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花湖一別的滿城風雨

    自從我入了攝影社團後,各種是非像插了翅膀一樣,遍處橫飛。莫名其妙的傳言愈演愈烈。那幫女生看我的眼光更加惡毒,走到哪裡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地議論一番。
    唉,真是受夠了,憑借負面新聞也可以成為公眾人物嗎?我一邊自嘲地想,一邊低著頭走上樓梯。
    回到座位上,驀地一低頭,忽然看見一個五顏六色的大禮盒端端正正地擺在我桌上……
    我左右看了看,很多同學還沒有回到教室,零星的幾個同學也都沒有注意到我,都正圍在一起聊得起勁……
    禮盒的蝴蝶結旁邊還掛著一張卡片,上面打印著四個紫色的藝術體字—
    顏洛雪收
    真的是給我的?
    我有些難以置信,心中有些興奮有些忐忑。這是我第一次收到這麼漂亮的禮物,可是現在學校裡有這麼多人討厭我,這盒裡裝的該不會是炸彈吧……
    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我伸手扯開了禮物的綵帶,略帶遲疑地將盒子打開……
    裡面躺著一台錚亮的黑色的數碼相機,看起來很專業的樣子。
    我像個得到糖果的小孩子,把相機拿在手裡好奇而欣喜地把玩著……
    可是,這麼貴重的禮物,到底是誰送的呢?
    應該是葉准仁吧?除了他跟林菲兒,在學校裡我沒有別的朋友了。菲兒對我參加攝影社團的事情並不熱心,而葉准仁知道我被錄取之後居然顯得比我還開心。
    一定是葉准仁!
    這個款式的相機我在廣告上見過,我就算一年不吃不喝也買不起。葉准仁這個傢伙,居然送我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他才行。
    轉眼間就到了攝影社團正式活動的日子。
    陽光明媚的午後,我坐在攝影社團寬敞華麗的活動室裡,有些緊張,有些恐懼,又隱隱有些期待。
    今天是我第一次參加攝影社團的活動,不知道李俊夕他會不會來。我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耳邊還迴盪著他的話。
    自以為是……
    如果他真的討厭我,又為什麼要救我呢……
    「各位,今天是本學期攝影社團第一次戶外活動。首先,讓我們歡迎高一的三位新會員—李俊夕、凌貞貞和顏洛雪。」俊雅學長優雅而隨意地坐在首座的真皮沙發上,輕描淡寫地鼓了鼓掌。
    啊?原來李俊夕已經來了?
    我回頭,看見他和一個文靜的女生正坐在我身後,終年雲霧繚繞的眸子淡淡地望著遠方的地面……
    啪啪啪……
    掌聲四起,其他會員也不甚熱烈地鼓起掌來。高二高三的學長學姐們探究地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後的兩個人,最後又把目光投到我身上……
    「聽說這個凌貞貞是高一年級成績最好的學生,每次都考第一的!」
    「李俊夕好帥哦!不愧是俊雅社長的弟弟!」
    「不過這個顏洛雪……對社團沒什麼貢獻,成績又在三百名開外……這對一向只吸收精英的攝影社團來說,是不是有點……」
    「算了,別說了,她是俊雅學長親自錄取的,我們還是別去管她了……」
    ……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我坐在房間的後半部分,只聽見四周傳來的小聲議論聲……
    「今天的活動是去城郊的花湖寫真,分開活動,兩個人一組,分組名單在這裡。」俊雅學長揮了揮手,旁邊的秘書開始分發分組名單。
    我接過名單,順著看了下去……
    第一組,李俊雅,韓若詩;
    ……
    第十一組,顏洛雪……
    看到自己名字的感覺當然很親切,可是看到我旁邊的名字,我只覺得我這顆在逆境中成長了許多的小心靈猛地漏了一拍……
    我定了定神,再一次朝打印著四號細明體字的A4紙上看去……
    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我旁邊的名字,居然是—
    李俊夕!
