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 外

    沈小冉
    當我站在那幅叫做《雙生》的畫前的時候,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那些白衣飄飄的年代,那些關乎青春的往事像一條暗湧的河流奔騰不止,向我席捲而來。
    原以為會變得波瀾不驚的一切,卻因為這一幅清新的畫驚了心湖,回憶排山倒海。
    從梧桐鎮離開後,我和爸爸來到一個靠海的城市,天很藍,風很輕。
    我沒有生下那個被所有人否定的孩子,我還是妥協了,或者說我太累了。寶寶,媽媽真是一個自私的人,對嗎?
    在放棄我的寶寶,從醫院走出來的那一刻,外面雲淡風輕,我朝爸爸露出蒼白疲憊的笑臉,我想,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了吧?一切都可以忘記了吧?
    我不再上學,而是在一家花坊做事,每天和那些美好的花兒生活在一起。慢慢地,我不再會呆呆地看著天空就流下眼淚了;慢慢地,我不再會因為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而悵然若失了;慢慢地,我開始忘記。
    我在那個靠海的城市待了差不多半年的時候,小默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那一天,陽光明媚,我正在修剪花枝,他就那樣安安靜靜地出現在我面前,陽光氤氳了他溫柔的笑臉。我呆呆地看著他,恍惚中真的以為天使降臨人間。
    還記得蕭然曾經說,我是她的天使。其實,只要有愛,誰都可以成為誰的天使,誰都可以給誰支撐。
    後來的幾年,小默一直都在我身邊安靜地陪伴。我們之間已經無關風月,有一種感情是可以比友情更純,比愛情更美。我們像親人一樣生活,以前的一切都隨著時間漸行漸遠。
    只是偶爾在看見這個靠海的城市周圍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的時候,我們還是會說起那個向日葵一樣的女孩——蕭然。蕭然說她最喜歡向日葵,因為它永遠都朝著陽光的地方高昂著頭,然後把眼淚深深地埋在心裡。
    說起蕭然的時候,我表面上波瀾不驚,內心卻已經是翻江倒海。這個倔強驕傲的女孩子是我心底最溫柔的疼痛。離開的時候,我對她說我恨她,其實是因為我很懦弱,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去面對突如其來的那一切。
    蕭然,在遇到你之前,我以為我以後的生活就是好好讀書,然後考一個好的大學,然後找一份安穩的工作。或許我會嫁給莫小默,然後相敬如賓地、沒有一絲波瀾地過完這輩子。我從沒想過我的生活還會有另外一種可能。你的出現讓我看見了另外一個世界,原來世界還可以有那麼多的眼色。
    我們一起在酒吧裡煙視媚行,我們一起在深夜的街頭放聲高歌,我們喝酒,我們爭吵……
    我們相親相愛,我們互相依靠。
    你讓我明白了「我們」這個詞是多麼的溫暖,那是兩個茫然失措的女生在漫長苦澀的青春期最溫暖的相互支撐。
    當我在後來的日子裡漸漸變成一個壞女孩的時候,你正在向一個溫暖的孩子靠近。我們像兩條交叉的直線,經歷過最親密的交叉的那一點後漸行漸遠。
    請原諒在我離開的時候對你說的那句:「我恨你!」
    請原諒曾經說著會一輩子陪伴著你的我中途離場。
    請原諒我曾經孩子氣的一切。
    親愛的蕭然,我怎麼會恨你呢?只是我不知道如何離開你。米哲的受傷給了我離開的理由,那一句「我恨你」,我只是希望自己離開的更決絕一點,就像你離開的時候一樣絕不回頭。
    蕭然,你知道嗎?其實離開的那天我還是回頭了,只是你已經轉過身不再看我。看著你落寞的背影,我的心痛得無以復加,離開的決心差點崩潰。
    我還是走了。
    有時候我想,如果我們一起離開,會不會更好?但是,那是我們誰也沒有想到要一起離開,或者是因為我們之間隔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譬如我的媽媽,譬如米哲。他們像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兩頭都鋒利無比的尖針,一旦我們靠近就會受傷。
    我想,離開是對彼此最大的寬恕和愛。
    我們之間,我是那個食言的人,而你一直信守承諾。
    你答應我你會考上中央美院,你做到了。
    你答應我你會一直微笑,你做到了。
    你答應我你會幸福,你都做到了。
    謝謝你,真心地謝謝。
    離開之後,我一直都是站在你的世界之外遠遠觀望,祝福。
    我常常想,如果我沒愛上米哲,那麼,我們現在一定還在那個種滿梧桐樹的小鎮繼續著溫暖的小幸福吧?
