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駿撥正她稍亂的頭髮,怕驚擾到她的好夢,勒馬放緩了速度。修長的手指溫柔的劃過她的眉、眼、瓊鼻和紅唇,眼中帶了一抹無望和淒楚。方才雲清霜提到了慕容世家,他沒有過多表露出震驚,事實上,他對慕容氏的瞭解,比之雲清霜更甚。
因為,他的師叔丁逸就曾參與了三十年前九大門派圍攻慕容山莊一役。也就是在這場戰役中,中毒受傷,一張臉才變成如今的模樣的。從前的師叔是武林中出了名的貌比潘安的美男子,容顏俱毀後,他留書出走,幾十年沒有回來。尉遲駿曾聽師父說起過這段往事,當時還為之唏噓不已。
他幾不可察的輕歎,捏了捏懷中揣著的一塊玉珮,摩梭著上面雕刻的名字。若說這世上還有一人可以解慕容世家的烈性毒藥,則非他莫屬。如果連他都無能為力,那雲清霜恐怕真的在劫難逃了。
雲清霜醒來時,他們已經步入木蘭山。她望著似曾相識的景致,有一瞬的恍惚。她忽然問道:「尉遲公子,這兒是否木蘭山?」
尉遲駿詫異的點點頭,「你來過此地?」
雲清霜半邊面孔轉向他,似乎是在微笑,但笑容難以到達眼底,「你是要帶我見那怪華佗嗎?」
「不錯。」尉遲駿道。
雲清霜雙臂激顫了下,「呵,尉遲公子,我們來錯地方了。休說上官哲根本治不了我,就算他可以解毒,他也斷然不願的。」
尉遲駿眉心突地一跳,聲音微微低了下去,「這是何緣故?」
雲清霜簡短提了下上次與夏侯熙一起尋訪怪華佗的經歷,末了還道:「上官哲愛慕薛雨蟬多年,他不會做任何違背她心意的事的。」
尉遲駿又下意識的撫摸懷中玉珮,不以為然道:「那倒未必。既然已經到此,何不一試?」
雲清霜心中感念,不忍拂他好意,眼中黯淡無光,仍是順從道:「好。」
回天谷地勢險峻,不便再騎馬,尉遲駿挽了雲清霜下馬,動作溫柔體貼,呵護備至。
雲清霜來過一次,對地形較之尉遲駿熟悉,故由她帶路。
進了山洞,怪華佗還是坐在從前的位置上,和自己對弈。此情此景,彷彿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般。
雲清霜從容道:「上官前輩。」
怪華佗沒有回頭,聲色不動,「怎麼又是你?」
雲清霜還來不及開口解釋,尉遲駿跨前一步,高聲道:「晚輩尉遲駿見過前輩。」
怪華佗怔了一怔,「你姓尉遲?尉遲炯是你什麼人?李笑又是你什麼人?」
「正是晚輩的祖父和家師。」
上官哲悠然轉身,又驚又喜,他顧不得搭理雲清霜,對著尉遲駿道:「你祖父和師父身體可安康?」
「一切如意。」尉遲駿淡淡道。
雲清霜暗自思忖:難怪他如此篤定,原來還有這段淵源。
怪華佗好似才注意到雲清霜,他凝神片刻,目光在雲清霜和尉遲駿之間游移,若有所思。「那你今日到此有何目的?」他雖是在和尉遲駿說話,卻是轉眸盯著雲清霜。
「沒什麼特別的事,路經此處,忽而覺得手癢,故而想同前輩賭一把。」尉遲駿帶著閒適清淡的笑意走近他。
雲清霜覺得有些好笑,這一招夏侯熙當日已然用過,還能管用嗎?
果見上官哲皺眉,清了清嗓子,「賢侄有此雅興,老夫自當奉陪。若是老夫僥倖勝了,你馬上帶這位姑娘離開木蘭山,從此再不要踏入半步。如果你能贏得了老夫,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只除了替這位姑娘解毒療傷。」
雲清霜唇邊梨渦一閃,那譏誚的笑容淡的仿似從未出現過。吃一塹長一智,如今的怪華佗也學聰明了,先把話說在前頭,省得再次背上不守信用的罵名。
尉遲駿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說,毫不介意,他微笑道:「不可強人所難的道理晚輩還是懂得。」
雲清霜墨玉般清澈眼眸中帶上一絲狐疑,尉遲駿撫住她的手,握了握,只臉上有一抹淡淡的蒼白,不仔細觀察決計瞧不出。
「老夫這裡只有骰子,賢侄可別介意。」怪華佗對雲、尉遲二人之間翻湧的情潮只作不知,他摸出六顆骰子放在桌上,狡黠道:「我們比小。」
話一出口,雲清霜就知道他心裡打的是什麼算盤,她本就對療毒一事不抱任何希望,因此也沒有拆穿他。
尉遲駿本著敬重前輩之心,坦然道:「前輩先請。」
上官哲正是要他如此,不客氣道:「那老夫就獻醜了。」他將骰子掃入瓷碗中,手掌蓋住碗底,左右前後來回盤旋,一點一點加力,只聽得骰子在碗中滴溜溜的轉悠聲,再慢慢停下,趨於平靜。怪華佗抿了口茶水,並不動手揭開瓷碗。
雲清霜如他所願,碗盅揭開的瞬間,上官哲露出得意的笑。「姑娘,我這一柱擎天,使得不賴吧?」
雲清霜搖了搖頭,這位前輩一把年紀了,爭強好勝之心絲毫不減,上回輸給夏侯熙的事讓他耿耿於懷,這次想要在尉遲駿身上扳回一局。
六粒骰子疊成一條直線,一點朝上,正是夏侯熙曾經擲出的一柱擎天。
雲清霜微不可察的淺笑,「前輩善於拾人牙慧,清霜佩服。」
怪華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落痕跡的捋了捋鬍須。
雲清霜沒有理會,伸手將六粒骰子一顆顆的收入袖管,眸光黑沉,「前輩既然有此嗜好,清霜再教前輩一招。」她把手中骰子甩出去,牢牢的釘在牆上,沒有停頓又甩出另一粒,後一粒覆蓋在前一粒上,直至六顆骰子全部釘入牆中,同樣也是一點。
尉遲駿但笑不語,怪華佗更為尷尬。他很快收拾起心情,道:「輪到賢侄了。」
尉遲駿在雲清霜出手時心中便有了計較,他不慌不忙的從牆中起出骰子,照樣放入瓷碗中,不緊不慢的輕晃幾下,略帶深意的一笑,「行了。」
碗盅揭開後,莫說是上官哲就連雲清霜也是吃了一驚。那六粒整齊光滑的骰子此時已經成了一堆粉末。
上官哲面色微變,尉遲駿給雲清霜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眼中閃著灼灼的光華,「上官前輩,您輸了。」
怪華佗兩度敗給後生晚輩,氣悶至極,一拂袖將粉末盡數掃落地上,「也罷,老夫從今往後再不碰骰子。」
雲清霜在心底無聲的笑,嘴上道:「那又何必呢。」
上官哲神情倦怠,擺一擺手,「賢侄要老夫做什麼,請說吧。記得我方才說過的話,除了替這位姑娘驅毒,其餘老夫皆可答應。」
