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何詩施一看到我,先是長舒了一口氣,旋即臉色一變,推開柯佳樂,一把把我拉到她的身後:「你是不是腦袋進水了?居然真的一個人跑到陌生男人的家裡來,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萬一……」
    「什麼陌生男人?我還未成年好不好?」柯佳樂大聲地抗議,卻被詩施賞了個大白眼。
    「詩施,其實……」
    「你不會就是喜歡上這傢伙了吧?」詩施上上下下把柯佳樂打量了一遍:「眉毛又短又淡,鼻子也不夠高,眼睛還一個大一個小……」
    柯佳樂一聽,雙眼頓時睜得老大:「喂,暴牙妹,你說誰呢?」
    「詩施,你聽我解釋嘛……」
    「我實在看不出他有哪一點比得上韓錦鵬的,更找不出半點你說的『精緻』。楚歌,我現在開始嚴重懷疑你的眼睛或是精神狀態出了問題,要不然的話,就是你現在被鬼上身,不僅是女鬼,還是個花癡……」
    「詩施!」我幾乎痛苦地呻吟,「你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柯佳樂把袖子往上一拉,一改在我面前的羞怯形象:「還有什麼好說的。暴牙妹,別以為你是女生我就不敢對你怎麼樣。我柯佳樂雖然長得不帥,可是好歹也是個善良學生。你看不起我也就算了,居然敢這樣跟楚歌說話。要不是看在你是楚歌死黨的份上,我一定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
    「怕你不成?哼!你看你身上掛綵,一臉猥瑣的樣子,該不會是做了什麼壞事,被人打了一頓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看楚歌思想簡單,就想玩什麼花樣……」身為校報社的主力編輯,詩施的口才可是一點都不遜色的。去年一年包攬了學校所有演講辯論比賽的頭名,早就是學校公認的「超能快刀嘴」!
    「好你個暴牙妹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猥瑣了?我這明明是因公受傷。昨晚要不是我的機車出了問題,我能摔成這個樣子?你看看你啊,長得不漂亮也就算了,不學人家心明眼亮一點也算了,但是你滿嘴放冷箭的樣子,有哪點像是女生啊?才十幾歲就這樣,等以後大了還得了?鐵定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你說誰老姑婆?你才是個老光棍呢!沒風度沒氣質……」
    我靠在門邊,無奈地看著這兩個人你來我往,吵得不亦樂乎,不由有些忍俊不禁:「你們覺得不覺得,你們這個樣子很像一對歡喜冤家?」
    「楚歌!」兩位主角以絕對的默契,異口同聲地抗議道。
    「什麼歡喜冤家?就憑他?哼!」詩施滿臉忿然拉著我就往外走,「我們走,和這種人渣呆在一起,搞不好就被他周圍的骯髒空氣搞得上呼吸道感染了。」
    「別這樣嘛!」我拉住詩施,「你誤會佳樂了。他人好的很,事實上昨晚那個人不是他。他因為出了點小車禍不能參加晚會,所以請他朋友代替他上場了。剛才一見面他就跟我說了。而且,佳樂人很好的,還答應幫我約唐時出來……」
    詩施往前邁的腳步頓時卡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柯佳樂,腮幫子頓時微微鼓起:「小歌,你不會這麼快就被這傢伙收買了吧!誰知道什麼約會是不是他設計的陷阱……」
    「你少來了,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個暴牙妹一樣不知好歹嗎?楚歌她冰雪聰明,比你理智多了。誰像你,跟得了狂犬病似的,見人就想咬,沒發育完全就說一聲。牙齒沒長全的話,我可以送你兩根磨牙棒……啊!!!」柯佳樂話音未落,手臂就被詩施拉起來,用力咬了一口,痛得慘叫一聲,跳了起來。
    詩施鬆口一臉平靜:「下次洗澡洗乾淨點。我的確有被狗咬過的記錄,你最好和我,以及小歌保持一定的距離,否則的話,我把你咬得屍骨無存!」
    柯佳樂把衣服往上一拉,手臂上赫然兩行深深的牙印。
    我捂著嘴,哭笑不得:「詩施,你什麼時候變這麼野蠻了。你真的誤會佳樂了……」
    「你呀,就是太善良了,人家說什麼都信,遲早有一天要吃虧的。剛才居然把我一個人往車裡推,回去再跟你算賬!」詩施低聲地數落著,卻拉著我轉向,進了柯佳樂家。
    「詩施,原來昨晚那個男生,是佳樂的好朋友。你知道嗎?他叫唐時!詩施,我終於知道他的名字了。」
    詩施打量了一下房間,在看到基本整齊的房間後,微微放鬆了一點:「我還是不贊成你以貌取人,感情用事。一見鍾情這種事只是拿來騙小孩子的。就算這個什麼唐時宋時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好,可是他的性格呢?萬一這傢伙是個心理發育不齊全,或者是有什麼特殊嗜好,甚至說得難聽點,萬一他不喜歡你,你們性格完全不合呢?」
    「有什麼關係嘛,我又沒愛上他,只是好奇嘛!況且……況且就算我喜歡他,他不喜歡我,我有的是時間,只要我不放棄,他總有一天會接受我的嘛!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啪啪!」柯佳樂用力鼓掌,「說的好,說的好!楚歌,你放心,我答應你,只要有我在,我一定盡我最大的努力幫助你!」
    「有我在,還輪不到你!有什麼事的話我會幫楚歌的。一看你對楚歌的樣子就知道你小子居心不良,誰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詩施像個全身都是尖刺的刺蝟一樣,回頭對柯佳樂「恐嚇」道:「是不是嫌剛才咬的不夠用力啊?」
    柯佳樂看著何詩施,幾秒後終於垮下身子:「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生,不過看在你像個老母雞一樣保護楚歌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你說誰像老母雞?你才像火柴棒呢……」
    我坐在沙發上,雙手托腮,我的日子,好像還從來沒有這樣有「聲」有「色」過。
    唐時,唐時!是因為你嗎?是因為你的出現嗎?