    記得你曾經很失望地說我是瘋子。如果我告訴你,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後悔愛上米哲,你一定更失望吧?
    但是愛情就是那樣讓涉足其中的人變得無能為力,甚至不可理喻。
    那天,我們兩個去KTV,然後你憤憤地摔門離開,我一個人在KTV裡面唱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歌。我把每一首歌都當做是為米哲而唱,直到聲嘶力竭,直到沒有眼淚。
    常常想,如果這個世界上一個人愛另一個人,而那個人也只愛這個人的話,一定會少很多悲傷,一定會讓很多人不再流淚。
    而現實卻是這個人為那個人心痛,而那個人又心疼著另一個人。
    愛上米哲的同時我也愛上了煙。
    蕭然,你一定不知道我每想一次米哲的時候就會用煙在胳膊上燙一次吧?因為那時的我只有讓來自身體上劇烈的痛去替代想念米哲的痛。
    現在,不管夏天多熱我都會穿長袖的衣服,因為衣袖裡面藏著的是密密麻麻的煙疤。我不愛米哲了,真的不愛了,只是,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能力那麼那麼愛一個人了。這種傷疤,好了,痛卻不會忘。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過,我相信疤痕會漸漸淡去,傷痛也會慢慢消散。沒有任何一劑止痛藥會比時間更偉大,不是嗎?
    蕭然,在你畢業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給你寫了封信。然而剛剛寫到「親愛的蕭然」這5個字的時候我就已經淚流滿面,最後,只寫了一句話——我很好。
    但是我仍然沒能鼓起勇氣寄出那封只有寥寥幾個字的信。
    很多人都能夠輕而易舉地說出,我很開心,我很快樂,卻很難在面對別人問你好不好的時候,真心地說一句「我很好」。
    然而現在,我終於可以不再違心地說出「我很好」,終於可以再次露出燦爛如陽的笑臉。
    雷蒙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我玩過一個心理測驗,測我內心最渴望的是什麼。測出來的結果是自由。
    我笑著說,挺準的。其實,那時我在心裡想,我自己最渴望的是什麼還需要測嗎?蕭然,你知道嗎?那時我最渴望的是能給你幸福。
    為了你,我可以放棄自由。
    以前在外面的時候,別人把監獄描述得很恐怖,當我真正進來後,我發現天依舊很藍,風依舊很輕,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還有人管吃管睡。呵呵。
    只是,我不能再像一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你的身後了;只是,我不能再為你做什麼事情了。
    在監獄裡,我做得最多的事情除了想念,就是回憶,回憶和你之間的一切。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像是從童話裡走出來的落難公主,抱著心愛的娃娃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而我,一直只敢在你的身後默默地跟隨。因為,連靠近你我都怕自己不夠優秀。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居然成為了朋友,這是我意想不到的。我告訴自己只要能夠遠遠地看著你,只要能看著你,這樣就好。
    上天是那樣的慈悲,他居然讓我們成為了朋友。
    記得,在某個時候,我聲嘶力竭地對你說,我們是一樣的。實際上,那是我的自卑在作祟。從在棚戶區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不屬於那個地方的,我們也是完全不一樣的,而你的驕傲是刻進骨子裡面的。
    事實證明,我的眼光不錯,那麼小的時候就能看出你的與眾不同。
    我知道,你對我一直是心存愧疚的。我不知道怎麼對你說才能讓你釋然,你是那麼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孩,相信不管我怎麼說你都會覺得欠我的。那就這樣好了,至少這樣你會一直記得我,對嗎?就讓我自私一次。
    你離開梧桐鎮去北京唸書之前來看了我,我送給你一個親手做的布娃娃,不知道它現在是不是還在你的身邊陪伴你。那是我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縫了拆,拆了又縫,重新做了無數次才做好的,但還是很難看,呵呵,我實在是太笨。
    忘了誰告訴我,當你想念一個人的時候就抬頭看天吧!溫暖的陽光會把你的思念帶給想念的人,會給你想念的人送去溫暖。
    日子在我抬頭看天的時候悄悄流走。
    你寫信告訴我,你要回梧桐鎮了,帶著你的畫,帶著溫暖的微笑。我發自內心地替你高興,你終於成功了。唯一遺憾的是,我不能去看你的畫展。
    一定會有很多人去看你的畫展吧?我僅僅是想像都能知道你的畫有多好。你答應我會把你的話一張張拍下來寄給我,一定要記得!