    我下意識地回頭去望李俊夕,一抬頭,卻忽然感覺到各種含義複雜的眼神從四面八方朝我射過來……
    我怯怯回過頭,只見身後的李俊夕那雙雲霧繚繞的眸子正停留在手中的分組名單上,他身邊那個叫凌貞貞的女孩忽然抬起頭來看我,眸子裡瞬間閃過一絲失落,快得讓我來不及捕捉。
    然後她微微揚起嘴角,溫和地對我笑了笑,說:「我是高一A班的凌貞貞,以後請多關照。」
    「你……你好,我叫顏洛雪,請多關照。」我一怔,隨即點頭問好。
    早就聽過凌貞貞這個名字。聽說她從升入聖金初中部開始就一直是年級第一名。而且有傳聞說凌氏集團跟李氏集團一直有合作關係,所以她跟李家一向走得很近。
    千金大小姐就應該像凌貞貞那樣吧,高貴,美麗,又帶著一絲淡然。無懈可擊的五官,皮膚雖然不像韓若詩學姐那樣吹彈可破,但也是毫無瑕疵,再配上淡淡的書卷氣,別有一番迷人的味道。
    「我知道,你很有名的。」凌貞貞朝我禮貌地點了點頭,側頭望向她身邊的李俊夕,幽幽地說。
    我又是一怔,隨即飛快地轉過身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連半點去看李俊夕的力氣都沒有了。
    ******
    攝影社團的豪華巴士在目的地停好,我不情不願地從車上爬了下來。其他會員們三三兩兩地四散開去,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四下張望了一圈,很怕看見李俊夕,又很怕看不見李俊夕……
    就在這時,我身後忽然傳來淡淡的呼吸聲,帶著一絲檸檬與薄荷混合的清涼味道……
    我驀地回頭,正對上李俊夕終年雲霧繚繞的眼眸,他修長的脖子上還掛著一台跟我一模一樣的相機。
    看著他胸前的相機,我的腦中忽然湧出一個近乎荒誕的想法:那台相機,該不會是李俊夕送給我的吧……
    想到這裡,我猛地搖搖頭。
    別傻了顏洛雪,這怎麼可能呢……
    「……今天,今天是我第一次參加攝影社團的戶外活動,我相信你也是個公私分明的人,我們暫且忘記以前的恩怨,好好拍照……好,好不好?」我咬住嘴唇,結結巴巴地說,呼吸也變得不順暢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總是我先向他低頭呢……
    顏洛雪,你對他就這麼沒有抵抗力嗎……
    隊員們早已結伴出發,我目之所及就只剩下我跟李俊夕兩個人。世界寂靜無聲,一陣沉默,空氣中只有我一起一伏的呼吸聲……
    「走吧。」空中飄來淡淡的兩個字,李俊夕轉身朝樹林的方向走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只覺得他的背影好像忽然柔和了許多……
    午後的陽光穿過茂密的樹林,投下斑駁的樹影。
    我在李俊夕身後,忽然覺得四周的一切都美好起來。我深深地呼吸,空氣中傳來陣陣青草香,是大自然的味道,讓我一瞬間忘乎所以。
    「哇!這裡好美哦!就好像是精靈居住的地方!」我情不自禁地驚歎起來。
    花湖真的好美哦,清澈無比的湖面在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四周長滿了各色的野花,三三兩兩的蝴蝶縈繞在花叢上方,翩躚而舞……
    「嗯。」俊夕輕輕回答一聲。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細細灑在俊夕身上,他雲霧繚繞的眸子忽然清晰起來,拿起相機對住前方。
    我心中一動,不由得拿起相機,對準了眼前一臉專注的李俊夕,心裡忍不住讚歎照相機真是一項偉大的發明。
    「你是怎麼發現這個地方的?」我側過頭,好奇地問。
    不同於其他隊員的方向,這裡是花湖的另一邊,是個仙境般的地方,與李俊夕的氣質如此契合。
    「小時候,有人帶我來過這裡。」李俊夕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悠遠的光,漆黑的眸子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傷感。
    我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只聽身邊忽然傳來嘶啦一聲—
    斜背著的書包被旁邊的樹枝掛住,很不爭氣地裂了一道大口子,裡面的書辟里啪啦地掉了出來,我連忙俯身去撿。
    糟了……李俊夕封面的那本雜誌也掉出來了,我趕緊用別的書將它蓋住,飛快地放到懷裡。
    當我試圖撿起那本畫滿珠寶設計圖的畫冊時,另一端忽然出現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我沒想到俊夕會過來幫我撿書,手下意識地一鬆……
