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曼從酒吧裡出來,額頭上不禁滲出了一層密密的冷汗。這個時候已經是深夜,街道兩旁是昏黃的路燈,如今已經是仲秋,白天時天氣還很熱,一到夜晚便從地面下滲出一股淡淡的涼意,一點一點鑽入人的骨子裡,隱隱覺得有些冷。
楚曼身上的冷汗被風一吹,更加的寒冷,她卻渾然不絕,只是一心想著那個英俊的男人。他到底是什麼妖怪?她能夠感覺到他身上的妖氣,但那氣息卻極淡,淡得幾乎看不出來。剛開始她還以為那男人妖氣如此弱,只不過是個剛修煉成人的小妖。哪知道只和他說了一句話,就感覺到一股強烈的霸氣,向洪水一般朝她湧過來,令她止不住地戰慄。
楚曼自修道以來,已經九百三十年,其間見過的妖怪也不少了,形形色色,不計其數,但是卻從來沒有一個人能令她感覺到這樣的懼意。如果她沒有猜錯,他的修行應該在兩千年以上,並且是靈獸。
所謂的靈獸便是生活在上古時代的奇異獸類,上古時代是神話時代,天地間靈氣極強,自然會衍生出許多強大的妖怪,例如狐類中的九尾狐,便是靈獸之一。《山海經》中所收錄的妖怪大多是靈獸,只是後來人類興盛,人間靈氣大減,大多靈獸都已經退到別的世界去了。今日所見的這個男人,以他的修行,想必是靈獸中的翹楚。
突然,她神色一窒,猛地抬起頭,眼神在四周轉了一轉,周圍沒有一個人,只能聽見低沉的風聲,靜得讓人窒息。
她顫抖著握緊了拳頭,四周的空氣像四堵堅硬冰冷的牆壁向她齊齊壓過來,壓得她手腳冰冷,全身動彈不得。她在心下大罵自己糊塗,剛才太用心思考那個男人的事情了,結果連走入了別人的結界都毫無所知。
想到這裡,她不禁閉上眼睛,運行體內的力量,注入四肢,但那結界力量太強,即使運氣,也不過是令雙手雙腳不再顫抖。
"出來。"她冷著臉大聲道,"是誰暗算我?"
話音剛落,一個身穿薄麻西裝的中年男人便走了出來,楚曼竟看不出他從何處走出,不禁皺起了眉頭。
"你是狐狸?"那中年男人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容,道,"真有趣,看你的道行,似乎不低。"
"你是誰?"楚曼陰沉著臉,暗暗運氣在手,凝聚在右手手掌之中,"為什麼要暗算我?我記得我並不認識你。"
"你剛剛還在我的酒吧裡跳過舞,怎麼會不認識我?"中年男人臉上是意味深長的笑意,讓人心裡不禁暗暗發毛,"可惜啊,可惜不是九尾狐,否則義父一定很高興。"
楚曼一驚,這個男人是誰?看樣子不像是妖怪,他會設這種降妖結界,莫非是修道之人?他口中的義父又是誰?
"你究竟想幹什麼?"楚曼握緊了右手,真氣凝聚在此,一觸即發。
"我的義父喜歡收藏妖怪。"中年男人笑道,"修行九百年的妖怪並不多見,現在只有委屈你跟我回去見義父了,他必定會為你做一隻黃金籠子,想必非常適合你這樣美麗的白狐。"
收藏妖怪?楚曼愣了一愣,竟然會有人有這樣的嗜好,真是聞所未聞。妖怪又豈是人類養得起的?難道他就不怕引火自焚?
"小姐,你意下如何?"中年男人十分紳士地說,"跟我走吧。"
"哼。"楚曼冷笑,一股殺意從心裡湧出來,雙眼之間殺氣大盛,右手在空中一劃,舉到半空,掌心處已托著一隻白色的光球,球面上有霹靂纏繞。四周的空氣躁動起來,似乎被那光球所吸,竟形成一隻巨大的漩渦,一起向光球捲去。
"狂妄自大的人類。"楚曼妖艷的臉在白光下照得萬分詭異,雙眼中的殺意向冰刀一般,割得四周的樹葉都紛紛卷落。她將光球朝中年男人一擲,冷笑道,"既然你自尋死路,我就不必客氣了,接招吧。"
中年男人臉上錯愕的神情一閃而過,似乎也沒想到楚曼在結界重壓之下還能凝聚起如此大的力量,不禁向後退去。
楊颯從酒保手中接過一瓶紅酒,突然愣了一下,酒瓶差點掉在地上。酒保嚇得差點跳起來,著急地道:"我的姑奶奶,這可是1968年的陳年佳釀,要是摔了咱們工作一輩子都賠不起!"