    監獄裡的朋友都很羨慕我,因為每隔兩天都會有一封信從遙遠的北京寄來給我。他們問我,是不是女朋友?
    我當時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告訴他們,不是女朋友,是我最愛的妹妹。我跟他們說我妹妹歌唱得很好,人長得很漂亮。我告訴他們,我妹妹很優秀,考上了中央美院,畫的畫獲得了很多大獎。我告訴他們,我很愛我的妹妹……
    蕭然,請原諒我向我的獄友這樣介紹你,因為我再也想像不出任何一種感情可以比得上親情。我希望你幸福,看著你幸福我也會覺得幸福,這樣的感情不再是簡單的愛情了吧?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封信裡,你對我說,說你在北京很孤單,說你常常看著路上那些十六七歲的孩子們天真的笑臉就會不自覺地流下淚來。
    你說,一別經年,那些曾經溫暖你的人們也離你越來越遠,你害怕這種整個世界只剩下你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的感覺。
    你終於肯卸下你堅強的外殼來面對我了,你終於願意用你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來面對我了。你知道嗎?看完那封信我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我們終於可以在同一個世界彼此真誠地交往。
    大頭他們經常來看我,我們也經常會聊起你,聊起那個17歲敢愛敢恨的你。
    他們問我後悔嗎?
    我說,不。
    是你的出現,讓我的生命變得豐富,讓我的內心充滿感動。
    是你的出現,讓我知道原來不計回報地愛一個人也是件幸福的事。
    是你的出現,讓我年少的衝動也變得那麼的難能可貴。
    是你的出現,讓我瞭解,你快樂所以我快樂。
    很高興在我年輕的生命裡,有你這樣一個充滿勇氣的女孩出現,帶著我走出沒有希望的日子,讓我的生活有了期待,有了希望,有了奮鬥的目標。
    蘇瑤
    蕭然大學畢業的時候回梧桐鎮辦了一場畫展,我去看了,我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米哲一起去看的。
    畫展展出了蕭然的一幅獲獎作品,我看了很久,畫面上是兩個站在梧桐樹下裙擺飛揚的女孩,臉上掛著17歲時的溫暖笑容。
    我想到了17歲的我,笑容邪惡,心腸惡毒。
    在梧桐鎮那樣的小城是藏不住秘密的。我利用蕭然家的秘密給了蕭然沉重的一擊。如果說我傷害蕭然是因為愛情、情有可原的話,那麼,沈小冉就純粹是這場報復中最無辜的犧牲品。
    但是,17歲的我被愛情逼得瘋狂,不擇手段。、、我妒忌蕭然,我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站在蕭然和小冉的故事之外,看著她們哭了笑、笑了又哭。實際上,我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在這場沒有任何贏家的戰爭中,我輸掉了我愛的人,傷害了最愛我的人。
    沈小冉走了,去了哪裡我不知道。
    沈小冉走後,我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米哲,想著待在監獄裡的雷蒙,我不停地問自己,這是不是就是我費盡心機想得到的?
    悔恨像千萬隻螞蟻噬咬著我的心,而我除了陪伴在米哲身邊,什麼也做不了。
    我沒有參加高考,在家人的幫助下辦了一個舞蹈培訓班。我聽說蕭然考上了中央美院,她去北京的那天,我正在火車站送朋友,遠遠地看見了她,我躲了起來。
    我不知道怎麼去面對她,她是一個好女孩,然而我卻傷害了她最愛的人,讓她孤零零地一個人離開。
    我原本是欣賞蕭然的,然而卻因為愛上了雷蒙而讓我變得不知所措。
    於是,我做錯了很多事。
    於是,我傷害了很多人。
    我無數次地希望自己可以出一場意外,然後失憶,忘記曾經那麼惡毒的自己。然而,失憶只是那些肥皂劇中常常出現的橋段。
    我無法抹去自己人生中任何一段經歷,即使我現在無比地希望自己是善良的,可愛的。但是,記得有一次看電影,有一個鏡頭是曾志偉說了一句:「出來混,遲早都要還的!」周圍的人都笑了,只有我渾身瑟瑟發抖。
    那些我曾經傷害過的人一次次地出現在我的夢中指責我、謾罵我。我總是從夢中驚醒,然後在黑暗中痛哭流涕。
    我去監獄看雷蒙,他不願意見我。我曾經用整個生命去愛著的人不願意見我,我的心裡被巨大的悲哀填滿。
    從監獄出來後,我去理髮店剪掉了我那頭燙得亂蓬蓬的頭髮。看著垡頭一縷縷落下,我的心裡一陣陣輕鬆,彷彿這樣我就得到了救贖,我就可以回到最單純的時候,重新開始。
    真的可以重新開始嗎?
