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1
  藝術節,許宸忙成旋轉的陀螺,全校13個社團,藝術節的全部安排貫穿六、七月兩個炎熱的月份。下午炎熱的空氣裡,社團部辦公室裡連電風扇都沒有,校報的、打字的、整理報名表的,人人都是滿頭汗。
  燥熱的空氣裡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來,許宸看看:余樂樂。
  下意識看一眼周圍忙碌的人,轉身邊接通電話邊往門外走:「喂?」
  「你在忙?」余樂樂的聲音帶些探詢的口氣。
  「這幾天比較忙,過幾天正式開幕後就好了,」他輕輕笑:「好歹我也是總指揮,藝術節的CEO。」
  余樂樂一邊聽一邊遲疑著:究竟要不要告訴他自己的打算?
  其實很想給他一個驚喜:他生日那天,自己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會不會嚇傻了?
  可是想破了腦袋才發現,老同學裡,除了他,偌大一個省城她竟然只認識鄺亞威一個人——且,也是個男生。
  想了想,終於還是說:「我下周,要去你那裡。」
  「什麼?」許宸沒反應過來:「去哪裡?」
  「你那裡,我們偉大的省會,」余樂樂笑:「去給你送生日禮物,歡迎不歡迎?」
  「啊?」這個消息太震撼,許宸需要消化的時間,竟然就這樣失語了。
  「幹嗎這沒高興?」余樂樂的語氣裡帶了埋怨。
  許宸反應過來,急忙否認:「不是不是,我是太驚訝了,這個禮物太大,我想想得用什麼樣的包裝盒才能裝得下。」
  余樂樂笑了:「聽你這意思,只要我到了,不買禮物也是可以的?」
  許灞忙答應:「人到了就好,你比什麼禮物都值錢。」
  余樂樂乾脆笑出聲:「許宸,你以前都沒有這麼會說話。」
  許宸心裡覺得有點內疚:「樂樂,你肯來,我當然很高興,真的。不過,你媽能放心麼?」
  頓了頓,像是鼓了很大勇氣:「上周我媽給我打電話,還囑咐我,要控制好自己,不要傷害了你。」
  「控制?你會傷害我麼?」余樂樂迷惑地問,剛問出口,秘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一下子紅了臉。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電話裡沉默得只剩呼吸聲。
  過一會,還是余樂樂笑著打破了沉默:「許宸,你媽太可愛了。」
  僵住的空氣瞬間化開來,許宸也笑了:「你得徵求你媽同意才行,否則我怕將來看見於叔叔,他直接拿棍子揍斷我的腿,還要告握賣幼。」
  兩個人又犯貧外加膩歪了一會才收線,許宸放下手機,才知道37度的高溫裡自己額上的汗水已經把手機屏幕浸透了。轉身準備回辦公室,日然發現站在自己身後的一排人牆,個個臉上都掛著狡黠的笑容。
  一個男生笑咪咪地學他:「人到了就好,你比什麼禮物都值錢!」
  低一級的小師也在笑:「你肯來,我當然很高興,不過你媽能放心麼?」
  另一個男生迅速接上:「我媽囑咐我要控制好自己,不要傷害了你。」
  「轟」地一下子一群人哄堂大笑,許宸在爆笑聲裡紅透了臉,就手抓住身邊的男生就要揮拳頭,卻被一群男生給按住了。二十歲的男孩子們似乎都很精力過剩的樣子,一邊打鬧一邊笑著說:「老大,你們最好住遠點,近處人多眼雜,別讓弟兄們看見了什沒該看的。」
  許宸好不容易掙脫一群男生的魔爪,抬頭看見葉菲站在一邊看熱鬧,便訴苦:「小弟,你就忍心看老大被這麼多蹂躪麼?」
  葉菲笑了:「老大,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啊……」