    我提著裙擺,在一條條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狂奔著。看了看手上的表,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了,老何的車停在不遠處的大馬路上。今晨堵車堵得出乎意料的厲害,為了這次的約會,我提前半小時起床,幾乎把所有我喜歡的衣服都試穿了一次,才選擇穿這件幽藍色的裙子配上粉色的高跟鞋。可是上車之後,卻一次一次遭遇紅燈和堵車。
    唐時,你要等我啊!
    我長喘一口氣,鞋跟在石板路的縫隙裡微卡,腳微扭,一陣抽搐似的微痛,我卻顧不上這些,眼前是華梵廣場上悠閒的人們和青綠的草坪,華爾貝麗教堂遠遠地矗立在陽光下。
    教堂前,透明的玻璃窗在陽光下綻放出讓人不敢正視的淡淡水晶般的光芒。灰色的大理石台階,在滄桑年月的洗禮下散發出厚重的神秘感。
    我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抬腳走向台階。一個穿著蘇格蘭式格子襯衣的男孩子站在聖殿正中間。在他面前,是巨大的聖母像,高高的十字架聳向天花板,有七八隻鴿子停在上面,轉動著眼睛,偶爾發出低低的咕咕聲。
    我的腳步很輕,不是刻意,而是不經意,不忍心打破眼前的這份安謐。
    唐時,真的是唐時,這樣的背影,只一眼我就能認出來。
    平展的額角,眉眼深邃,瞳孔漆黑得如同上好的墨汁般,散發出黑色的厚重光芒,明亮而耀眼,薄唇微微地抿起,眉心籠著幾分不耐煩,但卻絲毫無損他雕像般的美好線條。陽光穿過玻璃落在他的身上,原本漆黑的頭髮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從正門吹進來的風,微微拂亂他略長的頭髮,我看著它們像海浪般輕輕地飛揚,忽然發現自己現在的感覺,比上次偷喝了爸爸那瓶77年的威士忌的感覺還要飄浮。
    像是終於察覺了我的存在,唐時微微地轉過臉來,眸中有掩不住的驚訝,他的眼睛,那麼好看,就像偷偷鑲進了無數水鑽般,蕩起了無數的水波,讓人一眼就沉溺其中,不忍移開。他的雙唇微張,輕輕開口:「是你?」
    聲音低沉,有著絲絨般的柔軟磁性。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這麼完美的人。
    「是我!」我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放低,像是夢囈般地看著他。
    終於可以這樣近距離地看著你了,唐時,我聽見你在跟我說話,我又聞到了你身上那種淡淡的微甜的薄荷香了。
    「所以,柯佳樂那傢伙把我給賣了?」他抬步,走到一旁的禱告席上坐了下來。
    我微訝,這才緩緩從夢中醒來般的臉上一紅:「不關佳樂的事,是我,是我想見你。」
    「有事?」
    「啊?」我一愣,聲音略有些大,受驚的鴿子紛紛從十字架上飛起,向正門外飛去。這樣的一陣騷動讓我覺得自己失敗到了極點。
    「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拐了這麼大個彎讓佳樂把我約出來,只是想看我一眼吧?」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語氣不冷不熱,這種情況是我不熟悉的。從小到大,除了爸爸偶爾對我嚴厲一點之外,不管是誰看到我,不是百般討好就是刻意逢迎,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冷淡地跟我說過話。
    「我,那個……」我猶豫著要找個什麼好的理由來說明我見他的原因,半晌才訥訥道:「我其實是想找你借幾本書看!」
    「書?」他轉過頭,從側臉到正臉,表情帶著幾分既像是嘲弄又像是同情的笑意。
    我的心裡一陣慌亂,鼻子一酸,竟覺得眼淚要掉下來似的。那天晚上在後台碰到他,他看我的眼神就很不友好了,加上現在這個表情,讓我不得不懷疑,我是否得罪過他。
    「你好像很討厭我?」我輕輕地問,聲音是我自己都沒有料到的微微顫抖。
    他安靜地打量了我幾眼,然後偏過頭去:「是嗎?」
    一種羞憤的感覺忽然湧上了心頭:「唐時!」
    「嗯。」他揚起臉,「楚小姐有什麼吩咐?」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哪裡得罪了你,如果有的話,我向你道歉。但是如果沒有的話,我希望你跟我說話的時候,至少不要用這種陰陽怪氣的態度。」
    他的唇角微微上揚,與我對視幾秒,眼光閃爍得厲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天只是第二次見我,並且,我們也是第一次交談。所以,不存在得罪不得罪的說法。況且,你是堂堂楚氏財團的千金小姐,有什麼理由需要向我們這些無關緊要的人道歉?」