    「這是什麼?」李俊夕將我的畫冊拿在手裡,一頁一頁地翻起來,「你設計的?」
    李俊夕挑挑眉,略微有些驚訝,看起來饒有興致地問道。
    「嗯,說起來……你的理想是什麼?」我對這個問題一直很好奇。像俊夕這樣有如天人的男孩子,對未來,會有什麼樣的理想呢……
    「不知道,沒想過。」李俊夕往後一靠,順勢靠在樹幹上,淡淡地說,一邊很認真地翻看著我的設計圖。
    我從來沒有經過專業訓練,只是憑著愛好隨便畫的,旁邊還傻兮兮地寫著每款設計的寓意,真是……
    我很想衝過去奪回那本畫冊,可是看著李俊夕專注的神情,卻說什麼也不敢下手,索性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李俊夕。
    時間安靜地流淌,空氣中飄來盛夏草木特有的清新味道。
    「很漂亮。」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李俊夕好聽的聲音。
    我回過神,發現自己正很白癡地望著他……
    臉一紅,不好意思地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訕訕地望向地面。
    「為什麼想當珠寶設計師?」李俊夕隨意地望向我,淡淡地問。
    「這個可就說來話長了。」也許是跟他相處久了的緣故,也許是大自然的美麗風景讓人忘記了所有塵世喧囂,我發現自己似乎可以輕鬆地面對他了。
    「外婆有一串紅寶石項鏈,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當軍官的外公送給她的。外婆時常會在某個安靜的午後把那串項鏈拿在手裡輕輕撫摩,彷彿可以憑借它找回逝去的時光……」想起外婆,想起曾經在淺楓小鎮的時光,我撐著下巴,不禁有些出神。不經意地抬起眼睛,正對上李俊夕雲霧繚繞的一雙黑眸。
    「媽媽也是一樣,雖然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離開了,只留給她一枚結婚戒指,但那枚戒指象徵了他們之間所有美好的回憶。無論什麼時候,無論做什麼,媽媽總是戴著那枚戒指,閒下來的時候,時常望著它出神。記得上初中的時候,我從雜誌上看到這樣一句話,Tiffany精品總匯的設計總監JohnLoring說,女人一生中所擁有的珠寶,體積雖然不大,卻永遠能勾起最深的記憶。可能,我想做個幫人守護回憶的人吧……」
    其實我為什麼想當珠寶設計師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斷斷續續地說了這麼多,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
    幫人守護回憶的人,其實這也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實現。
    我往後一仰,將身體靠在同一棵樹上,微風撫過臉頰,帶來一絲清涼的感覺。
    浮生半日閒,原來已經是黃昏了。緋紅的暮色將眼前的美景籠罩上一層矇矓的美感。
    「你很好。」不知道過了多久,李俊夕忽然輕輕說出這樣三個字……
    我下意識地望向說話的人,四目相對的瞬間,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麼我看到俊夕終年白霧繚繞的眸子似乎瞬間清晰了起來。
    他很快地別過頭,臉上竟然隱隱地閃爍著一絲羞澀……
    一陣微風掠過,俊夕頭上落下幾片樹葉,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幫他拂掉那些葉子。
    可是當我手指剛剛要離開他髮絲的時候,俊夕黑玉一樣的眸子忽然望向我,忽地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一瞬間,一陣強烈的電流撞擊了我的心。
    我跟他都愣在這裡,他就這樣緊握著我的手腕,俊美的臉龐一點點傾近。
    氣氛一下子古怪起來,空氣中傳來淡淡的青草香……
    就在這時,響亮的電話鈴聲打破了這份寧靜,李俊夕看了看手機屏幕,微微一怔,沉默地接起。
    我隱約聽見電話那端傳來女子的哭泣聲。
    「你別動,我馬上過來。」說完,李俊夕掛斷電話,倏地站起來,轉身朝樹林外走去。
    走了兩步,他頓住腳步,背對著我,微微側過頭問道:「你自己先回去……行嗎?」雖然這個問句由他口中道來聲調平淡得像陳述句,可是……他是在徵求我的意見嗎?