尉遲駿輕揚唇角,不疾不緩道:「請前輩用銀針刺穴推宮換血的方法,把雲姑娘身上毒素換到我體內,然後你再替我解毒,這樣,便算不上違背誓言了。」
此言一出,雲清霜驚的跳起,她未加思索脫口而出,「這絕對不行。」
尉遲駿一雙眸子幽暗難辯,他沒有看雲清霜,只靜靜注視於上官哲。
上官哲掀起眼皮打量著他,神情複雜,帶三分揣摩,三分不解,三分欣賞,繼而一分的瞭然,他出言道:「姑娘是個有福之人。」
言下之意,是贊同尉遲駿的提議。雲清霜往後退了幾步,精巧下巴堅韌固執的揚起,「我不答應。」
沒有人搭理她。怪華佗在牆角整理一會兒所需的一干用具,尉遲駿自顧自的斟了一杯茶,輕啜一口,笑容閒適。
雲清霜眼角分明有了濕意。尉遲駿明知道這樣做是用性命在做豪賭,卻還是義無反顧。她一直都清楚尉遲駿對她的情意,卻從來不知道原來情深至斯。
雲清霜眉宇間多了一絲憂思,她不願夏侯熙受她連累,自然也不想尉遲駿為她涉險,無論是出於什麼考慮,她都不可以讓他一意孤行。
雲清霜眼中泛出熱淚,幽幽輕聲道:「尉遲公子,這樣做風險太大,望三思而後行。」
尉遲駿含笑,「我信任上官前輩的醫術。」
「你有大好的前程,何苦為了我……」雲清霜低眉,貝齒輕咬住唇,語不成句。
「是啊,我這是何苦呢。」尉遲駿喃喃道。他不是一時衝動,這是他經過深思熟慮後做下的決定,哪怕雲清霜最終會將他的真心踐踏於腳下,他還是心甘情願為之付出。他漸漸收斂了笑容,眸光流轉,「雲姑娘,換了旁人駿也會這樣做的,你無需介懷。
「是嗎?」雲清霜悵然而笑,不知為何,聽到他這番急於撇清自己的話時,竟有一絲失落情緒隱沒於心間。
尉遲駿眉梢一動,笑容裡夾雜著些許苦澀,「雲姑娘,上官前輩醫術高明,我不會有事的。」他溫暖而笑,他定會將雲清霜安然護送回北辰國,也會為嘉禾帝一統天下盡一份綿薄之力。他清楚的知道同雲清霜之間沒有將來,也許唯有這樣做,才是對這份深情最好的詮釋。
雲清霜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緊抿著唇。
一直在旁不發一言的怪華佗突然出聲,「雲姑娘若還覺為難,老夫倒有一個主意。」
「以身相許,夫妻本為一體,你就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了。「這句話調侃的意味極濃,雲清霜面色潮紅,尉遲駿輕咳著道:「前輩說笑了。」
上官哲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嚴肅道:「賢侄,我已準備穩妥,隨時可以開始。」
雲清霜退到門口,一個轉身撒腿就跑,尉遲駿早就洞察她的心思,將手中茶盅扔過去,阻了雲清霜步伐,再箭步上前,封住了她的穴道,抱在懷裡帶回山洞。
上官哲搖頭道:「這姑娘性子真倔。」
尉遲駿溫情脈脈的凝視著雲清霜白皙如美玉的面容,將她放置在榻上,微微頷首道:「前輩,動手吧。」
雲清霜眼中隱有淚光和哀求之色,尉遲駿只微笑著朝她搖了搖頭。
上官哲以嫻熟的手法將手上銀針絲毫不差的扎入雲清霜額上神庭穴,露出三寸有餘,然後示意尉遲駿把雲清霜扶起,面對面而坐,各出一掌相抵,尉遲駿依言照做。上官哲再取神道和靈台穴,各刺上一針,不一會,雲清霜嘴角溢出血來,暗黑血跡襯著賽雪的肌膚,觸目驚心。
「咦,」上官哲目中精光一閃,又取了一根銀針插入雲清霜後背右偏上處,雲清霜不見好轉,熱火攻心,大口鮮血直噴出來,臉色慘白如紙,一身衣裳皆為鮮血所污,上官哲見狀忙將尉遲駿一掌推開,暗呼:「糟糕。」
雲清霜這時眼神渙散,已然昏厥過去。上官哲在她孔最和人中穴上各扎一針,約莫半炷香的功夫,她悠悠醒轉。
尉遲駿雖不精於醫術,也覺出事情有變,他憂心忡忡道:「前輩,這是怎麼回事?」
上官哲臉色發青,眉頭皺緊呈一個「川」字,仿似心有餘悸,半晌才開了口,「好厲害的毒。」
尉遲駿聲音淡薄如迷霧,「慕容世家的穿心跗骨針之毒,劇毒無比。」
上官哲心中輕輕一震,「難怪了。」他正色道:「賢侄,幸好我一見情況不妙收勢的快,稍遲片刻,你的性命也難保得住。」他停頓後,續道:「我一生未見過這般厲害的毒藥,銀針刺穴根本起不了作用,若是方才慢了一步毒素順著血液流到你體內,則回天乏術,必死無疑。」
尉遲駿身形紋絲不動,彷彿已經僵硬,良久,才聽到他艱澀的嗓音響起:「那雲姑娘身上的毒?」
「恕老夫無能為力。」上官哲的歎息似一股冰泉兜頭澆下,冰涼徹骨。
雲清霜親耳聽到這當世名醫對她的宣判,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靜。也許是早有心理準備,又或許是心已麻木,再沒有什麼可以打擊到她,她閉了眼,沒有看見尉遲駿眸中的疲倦和蒼涼。
雲清霜氣色懨懨,尉遲駿面如死灰,上官哲心事沉重。無人選擇在此時開口。
外間艷陽高照,山洞內陰鬱晦暗。尉遲駿心情低落,連怪華佗都解不了的毒,難道雲清霜就只有等死一條路了嗎?他凝眸於雲清霜,長聲輕歎。
雲清霜臉上淡漠的沒有一絲表情,彷彿事不關已。須臾,她溫和一笑,「尉遲公子,我們該告辭了。」
尉遲駿的目光在雲清霜頰上停頓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他細緻溫柔的扶起雲清霜,掌心有殘餘的溫度,一種久違的溫暖逐漸瀰漫至全身,雲清霜淺笑中帶起一抹焦慮,幽深眼眸氤氳著心事。
尉遲駿將雲清霜扶上馬,站定於馬前撫了撫馬首,淡聲道:「你稍待片刻,我很快回來。」說罷,身影一閃,又折回洞中。
雲清霜心想他大約有事需與上官哲單獨說,也沒有在意,她心思微動,此時倒是她逃離的大好時機,只不過憑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沒有把握能夠順利離開山谷,還在躊躇時,尉遲駿已然闊步走來。雲清霜在心底輕歎,錯失了這個機會,難道真要尉遲駿陪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嗎?