  說完閃身回辦公室,留下哭無淚的許宸一個人對付若乾笑得直不起腰的男生。許宸自顧不暇,心裡哀歎時運不濟,交友不慎,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二天,許宸去辦公室取東西時,恰巧看見葉菲在電腦前敲敲打打,便走上去拍一掌:「小弟!」
  葉菲連頭也不回,一邊打字一邊回話:「老大好!」
  許宸順手搬把椅子坐到葉菲身邊,表情很討好:「小弟,求你幫個忙。」
  「什麼?」葉菲扭頭,一隻手把額前的碎發捋到耳後:「我能幫上什麼忙?你牙疼?」
  許宸很無奈:「我知道你是學口腔的,也不用這麼職業敏感吧?我牙口好著呢,吃麼麼。」
  「那你要幹嗎?」葉菲瞪著許宸看。
  「嗯,那個,」許宸扭捏一下子:「下周我朋友來嘛,幫我找個住的地方行不行?」
  葉菲下意識地聯想到自己是本地人的身份:「住的地方?哦,讓我想想,便宜又實惠的旅館嘛……」
  話說到一半被許宸打斷:「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生宿舍。」
  葉菲一哆嗦:「老大你不是吧?這麼摳門?幹嗎讓人家住宿舍啊,又擠又吵,再說也不方便啊。」
  最後的那聲「啊」聽起儡有一點意蘊,於是許宸又臉紅了:「我覺得,還是宿舍比較安全。」
  葉菲逗他:「哪方面安全?防賊還是防你?」
  「小弟你怎麼這沒厚道呢?」許宸捶胸頓足:「難為老大我還這麼罩著你!」
  看他實在窘到家了,葉菲終於收手:「翰翰,讓她睡我的吧,反正我每個週末都回家,那也是干五休二。」
  許宸一臉的感激:「謝謝,小弟,老大會記著你的,你真是我的好哥們!」
  葉菲笑笑,轉過吞續打字,聽他的腳步漸漸遠了,門關上時發出「喀嚓」一聲響,臉上的笑容才僵住。
  想著自己真是沒用,每次都要和他說說笑笑,可是只於他轉身或是自己轉身的時候,才可以讓真實的表情浮上臉。其實他有哪點好?除了模樣帥一點以外,也無非就是那些最尋常的標準:尊敬師長、團結同學、勤奮學習、刻苦鑽研、道德高尚、作風端正……
  可是這些,難道還不夠麼?
  只是,自己遇見他太晚,所以只能做「小弟」、「哥們」。
  他不知道,她有多厭惡這個稱呼。
  她之所以把這個稱呼掛在嘴上,只不過是因為要用這樣冠冕堂皇的方式來掩飾自己。
  葉菲那麼羨慕那個叫余樂樂的孩子——雖然她並不認識余樂樂,甚至不知道她是怎樣的孩子,不知道她因為什麼而被許宸這樣小心翼翼地愛護著。可是,這個叫余樂樂的孩子,她明明就是那麼幸福……
  5-2
  雖然素昧平生,可是余樂樂到省城的那天,人海茫茫裡,葉菲還是一眼就認出她。
  是晚上八點,18路車從遠處駛來,人並不多,車廂裡空蕩蕩的。葉菲看見許宸先下車,然後回身,伸手,看向自己身後的那個孩子。她笑了,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拎住裙子下擺,從公交車上跳下來。只是那麼一握、一笑、一跳之間,那些親暱,那些快樂,那些無須用語言形容便昭然若揭的幸福,齊齊呈現在葉菲眼前。
  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那些幻想、那些期待,都被擊得粉碎。
  「小弟!」遠遠的,許宸也一眼就看見葉菲,他衝她揮手,她抬頭,看見許宸身邊的孩子好奇地往這邊張望。他們站在明亮的路燈下,而她站在昏暗的校門口,她看得清他們臉上的笑容,而他們卻炕見她心底的憂傷。
  偏偏,又還要裝作「鐵哥們」。
  多靡無人道。
  她努力笑出來,沖許宸揮揮手:「盧遠洋讓我在這裡等你,他們先過去了。」
  許宸牽著余樂樂的手走到她面前,微笑著幫她們介紹:「這是我朋友,余樂樂。」
  她點頭:「你好。」
  「這是我小弟,葉菲,口腔醫學系的才啊!」許宸笑著對余樂樂說。