    「……好,好的。」不知道為什麼,我略微遲疑了一下。也許是潛意識裡不想讓他走吧。
    李俊夕的身影頓了頓,隨後快步往我們來的方向走去。
    我捧著滿懷的書坐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莫名地發了一會兒呆……
    一陣涼風襲來,我才恍然發現天色已經很晚了,轉身繼續去拾散落的書。
    不知為什麼,心裡忽然有些酸酸的。
    ******
    夕陽的餘暉已經消失在天邊。
    我的方向感一向很差,轉來轉去好不容易走出樹林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郊區不比市裡,沒有滿城光亮的霓虹燈,微弱的天光已經不足以照亮前方的路。終於走到來時的地點,可是攝影社團的巴士已經不在那裡了。我望著四下搖晃的樹影,心中有些毛毛的。
    天啊,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附近連個電話都沒有,我可怎麼回去啊……
    沒辦法,我只好沿著公路往回走。
    天晚了,風有點涼,我緊了緊衣領,加快腳步朝市區的方向走去。
    哎,走一宿倒是小事,千萬不要遇見壞人才好。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前面就出現三個歪歪扭扭的身影,一點一點向我靠近……
    天啊,好的不靈壞的靈,那也不用這麼靈吧!
    我低著頭快步往馬路對面走去。沒想到一抬頭這三個人居然也跟著我過到馬路這邊來了。
    我心中一陣害怕,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越走越慢,可還是走到了他們跟前。
    「喲,這不是聖金高中的制服嗎?看來這小妞還是金枝玉葉呢!」中間那個長頭髮的男生流里流氣地說,捏著下巴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我,又吹了聲口哨。
    「你看,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咱都能遇上,說明你跟咱們哥幾個有緣啊,走吧,一起玩玩去!」旁邊的高個男生一個箭步跨到我身邊,輕佻地摸了摸我的下巴,吊著嗓子說。
    我嚇得倒退幾步,心中一片混亂,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哼,咱們可要吃上天鵝肉了!別怕,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第三個男生陰森森地笑著,臉長長的,讓我聯想到牛頭馬面。
    「別,別亂來!」我用顫抖的聲音喊,鼓足了全身勇氣,可還是底氣不足。
    「喲,不要嘛,我好怕呀!」高個男生做了個很誇張的害怕動作,嗲聲嗲氣地說。
    「怕什麼,哥哥我會好好對你的!」長著馬臉的男生朝他擠擠眼睛,故作深情地說。話音一落,三個人笑成一團,一邊吊兒郎當地朝我逼近。
    我驚恐地看著他們,轉身想跑,卻被腳後的石頭絆了一下,早先騎自行車時扭傷的腳踝鑽心地疼起來,跌坐在地上,我忽然絕望起來……
    馬臉男生俯下身來拽我,一張本來就很醜的長臉因為距離接近而變得猙獰起來,我下意識地抓起腳邊的石頭,狠命地朝他頭上砸去……
    手背上忽然熱熱的,鮮紅的顏色在黑暗中格外刺眼,血,好多的血……
    「媽的!臭娘們,你他媽不想活了!」領頭的長髮男生惡狠狠地罵道,伸手甩了我一個耳光,我只覺眼冒金星,頭也暈暈的,可是落在他們手裡我就死定了!