因為雲清霜身體虛弱,故由尉遲駿牽著馬緩步慢行,雲清霜心間除了滿滿的感動,有一種不知名的東西從心底深處悄然滋生,蔓延開,如鮮花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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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清霜心裡盤算著怎樣擺脫尉遲駿,尉遲駿所想的是再去哪裡尋找名醫為雲清霜解毒,兩人各懷心事,心神恍惚,日頭偏西時,雲清霜忽然發覺腳下山路並不是進谷時所走的那條路,她驚道:「尉遲公子,我們好像走錯了方向。」
尉遲駿打量一番,此地景致雖同樣秀麗迷人,卻甚是陌生。他簡短道:「抱歉。」山中地勢其實大同小異,極難分辨,稍不留神,便可能走入岔道,雲清霜同尉遲駿皆心不在焉,認錯路也屬情有可原。
天色漸黑,明月掩在密佈的烏雲裡,山路愈發難行。光線不斷的淡下去,伴有雷電轟鳴,空氣潮濕悶熱,看情形一場大雨就要來臨。尉遲駿眼尖的瞅見不遠處有一座草屋孤零零的蓋在密林深處,他徵求道,「雲姑娘,快要下雨了,我們去那裡避一避雨,你看如何?」
雲清霜沒有意見,點了點頭。
尉遲駿小心的牽著馬,那草屋看似不遠,走過去也花了大半個時辰。他們剛走近,只見一道閃電突如其來,耀眼的光芒使得漆黑的夜空頃刻間被照映的輝煌雪亮,飛沙走石的暴風掀起滿天的落葉,大雨傾盆而至。
尉遲駿擔心雲清霜的身體經受不住,急忙拍門道:「晚輩兄妹二人在山中迷了路,又逢大雨滂沱,狂風驟起,還請前輩行個方便,讓晚輩兄妹二人進門躲雨。」
門吱呀一聲自行開啟,一把沙啞中帶著冷冽的嗓音響起:「進來吧。」
這聲音聽來有些耳熟,雲清霜還來不及多想,尉遲駿道了聲,「多謝前輩。」將棗紅馬栓在廊下,拉起雲清霜推開半啟的門。
屋裡黑沉沉的,不見一絲光亮。
尉遲駿抱了抱拳道:「叨擾前輩了。」
那陰惻惻的聲音再度響起,「不妨事。」
尉遲駿內力高深,竟聽不出這聲音來自哪個方向。但對方沒有惡意,他也就沒有特別留意。
雲、尉遲二人在角落裡找了塊空地,席地而坐,雲清霜疲憊的按著額頭,神情委頓,黑暗中尉遲駿看不清雲清霜的表情,也能猜到幾分,他柔聲道:「你歇會,雨停了我自會喚醒你。」
雲清霜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點了下頭,也不管尉遲駿能否瞧得見。闔上眼,卻怎麼都無法靜下心。
又是一道淺藍色的閃電劈空而下,聲光交織,雲清霜睜開眼,驚見一張老婦的臉在她面前放大,她驚駭的大叫出聲,一顆心砰砰亂跳,滿臉的惶恐。
雲清霜驚恐過後,已經認出了那老婦,她懊惱的搓著手,自己太過糊塗,忘記了薛雨蟬便是隱居在這木蘭山中,她恨自己入骨,此番送上門來,她焉肯放過這個機會。
薛雨蟬大手一揮,屋裡的蠟燭全部點亮。「哈哈哈哈哈哈,她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雙眼陰森空洞,語氣冷的無一絲人氣,「我上回已饒過你一命,這次你就沒這麼好運了。」
尉遲駿以眼色詢問雲清霜是怎麼一回事,雲清霜只提了下薛雨蟬的名字,尉遲駿立刻明白過來,既恨且怒,恨的是她給雲清霜下了致命的毒藥,令她生不如死,怒的是她心狠手辣,對人趕盡殺絕,不留一點餘地。
他努力克制著心頭燃起的熊熊怒火,擋在雲清霜身前,毫不掩飾對她的憐惜。
薛雨蟬輕蔑的撇了撇嘴,斜眼掠過尉遲駿,「倒是有些勾引男人的狐媚本領,和你那娘不相上下。」
雲清霜怒目而視,眼眸中劃過一道寒光,她絕不允許任何人侮辱她的娘親,她冷冷道:「請前輩多積點口德吧。」
薛雨蟬嗤哼一聲:「做了還怕人說嗎?」
尉遲駿淡淡道:「前輩若不懂得尊重別人,只怕也得不到別人的敬重。」
「呸,」薛雨蟬不屑道,「你這黃口小兒也配教訓我,」她眼中有了恨意,手中拂塵一甩,指著尉遲駿道:「你要替她出頭,很好,我就先取你性命。」
尉遲駿毫不畏懼的直起身,眸色幽深柔和,「那晚輩就領教前輩的高招了。」
雲清霜扯一扯他的衣袖,咬了咬唇後道:「小心。」
彷彿有一股暖流緩緩劃過心頭,是比什麼都管用的良藥,尉遲駿精神抖擻,目光含著深深笑意,「前輩請。」
薛雨蟬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她一顆芳心繫在駱英奇身上,卻從沒有得到過回報,上官哲敬她愛她,可惜她從未放在心上,兩情相悅的滋味她這輩子還沒嘗過,使她對雲清霜更加忌恨,她耷拉著眼皮,聲音暗啞,「你這丫頭運氣不壞,今天老婆子我心情好,黃泉路上不會讓你一人孤孤單單的走,小子,你下去陪他吧。」
她發出一串尖銳難聽的笑聲,氣勢凌人,雲清霜身體本就不適,頓感氣血翻騰,喉嚨如火灼般難受,忙捂起了耳朵。
尉遲駿不為所動,凝神注目,提防薛雨蟬偷襲。
薛雨蟬衣袖一拂,左手平掃兩掌,右手拂塵劃了個圓弧,橫削過來,尉遲駿不慌不忙,肩頭一縮,身隨掌走,掌風猛撲面門,他見招拆招,有條不紊,他不與那薛雨蟬近身搏擊,只一味游鬥,看準了機會攻出一兩招,有時也能將薛雨蟬打的措手不及,形容狼狽。
薛雨蟬頭髮散亂,雙目充血,燭光慘淡映照下,她的面目可憎,從牙縫裡一點點的擠出恨意,「好小子,我先前小覷你了。」