  余樂樂很開心地笑了:「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葉菲笑著聳聳肩:「我也是。」
  又低頭看看許宸手裡的行李,小小的一個包,猶豫一下:「要不要先放回我宿舍?」
  許宸笑:「不用了,又不沉。再不去他們就要等急了。」
  一邊說一邊扭頭看余樂樂:「我的幾個朋友,慶祝藝術節順利開幕,當然主要是給你接風。」
  余樂樂笑:「這麼隆重?有紅地毯麼?」
  許宸笑著看她:「你把我賣了吧,看看夠不夠買地毯的?」
  葉菲在一邊看著他們說笑,安靜地走在後面。
  隱約,還是可以記起張愛玲說過的那句話: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荒野裡,沒隅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
  他們,就是在時間無涯的荒野裡,剛好趕上了吧。
  沒隅一步,也沒有晚一步。
  校門口的燒烤店裡,許宸和余樂樂甫踏進門,就聽見嚶的招呼聲:「這裡這裡!老大!這裡!」
  余樂樂抬頭,看見一群男生圍坐在一張很長的桌子前面,只空出中間的兩個位置。他們顯然已經在等待著中喝了不少啤酒,臉龐紅通通的,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有人還敲著筷子喊:「快點快點,救你們倆了。」
  許宸也笑,指著桌上的空杯子質問:「還沒等到我,你們就開始喝?」
  「這樣也不耽誤把你灌醉了啊。」盧遠洋撇撇嘴。
  旁邊一個男生也笑:「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周圍的人心照不宣地爆發出一陣大笑。
  余樂樂略為紅一下臉,抬頭找葉菲,只見她縮在最遠處的位置,和旁邊一個生在說著什麼。沒來由的,余樂樂心裡就放下心來,似乎看見她不是孤單的,就可以放心。
  這樣想著的時候,又突然覺得很好笑:這裡是葉菲的學校、四處都是她的朋友,她怎麼會孤單呢?
  真是很奇怪的想法呢,可是剛才走在路上,余樂樂分明覺得葉菲眼睛裡有些什麼東西,孤寂而自制地閃爍。
  這樣想的時候,盧遠洋跑離座位,又很快跑回來,手裡抓著大把的肉串得意洋洋:「快吃塊吃,今天來吃燒烤的人怎麼這麼多,要不是我去搶,再過二十分鐘你們也炕見肉。」
  他邊說邊拿出一把肉串放到余樂樂面前:「嫂子你吃啊,不用客氣。」
  「嫂子」這個稱呼讓余樂樂有點不好意思,許宸看出來了,揮揮手:「她叫余樂樂。你們叫她名字就好,她不習慣那麼大的輩份。」
  「我呸!」話音未落就被一個男生堵回去:「沾你朋友的光叫你聲老大給你點面子,你又上桿子裝大尾巴狼。」
  他沖周圍男生使個眼:「弟兄們,上!」
  一群男生呼拉一下子端子酒杯,整齊劃一的陣勢嚇了余樂樂一跳。許宸笑著給余樂樂解釋:「藥學院的杜謹陽,我們學校文學社的社長,你們算是同道中人吧。」
  他一邊應付杜謹陽手裡的酒,一邊說:「我朋友也是搞文學的,你們可以聊聊。」
  說話間,又有幾個男生端著酒杯過來敬酒,許宸來者不拒,一口一杯,看得余樂樂觸目驚心。她輕輕拽拽許宸衣袖:「少喝點啊。」
  立即聽到盧遠洋的聲音:「嫂子你別管他了,他要是不喝,今天絕對走不出去。」
  又一臉壞笑頓一頓:「當然如果他喝了,還是走不出去,哈哈。」
  杜謹陽打配合,忙著轉移余樂樂的注意力:「嫂子,你平時都寫什麼東西啊,有空拿點來給兄弟們拜讀拜讀啊。」
  「我也沒寫什麼像樣子的東西,都是些小豆腐塊,3000多字的那種吧。」
  「什麼啊?小說?」杜謹陽很好奇。
  「嗯。」
  余樂樂扭頭看看許宸,看他還在喝酒,有點擔心,剛要說話,就被杜謹陽拽過去:「發表了麼?」
