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這才驚覺眼淚不知何時滑落下來,但是此時此刻也顧不上形象了,用力抹掉眼淚,看著許紹兵把宋允方背起來,連忙跟著往醫務室跑。
    在保健老師再三保證只是脫臼,只要接一下,過幾天就會好之後,我的心才緩緩地落下。
    許紹兵站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直到保健老師出去了,才走過來,「放心吧,男孩子哪個沒摔過,脫臼是小問題,不會有事的。」
    我點了點頭,這才想起剛才幸虧他及時趕到:「謝謝你,剛才要不是你……」
    「你很喜歡他嗎?」許紹兵忽然打斷我的話,直截了當地問。
    我一愣:「你說什麼?」
    「我說,你好像很在乎他。」
    像是突然遭遇晴天霹靂,我呆呆地望著許紹兵亂葬崗般的臉,悠忽之間,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不經意裡悄悄地改變了。
    「爸爸媽媽決定收養哥哥的時候,我還在讀小學。那時候,哥十二歲。」
    「你的意思是,宋允方……不是你親哥哥?」我訝然,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允可微微一笑:「怎麼?很奇怪嗎?我和哥一點都不像,不是嗎?」她說著微微一歎:「我從小身體不好。小學的時候,基本上休學了兩三年,一到冬天就無法上學。爸媽雖然不說,但其實,都唯恐養不活我。那一年……爸爸被查出得了食道癌。彌留之際,決定收養個男孩子,一來將來可以照顧我,萬一……我不在了,也可以照顧我媽媽!」
    「所以,就找到了宋允方?」難怪,難怪他會比同齡的我們看起來老成這麼多。原來,他並不是故作老成,而是有些經歷,讓他不得不過早成熟……
    「哥不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他有爸爸媽媽,在很小的時候!」宋允可看了我一眼,眼中現出了回憶的迷離:「哥的親生父母感情很好,但他媽媽死後,他爸爸受打擊太大,一如很多故里那樣,禍不單行。哥父親的公司也馬上跟著破產,倍受壓力的情況下,他父親選擇服毒自殺!」
    我沉默著,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好,空氣中有淡淡鹹澀的味道,是眼淚來了嗎?一定不是我的,我想。
    「當他打開瓶蓋準備服毒時,哥忽然跑進去。那段時間,他爸爸的情緒已經極不穩定,經常莫名其妙地發怒,甚至打他。看到哥的時候,他死意已決,說跟哥做個遊戲。讓哥站在他的懷裡,他則蒙住哥的眼睛,喝下那瓶農藥……」
    他那時……是十一?還是十二?我忽然覺得喉嚨裡,有一種淡淡的苦味往上湧動。
    「哥聞到濃烈的藥味,掙開他爸爸的手時……嚇得根本什麼也不能想了,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自己面前抽搐死去……」
    我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向走廊盡頭的房間走去,卻被宋允可一把拉住:「你要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當然是道歉!」
    「不要!哥現在不會想見任何人的。他剛來我們家後的第三個月,我無意中蒙住他的眼睛逗他玩。結果那次,他把我推到櫥窗上,我差點被一個古董花瓶砸死。從那後,雖然也發生過一次類似的事情,但是他已經逐漸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是我想,不管怎樣,仍是會想起那些情形吧!」
    「可是,如果不是我蒙住了他的眼睛……」
    「這也是我告訴你的,如果我沒告訴你的話,也不會有這樣的事了。」宋允可的臉上忽然浮現出我從未見過的,超乎她年齡的神情:「哥很善良,他不會怪我們的。」
    我定定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雖然宋允可的話不無道理,我也相信,宋允方不會真的責怪我們。可是一想到自己居然這樣殘忍地讓他想起那麼陰暗的回憶,我就滿心內疚……
    「我還是想進去看看他!」我咬著唇,壓下心頭那股難以名狀的怪異感覺。不顧宋允可在我身後的低歎,按下門把。
    宋允方正半坐半躺地坐在床上看書,見到我,帶著幾分面無表情的疏離略微點了點頭。
    「那個……呃,你的腿,有沒有好點?」我的手不自覺地握起來,中指和食指的指關節都有點發白,氣氛像是凝固了似的。
    「謝謝,不礙事!」他低下頭,繼續看著手裡的書:「沒什麼事的話,你可以去陪可可!」
    我一愣,他這是在下逐客令嗎?