她身形掠起,疾如飛鳥,拂塵到處,銀光閃閃,像是化成八柄利劍,從四面八方同時襲來,直取尉遲駿肋下「魂門穴」,尉遲駿右足一旋,人如同陀螺般滴溜溜的打轉,守的密不透風,薛雨蟬硬是攻不進去,她大怒,颯颯連聲,身前貫起萬道銀紅,攻勢如潮。
雲清霜在旁看的心驚膽顫,心彷彿要從胸腔中蹦出來。
尉遲駿身法雖有些滯緩,但攻守有度,暫時還無性命之憂。
薛雨蟬久攻不下,心中煩躁,她側身繞步,試圖尋找突破口。她真氣一運,像著了魔一般,延綿掌力不斷吐出,尉遲駿縮守的圈子越來越小,汗珠順著面頰滴下,雲清霜的心揪緊,替尉遲駿捏了一把汗。
好個尉遲駿,臨危不亂,在形勢非常緊張的情況下,他反守為攻,每一招虛虛實實,變化繁複,薛雨蟬不適應這種打法,連連後退,右肩被點中,阻了一阻,尉遲駿破陣而出。
尉遲駿汗滴如雨,薛雨蟬中了一掌,倆人打了個平手。薛雨蟬憤恨不平,她到底是前輩,如今被一個後生晚輩逼得使出生平絕技還是未能取勝,要是傳出去哪裡還有臉見人,她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一聲長笑,雙手一揚。
雲清霜眼光一瞥,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她飛身撲上,瘦小身軀彷彿蘊育著無窮無盡的力量,把尉遲駿完全護在身後,薛雨蟬射出的兩枚穿心跗骨針全部打在了她的身上。她無法再站立,仰跌倒地,唇角揚起一抹輕弧。
薛雨蟬不可置信的望著她,怔楞著,甚至忘記要再對尉遲駿下手。
周圍死一般的沉寂。
尉遲駿微顫著雙手把雲清霜攏在懷裡,神情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清霜……你,為何要這麼做?」
雲清霜面如金紙,瞳眸失去了光澤,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不加考慮,就替尉遲駿擋下了毒針,她故作輕鬆,但聲音輕若游絲:「我總是難逃一死,多中幾根毒針根本無所謂,你不要放在心上。」
尉遲駿虎目蘊淚,緊緊的擁住雲清霜,強烈的男子氣息像一張密密的網,溫暖著她冰冷的身軀。
薛雨蟬短短歎了一聲,摸索著從牆角的一個矮洞中掏出一件物什輕輕放在尉遲駿手中,被他一掌甩落。
薛雨蟬沒有動怒,而是撿起用衣袖擦了擦,又遞過去,「是我母親留給我的,裡面記載有穿心跗骨針的解毒療法。」她臉色微硬,眼中隱有霧氣,「但解藥所需材料極難配齊,能不能治好她,全靠她的造化了。」
雲清霜根本不信她會如此好心,尉遲駿卻如獲至寶的收進囊中,憋了半天道:「多謝前輩。」
薛雨蟬不再看他,垂著眼瞼,「雲姑娘,我們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你們走吧。」
雲清霜在心中冷笑,一筆勾銷,說的多好聽,搭上的可是生生的一條人命。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譏誚的冷然笑意從骨子裡迸發,蔓延到唇角,隨之深深的吸了口氣,曼聲道:「尉遲公子,我們走。」
雲清霜孱弱的隨時就會被風吹走似的,尉遲駿輕輕抱起她,眼波柔情流轉,「我帶你走。」
雲清霜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抗拒他的擁抱,他的懷抱熟悉而溫暖,給她莫名的安心,她閉上了眼,若是就這樣一直睡下去,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
尉遲駿拍拍她的臉蛋,嗓線越發溫柔,「清霜,不要睡,答應我,不要睡。」
是誰在呼喚她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聲音給了她力量和勇氣,她努力睜開眼,唇角綻放出迷人的笑容,「尉遲大哥,求你送我回雲蒼山。」
刀割般的痛楚凌遲著尉遲駿的心,他說不出話,只能含淚點了點頭。
雨已經停了,空氣清明如洗,枝葉很有規律的滴著水珠,還有烏雲在空中飄移。雲清霜心底悲苦深重難言,她伸手接了一滴露珠,分不清那是雨水還是她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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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清霜精神狀態較之前好了許多,氣息也調勻,尉遲駿讓她平躺在床上稍事休息,每過一個時辰便去瞧她一眼,見她呼吸均勻,睡的香甜,心才放下。
他靠在床頭翻看薛雨蟬贈與的小冊子,裡面內容繁雜,記載的大多是療傷解毒的方法,是武林中人畢生難求的寶典,尉遲駿不可能每一篇章都詳細翻閱,他一目十行,僅搜索有關穿心跗骨針的關鍵字眼,終於在最後幾頁發現端倪。
穿心跗骨針之毒需用朝陽草、大茶籐、虎狼草、梭葛草、甘草、銘籐,夾竹桃和狼牙草這八種劇毒的草藥以毒攻毒,服用後毒素可清。
其餘七樣草藥隨處可見,很容易尋到,唯有狼牙草尉遲駿從未聽說過,不知要從何處入手。按書上記載,狼牙草是一種葫蔓籐類植物,一般生在懸崖峭壁或極陰寒之地,但世人很少見到,薛雨蟬的先祖曾在南楓國的雪山上摘得幾株,製成珍貴的解藥,可惜被駱英奇用一把大火給毀了個精光。
