷迷糊糊、顛三倒四、亂七八糟的,但是,她笑嘻嘻地看著週遭的這個世界,心想:真正樂天的人,其實往往都是極其理智的人。
  因為能支配我們靈魂的,始終只有我們自己的內心。
  那麼,顧小影,問問你的內心,你是否喜歡管桐?
  顧小影躊躇了。
  她必須承認:管桐性格不錯,博學又斯文,當然也算是身體健康、年輕有為。除了大她近六歲這個稍顯懸殊的數字之外,她對他一切的硬件都如此滿意。
  至於軟件——她自認自己的眼睛還不是太瞎,她分明看到那些真摯的情感,與愛情有關。
  儘管,她並不認為他能給她一輩子的幸福與照料,可是既然不存在什麼「永遠」,那麼眼前的這些,已經足以讓她動心。
  十一月,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顧小影第N次問自己:哪怕只是眼前的幸福,你是否真要視若無睹?
  (8)
  就這樣,在顧小影的遲疑裡,此後的半年,兩個「沒名沒分」的男女開始了他們不屬於戀愛,卻又明顯很曖昧的接觸:管桐開始減少自己義務加班的次數,同時越來越經常地出現在藝術學院周邊的各家價廉物美的小飯館中。
  水煮肉片、蒜泥白肉、榛菇燉雞、沸騰魚……熱氣蒸騰下,顧小影本色登場,一次又一次毫不掩飾地用自己的行為告訴管桐,什麼叫做「寧可居無竹,不可食無肉」!
  對此,許莘搖頭歎氣:「顧小影,你就不能努力樹立一下自己的淑女形象?」
  顧小影嘻嘻笑:「就得展示一個真實的自己,免得到時候人家覺得自己上當了。」
  許莘瞥顧小影一眼,扁嘴:「你還怪有節操的。」
  顧小影煞有介事地點頭道:「我們總要對他人的幸福,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許莘吐。
  顧小影竊笑。
  直到有一天,顧小影終於通過「吃」的方式,把自己送進了醫院。
  那是寒假前不久,顧小影在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後,又吃了一份油炸冰淇淋、一塊西瓜、一串糖葫蘆、兩塊柿子餅、一小袋爆米花……午夜十二點,腹痛如絞,在嚇白了許莘的臉後,被呼嘯而至的救護車送進了省立醫院急診室。
  可是,到了急診室才發現:掏遍兩人全身,只有五十二塊八毛錢!
  深夜,站在醫院收費處,許莘欲哭無淚——聽說過吃霸王餐的,還沒見過看霸王病的!
  走投無路之下,許莘終於撥打了管桐的電話,她是這樣理解的:第一,顧小影是和他約會後才鬧的急性腸胃炎,他有責任並有義務承擔這種行為所帶來的後果;第二,如果一定要把顧小影交到什麼人手裡的話,許莘覺得管桐還算是她比較信任的一個候選對象。
  許莘為自己的精闢折服了。
  二十分鐘後,管桐急匆匆地衝進省立醫院急診室,一進門,觸目即是顧小影臉色灰白、氣若游絲的樣子。
  管桐心裡一驚,急忙走到病床前。
  聽到腳步聲,顧小影睜開眼,驚訝地張大嘴:「你怎麼來了?」
  管桐恨鐵不成鋼:「顧小影,我告訴過你不要亂吃東西的!」
  顧小影的表情無辜而委屈:「我也沒吃什麼啊,你說我吃的哪樣東西是相剋的?是糖葫蘆還是柿子餅?」
  管桐好氣又心疼,也不能說什麼,只好無奈地在床邊坐下,伸手覆住顧小影正在輸液的左手,用掌心的溫度一點點暖和著她因為輸液而冰涼的皮膚。
  暖意一點點滲入肌體的剎那,顧小影有些感動地看著管桐,醞釀很久,才說了聲「謝謝」。
  管桐抬眼看看顧小影,歎口氣道:「許莘回去了,今晚我在這裡陪你,你睡會兒吧。」
  顧小影瞪大眼,俄而磨牙:「這個沒良心的,怎麼能就這樣拋棄了我!」
  管桐看顧小影一眼:「她說明天有課。」
  「放屁!」顧小影瞇著眼,「明天上午壓根沒課!」
  「文明點,顧老師,」管桐瞪顧小影一眼,伸手輕輕拂順顧小影額頭上零亂的髮絲,「你知不知道『為人師表』四個字怎麼寫?」
  顧小影訕笑:「口誤,口誤。」
  「還能犯貧,可見病得不重。」管桐看看顧小影,微微一笑。
  明晃晃的日光燈下,就是這一笑,突然讓顧小影有些恍惚——這樣溫暖的笑容,帶著包容與愛,重重撞擊她的內心!
