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四年就這樣在不經意間悄然而至,由於年妃新喪,除夕夜過的甚是簡單,我也僅僅在大年初一的早上見過胤禛一次,其餘時間他依然在九州清晏處理公務。
「小姨,你看我畫的好不好看?」年初三一大早,承歡就捧來了她前幾天精心製作的年畫,那是一副《歲寒三友》圖,堅毅不撥的青松,挺撥多姿的翠竹,傲雪報春的冬梅,雖系不同屬科,卻都有不畏嚴霜的高潔風格,它們在歲寒中同生,素來為中國古今文人所仰慕,常常被用來歌頌品格之高潔,生命之長青,承歡的手筆雖然略顯稚嫩,但是對一十多歲的孩子來說確屬不易了。
我摸摸她的小腦袋,「畫的不錯啊,是送給我的嗎?」
「小姨想要?」她驚喜的看著我,我鄭重的點點頭,她眼珠子一轉又說道:「我不相信,小姨這裡有皇伯伯親書的春聯,才不會看上承歡的畫呢。」她說完熟門熟路的從我梳妝台的抽屜裡取出一副字。「瞧瞧,我沒說錯吧,」她展開春聯,裝模做樣的讀道:「春回大地百花爭艷,日暖神州萬物生輝。」
我點了下她的俏鼻,「你個小鬼頭,人小心思倒不少,說說看你是怎麼知道的?」
「除夕夜我來的時候,見小姨拿著春聯發呆,我就在旁邊站了會沒敢驚動你,」承歡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把頭埋進我懷裡,小聲的說道:「我沒說錯話吧,小姨。」
「沒說錯,」我將春聯收了起來,那天我正是想起了我做太醫那會,王公公送了這副春聯過來,我也是頭一回見識到胤禛的真跡,回憶起往事未免有些百感交集,才會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這是什麼?」承歡好奇的拎起我堆在桌子上的彩紙,「小心點,別弄斷了,」我叮囑道:「我在剪窗花呢。」
我把已經剪好的幾截抖開,這是一簇紙剪團花,紅紙為主,黃紙襯底,圖案是非常複雜的,有六條龍,六隻鳳凰,十二朵牡丹,十二隻喜鵲,代表著一定的寓意:鳳翔於天,龍戲於水,此乃「龍鳳呈祥」;牡丹怒放,暗寓「富貴榮華」;喜鵲登上紅梅枝頭,諧音「喜上眉稍」;大團花的外圍,是五隻翩然飛翔的蝙蝠,翩翩起舞,象徵「五福臨門」。
承歡直瞧的目瞪口呆,良久她才回過神來,「小姨,這是你剪的?」
我點了點頭,她一下撲到我懷裡,「小姨好棒,我要學,我要學嘛。」
「好,學是沒問題,那你可得保證這次不可以半途而廢哦,」我這麼說她不是沒道理的,以前她跟我學醫術的時候就不上心,頭腦是非常的靈活,我說了一遍的穴道她都能記明白,可過幾天再問她,她就全還給我了。
承歡忙不迭的點頭,「這次一定不會了,小姨再給我次機會,你可不能一棍子把我打死了,」她嘴裡嘟囔著,臉上的表情古怪極了。
我笑著捏了捏她的臉,「剪窗花是一件十分需要耐心的事,」我指了指眼前的各種彩紙,「而且要特別的細心,稍不留神就會漏掉其中的細節。」我示意承歡拿起剪刀,「先從簡單的學起,跟著我先剪一個六角形……這便是最易學的雪絨花圖案了。」
承歡的處女作不錯,有菱有角,層次分明,我剛誇了她一句,她樂的捧著作品顯擺去了。
沒過多久,承歡就回來了,小臉皺成了一團,這丫頭是怎麼了,剛才出去的時候還是興高采烈的,現在倒好,滿面的愁容。「怎麼了承歡?誰欺負你了?」我忙拉住她的手問道。
「我剛拿著窗花去長春仙館見弘歷哥哥,聽說是病了,連個影子都沒見到。」承歡鬱悶的一屁股坐了下來,「也不知道是什麼病,問宮女太監他們也不說。」她忽然又掛上了笑容,「不過我聰明啊,我乘他們不注意,把藥方拿來了,」她從衣袖裡掏出張方子遞給我,「小姨一看就明白了。」
我一看頓時冒了一身冷汗,我緊緊抓著承歡的手,「承歡,你確定這是給四阿哥的藥方?」
「沒錯,」承歡疑惑的問道:「小姨,弘歷哥哥究竟是什麼病?」
我沒有說話,逕自往門外跑去,承歡跟在後面叫著:「小姨你要去哪裡?等等我啊。」