尉遲駿閱罷,心涼了半截,休說南楓國離這千里之遠,雲清霜的身體狀況根本挺不到那個時候,即便跋山涉水歷盡千辛趕去雪山之巔,也未必尋得到狼牙草。
他眸中蒙上一層淡霧,將頭深埋於掌中,晚風撲面,吹起雲清霜的秀髮,有幾縷覆在她蒼白近乎透明的面容上,尉遲駿輕柔的替她拂開,鼻尖微微發酸。他低頭吻了吻雲清霜的面頰,又為她掖好被角,趴到桌上閉目養神。連日的勞累,就算鐵打的人也受不住,不多時,他就發出輕微的鼾聲。
雲清霜卻在此時睜開眼,她摸了摸滾燙的雙頰,心驟感沉重,那一波緊似一波的酸楚,剎那佔據了她的心房。尉遲駿親吻她時,她其實已醒來,但怕這時出聲兩人都會陷入尷尬的境地,所以選擇了沉默,尉遲駿流淌的眸光,柔軟的唇瓣,無不攪的她心慌意亂,幸好他淺嘗即止,雲清霜心頭一塊巨石放下的同時,淌過的一絲微妙情緒,不知是釋然還是失落。
微微熏人的西南風掀人衣襟,雲清霜見尉遲駿衣衫單薄,輕聲翻身下床,拿起一條被子給他蓋上。睡夢中的他,薄唇緊抿,劍眉微挑,緊閉的雙目遮擋住了全部的感情。
雲清霜剛要離開,雙手被牢牢握住,回頭撞進尉遲駿漆黑雙眸,他眼底漾起的光華,如星子般璀璨。那手乾燥溫暖,指尖的熱度傳遞到雲清霜的手心,惹的她面紅耳熱,尉遲駿擁她入懷,耳畔是他低低的歎息聲。
……
翌日一早,尉遲駿喚來小二為雲清霜備下早點。
因雲清霜的衣衫上血跡斑斑無法再穿,他急於為她購置新衣,另外他也想打聽下有關狼牙草的事,趁雲清霜仍在酣睡,他匆匆出了門。
他先是去了城中最大的幾家藥鋪,掌櫃聽到狼牙草之名,皆一臉茫然,只有一人所說同小冊子上記載無誤,多年前他在南楓國遊歷時,聽人說起過。
尉遲駿考慮良久,飛鴿傳書給遠在天闃國的師父李笑,請他幫忙跑一趟南楓國,如能找到狼牙草,便派人送往雲蒼山邀月山莊,時間緊迫,他來不及闡明詳情,只重複救人所需,請師父務必鼎力相助。
做完這些,他又去最大的綢緞莊為雲清霜選了件鵝黃色衣衫,做工精細,樣式極簡,相信一定合她的心意。
尉遲駿掛念雲清霜,不敢再耽擱,直接抄小路趕回客棧。途中,他見一綠衣女子拿著一幅畫像,逢人便打聽畫中人的下落,他並不好管閒事,只隨意一瞥,怔了一瞬。她所要找尋的人竟然是雲清霜。
尉遲駿不免多看了她幾眼,只見她薄粉敷面,丰姿冶麗,媚態如風,光艷逼人,美則美矣,似那艷麗的玫瑰,同雲清霜秋水芙蓉般的清麗脫俗,是兩種全然不同的風情。
她見尉遲駿打量於她,眼角飛揚,盈盈笑道,「公子可見過我姐姐?」
尉遲駿不清楚她的身份和意圖,自然不會吐露實情,他淡淡道:「未曾見過。」
綠衣女子掩嘴一笑,「多謝公子。」又往別處去了。
尉遲駿決定回客棧問過雲清霜後再做打算,只要她還留在城中,要找到她並不難。他步子飛快,若不是怕引人注目,他早就運起絕妙輕功。但他怎麼都沒有想到,他只離開了半個時辰,雲清霜已然遭劫。
客棧門前聚起大批圍觀百姓,尉遲駿費了很大勁才撥開人群,剛一露面,掌櫃哭喪著臉,像溺水之人撈到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他的胳膊,「公子,你剛走沒多久,來了一夥凶神惡煞的人,把你夫人擄走了。」
尉遲駿臉上表情驟變,太陽穴「突突」跳著,手背上青筋暴起,驚聲低呼:「你可知他們的來歷?」
掌櫃似乎驚魂未定,顫聲道:「只留了張字條,說是給你的。」
「拿來。」尉遲駿眼中有兩簇小小的火苗跳躍著,他從小二手裡搶過字條,讀罷,溫潤的臉龐蒙上了一層冰冷的寒霜,眼底蘊滿山雨欲來的陰霾氣息。他慢慢將紙條撕的粉碎,扔下一包銀兩作為賠償客棧被砸壞的桌椅之用,他大踏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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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駿策馬狂奔飛赴筆架山之時,雲清霜已經被鎖進了山腳莊院的柴房中。
她仔細回憶當時的情景:尉遲駿走後不久,她就醒了。洗漱後,店小二慇勤拿來各式點心和一碗小米粥,她並沒有什麼胃口,只喝了兩口粥,就要小二撤下。但進門的卻不是小二,而是幾條五大三粗的漢子。雲清霜認得其中的一人,便是她在回北辰國路上誤入陷阱後曾對她言語輕佻的三當家。他獰笑著捏住她的下巴,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雲清霜毫無抵抗之力,束手就擒。
從他們肆無忌憚的談話中她得知,這些人一直跟在她和尉遲駿後面,甚至跟進了雲蒼山回天谷,但忌憚尉遲駿的武功不敢輕舉妄動,直到尉遲駿離開客棧,雲清霜落了單他們才動的手。
雲清霜後悔那日對他們太過寬容,以致現今陷入絕境。
柴房內光線昏暗,周圍散發陣陣異味,地下還有不知名的昆蟲爬過,雲清霜畏縮在角落裡,手和腳不知該往哪裡放,有僕人丟了些飯菜進來,霉味和餿味讓她幾欲作嘔。
劫匪們並沒有給雲清霜上鐵鏈枷鎖,篤定她逃不出去,因此她得以蹣跚移到門前,剛拍了下門,被看守一句話凶巴巴的頂了回來,「吵什麼吵。」
雲清霜語氣平靜的說道:「我要見你們當家的。」她不知道他們綁她來的目的,也不想胡亂猜測,不如問個明白。