  「嗯。」余樂樂低頭吃東西,聽見杜謹陽又問:「發表在哪裡啊?」
  想了想,余樂樂答:「都是些省裡的刊物吧,我比較喜歡《深圳青年》。《報-時尚》也不錯,《青年文摘》都是轉載,不過很有信譽,無論拐多少彎都記得找到作者地址,寄來樣刊和稿費……」
  說到一半,突然發現杜謹陽張大嘴,傻坐在對面,表情凝固。
  「怎麼了?有什沒對麼?」余樂樂很納悶。
  「你用筆名還是真名?」杜謹陽呆呆地問。
  「她用筆名,叫余悅,好像是,」許宸不太敢確定,在百忙之中扭頭問她:「是不是?」
  看見余樂樂點頭,杜謹陽倒抽一口冷氣:「你是余悅?」
  瞬間,周圍的聲音消失了,余樂樂奇怪地看周圍的人,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那麼驚訝。而那些男生也一臉奇怪地看杜謹陽:「余悅是誰?」
  杜謹陽用手在空氣裡畫個圈,把周圍一干人等包圍進去,對余樂樂說:「不要理他們,他們都是些粗人,從闌看報紙雜誌。」
  剛說完,頭上頓時挨了盧遠洋的一記熊掌。杜謹陽一邊捂著腦袋,一邊齜牙咧嘴地沖余樂樂說:「上次,《深圳青年》的編輯給我看了篇樣文,讓我仿照那個風格寫,我一看,是寫得很煽情,只可惜太化,殺了我也謝出來啊!再看看署名,作者叫『余悅』,我心裡還想這名字倒挺熟悉,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應該是個老手吧。」
  他訴苦:「可是,怎麼居然是你?」
  又補充問一句:「是你麼?」
  余樂樂想了想:「可能,是吧。」
  杜謹陽一口氣報出文章名字:「《愛情在南我在北》,是不是這個名字?」
  余樂樂一愣:「是。」
  「真的是?」杜謹陽表情怔怔的:「我去網上查過作者資料,大概有一萬多條,我以為,是個大嬸……」
  話音未落,聽見盧遠洋說:「愛情在南我在北?你在北邊老大在南邊嗎?怎麼聽著就像悲劇?」
  許宸也納悶地看她:「你寫的?」
  「是。」余樂樂輕聲答。
  「葉菲!」許宸大喊一聲,望向角落裡的位置:「你上次推薦給我看的那篇小說叫什麼名字?」
  葉菲歎口氣:「《愛情在南我在北》。老大,你都沒仔細看看作者署名麼?」
  許宸很挫敗地歎口氣:「我沒注意。」
  「我倒是注意了,可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很感人才順手推薦給你的,」葉菲舉杯站起來:「敬你一杯吧,老大,你們的孩子智商肯定高!」
  許宸看葉菲一眼,一仰頭喝光了杯裡的酒,笑:「托您吉言啊!」
  余樂樂臉紅了,伸手掐他腰側,被他伸手捉住,就這樣握了她的手,不肯松。
  對面的杜謹陽還是一副癡癡呆呆的表情,一直很聒噪的盧遠洋邊笑邊悶頭吃肉串。倒是坐在許宸另一側的男生拍著桌子喊:「幹什麼呢,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的!」
  余樂樂聞言要把手抽回來,許宸卻加大了力氣,不鬆手。余樂樂低頭,看他的手,大大地手掌,骨節分明的手指,手心熱呼呼的,溫暖直接流淌到她心裡去。
  只是希望,就這樣握一生,永遠不鬆手。
  她聽著旁邊男生的起哄,看許宸與他們說笑。他們說點藝術節的籌劃,說點老師同學的趣事,那些都是她生命之外的事情,她融不進去,心裡有淺淺的著急。可是他握著她的手,好像是要她確信:她不是他生活裡的局外人,從來都不是。
  5-3
  那晚,一群人吃完燒烤又去了KTV,許宸和余樂樂在眾人起哄下答應情歌對唱。他們唱《你是幸福的,我是快樂的》,歌裡唱:不讓我寂寞你給我快樂,也不會難過因為有你安慰我。可是我的腳步總有你牽掛著,再難走的路算什麼?就算風雨多讓我陪你度過,可誰不想擁有溫馨的生活。但是人生從來總有起起落落,心中有苦從不說。你是幸福的我就是快樂的,為你付出的再多我也值得。與你是同路的我就是幸運的,我幸福走過的是你攙扶的……