楊颯似乎略有所思地朝酒吧門外望了望,說:"陳爽,你剛剛有沒有感覺到震動?"
"震動?什麼震動?"
"就像是……地震。"楊颯微微皺了皺眉。
"地震?"陳爽誇張地叫起來,"你可別嚇我,我們這裡又不是地震頻發區,幾百年都沒經歷一次地震,你是不是太累了出現幻覺?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必了,可能真是幻覺吧。"楊颯端著紅酒朝通往二樓的樓道走去,這支價值不菲的名酒是包廂裡一位客人點的,能喝得起這種酒的人想必是哪家富豪的大少爺吧。
她沿著鋪著紅地毯的階梯往上走,心裡卻始終想著剛才所感覺到的震動,那震動真的像地震一般,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但卻真實地傳到她的腳下,讓她感到地底那破碎的岩石所承受的巨大衝力。那種感覺太真實了,她難以相信那只是自己的幻覺。也許是在某一個遙遠的地方,或許是山村,或許是城市,發生了強烈的地震吧?
想到這裡,她的身體僵了一下,眼前突然出現一幅奇怪的畫面,破碎的岩石從地面沖天而起,漫天都是瀰漫著的煙塵,就像到了世界末日一般。在那狂亂四濺的碎石中,站著兩個人,看不清容貌,依稀可見是一男一女。那女子一身濃黑,曼妙的身材似曾相識。
"楚曼!"楊颯突然驚呼了一聲,腳下一滑,整個身子都朝前撲去,紅酒脫手而飛。她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憑著本能伸手往旁邊牆上一抓,只聽"嗤"的一聲,厚厚的牆紙竟然被她扯下了一塊,但她的膝蓋還是嗑在了階梯上,疼得她倒吸了口冷氣。
這時,她的手臂上突然一緊,一隻有力的手已經將她扶了起來。她轉過頭,竟是那個一身名牌的英俊男人:"你沒受傷吧?"
"沒……沒有……"看著他俊美的容貌,楊颯不禁呆了一呆,想也沒想就回答,其實她的膝蓋已經擦破了皮,滲出了點點血跡,只是穿了又長又厚的褲子,看不出來。
男人的臉色突然一冷,目光定在了牆角,楊颯心裡奇怪,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被她撕下來的那塊牆紙下面竟然有一塊綠色的石頭。那綠色石頭大概鵝卵石般大小,牢牢地鑲嵌在牆壁裡,發出幽幽的光。楊颯有些好奇,湊過去仔細看那石頭,問:"這是什麼?"
"是結界……"男人喃喃地說了一聲,他聲音很低,楊颯沒聽清楚,眨了眨眼睛,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個憤怒的聲音吼道:"是誰砸了我的酒?"
楊颯這個時候才發現紅酒已經不在手中了,頓時嚇得臉色慘白,腦中閃過酒保陳爽說的那句話:"我們工作一輩子都賠不起啊。"
工作一輩子?她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卻聽那憤怒的聲音突然轉為了驚訝:"楊颯?你怎麼會在這裡?"
楊颯抬起頭,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楚雲飛?"她誇張地張大了嘴巴,叫了起來,"你怎麼在這裡?"
"這句話該我問你吧?你怎麼也在這裡?"
"我……我在這裡打工啊,專門給客人上酒……"看到落在樓梯上已經四分五裂的酒瓶,楊颯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連忙用雙手摀住了耳朵。
只聽楚雲飛一聲怒吼:"原來打破我1968年LaRomanee的人就是你!"