「你給我好好呆著,時機一到,自會放你出來。」
雲清霜不解的問道:「什麼時機?」
那人卻再不肯吐露一字半句。
雲清霜越想越是心驚,聽他的口氣,自己不過是誘餌,而他們像是在等什麼人的到來。也不容雲清霜再胡思亂想下去,光噹一聲,看守打開門,粗魯的抓過她的胳膊,呼喝道:「走吧。」
他的手像一把鐵鉗似的,雲清霜痛的眼淚就快流出,她強忍著,看守走的很快,雲清霜身體虛弱,一步一個踉蹌,難以跟上他的步伐,幾次差點摔倒,看守不耐煩的瞪她兩眼,到最後幾乎就是拖著她在走。
進了前廳,雲清霜聽到一聲熟悉的低喚,「清霜。」她迎著聲音仰起頭,四目膠著,就這樣再也分不開。
筆架山,因三個山峰連在一起,遠遠望去形似筆架,因此而得名。尉遲駿無心賞析此間美麗的景致,他深深的為雲清霜的處境感到擔憂。他已知道擄走雲清霜的正是一天前被他打敗的那夥人,想是懷恨在心,於是乘他不在,對雲清霜下了手。
那些人算準了他一定會趕來,早在山腳下安排人手接他進了村莊。
那三當家看到尉遲駿的剎那,一張臉即刻陰沉下來,臉上表情扭曲,他咬牙切齒道:「去把那位姑娘『請』出來。」他刻意加重那個請字,眼底陰柔殘忍的寒光始終停留在尉遲駿身上,一刻沒有離開過。
尉遲駿的目光比他還要冰冷,就像是十二月突降的冰雪,寒徹肺腑,他手指關節捏的泛白,雙眼一瞬不瞬的盯著門口,眉心微沉。
雲清霜僅著一件單薄的秋衣,衣上沾有點點血水,神情稍見萎靡,不過沒有關係,尉遲駿倏地長出一口氣,沒有什麼比人還在更重要的事了。
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交接,滿滿的憂鬱從雲清霜眼中溢出,那些劫匪要等的人原來是尉遲駿,儘管不知他們究竟要做什麼,想必也不會是好事,她急的臉都白了,急切吼道:「你還不快走。」
尉遲駿幽幽的吐出一句,「到如今,你還不知我的性子嗎?」
雲清霜又豈會不知。無論身處何種險地,尉遲駿也絕不會捨她而去,只是,她不願尉遲駿再為了她這個將死之人做出任何的犧牲。她心中倍感淒涼,使勁甩了甩頭,「垂死之人不足掛齒,你又何必為了我一次次的涉險呢,不值得。」
尉遲駿淡淡笑,「值得不值得,由我說了算。」
一聲怪笑在雲清霜身側響起,刺的人耳膜發脹,震顫。眼角餘光瞥去,正是那三當家。他神色變了又變,「好一對苦命鴛鴦,真當旁人都不存在了。」
雲清霜被看守惡狠狠的推到三當家身邊,尉遲駿欲上前,三當家已將雲清霜兩手反剪在身後,又抽出一柄明晃晃的劍橫在她脖頸處,「你再上前一步,我馬上殺了她。」
老謀深算的二當家一聲令下,所有的山賊均拔出刀劍,硬生生的把雲清霜和尉遲駿隔開。
雲清霜冷笑,毫無懼色,「你要殺便殺,何必說那麼多廢話。」
「閉嘴,」三當家罵道:「你再胡言亂語,我先在你如花臉蛋上劃上一刀。」
陰沉的氣息在空氣中瀰散開,雲清霜渾身打了個冷戰,果然不敢再說話。她不畏懼死亡,可也不想被毀了容貌。
尉遲駿冷靜道:「你想怎樣?」
三當家挑一挑眉,「很簡單,當日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恥辱,我今天要加倍還給你們。」他的笑聲難掩暴戾,他緊揪住雲清霜的頭髮往上一提,滿意的聽到她的抽氣聲。
「你欺凌一個弱小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你放了她,有什麼事儘管衝著我來。」尉遲駿呼吸沉重,心頭好似被千斤重擔壓著,然依舊故作平靜。
「哈哈哈哈,」三當家大笑三聲,朝嘍囉們嘿嘿笑道:「我們是強盜,是山賊,同正人君子、英雄好漢根本沾不上邊,我還沒有傻到放了用來牽制你的工具。」惹來眾人一陣哄笑。
雲清霜本沉穩不愛生事,也忍不住出口譏諷:「自辱者,人必辱之。」
三當家怒氣衝天,目光凶狂,反手抽了她一巴掌,血沿著她的嘴角緩緩流下。雲清霜冷冷一笑,面上神情寒氣逼人。
一股壓不住的怒火直衝腦門,但雲清霜還在他們手中,尉遲駿只能忍。「要怎樣你才肯放了她?」
三當家的使了一個眼色,自有人心領神會的跑出門,不多會,端進來兩杯酒。
這是要做什麼?別說雲清霜詫異,就連尉遲駿也始料不及。
「兩杯酒,一杯乃上好的女兒紅,另一杯則混有鶴頂紅,斷腸草,腐骨粉及孔雀膽這當世四大毒藥,你可任選一杯服下,另一杯就是留給這姑娘的。」三當家笑容詭異,似在嘲笑,又似嗤笑。「活下來的那個,我立刻備馬送他走,絕不食言。」
雲清霜心裡怔怔一跳,若一味毒藥即刻服下天山雪蓮尚有活命的機會,這四大毒藥混在一起,斷無生機。這三當家好狠毒的心腸,他竟是要尉遲駿做二選一的抉擇。
尉遲駿神色不變,眼瞳蒙上淡淡一層灰色,要是兩人中僅有一人可以活下來,他會毫不猶豫的把生的希望留給雲清霜。
三當家好心提醒道:「你不選,讓姑娘選也是可以的。」他得意的笑,讓雲清霜和尉遲駿受盡心靈的折磨和煎熬後,成為一對怨偶,這是他最樂意見到的。
雲清霜突然出聲:「讓我先挑。」
「不,」尉遲駿不看她,迅速道:「拿過來給我。」他怎會不清楚雲清霜心裡在想什麼,她同他抱的是同一心思罷了。
三當家鄙夷的瞟了他一眼,眼底竄起一點火苗。還以為會有一場好戲看,卻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經不起半點的考驗。他興味闌珊的擺手示意道:「那就拿過去吧。」