  那些詞,句句都寫到余樂樂的心裡去。
  她扭頭,看他坐在軟軟的沙發上,一隻手拿著話筒,一隻手撐在她身後。他的眼神明亮,臉上有些許酒意,唱歌的樣子那麼專注。
  她從闌知道,他唱起歌來聲音這聽。
  低沉的,深厚的,悠揚的。
  唱到低音區,他的聲音低下去,卻帶了隱隱的堅定,每一句歌,都似乎被他唱成一場承諾。她的心裡升騰起巨大的幸福感,翻滾著,雀躍著,像要把她淹沒。
  這時候有人坐過來,她順勢往許宸身邊靠近一點,卻秘被他攬過去。周圍響起幾聲竊笑聲,余樂樂趁著昏暗的光線裝作很專注在唱歌,可是仍無法忽略他牢牢圈住她的那隻手,她想起以前的許宸,他的斯文、他的戒備、他的拘謹、他的自持,突然覺得恍如隔世。
  那麼,是因為這裡不是家鄉,沒有那麼多觸景生情的感慨與忌麼?
  余樂樂看得出來,他分明就生活得很好。
  如果不碰觸他心底唯一也是最慘重的那道傷疤,他其實依然是最耀眼、最優秀、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
  可是,若不是這道傷,他們又怎麼可能走到一起,相扶相持?
  裡十一點,歡慶活動散場,十幾個人商量好乘出租車四散奔逃。一邊說話的時候,前面9個人已經飛快地分好車,只把他們兩個甩出來。
  葉菲走向前面的出租車,路過余樂樂身邊時遞給她一把鑰匙:「老佛爺命令我無論多晚都要回家,所以不能陪你了。這是我宿舍鑰匙,4樓412。靠窗右手邊的那張是我的,單是維尼熊的,很好認。所有的東西你都可以用,今晚我們宿舍其他人都有項目,可能要委屈你自己睡一晚了。不過學校裡的治安還不錯,鎖上門就可以了。」
  想了想,又補充:「我們用太陽能,所以盥洗室裡的水不知道還熱不熱,你試試吧。」
  看她逐一點頭,她笑著揮揮手,然後走遠。
  直到坐進出租車,余樂樂才好奇地問許宸:「葉菲有男朋友麼?」
  許宸搖搖頭:「沒有吧,盧遠洋和她是高中同學,說她高中時喜歡一個男生,可那男生生病去世了,那以後就再也沒見她對誰特別好過。」
  「去世了?」余樂樂瞪大眼,目光裡全都是惋惜:「她一定很喜歡他。」
  他不說話了,只是靠在後座上,仰頭,閉上眼,伸手把她緊緊擁進懷裡。他的身上還帶著淡淡酒氣,棉布T恤的柔軟纖維貼著她的臉頰,她把頭靠在他胸前,用手圈住他的腰,傾聽他的心跳聲。安靜的車廂裡迴盪著清澈的歌聲:等到老去的一天,你是否還在我身邊,看那些誓言謊言,隨往事慢慢飄散。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是誰能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所謂海枯石爛、地久天長,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這世上的變數那麼多,我們努力在維護的,也只是這樣了吧。
  5-4
  兩天的時間稍縱即逝。
  兩天裡,許宸帶余樂樂見了很多自己的朋友,帶她去公園裡玩,一起看過一場電影,票根還被余樂樂小心放進錢包的暗格裡。後來在余樂樂的強烈要求下許宸帶她一起去上晚自習,自習室裡的燈光溫暖和煦,余樂樂坐在許宸慣常坐的座位上,低頭,看見桌上刻著不知道哪個調皮學生寫的字:天涯何處無草,何必要在醫大找,本來數量就不多,何況質量還不好。
  余樂樂幾乎要笑出聲來,招呼許宸來看。許宸低頭看見了,也笑,教室裡那麼安靜,他不方便說話,就推過來一張小紙條:實話實說。
  余樂樂在下面接著寫:胡說八道,葉菲就很漂亮。
  許宸再寫:其實漂亮的確實不少,不過你知道著名的「雙草」理論麼?