  到這時,顧小影終於不得不承認:她喜歡和管桐在一起。
  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一點一滴的小動作,她都覺得溫暖並熨帖。
  二十五歲,愛情已經不是秀色可餐的慕斯點心,而是真正正正的花捲了——總要吃飽了,才有力氣談愛情。
  所以,讓人感覺舒服的那個人、那些情感,已經潤物細無聲地征服了顧小影。
  儘管,那時的她,還遲疑著,沒有給那個明顯比花捲好看多了的男人,一個明確的答覆。
  可是,此後許多年,每當顧小影想起那天晚上他不眠不休的照顧,想起他攙扶她上女廁所時,臉紅的窘迫中是小心翼翼的扶持……她都會會心微笑。
  也是多年以後,她看見專欄作家葉傾城的那段話:「看過感冒中的愛人而仍然愛她,才是真愛……其實在小說裡,寶玉從來沒有見過黛玉的病中。他們見面,總是吟詩作賦,他去攪纏她,也是她精神好的時候。如果他活生生看到這個,這些髒,這些痰、鼻涕、眼淚、膿——雖然,這一切與汗水、接吻時的唾液一樣,都是身體的分泌物,他會怎麼想?他還會愛他心目中無瑕的美玉嗎?也許,很難……我不由得想,我們之所以沒有成為我們所厭惡、痛恨、鄙夷的人,也許,只是我們運氣好。」
  看到這段話的時候,她微笑著想:是的,真是運氣好。
  她還記得,那晚的她,虛弱、蒼白、蓬頭垢面、形象全無。一晚上,輸液的正常反應加之未癒的急性腸胃炎,她起碼跑了五次女廁所,到最後皺著臉抱怨:「我的屁股都要拉開花了!」
  他好氣又好笑:「省省力氣,少說話!」
  他一手擎高裝滿葡萄糖液的瓶子,一手扶住她,走在寂靜的走廊上。他的懷抱有暖洋洋的溫度,令她貪戀。
  那天,昏昏欲睡前,她對自己說:你看,上帝真的是公平的,他帶走一個你的男人,卻終究還要還給你另外一個。
  就這樣,經過了那落魄的一夜,連她自己都知道,她再也回不到從前,那樣置身事外的漠然。
  其實,她是真的好福氣——有這樣一個人,看過她最不美好的樣子,卻仍然愛她。
  (9)
  在這樣的狀態下,轉眼就到了春天。
  四月的時候,導師指派顧小影去雲南做為期一個月的文化考察。這個從天而降的機會令她高興壞了,急忙收拾行李,拔腿就走。走前良心發現地想起要給管桐說一聲,可是打了幾次電話,他的手機居然都「不在服務區」。
  顧小影納悶了一下子,不過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彼時她正忙著採購各種遠行必備品,還要訂機票、聯繫住宿,並出席多場送行宴——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外加導師及朋友若干,雖「大酒喝不了」,但「小酒天天有」。
  就這樣,在管桐「神秘消失」的日子裡,顧小影懷著萬分憧憬踏上了去往雲南的旅程。
  其實說起來,這種文化考察無非也就是在並不長的時間裡給兄弟院校的本科生做幾次講座,條件允許的話可以加幾節專業課,剩餘的時間基本都是在旅遊。顧小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研一時的賣力與最近發表的論文打動了親愛的導師,居然會把這麼寶貴的機會給自己。為了對得起昂貴的差旅費,她終日不辭勞苦地奔波在昆明每一條有特色菜館的街道上,決心用自己的實際行動銘記祖國南疆的繁榮。
  而且她還有個很不厚道的習慣,就是每當看見什麼好吃的東西,都不忘用手機拍了照片,千里迢迢地傳回去給華東人民「共享」。中間給正在新疆藝術學院做學術交流的許莘傳過一張餌塊餌絲冰粥全家福,被毫不示弱的許莘用一張手抓飯照片頂回去。不死心,想了想,終於決定也給管桐發一張,可是發過去很久,依然沒有回音。
  於是,顧小影那飽受言情小說浸染的大腦又開始浮想聯翩:管桐終究忍受不了顧小影同學的不冷不熱,決定放棄。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世界裡。他們本來就是陌生人,因為偶然的機緣而相識,以後會再度變成陌生人……
  想到這裡,顧小影居然有點奇怪的心酸。
  待到管桐發短信回來時,顧小影正在兄弟院校一群年紀相仿的年輕老師帶領下泡吧。酒吧裡很吵,顧小影低頭看看手機,樂了。
  管桐的短信很簡單:你在哪兒?
  顧小影得意洋洋地賣關子:你猜!
  管桐很明顯沒空兒跟她用大拇指打啞謎,直接一個電話撥過來,她得意忘形地接了,才發現自己是漫遊,急三火四地吼:「掛了掛了,晚點兒給我賓館打電話,我手機漫遊呢!」
  管桐聽見那邊嘈雜的聲音,只是納悶:「你到底在哪兒?」
  「我在昆明週末去石林下週末去大理下下個週末去麗江瀘沽湖香格里拉,」顧小影說話不帶標點符號,「過會兒給你固話號碼吧,我手機快要欠費啦,不聊了啊!」
  管桐還沒答話,顧小影已經不見外地把電話掛斷。
  電話這邊,管桐一口氣還沒提上來,被噎得有點難受,心裡微微有些冒火:顧小影,你再沒心沒肺,也要有個限度吧?你不聲不響地走了,現在就連個解釋都不屑於留?我是你的什麼人,你又當我是什麼人?!