    從小到大,雖然從來沒有試過為哪個人生出這麼多莫名其妙、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情緒。我可是第一次這樣主動地去「關心」人耶!他居然……居然這樣糟蹋我的關懷?
    自尊心連連膨脹,我氣鼓鼓地把門用力關上。走了兩步,陡然發覺自己的情緒波動太大了。
    你好像很在乎他?
    許紹兵那句用肯定語氣說出的話,忽然像炸藥一樣,扔進了我的心底裡。
    我在乎他?開什麼國際玩笑?猶豫了0.03秒,我又轉過頭去,用力拉開門來對他吼道:「宋允方,你少臭屁了!誰稀罕跟你說話,你以為你是誰!哼!我才不會在乎你呢!」
    宋允方看著門再度掩上,原本糾結的眉頭,忽然緩緩地舒展。視線停在那只紅色的「可口螃蟹」上,唇角忽然溢出一抹淡若無痕的微笑。
    「喂,你們看,是宋允方耶!他回來了!」靠窗邊的一個女聲雙手托腮正望著窗外,忽然低聲尖叫道。
    這一聲高分貝的尖叫,頓時掩住了教室裡方纔那些女生調笑的聲音。大家都齊刷刷地向窗外望去。
    果然,宋允方穿著白色格子校服,書包挎上肩頭,背對著陽光向教室走來。低垂著頭,腿還略有些不自然地向前邁著。
    「宋允方!」叫得最大聲的女孩子連忙衝出教室,迎了出去。也就是上次坐在宋允方前座,那個凶我的女生。
    我撇撇嘴,頗有些不悅地扭過頭,把視線轉到書上。但是不足三秒,還是不自覺地抬起頭,望向窗外。
    果然,宋允方搖頭,婉拒了女生的「熱情好意」,自顧走進了教室。
    看他走進教室的時候,視線短暫地落在我身上,我心頭不覺一蕩。昨天一時生氣,對他亂吼一通,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出醜?
    我站起來,迎著他的視線張開嘴:「我……」
    「謝謝你!」宋允方轉過頭,對他身旁的女生微微一笑,眼中是恬然的溫柔。我站在原地,一時杵在那兒不知道該轉過頭去還是繼續把我沒說的話說完。
    「蘇羽白,你今晚有沒有空,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可不可以……」陳偉宏忽然在教室門口出現,大聲對我喊道,手中還拿著一枝鮮紅欲滴的玫瑰花。
    我一愣,轉過身去,發現宋允方也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心頭猛一動,於是轉過頭,對陳偉宏微微一笑:「好啊!」
    陳偉宏的表情先是明顯一滯,顯然沒料到我會答應的這麼爽快。旋即大叫一聲,幾乎跳了起來:「真的嗎?」
    「你是在懷疑你的耳朵,還是在懷疑我?」
    「當然是懷疑我的耳朵,當然是懷疑我的耳朵!」陳偉宏興奮地衝進教室,把那枝玫瑰遞給我:「我只是太高興了!小白你終於肯正視你的心,你一定是開始明白,我才是最適合你的那個人,對不對?」
    我主仁慈,拿走這傢伙的謙虛也就算了,為什麼連智商都全部抽掉了呢?他哪只眼睛看到我沒有正視自己的心?
    我微微一笑,保持著一個標準的校花應該有的矜持和完美形象,卻仔細地感受著身後那道灼熱的視線。是他嗎?他……現在,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會不會有一點點的不高興?