  余樂樂不明白:什麼啊?
  許宸寫:天涯何處無草,兔子不吃窩邊草。
  順手畫個笑臉,嘴巴畫得太大,看起儡傻。
  余樂樂伏下身子笑,笑得天昏地暗,把許宸嚇一跳,他急忙推推余樂樂,在她耳朵邊上說:「至於嗎你?」
  余樂樂看著許宸,眼睛裡都盛滿笑意,燈光下流光溢彩:「許宸,咱倆這樣,就不算兔子和窩邊草麼?」
  許宸突然愣住了,想一會才反應過來:「咱們這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余樂樂這次笑得更凶了,抓過紙筆就寫:「我弄青梅那會還不知道你在哪裡騎竹馬呢,老同桌。」
  寫完這句話,余樂樂的心裡秘一動,抬頭看看許宸,見他坐在自己的左手邊,正看著紙條上的字笑,可不就是同桌麼?
  初中畢業5年整,終於還是做回了同桌啊!
  余樂樂輕輕歎口氣,這樣的時光太少,如果每天都可以這樣該多好?
  假使可以每天一起吃飯、一起上自習,像任何校園情侶那樣形影不離、如膠似漆,該多好。
  可是相聚的光陰匆匆,即便一個暑假呢,他要參加義務團送醫下鄉,她要參加支教團深入邊遠地區,聚少離多,這樣苦撐有多不易?
  余樂樂低下頭,輕輕枕到許宸胳膊上,許宸愣一下,笑笑沒有動。
  教室裡偶爾有人低聲說兩句話,偶爾有手機發出俏皮的鈴聲,偶爾有人走來走去,可是她不動,他也不動。許宸的手臂漸漸發麻,然而看見孩子長頭髮垂在自己面前的樣子,就覺得溫暖釋然。
  時光靜靜流淌,似乎有什麼東西滑了過去,真切卻又模糊。
  臨別那天許宸送余樂樂去火車站,路上有很多個電話打進來,問他教學評估的某某資料放在哪裡,他就像個管家似的一點點地囑咐:某某辦公室,某某櫃子,第幾個抽屜裡,左邊一摞信封,大約是第三個或者第四個,封皮上有「某某紀錄」的字樣……
  余樂樂坐在他旁邊,看他條理清楚的樣子,覺得很有趣。
  可是轉念想到要離開,而且暑假碰面時間又不長,又覺得很難過。
  許宸看出了端倪,放下電話,捏捏余樂樂滲出小小汗珠的鼻子:「暑假就見到了。」
  余樂樂笑了:「好。」
  小戀人之間的話別就這樣一路迤邐開去,從公交車上到火車站站台上。余樂樂執意要自己上車,透過車窗向許宸招手,他站在那裡笑,伸出手揮一下,又把手抄回到兜裡,就那樣看著她。直到火車漸漸加速,越來越遠。
  是在火車上,余樂樂收到許宸的短信:拉開你行李包外面的拉練,小袋子裡有我補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余樂樂一愣,馬上手忙腳亂地找行李包。在側面的小袋子裡,果然就有個紅小錦囊,摸在手裡那麼軟。她摒住呼吸輕輕打開,裡面一枚小小指環閃爍銀光芒。
  是Pt900的周大福指環。許宸在短信裡說:我也只嗣起這個了,價錢有限,心意無限,這東西連同送禮的人一起,買一贈一,無退換貨,終生保修。
  余樂樂看著短信笑,伸手把指環套上左手無名指,指環有點大,只能套中指。後來想明白了才臉紅著笑:無名指是喲戴結婚戒指的,人家都沒求婚呢,自己這麼著急真是沒有面子。
  還好還好,沒有被他看到。
  余樂樂抬起頭吁口氣,看見窗外陽光正好,麥田碧綠,無邊無際。心底裡的那些不安被這枚小小指環打上封印,眼裡只看見那些樹、那些、那些流雲快速倒退,夕陽在前方盛開成金紅暖洋洋的一團。
  那麼幸福。

《十年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