    求生的慾望讓我忍著劇痛站起身來,轉身想跑,頭髮卻被人從後面狠狠揪住。我感覺自己的頭皮都要被扯下來了,回頭照那個人的手就是一口。他吃痛,胳膊一揮,一把將我甩開。我重重地向馬路中間跌去,只覺得一陣撕裂的痛楚傳來,怎麼都爬不起來。
    我躺在地上,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這下真的完了……
    我閉上眼睛,任由冰涼的淚水涔涔流下來,心中徹徹底底地絕望了……
    「靠,這妞還是個烈性子!看我今天怎麼收拾你!」一個咬牙切齒的男聲從我頭頂飄來。
    看來我今天要死在這兒了,我悲哀地想。
    前方忽然傳來急剎車的聲音,明亮的車燈刺痛了我的眼睛,隱約看見有一輛跑車停在距離我半米遠的地方,恍惚中,一個修長人影走了過來。
    「呀,來了個管閒事的,小子,活得不耐煩了……」最後一個音節還沒說完,說話的人砰的一聲就倒了下去。
    「你,你是聖金高中的……」說話的人好像非常驚恐。
    然後是一陣打鬥的聲音……
    我忽然一陣頭暈,虛弱地閉上眼睛,耳邊的聲響漸行漸遠,恍惚中似乎有一雙溫暖的手將我橫抱起來……
    我失去了知覺……
    ******
    「李俊夕,我一直把你當朋友,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
    「准仁,你冷靜點!外面有很多記者!」
    「我冷靜,你讓我怎麼冷靜,這小子居然把顏洛雪害成了植物人!」
    我是在做夢嗎?為什麼我好像隱約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
    掙扎著睜開眼睛,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子和床單,一片素淨的白色。
    聞著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腦中忽然記起自己遭遇流氓的片段,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是在醫院。
    走廊裡傳來一陣嘈雜,我翻身下床,想去看個究竟。右腳有些疼,不過比那天已經好多了。
    打開房門,我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走廊裡站滿了人,葉准仁像個暴怒的獅子一樣,氣呼呼地看著李俊夕,眼神裡瀰漫著一種失去很重要的東西之後的悔意和憤怒。
    李俊夕安靜地站在他對面,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中的霧氣空前濃重,眸子淡淡地凝在半空,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俊雅學長靠牆站著,冷眼看著這一切,英俊斯文的臉上若有所思,微低著頭,眸子被金絲邊眼鏡遮擋住,我看不見他的眼神。
    一臉驚慌地看著葉准仁的林菲兒忽然注意到站在門邊的我,驚訝地喊出聲來:「洛雪,你醒了!」
    話音未落,整個走廊都安靜下來。一時間,所有人都望向我,包括李俊夕。
    他的目光依舊是淡淡的,但不知為何,卻刺痛了我。我在他幽黑的眸子裡,看到了一絲疼痛和歉疚,如果說我心底原本是有些埋怨他的,那麼現在,那僅有的一絲埋怨也在那雙溫柔的黑眸注視下煙消雲散了。
    「洛雪,你醒了!」葉准仁忽然衝過來抱住我。
    「哎呀……」我不禁小聲呻吟,被他這麼用力一抱,我的肩膀忽然疼起來,可能是那天扭傷了。
    越過他的肩膀,我看見站在對面的林菲兒表情明顯僵了一下,又頃刻恢復正常。
    葉准仁聽到我的驚呼,像是怕弄疼了我,急忙小心翼翼地鬆開手,低頭看著我的臉,眼睛裡瞬間閃過一絲憐惜,伸手輕輕摸了摸我的臉……
    好疼!
    我的臉又是一疼,麻麻的鈍鈍的那種疼。
    「……疼嗎?」葉准仁看著齜牙咧嘴的我,又把手縮回去,輕輕地問我。說實話,我從來沒聽過他用這麼輕柔的語氣說話。
    「沒事兒。」我朝他笑笑,若無其事地說。看到葉准仁這麼關心我,我心中不禁一陣感動。
    「切,還以為你變成植物人了呢!白擔心一場!」葉准仁忽然有些羞澀,別過頭,欲蓋彌彰地說。
    「你看我渾身上下一點綠色都沒有,哪裡像株植物啊!」我故意打趣著說,雖然這句笑話聽起來很冷。
    「切,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差點就真醒不過來了!快點回床上躺著去!」葉准仁忍俊不禁地笑笑,一邊恍過神來般把我朝病房裡推去。
    我被他推得轉過身,一邊戀戀不捨地望了李俊夕一眼。他好像一直在看我,漆黑的眸子時而迷離,時而清晰……
    葉准仁砰的一聲關上房門,沒好氣地往外扔了一句:「都給我回家去!當然,洛雪救命恩人—俊雅學長除外!」前半句的語氣暴烈無比,後半句卻明顯柔軟下來。
    他還真是個愛恨分明的人……
    只是,竟然是俊雅學長救了我……
    「喂,你為什麼對俊夕發脾氣啊?」房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倒也清靜。我一邊步履蹣跚地躺回病床,一邊好奇地問。
    「還說呢!哼,一提起來我就火大!那傢伙居然把你獨自扔在那種鬼地方!你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我饒不了他!」葉准仁這座活火山又劇烈地燃燒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是跟他一起去的?」我一驚,又是一陣好奇。
    「全國人民都知道啊!自己看!」葉准仁一臉不爽地扔給我一沓報紙。
    這條新聞佔據了整整一個版面,長長標題觸目驚心地寫著:
    李氏集團二公子見死不救,導致受傷女同學險遭調戲!聖金校風遭質疑!
