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疑問像石頭一般堵在楊颯的胸膛裡,她不敢去看楚雲飛那雙眼睛,那眼神太過犀利,她害怕自己心裡的每一個念頭都被他盡收眼底。
"沒什麼,可能是太累了。"楊颯越過他,逕直向前走去,楚雲飛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你是你,我是我,我沒有必要把每件事都向你匯報!"說出這樣的話,連楊颯自己都覺得驚訝。不過,她也應該生氣吧,畢竟面前的這個人,很可能是在欺騙自己的感情。
想到這裡,她的心不禁一痛,猛地轉過身,每向前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地獄的火池裡,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
楚雲飛,你可知道,每一次對你的懷疑,都是切膚之痛?
雖然她不想承認,雖然她一直逞強地忽視自己對他的感受,但這個時候,她才終於知道,自己竟然是如此地……如此地……喜歡他。
楚雲飛看著遠去的楊颯,狠狠地抓自己的頭髮,揪心得彷彿要將那一頭黑髮扯下來。他無力地靠在走廊的紅色柱子上,覺得自己很悲哀。
"阿颯,不要想起來,"他喃喃地道,從衣服口袋裡拿出那枚紅玉髓吊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昭嵐。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失去你。"
夜晚冰冷的風緩慢地刮過整片薔薇花田,搖曳的花叢中突然現出一雙泛著紅光的眼睛,狠狠地盯著靠柱而立的楚雲飛,眸子裡是刻骨的恨意。
那個晚上楊颯睡得很不安穩,做著一個奇怪的夢,那場夢就像是部被按了快放的電影,一幅幅畫面以極快的速度閃現,除了龍神之外,有兩個人始終出現在畫面中,一個紅衣飄飄,額頭有怪異的圖騰,卻用刀子劃了個叉,傷口始終不能癒合;另一人是位英俊的男子,一身白衣,上繪紫雲紋,臉龐看不真切,卻讓她心生寒意。
畫面越來越快,楊颯覺得眼前一陣暈眩,彷彿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忘記了,那些記憶在她大腦深處跳動,彷彿呼之欲出,卻總有一層光包裹著。她知道,那就像層薄薄的紙,只要戳破了,一切的疑惑都會得到解釋。
可是……她總是無法觸及,昭嵐的過去。
突然之間,夢中的畫面定格下來,她看見身穿白色裙袍的昭嵐,於雲彩之上,手中執著一柄長劍,往自己的脖子抹去,一臉的決然與不屈。那白衣的男子,站在紫色的祥雲之上,滿臉驚詫,似乎想要奪下她的劍,但為時已晚,只能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往那無邊的人界墮去,卻無能為力。
身穿紅裙的美麗女子,看著她的墜落,額頭上的傷痕瞬間便湧出了淋漓的鮮血,順著她的肌膚往下滑落,將她艷麗的臉龐染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
楊颯覺得心中一緊,她能夠感覺到那位女子在哭,雖然她沒有流淚,但她就是知道,她的眼淚全都化做了鮮血,在臉上流淌。強烈的憤恨像決堤的洪水,轉瞬間便將她淹沒,她抬頭狠狠地盯著那白衣男子,眼神鋒利如刀,彷彿要刺進他的心裡去,將他千刀萬剮。
白衣男子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她的憤怒與仇恨,往昭嵐落下去的地方深深地望了一眼,一拂衣袖,轉身離去,走得匆忙而決然。
紅衣女子依然站立在原處,全身上下升騰起一簇青色的火焰,憤怒的火舌不停地向上跳動,湧起蒸騰的熱氣。
一陣恐懼在那一瞬間漲滿了楊颯的身體,那紅衣女子的怒火,竟然如此強大,彷彿可以吞噬一切。
我不會放過你的。那女子咬著牙說,你害死了昭嵐,不管過了多少年,我都會向你討還這筆血債!
楊颯猛地睜開眼睛,詐屍一般坐了起來,望著那張古式老床的雕花床架,不覺間已經大汗淋漓。
那就是昭嵐的記憶麼?原來昭嵐竟然是自殺,可是……她為什麼要自殺?那個白衣男人是誰?
謎題像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她覺得自己的手中握著一團紛亂的毛線團,可是無論她怎麼找,都找不到可以解開所有結的線頭。
昭嵐,你的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
屋子裡沒有點燈,清冷的月光從窗外撒進來,透過窗欞,在地板上印下斑駁而破碎的黑影,窗外隱隱有樹枝搖動。
這個時候想要再睡已經不可能了,她換下濕透的睡衣,走出屋子。今夜的月分外明媚,紅色的薔薇花叢蒸騰著淡淡的紅色霧氣,花香濃郁。
這是怎麼回事?楊颯吃了一驚,為什麼這裡會有紅色的霧?在她的記憶裡,只有19世紀的英國倫敦出現過紅霧,霧中帶著大量的化學物質,造成了很多人患病和死亡。可是……這裡是郊區啊,而且還是富人聚集的高級休假地,哪個不長腦子的敢在這裡建化工廠?