兩杯酒,表面上看不出差別,尉遲駿左右手各取一杯,聞一聞,人人都道他是在找尋無毒的那杯酒,只有雲清霜心中透亮。她晦暗的眸子閃過一絲痛楚,眼底的悲哀透過層層的薄霧,直達尉遲駿的心間。他抬首,眼中柔情萬千,目光所及之處唯有她一人。
三當家不耐的將劍又架到雲清霜的脖子上,輕輕一抹,劍上立時多了幾絲鮮紅的血珠,他朝著劍輕吹口氣,若無其事的抹去,輕描淡寫的道:「這把寶劍削鐵如泥,吹發立斷,方纔我要是再用上半分力,你心愛的姑娘此時已經香消玉殞了。我的耐心有限,你趕緊喝吧。」
尉遲駿的微笑溫潤如玉,他朝著雲清霜徐徐頷首,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將聲音一點點的傳入她耳中,「我已飛鴿傳書給師叔,他很快就會趕來,你好生照顧自己。」
雲清霜神色悲憫,若是尉遲駿為她而死,她定不會獨活,拿定了主意,心頭緩緩鬆軟了下來。
尉遲駿舉起酒盅一飲而盡,出人意料的是,他放下酒盅的同時,又拿起另一杯酒,同樣喝了個杯底朝天,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你……」三當家驚呼。
雲清霜長長的睫毛上濕了一片,她哆嗦著嘴唇,勉強扯了扯嘴角,卻說不出半個字。
其他人恭敬的低下頭,那不可一世,囂張跋扈的三當家也短了氣焰,神情閃爍,恭聲喚道:「大哥,您回來了。」
尉遲駿擰了擰眉頭,看他年紀不大,竟是這些人的首領。不過適才聽他說話,他嗓音洪亮,真氣充沛,在所有劫匪中,他的武功應屬最強。
那大當家的抱一抱拳,「公子氣度非凡,有膽有識,令在下好生佩服。」
尉遲駿的聲音鏗鏘有力:「好說。」
「敢問公子高姓大名。」大當家笑容滿面道。
「在下尉遲駿。」
大當家眼中一亮,語氣有掩不住的興奮,「公子同尉遲炯老前輩如何稱呼?」
「正是在下祖父。」尉遲駿淡然一笑。
大當家冷不丁出手甩了三當家一巴掌,沒人看見他是如何移動的身形,只聽得一聲請脆脆的聲響,他還在原地,好似從未離開過,那三當家捂著臉,臉色極其難看。
大當家冷冷的道:「瞎了你的狗眼,還不快給尉遲公子磕頭認錯。」
尉遲駿冷淡道:「免了,讓他放了這位姑娘,她有傷在身。」
「是,是,」大當家對著尉遲駿謙卑有禮,下一刻變了臉色,「還不快放人。」
三當家為難的說:「大哥,這就是上回和你提起過的那位姑娘。」
大當家掃了雲清霜一眼,一抹淫邪的色彩在眼底湮滅,他嚥下口水,努了努嘴,「叫你放人,這麼多話。」
三當家訕訕的鬆了手,雲清霜手腳輕便,頓覺輕鬆了許多。她記掛尉遲駿所中劇毒,連聲道:「還不快拿解藥來。」說罷,匆匆往他方向跑去。
「慢著,」大當家的一聲令下,三當家來了精神,他三步邁作兩步,把根本跑不快的雲清霜重新掌控在手上,面露邪惡笑意。
「你這是什麼意思?」尉遲駿把臉一沉,目光中含了清冷之色。
大當家閒閒道;「酒裡沒有下毒,何用解藥?」
是了,倘若酒中真含有這四種毒藥,尉遲駿早就毒發身亡。雲清霜暗道:自己是急糊塗了,這毒又哪裡來的解藥。
尉遲駿搖了搖頭,口吻依舊嚴峻,「不是為了這個。」他的視線落到雲清霜被縛的雙手上,眉頭深鎖。
大當家乾笑數聲,笑容中帶著某種深意,「在下求公子一件事,別說放了姑娘,就是讓我鞍前馬後伺候公子,在下也心甘情願。」
尉遲駿端肅了神色,眉心隱見怒氣,「什麼事?」
「只要公子答應將我們這些兄弟編進尉家軍,那往後我們都是你的部下,自然以你馬首是瞻。」大當家摸著下巴得意的說,好像已是十拿九穩。
雲清霜在心中冷笑,他倒是早就替自己打算過,難怪會對尉遲駿前倨後恭。
尉遲駿嗤的一笑,目光在場中掃視,面帶幾分嘲諷,「就憑這些人也配加入尉家軍,也配替聖上打天下嗎?」
大當家面色一冷,仍要陪著笑臉,「公子這話說的就讓人不痛快了。」
尉遲駿嘴角微微上勾,臉上卻沒有笑意,「若尉家軍真讓你們這些人混進去,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這夥人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行事卑鄙下流,欺凌婦孺,尉遲駿給過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怎料愈加變本加厲,他又怎會允許這種人敗壞尉家軍的聲譽。
大當家面目陡顯猙獰,他捏緊手指,關節咯咯作響,厲聲道:「你是不給我們兄弟面子了。」
尉遲駿懶得再看他一眼,若不是雲清霜尚在他們手中,他早已拂袖而去。他個性中多少帶了些傲氣,本就不屑與草莽為伍,更何況是武林中的敗類。
大當家氣的渾身發抖,他本想攀上尉遲駿這根高枝,可以威風一番,下半輩子也不必發愁,未曾料想尉遲駿會一口回絕。他咆哮道:「把他給我拿下。」
嘍囉們得令,個個奮勇衝上前去。
這些人又怎麼會是尉遲駿的對手,只不過人多勢眾,費了好些功夫。二當家見情況不對,也加入戰局,幾招過後,就被尉遲駿踩翻在腳下。
大當家怒不可斥,他亮出一把斫刀,刀光閃閃,斜身現刀,往尉遲駿身上劈去。尉遲駿回身一閃,那刀劈在一個嘍囉的頭上,當場血濺三尺,立時沒了氣息。