    「得了吧!你這個自大王。就你這副德性,小白是太善良,才不忍心傷害你的自尊。」許紹兵懶洋洋地架起二郎腿,旁邊則是他的一個跟班小弟,小心翼翼地幫他敷著上次被打後、還略有些淤青的唇角。
    「怎麼你們班,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個亂葬崗說話了?真是笑話,小白不看上我,難不成還會看得上你這個滿臉青春痘的人猿嗎?像她這樣的女孩子,跟我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設!」
    「我呸!大家給評評理,就他這張小白臉,居然還敢說什麼天造地設?我看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差不多!」許紹兵平日裡就是我們班的一霸,哪裡會把陳偉宏放在眼裡?平時雖然在我面前一副小男人模樣,任我欺負的樣子,可是在別人面前,從來都不是省油的燈。
    教室裡多是許紹兵的「弟兄」,自然是力挺自己人。頓時哄堂大笑,都叫著天上的白鵝地上的蛤蟆之類云云,陳偉宏惱羞成怒,衝上去一把就揪住了許紹兵的衣領子。
    我轉過頭去,發現我心裡的「目標」正一臉安然地攤開著課本,一手拿筆,一手拿著三明治,彷彿教室裡的嘈雜與他並沒有半點關係。
    「行了,行了!」我一個大跨步走上前去,攔在許紹兵和陳偉宏面前:「你們……」
    砰!
    我話音未落,天外飛拳,正好砸在我的鼻子上!
    555555555555555555555555,飛來橫拳,我只覺得眼睛一熱,鼻子一酸,腦子嗡的一聲,然後捂著鼻子的手心裡頓時有了一股粘稠的溫熱……
    天!美女流鼻血了?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手心的血,我……我……我睜大眼睛,看著許紹兵和陳偉宏,從牙縫裡冷冷擠出一個字:「誰?」
    「是他!」許紹兵伸出右手的食指,正指向陳偉宏的鼻間。陳偉宏慌得連忙搖頭:「我……那個……」
    「沒錯,就是他,我們都看到了!」
    「敢打我的小白,兄弟們,扁他!」許紹兵一聲令下,眾人頓時將陳偉宏圍了個水洩不通。我捂著鼻子,眼淚刷刷地流。
    我還是不是雅典娜?到底有沒有人要關心一下我這個校花的鼻血要流到什麼時候啊?
    一方白色的手帕,忽然遞了過來,我看也不看地接了過來,總算還有個識相的。接過手帕,也顧不上會不會弄髒它,就堵住了鼻子。
    「你這樣是不行的!」手帕的主人低歎一口氣,抬手一把扶起我的頭,目光朝上對上的,是一雙熟悉的眼睛。
    我乖乖地仰起頭,唇角不自覺地向上揚起,也許,他也是有一點點在乎我的,是吧?
    「我想問一下,我的手帕,是否可以還給我了?」
    我一愣,這傢伙從校門口就一直跟著我,好不容易加快腳步走到我的面前來,居然……只是向我要回他的手帕?
    我恨恨地咬牙,從包包裡掏出那塊折得整整齊齊的手帕,我可是特意用洗衣粉洗了之後,又用了沐浴露……不知道為什麼,隱隱約約的,希望他再拿到這塊手帕時,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我……
    「這是你的手帕,我幫你洗乾淨了喔!真是沒見過像你這麼彆扭的男孩子,一個大男人家家的,居然還帶手帕呢!哼!」我仰起頭,一臉不屑和鄙視。
    他並不說話,接過手帕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其珍視程度,讓我懷疑這手帕是不是某個女人送給他的定情信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晚看《倚天屠龍記》的時候,張無忌不就一直留著周芷若送給他的帕子嗎?