紅霧似乎越來越濃了,薔薇香味充斥著每一個角落,強行灌入她的口鼻,令她窒息。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那霧中隱隱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影子,紅色高腰襦裙,外面罩著一件紅色的紗質罩衫,風將她的廣袖微微鼓起,飄然若仙。
是夢中那名女子!
楊颯幾乎要驚呼出聲,往前走了兩步,遲疑著道:"你……"
女子笑了,很冷很冷的笑,一直冷進人的骨髓裡。
楊颯還未回過神來,便見一根開著薔薇的籐蔓從花叢中一躍而起,逕直朝她撲來,一下子纏住她的脖子,迅速收攏。
窒息的痛楚浪潮般湧來,楊颯抓著籐蔓,不敢置信地望著那女子,為什麼?為什麼她要殺她?那樣冷的笑容,像刀子一般冷酷無情,令她的心疼痛不已,甚至超過了肉體上的痛苦。
肺葉裡的空氣越來越少,她想叫卻叫不出來,只覺得黑暗離自己越來越近,近得彷彿觸手可及。
紅衣女子依然在笑,那麼殘忍的笑,令紅霧變得更加濃重。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無數個為什麼漲滿她的腦子,她向她伸出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為什麼要殺我?
"阿颯!阿颯,你快醒醒!"一個充滿磁性和魅力的男音在耳邊響起,似乎有人在不停地拍打她的臉。幾乎同時,脖子上的壓力忽地一鬆,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正好看到一張臉,一張英俊剛毅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
那張臉……那張臉不是夢中那個眼睜睜看著昭嵐自殺的男子麼?
"放開我!"楊颯本能地一個耳光甩過去,狠狠地落在那人的臉上。那人躲閃不及,半邊臉立刻出現五根紅指印,那人似乎完全沒有想到會被打,一下子愣住了。就是這幾秒的時間,楊颯眼中的他已經變回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楚雲飛?"她驚呼。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坐在走廊的台階上睡著了,她明明記得睡之前是上了床的呀?怎麼會走到這裡來了?莫非……是夢遊?
"楊颯!"聽到她的聲音,楚雲飛終於從目瞪口呆中恢復過來,臉部表情也從驚訝到極度的憤怒,"你這個瘋女人!為什麼打我?"
如果是平時的楊颯,一定會立刻反唇相譏,可是這個時候,她卻望著楚雲飛,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楚雲飛原本還想繼續大罵,已經擺開了架勢,卻見楊颯罵不還口,就這麼直直地盯著自己,那雙眼睛,射出從來也沒有過的犀利眼神,似乎要一直看進他的心裡。
他被看得發毛,好久才說:"你看什麼?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你到底是誰?"楊颯深吸了口氣,問道。
楚雲飛神色一凜,隨即笑道:"你睡糊塗了?我是楚雲飛啊,你的現任男朋友。"
楊颯的眉頭皺了起來,心中湧起的不知是憤怒還是悲傷,問道:"為什麼你還要騙我?你到底是誰?"
楚雲飛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說:"阿颯,為什麼你一定要知道呢?"
楊颯的心一沉,頓時覺得全身的鮮血都冰冷了,雙腳一軟,幾乎站不穩,只能勉強靠在旁邊的柱子上,無力地說:"果然……你果然一直在騙我……"
"阿颯,你聽我說……"楚雲飛本想走過去抓住她的手,她卻往後踉蹌著退了一步,臉上的神情讓楚雲飛不忍直視,胸膛裡灌滿了愧疚。
"你不是龍神,是嗎?"楊颯咬著牙,低著頭,腦中一片空白,她已經不能思考,原來被最愛的人背叛,是一件這麼痛苦的事情。
楚雲飛冷著臉,深深地望著她,眸子裡複雜得讓人看不懂也猜不透:"如果我不是龍神,你是否就不愛我了?"
愛?
楊颯一驚,他說愛?這個字在他們兩人之間,一直以來都隔著一層薄薄的膜,他不戳破,她也不,兩人就這麼若即若離,永遠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關係,誰也沒有越雷池一步。
可是現在,他卻跟她說愛。
她突然很想笑,滿是苦澀的笑,即使到現在,她還是那麼渴望,楚雲飛對她說的是"我愛你"。
原來,女人都是愚蠢的。
"回答我!"楚雲飛突然狂怒起來,一把抓住楊颯的手腕,勒得她的手快要折斷,吼道,"是不是?如果我不是龍神,你就不會愛我?從來都不會?你說!"