我的心跳的厲害,步子越走越快,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制止弘歷服用這方子上的藥,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我氣喘吁吁的跑進長春仙館,宮女小蘭恭敬的向我請安,我朝她擺了擺手,問道:「四阿哥有沒有服過藥了?」
小蘭回道:「剛拿進去,」我一聽,馬上衝進裡屋,弘歷端著藥正要往嘴裡送,我來不及多想,用力的拍掉藥碗,藥碗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一下被砸的粉碎。
弘歷沉下了臉,「涵姨你這是做什麼?」
這時,承歡也已經跟著進來,她看到此般景象,怯怯的縮到了我身後,我拍了拍她,轉向了弘歷,平靜的說道:「這藥不能喝。」
「不能喝?」弘歷瞇起眼睛看我,臉上滿是不屑,「這可是太醫開的方子。」
我將藥方攤平了放到弘歷的面前,「四阿哥,這藥開的是沒錯,可劑量絕對有問題,正常人按這份量服用都難免大病一場,更何況你還在病中,」我捋了捋髮絲,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不會害你的。」
弘歷的表情半信半疑,他靜靜的思考了一會,在一太監耳畔輕聲說了幾句,那太監點點頭,走了出去。
弘歷慢條斯理的坐在床沿上,早有宮女走上前來伺候他穿上鞋子,他緩緩站了起來,淡淡的說道:「我已經去請孫太醫來了,等他看過藥方,誰對誰錯一問便知。」
他朝承歡招了招手,承歡從我背後閃了出來,還是死死抓著我的手,臉朝向弘歷說道:「弘歷哥哥,小姨的醫術也是很高明的。」
我苦笑了一聲,他還是不信任我,不過也好,有孫太醫作證,事情便可明朗,弘歷搖頭不答,注視著窗外,承歡側過臉來看我,我微笑不語。
大約半拄香的工夫,孫太醫帶著一身的寒氣大踏步進來,請安後,弘歷便說明緣由請他仔細的查看方子,孫太醫對著方子瞧了半晌一直沒有開口,直到弘歷催促,他才緩慢的吐出幾個字:「藥方確實有問題。」說著,他還有意無意的看了我幾眼。
奇怪了,方子又不是我開的,看我幹嗎?
弘歷猛的拍了下桌子,抓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怒道:「請冷太醫來。」
我的身體一僵,心裡一顫,是父親開的方子嗎,我求救似的看向孫太醫,他歎了口氣,微微點了點頭。我搶過桌子上的藥方,果然是父親的筆跡,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親做御醫多年,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搖著頭,心裡亂成一片,我根本沒有想過這事會和父親有關,恐懼慢慢湧了上來,快要將我整個擊碎,我腳下一軟,身體就要往地上跌去,幸得承歡及時拉住我。
「承歡,你扶函姨回去,」弘歷命令道。
承歡點點頭,挽住我的胳膊,「不,」我叫了一聲,「請讓我留在這裡,」我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對弘歷說道。
「涵姨,請懂得避嫌,」弘歷看都不看我,「承歡,還不走?」
我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任憑承歡拽著我的手臂,離開的時候看到父親遠遠的走來,我卻沒有勇氣叫住他,問清楚所謂的真相。
回到星雲樓,一波又一波的恐懼籠罩著我,我坐立難安,已經幾次催促翠翠出去打探消息,可是遲遲沒有回音。