  是夜晚了。管桐站在辦公室的窗戶邊,有些氣惱地鬆鬆領帶,沒好氣地從對面的辦公桌上拿過一包煙,取出一支剛要點燃,想了想,卻終究還是又放了回去。他站起身拉開窗,讓春天的夜風吹進悶熱的辦公室。春風挾裹著一些沙塵撲進屋裡來,他皺皺眉頭,又煩躁地把窗戶關上。
  就這樣,反反覆覆地,十幾分鐘過去,他看著電腦屏幕上剛寫了一半的材料,終於還是歎口氣,拿起電話撥了一個手機號碼。
  窗外是夜色闌珊,屋裡是燈火通明,寂靜如斯的辦公樓上,管桐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回聲。
  他說:「處長,月底的會議,是不是在昆明召開?」
  同一時間,顧小影在雲南玩瘋了。
  昆明、大理、麗江一路玩過去,基本上是夜夜笙歌、紙醉金迷。與兄弟院校青年男教師們的關係是和諧得沒法再和諧了——整日裡三五成群地逛公園、下館子、泡吧看美女帥哥,顧小影的雲南之行已經幸福得快要冒泡。
  然而,古人是怎麼說的來著:樂極生悲!
  先是去香格里拉的路上,顧小影開始暈車。
  去香格里拉的路不好走,要翻越幾座大山,一路顛簸。長途汽車在坑坑窪窪的山路中上躥下跳地前行,顧小影一個人蜷縮在車廂後排的角落裡,臉色煞白,全身發飄。因為早晨沒怎麼吃早餐,所以吐不出什麼東西來,只能昏頭脹腦地看著窗外,企圖從快速掠過的樹木與河流中看出點能轉移自己注意力的景致。
  可是,還沒等她看出什麼景致來,突然間「轟隆」一聲,汽車猛地一撞,突如其來的巨大慣性把本來就手腳發虛的顧小影拋到前座靠背上,再迅速甩回來!
  那一瞬間,顧小影只覺得有氣體在胸腔內膨脹開,又迅速被擠壓成一張餅!五官撞在座椅靠背上,世界頃刻間漆黑一片,鼻子酸到沒有感覺,兩行淚不由自主就掉下來,手腕在頂住座椅的瞬間發出「卡嚓」一聲脆響……
  慢著,還有這麼豐富的知覺,說明還沒死?!
  一片塵土飛揚中,顧小影掙扎著睜開眼,從座位下面爬出來。與此同時,車廂裡已經開始鬼哭狼嚎,呻吟一片!
  車禍了!
  狹窄的山路上,顧小影乘坐的大巴與相反方向駛來的中巴車相撞,沒有人員身亡,可現場還是一片支離破碎、慘不忍睹。
  中巴車的玻璃碎了,大巴車也被撞凹了臉。塵土飛揚中,到處都是蓬頭垢面的乘客。有人腦袋破了,血流出來,手一抹,頓時上上下下都血乎邋遢的一片。中巴車上的小孩子嚇得號啕大哭,人聲嘈雜裡,顧小影在前排好心人的攙扶下從車裡出來,接觸到地面的一瞬間,腿一軟,就地跪下去。
  周圍有人開始喊:「有人暈了有人暈了……」
  雜亂的腳步聲裡,無數個腦袋晃動著出現在顧小影視線上方,顧小影癱在地上,一邊有氣無力地咬牙,一邊心想難道大家都看不見自己還睜著眼嗎?暈個屁啊!是低血糖導致的虛脫好不好!
  半小時後,率先暈倒的「傷患」顧小影同學在被灌了一瓶鮮橙多之後恢復了部分體力,一個人蹣跚著挪到了不礙事的路邊。因為是外出旅遊,不少人帶有必備藥物和繃帶、創可貼一類的急救藥品。於是現場的人們展開繁忙的自救活動,互相為同伴包紮——整個大巴車上,有十對蜜月夫妻,兩對「夕陽紅健康游」的老爺爺老奶奶,一個司機一個導遊,還有一個落單的,就是顧小影。
  上午十點多,孤獨的顧小影同學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那些與自己年齡相仿、卻已經「婚」了的女孩子們,看她們在丈夫呵護下撒嬌、委屈、抱怨,或是掉幾滴虛張聲勢的眼淚……真奇怪,以前她總覺得這樣子很矯情,可是現在,她那麼羨慕。
  原來,真的是在孤獨的時候才知道,有一個人在身邊,是多麼溫暖的一件事。
  可是,能夠給自己溫暖的那個人,他在哪裡?
  可憐兮兮地感懷了一個多小時,警察和救護人員終於相繼趕來,將顧小影與一眾怨聲載道的乘客一起送到了麗江市人民醫院。救護車上,她一邊好奇地看著窗外,一邊鬱悶地感歎自己的雲南之行果然很豐富多彩——不僅泡過酒吧下過館子,現在連醫院都參觀過了!

《紙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