    想到這,心裡不由得一陣發堵,於是冷冷一笑:「看你,不就是一塊手帕嗎?寶貝得跟什麼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人跟你的定情信物呢!該不會,這是你喜歡的人給你的吧?」
    他目光一閃,抬起頭看著我,微微一笑。
    雖然,蒙眼睛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是,我卻是好幾天沒看到他發自內心地笑了。雖然在學校裡,依然可以看到他對某個女生溫柔地微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眼便能分出,他的哪些微笑是疏離而淡漠,哪些……是真心的。
    而此時此刻,他眸中那抹明亮的笑意,卻是如陽光般和煦的。
    等我回過神來時,已經是坐在教室裡了。方芳那傢伙,一直在我耳邊說著什麼,我卻像是中了邪似的,滿腦子都是宋允方的笑,還有該死的許紹兵,什麼時候那麼厲害,可以說出一句那麼有震懾力的話?
    我好像很在乎宋允方?什麼好像嗎?我根本,我根本就是該死的真的很在乎他嘛!
    「喂,回魂了,回魂了!」方芳終於對我的神遊忍無可忍,在我耳邊大吼道,我被她嚇得一哆嗦,回過神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我偉大的小雅典娜女神,能不能告訴我,您剛才又笑又歎氣的,到底是在想什麼事情啊?該不會……該不會是小妮子春心動了吧?」
    我拿起課本,毫不猶豫地向她砸去:「閉嘴!」
    「哇!反應這麼激烈幹什麼?該不會真被我說中了吧?踩到你的痛處了?」方芳顯然最近心情不錯,所以絲毫不介意被懷疑有「受虐」傾向,仍是一副要打破底鍋問到底的八卦嘴臉。
    我轉過頭,裝作沒聽見,這丫頭是個人來瘋。認識這麼久,我早就知道她的性子了。這種時候,越是跟她鬧,她越來勁。
    「行了行了,知道你現在心裡一定裝了某個野男人,不願意搭理我這個生死之交!不過……你對這個轉學生就一點都不感興趣?聽說,現在其他班好多男生都摩拳擦掌呢。萬一你的校花寶座真的被人搶去……」
    「什麼校花寶座,誰愛要誰拿去好了,我才不稀罕呢!」我揮了揮手,查了查今天的課程表,第一節課就是班導的語文課,難怪教室裡坐這麼齊。
    「什麼?」方芳誇張地扶了扶下巴:「你確定你沒發燒嗎?你不是一向都自認美麗無雙……」
    「說的沒錯!我一向都自認美麗無雙,至於別人是不是這樣認為,這對我來說不重要!況且……」我眨了眨眼睛:「我還是認為,我就是美麗無雙,不是隨隨便便拉個美女出來,就可以跟我媲美的。畢竟,我可是宇宙無敵超級小女神……」
    「鈴——!」上課鈴準時無誤地響起,我吐了吐舌頭:「不說了,班導最準時的了,預備鈴一響就會出現,你最好乖乖閉嘴!」
    方芳點了點頭,馬上正兒八經地翻開書,一副小學生樣子似的,把手放到背後,抬頭挺胸的樣子。我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果然,班導不出一分鐘就出現在了教室門口。
    不過——
    「同學們好,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班新來的轉學生。」
    「大家好!」
    那個留著披肩發,燙成小卷卷,溫柔甜美的女生……就是新來的轉學生?我眨了眨眼睛,果然,好像,的確不賴嘛!
    「我叫許言甜,許是許諾的許,言是言而有信的言,甜呢,就是甜美的甜!大家可以叫我小甜……」
    去,什麼小甜,噁心兮兮的,乾脆讓人叫你棒棒糖好了。
    許言甜美麗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了眨,掃視了我們一眼,我轉過頭向四周望去,果然不少男生都忙不迭地擦著口水。
    哼!沒品位,太沒品位了。立場不堅定,簡直就不是男人嘛!
    我轉過頭,不過,宋允方那臭小子應該不會跟他們一樣吧……呃?他那是什麼表情?居然也一臉驚艷?
    果然,天下的烏鴉都是黑的!
    不料,我轉回頭去,剛剛還笑得有點靦腆的許言甜,居然也一臉驚訝的看著宋允方。兩個人的表情,如出一轍。

《暗夜之星·神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