承歡雖然不明白事情的始末,也隱隱的覺出了一些不對勁,她不住的安慰我:「小姨不是你說的嗎,有的時候沒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你別太擔心了,冷老太醫不會有事的。」
話雖如此,我還是放心不下,我相信父親的專業操守,可是在明爭暗鬥的皇宮裡,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這裡真可謂是沒有硝煙的戰場,就像我親生經歷的幾件事到現在我還是沒有任何頭緒,譬如我第一次流產,是誰換走了我的藥;譬如映雪為什麼要刺殺胤禛;再如藍寧被殺一事,究竟誰才是幕後黑手。
「小姐,不好了,」翠翠匆匆忙忙的撞進來。
「怎麼了?你快說,」我扳住翠翠的雙肩,焦急的詢問道。
「老爺被打入了天牢……」
什麼……我的眼前一黑,腳上輕飄飄的如踏在雲裡霧裡,我驚的幾乎不能呼吸,木然的看著眼前的翠翠和承歡,手足冰涼,心也涼到冰點。
「小姐,」「小姨,」耳邊傳來翠翠和承歡的叫聲,我好似在懸崖走了一遭,我掙扎著起身,「我要去見皇上,」卻被人拉住了手臂,「小姐,你想清楚了再去,聽說就是萬歲爺下旨將老爺打入天牢的。」
我抓著翠翠的袖子,嘴角哆嗦的說不話來,許久我才啞啞說道:「不管怎樣,我還是要去。」
我甩開了翠翠,趔趄的往九州清晏走去,突然覺得有人挽住了我,回頭一看,是承歡,她擔心的說道:「小姨,我陪你去。」我虛弱的朝她笑笑。
沒走幾步,看見胤禛朝這走來,王公公默默在他身後跟著,我顧不上規矩,開口就說道:「請問皇上我父親所犯何罪,為何要關入大牢?」
胤禛皺了皺眉頭,「有事回你那再說。」
我和胤禛一前一後的進了星雲樓,承歡、翠翠和王公公識相的陸續離開。
我們對視良久,相對無言,他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我終於忍不住了,站直了身體說道:「我不相信爹會傷害四阿哥,請皇上明查。」
胤禛伸手想摟住我,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依照我爹的人品,他絕無可能做這種事,我想其中一定有蹊蹺。」
胤禛的臉色愈發的陰沉,「方子是他開的,筆跡也對的上,難道還有人陷害他不成?」
「不會的,我不相信。我是她的女兒,我絕對信任他的為人。」我顫抖著說道:「你有沒有派人查過?你有沒有驗過其他太醫的筆跡?你有沒有站在他的立場好好想過這件事?你有沒有為我想過?」我越說越激動,語速極快,搖著他的身體問道。
胤禛微抿嘴角,臉色越發的難看,「我知道你心裡難過才急急趕過來,你倒好,一見到我便你興師問罪。那你有沒有為我想過,若是沒證據我會關他嗎?我在你眼裡就是那麼是非不分的一個人?」
「雍正皇帝冷面冷心,冷血無情,」我咬著嘴唇,口不擇言,根本沒有計較後果,胤禛扣住我的下巴,冷冷的逼視我,「你再說一遍。」
我低下頭不說話,年貴妃用血淚寫成的臨終絕筆都未能打動他,怎麼能不叫我心寒。
胤禛使勁拽著我的胳膊,我爭脫不了,他死死的盯著我的眼睛,「你給朕再說一遍。」
「你弄疼我了,」我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滴,胤禛將我往他懷裡帶去,把我攬在胸前,拍著我的後背,「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把憋了多時的委屈全哭了出來,一邊是生我養我的父親,一邊又是我傾心相愛的愛人,哪一邊我都放不下,哪一個我都不能失去。我在現代的父親已經為了我失去了生命,我不能讓這種事情重來一遍。
我抹乾了眼淚,柔聲道:「胤禛,答應我,放了我爹。」
「不行,」他斬釘截鐵的回絕了,「他膽敢謀害皇子,絕不能輕饒。」
是了,因為四阿哥是弘歷,是皇儲繼承人,是未來的乾隆大帝,所以他就可以放棄我,不顧我的感受,我張了幾次嘴,艱難的說道:「我說的還是沒錯,你根本沒有感情。」