    剪掉頭髮,擦掉臉上濃重的妝容,我在鏡子前仔細地端詳自己,鏡子中的我是從未有過的美好。
    眼神澄澈,笑容單純。
    我每天在培訓班裡教四五歲的小孩跳舞。他們臉上不識愁滋味的美好笑容漸漸感染了我,我漸漸地從那些不滿陰霾和醜陋的往事中走出來、有時候我會天真地想,如果當初米哲愛著我的時候,我也愛上了他,那麼,一切會變得多麼美好。
    那麼,我們這群年輕的孩子們一定都會幸福吧?
    我去醫院看米哲,他癱瘓了,終生只能在輪椅上生活。當我看著他空洞絕望的眼神的時候,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攥著我的心,讓我無法呼吸。
    那個充滿活力的、那個為了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的、那個只希望看見我微笑的男生,已經完完全全地消失了,隨著那些離散的青春消失得無影無蹤。
    感謝上天,它是如此的慈悲。
    在我漫長的陪伴後,米哲終於露出久違的笑臉。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愛情,愛情就是那一抹最明亮的笑容,可以溫暖彼此生命的笑容。
    我和米哲在一起了,我們深愛彼此。
    米哲
    我躺在醫院裡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像一個沒有靈魂的玩偶,日日期盼著死神的降臨,彷彿唯有死去才能給我安慰。
    我沒有責怪任何人,沒有責怪雷蒙,沒有責怪蕭然,更沒有責怪蘇瑤。
    有很多人對我說蘇瑤是一個惡毒的女生,不值得我為她做任何事情。每次對著那些善意的勸告我都是一笑置之。
    在我看來,蘇瑤只是一個喜歡上一個心愛的玩具,然而那個玩具卻被別人拿走、她用錯的方法去搶那個玩具的任性的孩子。
    她只是一個孩子,所以我愛她,心疼她,並且會不惜傷害別人去幫她。只是到最後,我發現我和她一樣,都只是個孩子,我在她放的錯上面一錯再錯。
    我傷害了一個溫暖乖巧的女孩,沒有人比她更愛我,然而,我卻深深地傷害了她。
    我想,如果我不是先愛上了蘇瑤,我一定會愛上她。她帶著受傷的表情問我有沒有愛過她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疼,但是我知道,只要我說愛過她,她就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和我在一起。
    她就像那只愚蠢的飛蛾,明知是死路一條,卻還是會不計後果地朝著火的方向撲過去。
    我害怕,所以我殘忍地說了不愛。
    過了這麼久,回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想,我是愛過她的。她那溫暖的笑容曾經給了我太多太多的感動,她就像一個天使一樣出現在我的生活中。然而,我卻因為愛上一個惡魔而把她天使的翅膀硬生生地折斷。
    我是該死的,然而,我卻沒有死去。
    我曾經試圖去尋找那個叫沈小冉的天使一樣的女孩,我曾經想過幫她尋回她最真最溫暖的笑容,但是,她像她在那些充滿傷害的日子留下的那些綿延不盡的淚水一樣蒸發不見了,沒有一絲痕跡。
    還有蕭然,那個敢愛敢恨的女生,還有莫小默,還有雷蒙……
    他們就像一陣風一樣席捲過我的青春,然後消失不見。
    每次我看著我那永遠也沒法站起來的雙腿的時候,我才能清醒地意識到,有那樣一群人曾經再我的生命力出現過,有那樣一群人讓我的生命變得不一樣,有那樣一群人教會我愛、教會我勇敢、教會我善良。
    很多人認為我應該恨蘇瑤吧?