    我一愣,這是什麼跟什麼呀!
    再詳細看下去,只見那篇報道寫得有聲有色聲情並茂,大意是李氏集團二公子李俊夕將腳受傷的我丟在荒郊野外不管不顧,導致我遭遇險情……同時將聖金「友愛互助,篤行厚德」的校訓狠狠挖苦了一通……
    「這是怎麼回事啊?記者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我將報紙狠狠丟到地上,略帶憤怒地說。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怎麼遇流氓這麼小的事兒也能鬧得這麼沸沸揚揚滿城風雨呢!
    「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知道的……不過李俊夕把你獨自丟下總是事實吧?」葉准仁撓撓腦袋,復又換上一副暴怒的神情。
    「准仁,我問你,金魚被漁夫抓到魚缸裡,它不怪漁夫,也不怪釣魚的漁竿,反倒責怪海浪把它衝到魚線旁邊,你說,這說得通嗎?」我放鬆了語氣,循循善誘地說。
    「洛雪,你是說,李俊夕是海浪?」看來葉准仁還挺聰明的,好好學習肯定能進年級前一百名。
    「是啊。沒有人知道我會在樹林裡迷路,沒有人知道攝影組的巴士會開走,沒有人知道我會遇上流氓。這都是巧合,怪不得他的!」我拽拽他的袖子,一臉誠懇地解釋。
    「哼,你是花癡嗎?因為你喜歡他,就可以原諒他的所有過錯嗎?」葉准仁的怒火漸漸平息,卻還是很不爽地反駁著。
    「他離開我的時候天還沒有黑,是我自己在林子裡逗留的。沒有人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如果換作是你,我也一樣不會怪你的。」我看著他的眼睛,覺得他似乎已經被我說服了。
    「顏洛雪,應該說你善良大度呢,還是說你盲目癡心?」半空忽然飄來一個又清朗又好聽的聲音,很顯然它不屬於葉准仁。我循著聲音望過去……是俊雅學長,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進到房間裡來了,身姿優美地靠著牆,幽幽地說道。
    「俊雅學長,原來是你救了我……真的很謝謝你。」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耶!簡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回想起昨天自己萬念俱灰的絕望心情,心中一陣後怕。
    「沒關係的。你不用謝我,換了誰都會這麼做的。」俊雅學長揚揚嘴角,露出招牌的斯文微笑,輕描淡寫地說。
    「可是,記者怎麼會知道俊夕跟我的事情呢?」謝過了恩,我心中一鬆,疑惑忽然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
    「不知道。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我們攝影組的人並沒有把你們兩個分成一組的事情洩露出去,但那篇報道卻說得言之鑿鑿,好像很確定的樣子……」俊雅學長微微皺了皺眉頭。我這才發現,自從我第一次在公園偶遇俊雅學長起,他的眉心好像永遠是微蹙著的,似乎有想不完的心事。
    「對了,那些壞人認得我身上穿的是聖金高中的制服,他們看起來不像是鄉間的歹徒,倒更像是城市裡的流氓……」我回想著當時的情景,捏著下巴,疑惑地說。這一切是不是太過於巧合了點?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覺得好像是有人挖了個大坑,正在等我往裡跳。可是我又覺得挖坑人的最終目標並不是我,我只不過是那個釣魚的魚餌……
    搖了搖頭,顏洛雪你一定是電影看多了,現實中哪有這麼糾結的情節啊……
    俊雅學長凝著眉,一副沉思的表情。
    葉准仁看看我,又看看他,也是一臉迷茫。
    我心裡亂成一團,心想這件事可怎麼解決啊?