大當家嘴裡不乾不淨的罵了一句,命其他人把屍體拖了出去。他一刀溯空,第二刀又砍了過來,刀鋒外展,動作迅猛。他快,尉遲駿比他更快,他不避不讓,暖玉簫迎頭而上,點了大當家臂上穴道,大當家只覺得右臂上一陣酸麻,斫刀光當落下。
他也是應變極快,落敗後,腳下打滑,身體後仰,避到安全處後目露凶光,指著雲清霜道:「把她給我押過來。」
有大當家撐腰,三當家自然求之不得,他猛吸一口氣,抓了抓蓬亂的頭髮,一手扭著雲清霜的胳膊,一手用短刃抵在她腰際上,怨毒的火焰在眸子裡燃燒。
尉遲駿有所忌憚,不再乘勝追擊。
「扔了你手中的兵器,」大當家命令道,「否則我就殺了她。」
一絲沉鬱倏地從眼中滑過,尉遲駿猶豫片刻,彎下腰把暖玉簫輕輕放在地上。
大當家撫著下巴,「踢過來。」
尉遲駿別無選擇,只能照做。
大當家嘿嘿乾笑幾聲,揀起暖玉簫仔細端詳,須臾,笑道:「好東西啊。」
「你還想怎樣?」尉遲駿淡聲道。
「不想怎樣,你一人做事一人當。弟兄們,抄傢伙。」
無數記鐵拳重重的擊在尉遲駿的身上,他緊咬牙關,悶聲不吭。
「你的英雄氣概到哪裡去了,你剛才一人勇戰數人的勇氣去了哪裡,尉遲駿,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就像只紙老虎,為了個女人,連尊嚴都不要了。」大當家用力揉著尉遲駿的臉,在他的額頭上狠命的戳了一下。
尉遲駿唇上泛出一片血紅,眼中的陰寒刺痛了雲清霜的眼,眼前忽然模糊,淚水湧上眼眶。
大當家又是幾下重拳,尉遲駿巋然不動。大當家仍是不解氣,拳打腳踢,尉遲駿咳出一大口鮮血,眼神暗沉無光。
「真是好樣的,」大當家豎起大拇指,眼孔中是一片駭人的紅色。
「只要你肯放了雲姑娘,你想怎麼都行。」尉遲駿靜靜佇立著,俊臉隱在黯淡的光線下。
「老三,他們當日是如何羞辱你的?今日讓他一併償還。」大當家忽然問道。
三當家眼中迸發出一種強烈的恨意。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顫個不停,拳頭捏得錚錚作響,「全憑大哥做主。」
大當家似乎在笑,但笑容難以到達眼底,「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磕頭給我兄弟認個錯,這事就算完了。」
尉遲駿想都沒想,啐道:「你簡直是癡人囈語。」
「是嗎?」大當家獰笑著,用匕首在雲清霜的小腿上隨意捅了幾下,血漬星星點點,源源不斷的冒出,「跪不跪隨你,不過我的刀子可是沒長眼睛。」
雲清霜笑容乾澀,自己是那麼的沒用,一次又一次次的成為威脅尉遲駿的工具。如果不是她,他盡可以放手一搏,又怎會留在這裡受辱。
「住手,你……不要傷了她。」尉遲駿雙眼噴火,幾乎把舌根咬爛。
「那就要看你怎麼做了。」大當家難聽的笑聲在空曠的房間裡迴盪,分外詭異。
短暫的沉默後,尉遲駿的聲音彷彿是從地底下沉悶的傳出,一字一頓,「好,我給你,磕頭,認錯。」
雲清霜拼盡全力,帶著哭腔喊了出來,「不要。」
尉遲駿背脊挺直,整了整衣衫,雙膝徐徐著地。
雲清霜生生的把那驚呼咽落喉中,她不忍再看,閉了眼,淚水不爭氣的滑出眼眶。
大當家大笑不止,眼淚都笑了出來。
嘍囉們搖旗高聲吶喊:「大王虎威,大王虎威。」
雲清霜喉間發出一聲悲愴而淒楚的哀嚎,腦袋一片空白,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錐心刺骨般的心疼讓她迷失,眼角掛著怎樣都止不住的眼淚。她一個狠心,把唇咬破,恢復了幾分清明,冒著喉嚨被割破的危險,一把奪過三當家手中的劍,唰唰兩劍,用的全是無名劍法中的精髓。
三當家下意識的把脖子往後縮了縮,雲清霜對著他當胸一劍,劍身刺穿他的前胸,他臨死前還睜著雙眼,表情是萬般的不可置信。
雲清霜拔出劍,其餘人等不約而同往後退去,連那大當家都膽怯了,人人都看到雲清霜只一招便殺了三當家,只道她有什麼邪術。
她大喝道:「哪裡逃?」手舞劍花,朵朵絢麗耀人,每一招取人性命,她對待那大當家更是毫不容情,一劍刺穿了他的琵琶骨,他登時癱軟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雲清霜殺紅了眼,勢不可擋,她也不知自己哪來的氣力,要將心頭的怒火和怨氣盡數發洩出來。
尉遲駿驚了片刻後,已是屍橫遍野。他驀地出手拽住雲清霜,喚道:「清霜,你冷靜點。」
雲清霜頭也不回,「讓我殺了他們。」
「殺了那麼多人你以後會後悔的。」
「不會,」雲清霜斬釘截鐵道:「你是天闃國大將尉遲炯的孫子,也是未來的大將軍,我不能讓他們把這件事傳出去,不能留著他們詆毀你的名譽。絕對不可以。」雲清霜說的急了,有些喘不過氣,但難掩森冷的怒氣,她深深的望住尉遲駿,全然沒有察覺到她眼中交雜的恨意和不捨洩露了她心底深處某些隱藏的很好的情緒。
「清霜,」尉遲駿摟了摟她不可一握的細腰,目光沉靜到底,「我幫你。」
雲清霜點點頭,身姿若翩翩彩蝶一躍而起,拔高數丈,掠過眾人的頭頂,把大門堵上。她雙目赤紅,拼盡全力,青鋼劍如帶著魔力一般,所到之處,血肉橫飛,無人生還。
她殺了最後一個企圖在背後偷襲她的山賊後,終於腳下一軟,苦苦支撐的一口真氣散去,她倒在了尉遲駿的懷裡,笑容柔和而恬靜,「尉遲公子,帶我回雲蒼山。」
尉遲駿滿目愴然,鄭重的點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