"你知道那瓶酒值多少錢嗎?"楚雲飛坐在豪華包廂裡,滿臉憤怒,旁邊是幸災樂禍一邊吃糕點一邊看笑話的雷昊。
"我……我……"楊颯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站在楚雲飛的面前,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時候她只想一頭撞死,為什麼誰不好惹偏偏惹上了這個掃帚星!她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啊,好不容易找了個滿意的兼職,卻在上班的第一天就闖了這麼大的禍。那瓶酒她可是一輩子都賠不起啊,她的一生就這樣完了……
"你什麼?"楚雲飛怒道,"你自己說,你要如何賠我酒?"
"這個……"
"別這個那個了。"雷昊在一旁說風涼話,"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賠不起了,不如賣身到楚家為奴,來抵債吧。"
"我們家不缺傭人。"還沒等楊颯開口反對,楚雲飛就大聲地說,"況且讓她來我家做事,恐怕不出三天我爸爸收藏的那些古董都得給她打碎。"
"我……"她本想說她哪有那麼差,但一想到自己的生死還掌握在這個男人的手上,只好將到了嘴邊的話給生生地吞了回去。
敲門聲響了起來,楚雲飛冷聲道:"請進。"
門開了,進來的是鬼鬼酒吧的領班,他一進門就向楚雲飛鞠了一躬,說:"楚先生,非常抱歉,因為我們的失誤造成了您的損失,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賠償……"
"不必了。"楚雲飛看了楊颯一眼,說,"酒錢我會照付不誤,剩下的就是我和這位楊小姐之間的事情了。"
看著他惡狠狠的目光,楊颯知道,她的前途……真的是一片黑暗……
當楊颯垂頭喪氣地回到沁園樓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李幽似乎剛剛起床,拿著一根樹枝在陽台上練武,見她滿臉烏雲密佈,奇怪地說:"怎麼了?工作不順利嗎?還是被人欺負了?"
"你說得還真準。"楊颯渾身虛脫地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一個人居然可以倒霉到我這個程度,真是百年難得一遇。"
"你還能夠這樣開玩笑,看來不用擔心你會自殺了。"李幽笑了笑,繼續練武。
楊颯在心裡暗暗罵了她一句沒心沒肺,將被子往身上一蓋,打算好好睡一覺。哪知她眼睛還沒來得及閉上,就看見思然從門外走進來,拍了拍她的肩,說:"阿颯,楚曼呢?"
楚曼?楊颯一驚,猛地坐了起來,說:"她早就走了,怎麼?還沒回來麼?"
"自從她昨天晚上出了寢室,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思然微微皺起眉頭,在楊颯床邊坐了下來,良久才道,"阿颯,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們衛華市有個地方發生局部地震,震塌了好幾間民房。"
地震?楊颯臉色一變,腦中又閃過昨晚那個畫面,漫天飛舞的碎石中,楚曼和一個男人互相對恃著,她始終看不到那個男人的臉,但是那個身影,卻讓她覺得有些熟悉。
"她……應該不會有事吧?"楊颯有些不確定地說,楚曼可是不知道修行多少年的狐狸的啊,她應該不會被人給襲擊的吧?可是……如果對方不是普通人呢?
思然什麼也沒說,只是顰著柳眉,起身走了出去。楊颯愣在那裡,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李幽臉完武走進來,望了望思然的背影,說:"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楊颯略一沉思,站了起來,說:"小幽,陪我去看看。"
"去哪裡?"
"昨晚發生局部地震的地方。"
那是一個非常偏僻的小區,周圍大多都是快要拆遷的危樓,角落裡都是一些骯髒的垃圾,散發出刺鼻的惡臭。這種地方平時便很少有人來,現在發生了地震,更是成了一個禁區,沒人敢走近一步。楊颯和李幽一走進這條街,都吃了一驚,在道路的中央,有一個圓形的大坑,像蜘蛛網一般從中心向外蔓延,周圍都是粉碎的石屑,就好像一顆隕石掉落在大地上所造成的坑穴,周圍幾棟原本就十分破舊的平房成了一地的瓦礫。
李幽詫異地說:"到底是什麼地震,竟然能震成這個樣子。"
"不是地震。"楊颯圍著大坑走了一圈,那坑十分淺,裡面有許多垃圾,她蹲下來仔細看了看,從碎石中掏出一件東西,舉起來放在眼前,竟然是一隻鑽石耳環,無數個平整的剖面在陽光下閃動規則的光。
"這只耳環是楚曼的。"李幽驚道,"這條路是回凝華學園的捷徑,楚曼可能是想回學校,結果被人伏擊了。"
楊颯將耳環緊緊捏在手裡,堅硬的鑽石硌得她隱隱生疼,到底是誰襲擊了楚曼?誰有這個本事?他襲擊楚曼又是為了什麼?