「你是恃寵而驕,」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驀然響起,「你篤定我不會拿你怎麼樣是嗎?」
我轉過身子不再看他,曾幾何時,我們竟相疑至此,相棄至此,我背對著他說道:「我要去看我爹,請萬歲爺恩准。」
「不准,」他和我幾乎同時朝門外走去,我攔在他面前,「你答應過給我絕對的自由,我要離開這裡,我要去見我爹,我要去看我娘。」
他先我一步邁出門,「從今天起沒有朕的命令,你不許踏出星雲樓一步。」
「你不可能困住我一輩子,」我冷哼道。
胤禛甩了下衣袖,眼裡儘是凌厲,「那我們就試試看。」
當天一道聖旨由王公公送達,「…….太醫冷清秋之女冷若涵,品貌端正,秉性純良,特冊封為慧嬪……」原來這便是他困住我的方式,短短幾個時辰,他把以前承諾我的事全悔了。他這般的勞師動眾當真僅僅為了留下我嗎?若真是如此,我也認了。
「冷姑娘,不,慧嬪娘娘,接旨啊。」王公公在一旁催促我。
我跪在地上雙手接過聖旨,有些諷刺的場景,我曾經千方百計抗拒的東西,如今輕易的躺在我的手裡。
「慧嬪娘娘,您現在該去皇上那謝恩才是,」王公公眼見著我叫翠翠把聖旨收了起來,並且大大咧咧的倒了杯水,慢條斯理的喝下,忍不住提醒我。
我慢吞吞的放下茶杯,笑道:「王公公,不得踏出星雲樓的規矩可是萬歲爺定下的,沒有皇上的旨意我可不敢隨便出去。」
王公公呆立半晌,長長的歎了幾口氣,隨後連連搖頭,沒再看我轉身出了門。
等王公公走後,我的笑容僵硬在嘴邊,慧嬪,我終究還是成為了他後宮中的一員,將被永遠禁錮在這方小院子裡。
雍正四年正月初五,胤禛令諸大臣廷訊八爺九爺等所犯狂逆諸事,八爺口銜小刀,指天發誓:「若有虛言,一家俱死。」但是胤禛仍給其定性為:不忠不孝大奸大惡之人。
我雖說見過八爺幾次,對他的印象還不壞,但是對於歷史上的這段公案我沒有辦法做出公證的評判,因為不管怎樣,我總是會站在胤禛這邊。
元宵節,離父親入獄已經整整十二天了,儘管我仍然心存希冀,幻想著胤禛終會還我父親清白,可時間拖的越久,我的心裡越是忐忑不安。
我不能坐著乾等消息,必須採取主動,我尋思片刻,惟今之計,只有請十三爺出面幫忙了,我被禁足,只能喚來了翠翠,「翠翠,你替我去找怡親王來。」
翠翠答應了一聲,剛要出去,又轉了回來,「小姐,我聽承歡格格說,十三爺治水未歸,這要去哪裡找他?」
太不湊巧了,事情都擠在一塊了,我在心裡盤算了一番,除了十三爺還有誰可以幫我呢,對了,「那你去請沈大人。」
「小姐……」翠翠猶豫了一下說道:「您現在的身份已今非昔比,沈大人是不可以隨意進出的。」
我無語了,雖說心緒比當日已平復了許多,可是事關父親的生死,我沒辦法冷靜。
「小姐,你來,」站在窗口的翠翠忽的朝我招了招手,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水色相連之處,胤禛獨自站立著,夕陽的光芒和他的龍袍交織在一起,耀眼而又刺目。
我們一個站在門外,一個站在裡面,近在咫尺又遠如海角,腳步如此的沉重,居然誰都沒有勇氣去推開這扇並不沉重的大門。感覺他的目光朝我這移來,我下意識的閃開,等我再看向他的時候,已不見了他的身影。
記得有一個做財務的朋友曾對感情做了番總結:緣分是會計原則,寂寞是累計折扣,想念是日記薄,暗戀是收不回的呆帳,回憶是損益匯總,眼淚是業主權益,愛是存貨。在這場交錯時光的愛戀中,我想守候的終究不是眼淚和回憶,我也不希望經歷了這許多,我們還是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
父親和他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們一直逃避也不是辦法,我想,我必須和他好好談一次。