楊颯不解地望著他,他幾乎要失去理智,這讓她感到恐懼,由衷的恐懼,拚命想要掙脫,那隻大手卻越捏越緊。
"你就這麼喜歡龍神嗎?她不過是比我先遇到你!為什麼你卻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楚雲飛的眼中燃燒著令人恐懼的怒火,彷彿要把楊颯吞下去,說到激動處,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一邊用力地搖一邊道,"你說,我什麼地方比不上他!你說!"
楊颯被他搖得五臟六腑彷彿翻了個個兒,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兩片熱熱的唇帶著一股男性特有的氣息一起覆上了她的唇,剎時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像天地初開一般混沌一片。
這是她二十年來第一次接吻,卻帶著恐懼與疑惑,被面前這個男子用粗暴的方式親吻,那種感覺可謂五味雜陳。而其中最深的卻是入骨的痛。
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他要吻的,不是她,而是昭嵐。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人心裡都只有昭嵐?那麼她-楊颯-又是為什麼而生的呢?
"走開!"拼盡全身力氣,她終於將楚雲飛推開,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不爭氣地洶湧,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不是昭嵐!我不是!"
楚雲飛全身一震,才終於從狂熱中醒了過來,一抬頭,便看見楊颯一邊哭一邊往自己的房間跑去,在走廊轉角處一閃便不見了蹤影。
"阿颯!"他想出聲叫住她,向她解釋。"解釋"這個詞似乎並不符合他的性格,可是本能是一件奇妙的東西,當他面對楊颯的時候,理智往往不起作用。
"是我錯了嗎……"他喃喃道,"我愛的,真的只是當年那個昭嵐嗎?"
倏地,他臉色一變,轉過頭,眼中有一道鋒利的光華一閃而過,似乎回應那道光華一般,一叢薔薇花叢突然暴開,無數薔薇被掀入空中。與此同時,爆裂的地方跳出一個人來,全身紅衣,隱在一件巨大的斗篷中,碩大的兜帽蓋住了她大半張臉,只能看見嘴唇和下巴,從而斷定她是名女子。
隨著薔薇的暴起,空中彷彿下起了一場花瓣雨,無數花瓣翩翩而舞,致使這場寂靜卻驚險的夜突然之間變得詭異妖麗。
"你是誰?剛剛襲擊阿颯的就是你?"楚雲飛眼神驟變,殺氣隨之而起,近他身的花瓣都被攪成了碎片,"你有什麼目的?"
那女子竟然什麼也沒說,兜帽下的臉龐也不知帶著何種神情。楚雲飛忽然一愣,驚道:"你……你難道是……"
就在他驚訝的那一刻,女子身形一起,化作了一束紅光,向遙遠的天際劃去。楚雲飛握緊了拳頭,一時默然。
原來是她?她為何要襲擊阿颯?
莫非……也是為了昭嵐?
小小的店舖裡,點著一爐淡淡的薔薇香,絲絲縷縷的氣息在空中浮動,令聞香者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
朱顏從門外走進來,脫下身上的巨大斗篷,臉色慘白,腳下一個踉蹌,捂著胸口,靠著圓桌緩緩地坐了下來。
她覺得胸口煩悶,胃裡彷彿進了條大魚,不停地翻滾跳躍,令她不由自主地捂著唇一嘔,竟然滿手的鮮血。
"真沒想到,不過是靈魂而已,他還有這樣的力量。"她眼中滿是仇恨的神色,握著拳頭在圓桌上狠狠敲了一下,圓桌未動,而香爐已經裂為兩半。
一隻蒼白的手從她的肩膀後伸了出來,手心裡托著一隻銅杯,杯子裡是黑糊糊的液體,十分黏稠:"喝了它。"
朱顏臉色更加難看,這樣命令的口氣,令她十分氣惱,猛地轉過頭,看見菲兒.克洛那張過分美麗的臉,他的傷似乎也沒好,額頭處凝聚著一團黑霧。
"我的傷我自己會處理,"她斷然拒絕道,"不用你來操心!"
"你是我的新娘,我不操心誰操心?"雖然傷勢未好,克洛依然是一幅狡詐的笑容,"來,喝了它。"
"誰是你的新娘!"朱顏怒道。
"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克洛的笑容更加詭異,朱顏聞言,深吸了口氣,接過他手中的杯子,閉上眼睛,一飲而盡。
這樣噁心的東西味道自然不會很好,朱顏鐵青著臉,將杯子往桌子上狠狠一放,冷冷地道:"你放心,我會遵守我們的約定。但是,這之前你必須實現我的願望。"
"那是當然,"克洛拿起另一隻杯子,杯中是滿滿一杯紅酒,散發出沁人的酒香,"你的願望,無論是什麼,我都會為你實現,朱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