    吥,我不恨。
    我愛她,在我最艱難的那段時間是她在我身邊陪伴我,帶著我走出那段無法面對的日子。
    記得那天,她推開病房的門,一頭清爽的短髮,不施粉黛。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在她的身上,在她的周圍暈出一圈金色的金暈,我以為是天使聽到了我的呼喚,來帶著我離開。
    然而,天使並沒有帶走我的生命,而是帶著我走進另一個嶄新的世界,帶領我走向新生。我們在新的世界中重新認識彼此,我們相愛了。
    某一天,她推著輪椅帶我出去散步的時候,我們聽到了一個消息,那個叫做蕭然的女生要回來辦畫展了。
    我們所有有關那段不知對錯的歲月的回憶都被激活,我們默默地走著,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當我們走到街的盡頭、走過最後一顆梧桐樹的時候,我們異口同聲地說,去看畫展吧!
    我們都在那些痛並快樂著的青春歲月裡漸漸長大,看著那一幅幅記錄著我們最年輕的歲月的畫,我的心裡充滿了感動,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變得美好。
    看,窗外陽光明媚。
    莫小默
    再一次回到梧桐鎮,是因為蕭然的畫展。
    我以為可以在畫展上看見蕭然,但是始終沒有看見。很是遺憾。之前在電視上看過幾次有關她的採訪,她變得內斂,不再像17時那樣張牙舞爪。
    看著電視上她臉上溫婉的笑,我悵然若失。
    忽然之間,我們就都猝不及防地長大了,我開始懷念蕭然17歲時招牌似的沒心沒肺的笑,我開始懷念她對我說要追我的時候玩世不恭的神情,我開始懷念她在半夜的頂樓淚流滿面的樣子。
    再也不會有那樣的時候了吧?
    再也不會為一個人奮不顧身。
    再也不會為一個人輕易地改變自己。
    再也不會像那時候那樣渴望變得美好。
    在小冉離開的半年後,我也選擇了離開。那時的我,只是很單純地想,我要陪著小冉,陪著她找回遺失的美好。
    然後,我就走了,留下蕭然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在梧桐鎮獨自奮鬥。
    蕭然就是那樣一個人,她從來不會說出她要你做些什麼,她從來都是在你對她說出你的決定的時候安靜地點頭。
    我也總是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蕭然是那麼堅強那麼勇敢的一個女生,相信她一個人也能夠好好生活,相信她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照顧自己。而小冉就不一樣,她需要人保護,需要別人陪伴。
    當某一個深夜,蕭然從遙遠的北京打來電話對我說她很怕,她很孤獨。
    那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自私,我從來都是叫她自己照顧好自己,我竟然從來就沒想過在她身邊陪伴,哪怕是一次,我也沒想過。
    現在的蕭然已經長大,已經有了自己的天空,現在的她還需要陪伴嗎?
    當我毫不徵兆地出現在小冉面前的時候,我看見小冉眼裡閃爍的淚光。我在那個靠海的城市留了下來,履行著自己的諾言,我對自己說我要照顧小冉,我要讓她一直溫暖地微笑。
    我終於做到了,但是我們並沒有成為戀人,而是像親人一樣生活在一起。
    我也終於明白自己一直以來對小冉的感情,我只是習慣了保護她,習慣了對她好,而這樣的習慣不是愛情。
    小冉很少會提起蕭然,我知道在她心裡,和蕭然的友情是她一輩子的珍藏,只是,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對。
    得知蕭然會在梧桐鎮辦畫展的消息後,我帶著小冉一起回了梧桐鎮。這個埋葬我們整個青春的小城,我希望我們可以帶著溫暖的微笑來看它,我希望我們可以懷著一顆平和的心來緬懷我們已逝的青春。
    在展廳嚟,我看見了曾經妖精一般的蘇妖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米哲站在一幅畫前安靜地看著,蘇妖的神情不再張揚,變得溫順,而米哲曾經總是愛壞笑的臉上也浮現出柔軟的笑容。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冉,她對我甜甜一笑。我知道一切終於雲淡風清。
    我們圍站在那幅叫做《雙生》的畫前,畫面上女孩燦爛的笑容,飄揚的裙擺帶著我們穿越那些雜草瘋長的年代,走向陽光明媚的未來。
    那些無法釋懷的過去,那些承載了我們最真的笑、最純的愛的歲月,那些讓我們淚流滿面的日子,一切的一切,都在這個梧桐樹最繁盛的季節裡得到了最好的安撫。
    我看見那幅畫的左下角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上面寫著——祭奠我無處安放的青春。

《逆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