心裡漸漸拿定了主意,斟酌了很久,寫下了一段話:我不願成為你的平行線,一生只能和你遠遠觀望,我不願成為你的相交線,片刻溫存後越走越遠,我只願和你共為一條直線,一前一後相隨永遠。
現代流行的手機短信被我借用了一下,只為了再次縫合兩顆漸行漸遠的心。我把前幾天剪的窗花折好,同信一併交到了翠翠手裡,「馬上拿去給皇上。」
我不知道自己的這番心思是否管用,直到胤禛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才鬆了口氣。
他嘴角微抿似笑非笑的瞅著我,我扯了扯他的衣袖,柔聲道:「我爹年紀大了,我怕他的身子會受不住,我想去看看他。」
胤禛微微歎了口氣,揉揉我的頭髮,「你還在怪我嗎?若涵。」
我低頭不語,除去爹的事,還有年羹堯,八爺,九爺,孰是孰非,我問不出口,也不想問,我只知道胤禛確實是個盡心盡力的好皇帝,雖說功過自有評說,可是他留下的罵名遠遠超過了他的功績,雍正皇帝城府頗深且工於心計,誅殺功臣,篡位,屠弟,這些在現代都是對他最大的非議。
我握住他的手,輕聲問道:「胤禛,有句話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我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清的基業,可是你就不怕百年之後因為不被理解而遭人唾罵嗎?
他用探究的眼神注視著我,然後沉聲說道:「個人是小,天下是大,我不會和你多做解釋,不過我要你明白,轉身並不一定是軟弱和放棄,面對也不是無奈的接受,失去並不是得不到,天地萬物之間不是只有是與非,有太多答案不是只有一個。所有的人都可以不理解我,可以唾罵我,只要你能明白我的難處我的抱負,其他我都可以不在乎。」
我點了點頭,握住他的手緊了緊,話至如此,我多說無益,我只要永遠站在他的身後支持他,理解他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他拍拍我的手,「去看看你爹吧,這些日子問他什麼他都不開口,你去勸勸他,否則沒人能夠幫到他。」
獄卒磨磨蹭蹭的打開了牢門,我早已是心急如焚。
「爹,」我疾步上前,攙扶他起身,又仔細打量著他身上是否有被用過刑的痕跡,「爹,有沒有人為難你。」
父親搖了搖頭,「我沒事,你不必擔心。」
我挨著他坐下,「爹,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需清清楚楚的告訴我,我才能救你出去。」
「涵兒,爹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爹就安心了。」父親揉著我的頭髮,眼睛有些稍稍發紅。
「爹,女兒不孝,讓您受苦了。您放心,我一定會想法子為您洗脫嫌疑,還您清白,」我撲進他的懷裡,幾日不見,父親的白髮又多了幾根,我恨自己沒用,只會暗自生悶氣,卻幫不到父親。
未曾料到父親用力推了我一把,「你無須再瞞我,你並不是我的女兒。」他靜靜說道。
我驚慌失措,「爹您何出此言?」
「我的涵兒打小與聞人一起長大,她對聞人的感情很深,又是當他兄長又是當他知己,而你一開始便對他有成見。」父親喘了口氣繼續說道:「我的涵兒見酒即倒,所以她幾乎滴酒不沾,而你的酒量甚好,我可能都不是你的對手。」父親看了我一眼,頓了頓又說道:「我的涵兒看書的習慣僅僅是在醫書裡夾上一枚自製的紅葉書籤,而你每看到重要的地方便會寫上自己的註解。」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父親,不禁往後退了幾步,沒想到我的一些生活細節爹全都看在眼裡,可是他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說出來呢?