驀地,她的腦中閃過昨晚那個英俊的男人,難道……
"阿颯?"李幽見她臉上表情陰晴不定,抬起手放在她的肩上,擔心地說,"你怎麼了?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我不知道,也許……"楊颯低著頭,突然之間似乎想到了什麼,猛地抬起臉,激動地說,"也許有一個人可以幫我們。"
古董店裡瀰漫著清茶的芬芳,朱顏用瓷做的小勺舀了一些茶葉放進紫砂茶壺,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你們說,楚曼被人襲擊了,至今下落不明?"
"是。"楊颯點了點頭。
李幽坐在一旁,驚訝地打量面前這個穿著粉紅色褙子,綰著朝雲髻的美麗女子,以為自己步入了時空隧道,回到了幾百年的的古代。這女子簡直就是從畫上走下來的仙子,阿颯是什麼時候認識她的?她和楚曼又有什麼淵源?
朱顏似乎也察覺到李幽在打量自己,抬起頭,朝她露出一道溫柔的笑容,幽深的眸子裡似乎有某些未知的東西,讓李幽在那一瞬間產生了錯覺,覺得面前這女子似乎看見了自己的前世今生,看透了自己的輪迴。
她連忙把頭低下去,躲過朱顏的目光,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和她對視。
"朱顏,你得幫幫我們。"楊颯著急地說,"我們現在毫無頭緒,根本不知道從哪裡查起。"
"你希望我怎麼幫你?"朱顏嘴角勾起一絲淡然的笑容,臉上的神情深不可測。
"你認識楚曼很久了吧?可知道她有些什麼仇家?"
"仇家?"朱顏不禁笑了起來,將茶端到兩人的面前,說,"她活了九百多年,仇家多得數不清,你要從何查起?"
"這個……"楊颯稍稍遲疑了一下,說,"有沒有個三十多歲,長得很英俊的男人?"
"長得很英俊的男人?"朱顏笑著說,"如果對方是妖怪,他可以想變多英俊就變多英俊。對於妖怪來說,力量就是一切,以貌取人的只有人類。"
楊颯皺起眉頭,那男人是人是妖她並不知道,如果真是妖,她不過是一介凡人,又能做什麼?也許最後不過是成了他口裡的一頓美食罷了。
也許這世上真有心靈相通,李幽竟然一眼便看出楊颯的擔憂,她輕輕握住她的手,楊颯抬頭,看到李幽那寬慰的笑容,心中不禁一動,這樣的笑容,似乎很久以前也曾有過。在很多年以前,也曾經有人對她露出這樣的笑,只是輕輕一笑,就給了她無限的力量。
朱顏看了看李幽,饒有興趣地說:"怎麼?你相信世上有妖怪?"
"有些事情並不是我不信它就不存在的。"李幽略有深意地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從來就不相信人類是這世上唯一的生物。"
"好。"朱顏大笑,"既然如此,我就幫幫你們。"說著,她緩緩步到窗戶邊,推開鏤著花草圖案的窗門,凝神道,"西方有青石之氣,應該是高人布下的結界,在這結界之中,任何妖力都無法施展,未得佈陣者許可妖物甚至不能入其一步。阿颯,你昨日可曾見過佈陣的青石?"
"青石?"楊颯腦中迅速閃過那鑲嵌在牆壁裡的綠色石頭,叫起來,"沒錯,我見過,是一種綠色的,晶瑩剔透的石頭。"
"那就對了,"朱顏道,"那石頭就是陣法的臨界點,在你見到石頭的地方應該還有另外五顆,一同組成了六芒結界。能夠布這種陣法的人不多,需要很高的修行,能襲擊楚曼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了。"
"那……要怎麼做才能破掉這個結界?"楊颯與李幽異口同聲道。
"很簡單,"朱顏臉上閃過一道詭異的笑容,"只需將石頭從牆上取下來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