    那篇報道把李氏集團跟聖金高中的聲譽一竿子打下了水,雖然我也是受害者,可我總不能讓那些個別有用心的人就這麼奸計得逞了吧……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讓李俊夕不明不白地背上這種罪名啊……
    「對了,我的相機呢?」我忽然想到那架相機裡還存著許多張李俊夕的照片,要是落到記者手中就不得了,不但是個證據,而且搞不好還會順籐摸瓜地把我喜歡他的事情爆料出來,到時候事情就更複雜了。
    「放心吧,你的相機在俊雅學長那裡。他說他會把那張僅有的沒有李俊夕的照片洗出來登在校刊上。」葉准仁接口說,見我略微驚慌的表情安慰我道。
    哦,還好,既然相機在俊雅學長那裡,估計就不會有什麼危險了。我略微寬心,暗吁了一口氣。
    無意間朝牆上的小鏡子照去,天啊,鏡子裡的人—真的是我嗎?
    左臉鼓得跟番茄似的,又紅又腫,與另一邊臉極不對稱,看起來似乎有種喜劇效果……
    難道我剛才就是用這種形象跟李俊夕對視的嗎?
    我長歎一聲,如霜打茄子般無精打采地垂下頭。
    ******
    本來想趁這個機會在醫院好好休息幾天,可是這個夢想被極具敬業精神的記者們徹底粉碎了。
    在眾多護士和葉准仁手下們的層層守護下,還是有一個接一個的記者前仆後繼地混進來,而且更讓人鬱悶的是他們竟然全部擺出一副要為我主持正義的嘴臉,說是要讓我把實情說出來,他們會為我作主,言語之中大有煽風點火好讓我把事實誇大的意思。
    聯想起那些電影啊電視劇啊還有小說中的情節,我估摸著他們這麼做可能是出於兩個原因:一是想用攻擊李氏集團和聖金高中來吸引社會大眾的眼球;二是受了李氏和聖金的競爭對手的慫恿,想藉著這件事來降低李氏股價和聖金的入學率什麼的。
    想通了之後,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智商來……
    果然,那些雜七雜八的電視劇沒有白看啊……
    這兩天,俊雅學長、葉准仁還有林菲兒每天都會來看我,學校也派了老師過來對我表示慰問,一時間水果鮮花堆滿了整個房間。
    我在學校的人緣一向不好,去不了學校不知道有多少人偷著樂呢。
    不過我沒想到的是,韓若詩學姐和只有過一面之緣的凌貞貞居然也派人送來了花籃和水果,這讓我有點受寵若驚,那可是聖金的兩大校花啊……
    不過在醫院養了整整三天,我覺得自己實在是躺不住了。我一邊往嘴裡塞著蘋果,一邊百無聊賴地往窗邊走去……
    緋紅色的黃昏裡,一個頎長的黑色身影雕塑般佇立在樓下……
    我不經意地朝下望去,正對上一雙漆黑晶亮的眸子……
    那個瞬間,我的心忽然重重地震了一下。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昨天來的嗎?前天來的嗎?他為什麼要選擇這種方式?他為什麼要站在樓下,定定地望著我病房裡的這扇窗?
    而他來看我,是因為內疚把我一個人丟下,是因為責怪我給他帶來麻煩,還是因為……
    我想起那天在樹林裡表情純淨的李俊夕,他,有沒有一點,是喜歡我的呢?哪怕只有一丁點……
    四目相對。
    他深不見底的黑眸對上我錯愕恍惚的眼。
    隔著五層樓的距離,卻又好像近在眼前……
    好像觸電一般,他飛快地轉過身,修長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斑駁的樹影裡。
    轉眼間,他站過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
    我不禁揉了揉眼睛。
    他,真的來過嗎……
    我轉身回到床上坐好,愣了片刻,起身撥了個電話給報社,用略帶委屈的聲音告訴那位盯了我好幾天的劉姓記者說,我明天上午想以受害人的身份開個記者會……又暗示到時會爆料更多細節,指責李氏集團的二公子……
    李俊夕,其實不管你方才有沒有來看我,我都打算要這樣做的……

《冬至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