「我說的沒錯吧?」父親的眼裡還存留著寵溺,可我覺得自己已經不配享有這份親情了。爹直起了身子對著我說道:「即便你因為摔到了頭導致失憶,可是性子也不至於改變這麼多。你究竟是誰?」
我呆呆的站著,無言以對,我是誰,鄭曉冰還是冷若涵?這些年來我已經把自己當作了真正的冷若涵,也把她的爹娘當作了我自己的父母。
「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迫你,我既不是你的父親,你便沒有義務救我。」爹朝我擺擺手,「你走吧。」
「爹……」我喚了他一聲,他已經轉過身子不再理睬我。
我深一腳淺一腳的回到星雲樓,只覺得這條路竟是如此的漫長。
如今爹識破了我的身份,已不再認我是他的女兒,他不告訴我事情的始末,我又沒有辦法為他辯白,我頭痛欲裂,一籌莫展。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才驚覺身邊沒有一個可以幫我,可以聽我傾訴的朋友。
如果我告訴父親真相,告訴他我來自三百年後,告訴他我其實屬於靈魂穿越,他的女兒早在三年前就死了,他會相信嗎?他不把我當作瘋子才怪呢!沒有人可以接受這種解釋,包括胤禛,儘管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翠翠,你覺得我和以前有什麼不同嗎?」她從小就陪在若涵身邊,也是有發言權的。
「沒有啊,小姐,你怎麼這麼問?」翠翠的臉上寫著問號,「就是性子比進宮前靜了許多。」
「我不是說和進宮前比較,是當年我昏迷前後有什麼不一樣嗎?」我也不知道想從翠翠那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只是難以割捨這份親情,畢竟我已把自己融入其中,他們是我在這裡唯一的親人,也是我受傷的時候可以避風的港灣。
翠翠想了想,搖了搖頭,「除了對歐陽公子的態度有些古怪以外,其他就沒有了。」
原來還是因為他,看來以前若涵和師兄的關係還真是非同一般,提到師兄,他在映雪死後確實改變了很多,我為他終可以走上正途著實欣慰。我離開了同德藥鋪之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繼續忙碌,他明明有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戀人,還被我生生破壞了,說起來我還是怪對他不起的。
「娘娘,萬歲爺有請。」王公公的聲音打破了星雲樓一貫的平靜。奇怪的是,王公公的聲音在微微顫抖,就像剛經歷了一件可怕的事。
我有些納悶,胤禛讓我去勸父親,難道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結果?這不像是他的作風啊!
我莞爾一笑,隨口問道:「王公公,你可知道皇上喚我何事?」
「娘娘去了就全明白了,」王公公的眼神閃爍,避而不談。
看來是發生了重要的事,希望不是父親的事又起變故,我現在脆弱的很,再有什麼衝突怕是心臟都難以承受。
除了年妃的事我一直沒再去九州清晏找過胤禛,我走的很快,王公公跟在我身後,幾次追上來像是有話要和我說可欲言又止。
我心裡直打鼓,告訴自己要鎮定,可還是在進去的時候把臉都嚇白了。
風華披散著頭髮,原本端莊秀麗的形象已不復存在,鵝黃色的衣衫破破爛爛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上血肉模糊。
我幾乎是跌到她身邊,顫聲道:「風華,你…….怎麼會搞成這樣?」
她躲開了我,冷眼掃視了一圈,我這才發現胤禛、弘歷、弘時都在,弘時臉色慘白,眼睛死死的盯著風華,而弘歷一臉的漠然。
胤禛咳嗽了一聲,對著風華說道:「風華姑娘,你要見的人已經到了,有什麼你就說吧。」
風華把在場的每個人都仔細的看了一遍,最後視線落在我的身上。她退後了幾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衝我重重的連磕了三個響頭。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我連忙上前拉她,她甩掉了我的手,「等我把話說完,你決計不會原諒我的。」
「有事起來再說,」我用力的拉她起身,她的眼眶裡全是淚水,靜默半晌,她緩緩說道:「當初在太醫院時,是我在你的藥裡加了麝香,害的你小產。」
「你說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相信的看著她,「我和你無怨無仇,你沒有理由這樣做。」
她並沒有理我,繼續說道:「藍寧也是我擄走的。」
我一把拽住她的身體,用力的搖晃著她,「為什麼?藍寧又做錯了什麼?你居然下的了手?」
風華慘然一笑,「連冷太醫的方子都是我換走的,我實在是對不住你。」
孩子沒了,藍寧的慘死,爹被誣陷,我閉上眼睛,一件一件的事情在我腦海裡回放,可我怎麼都沒法把殘忍的兇手和眼前的弱質女子聯繫在一起。
我轉過頭去看了胤禛一眼,他的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手也在微微顫抖,我感覺腦子都快炸了,太多的事情充斥在一起,現在的我看誰都可疑,覺得誰都不能信任。
弘時突然叫道:「還不快把這名女子抓起來。」
門外守候的侍衛迅速衝了進來,將風華團團圍住,我下意識的將風華擋在身後,我還是不能相信這些萬惡不赦的事都是她做的。
胤禛皺緊了眉頭,冷冷的喝道:「都給朕退下。」
弘時縮了下脖子,小聲說道:「皇阿瑪,此女所做之事簡直是犯上作亂,你為何……」
「全給我退下,沒有朕的命令誰都不許進來。」胤禛面無表情的說道,已恢復了往日的鎮定。
弘時還待再說什麼,被胤禛用凌厲的眼神制止住。
弘歷到現在為止沒有說過一句話,任由我們爭論,而他自己高高掛起。
忽然風華發出一陣毛骨悚然的笑聲,「哈哈哈,」她徑直往弘時走去,而弘時在她的逼視下節節後退。
「我是犯上作亂,哈哈哈,那你是什麼?」風華瞇著眼睛朝弘時步步靠近,她身上的血還在慢慢滲出,漸漸和衣服黏合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的恐怖,「是要我說還是你自己說?」
「你血口噴人,」弘時的臉脹的通紅,他忽的撲到胤禛的腳下,抱住了他的腿,「皇阿瑪,她妖言惑眾,你千萬不可信她。」
還未等胤禛表態,風華又是一陣狂笑,「看來你的記性不好,還是我來給你回憶一下,你同我說怕冷若涵懷上龍種,使你奪得皇位的計劃節外生枝,因此要我給她下藥。」風華的聲音在發抖,她此刻的心情一定頗不平靜,「我以為你給我的藥只是避孕用,沒想到卻直接導致了她流產。」風華滿懷歉意的瞅著我,她眼裡噙著淚,我知道她心裡也不好受。難怪她曾經提到在紫禁城的時候就住了口,原來如此。
風華說話緩慢,直喘著粗氣,每說一句話都非常的困難,「你要我綁走藍寧是因為你和山西官員勾結的證據落在了沈豫鯤的手裡,所以慌了神,千方百計的想拿回來。」怪不得沈豫鯤不肯找胤禛幫忙,因為牽涉到了弘時,他的兒子,他不想讓胤禛左右為難,原來如此。
風華有些站不住了,我扶住她,她感激的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你喜歡冷若涵,可是她愛上你的父親,你得不到她因此想出一石二鳥的毒計,讓我換掉冷太醫的方子。一來可以打擊冷姑娘,二來又能借冷太醫之手除去弘歷,你的親弟弟,掃清你繼位的一切障礙。我在不仁不義的泥潭裡越餡越深,只因為我愛你,可是你又是怎麼對待我的?」
風華似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吼道:「原來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你只是在利用我,當我為你做了這許多事後,你居然要殺我滅口。你還說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我,就是想做上皇帝也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我真是昏了頭了,居然會相信你的甜言蜜語,其實你心裡只有你自己。」她急的幾乎喘不過來,我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弘時已經驚慌的面無人色,胤禛鐵青著臉,弘歷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兩手握緊了拳頭。
我腦中的線索漸漸清晰,原來所有的事情都是弘時搞出來的,他的最終目的便是奪嫡,為了這個虛無縹緲的位子,他不惜傷害無辜的人,自己的親弟弟,父親,還有深愛自己的女人。這個位子真有那麼好嗎?真值得他不惜任何代價的爭取?我看不懂,也不會明白他心裡的真實想法。
我心裡已然透亮,我安慰風華道:「我不怪你,我能明白你的感受。這裡的事情我想皇上自會秉公處理,我們先療傷好不好?」
風華的嘴角滑過一抹苦澀的微笑,她把劍倒轉過來,對準了自己的胸口狠狠的紮了進去,速度之快連在她身旁的我都措手不及,她最後朝我笑了笑,「我已無面目再活在世上,我對不起你。」隨後她閉上了雙目,軟軟的倒在我的懷裡停止了呼吸。
我呆呆的抱著她的屍身,欲哭無淚,又是一個為情所累的可憐女子,為什麼這世上最後被傷害的總是女人呢?她是害過我,可是背後黑手卻是弘時,我可以原諒風華,卻不能原諒這幕後指使之人。
我放下了風華的屍首,朝胤禛看去,他指著弘時嘴唇直打哆嗦,我知道他是氣到了極點。胤禛罵道:「你這大逆不道的畜生,還不給我跪下。」
弘時立刻跪倒在胤禛面前,哭著說道:「皇阿瑪,兒臣知錯了,你原諒我吧。」
胤禛怒道:「原諒你?你和納蘭勾結對沈豫鯤下手的事朕早就知道,可出於一片愛子之心,朕將此事壓了下來。可你居然不思悔改,愈演愈烈,現在還要陷害冷太醫,殺害弘歷,你簡直……簡直…」
胤禛氣的說不出話來,而我再次被他的話震驚,原來他早就知道弘時是害死藍寧的兇手,卻不管不問,他這樣護短,藍寧豈不是死的冤枉,對沈豫鯤又何來公平可言。
弘時忽然站了起來,「既然事情已經敗露,我也不再隱瞞。不錯,所有的壞事都是我做的,不過我還有個幫手你們可能不知道。」弘時轉向我,陰惻惻的說道:「不是別人,正是你的師兄歐陽聞人。」
「你胡說,」我不假思索的駁斥他,「我師兄決計不會和你狼狽為奸。」
「哈哈哈,你還真是好騙,」弘時的眼裡閃過殺氣,「你還當他是好人嗎?告訴你,換給你爹的藥方就是他寫的,也只有他可以將冷太醫的字模仿的惟妙惟肖。」
果真是我太天真了嗎?我居然以為師兄會變好,我以為他在經歷了這許多後已經幡然悔悟,原來自欺欺人的一直是我,可是當時他清冽的眼神確是偽裝不出來的。
弘時的這一招確實狠毒,他知道自己現在已難以抵賴,便咬出同夥,試圖擾亂我們的視線,以期苟延殘喘。
「來人,」胤禛朝門外喚了一聲,幾名侍衛立時出現在我們面前,胤禛指著弘時,「先將他押下去,嚴加看管,聽候發落。」他又吩咐道:「把歐陽聞人抓來,朕要親自審問,還有,找個地方好好把她葬了。」
弘時冷笑一聲,「我自己會走,」他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在我耳邊吹了口氣,用只有我們兩個人才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道:「我要你記得我變成這樣是拜你所賜,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哈哈哈。」說完,他揚長而去。
我的頭皮一陣發麻,他說的話字字烙在我的心頭,將成為我永遠的夢魘。
「你們都退下吧,朕累了,」胤禛疲憊的說道,他揮手示意,我站著沒有動。
等所有人退下後,我靜靜的走到他身邊。
他揉著太陽穴,聽見我的腳步聲抬頭看到我,輕輕皺了皺眉頭,「你怎麼還在?」
「是否該先放了我爹呢?」我雖是對著胤禛說話,眼睛卻沒有看向他。
「我現在心裡很亂,」他轉過身對上了我的眼睛,他內心的煎熬我感同身受,他不僅是個帝王也是位父親,我明白他對弘時的期望其實很高,愛之深才會恨之切,只是我要保護的是我爹,我也有自己重視的人。
「你的兒子你自然心疼,但是我爹對我來說同樣重要,我也希望你可以理解我的心情。」我把我搭在他的手背上,隨後抓緊。
他默默的點了點頭,疲倦的閉上了眼睛,我感覺他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我把他擁進自己的懷裡,這一刻我只想撫平他額上的皺紋,平靜的陪在他的身邊,陪他度過這段難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