    他話裡有刺,明明每一句話裡都是瞧不起人的不屑和嘲弄,卻偏偏要把每句話都說得雲淡風輕似的。
    我微咬著唇,眼眶中隱約有濕熱的液體湧動。我記得我上一次哭好像是被水燙傷小腿的時候,可是好像已經事隔大半年了。可是這個唐時,他居然……他居然毫不留情地當著我的面,對我說些那樣的話。
    「真是搞不懂你們女孩子哪來這麼多的眼淚。」他微微擰起眉頭,「好吧,我承認,我只是對富家小姐沒什麼好印象,並不是刻意針對你。」
    「對富家小姐沒什麼好印象?」我一愣,旋即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不是說我們才第二次見面嗎?那你怎麼知道我是富家小姐?」
    唐時微微笑了笑:「柯佳樂那傢伙簡直把你當成了他的夢中情人,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有什麼理由不知道我好友喜歡的女孩子是什麼樣的人?」
    我的呼吸在一剎那靜止了下來,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男生,他居然真的對我笑了。心跳在倏忽之間失去規律,似乎只是這樣的一個對視,身邊所有的喧囂和嘈雜都安然退去,世界在一瞬間,安靜得便只剩下我的心跳和他的呼吸。
    「所以你放心,我知道你和其他的富家小姐不同。至少,其他的富家小姐,會很注重儀態,不會當著男生的面流口水。」
    什麼?流口水?我的手背拭向唇角,這才發現自己上當:「你騙我?」
    唐時笑了笑,搖了搖頭,皺著眉頭,無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微微地低下頭歎息。
    「你總是這樣不開心嗎?」被他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住,我脫口問道。
    唐時愣住了:「不開心?」
    「對啊,你剛才明明還笑著的,但是眼睛又忽然黯淡下來。情緒轉變得這麼突然,是不是忽然想起什麼不開心的事?」
    唐時的臉色頓時變了,用異樣的眼光看了看我,旋即站了起來,細心的拂平身上坐皺的地方,向教堂的後殿走去。
    我連忙起身跟了上去,雙腳跟著他的步子,踩著他踩過的地方,小跳著前進。一蹦一跳之間,心裡也像做棉花糖機器一樣,慢慢地抽出甜蜜的絲線,纏上心頭。
    我悄悄地抬起眼,看著他的背影,唇角有不自覺的笑容。
    唐時,我現在正踩在你踩過的地面,走你走過的地方,跟你呼吸一樣的空氣,看一樣的風景。
    原來,真的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是這樣的感覺!
    「你這樣蹦蹦跳跳的,不累嗎?」唐時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搖頭,笑得一臉滿足。不敢告訴他,我現在滿心雀躍,巴不得這樣一直跟著他的腳步跳下去呢!
    他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在無奈還是不敢苟同。
    雖然在華梵市生活了十幾年,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走到教堂的後殿。與其說是後殿,倒不如說這是個小型的花園。
    園子裡長滿了一些野生的籐蔓,沿著外牆,爬了滿牆的綠意。低低飛出的雨簷下,甚至還有破舊的鳥巢,青色的石磚上有一些經年風吹日曬留下來的各種痕跡,角落裡還有些墨綠的苔蘚散發著潮濕的味道,地面上,不知道為什麼,居然鑲著一些破鏡子,從樹影裡流下來的陽光照在這些反光的鏡子上,發出明晃晃的亮光,照在那些綠色的植物或是角落裡的黃色小野菊上,有些的詭異。
    園子右前方是盤旋向上的樓梯,延伸到二樓。樓梯下的不遠處,則擺放著一張石桌,幾個石椅,看起來有些突兀卻又好像出奇的搭配。
    一個白衣男子正坐在其中一個石椅上,右手撫著下巴上的小鬍渣,眼睛則定定地看著石桌的桌面上,雕刻精細的十二張大阿爾克塔羅牌。
    「哇,這麼奇怪的塔羅牌牌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耶!」見唐時停下腳步,我這才在石椅上坐了下來,低聲地呼道。
    白衣男子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後的唐時,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歡迎二位!」
    我回過頭,唐時對他微微點頭。
    「你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天使占卜師吧?我聽同學說過,教堂二樓住著天使占卜師。」我看著白衣男子那個古怪的微笑,輕聲問道。

《月亮的詛咒·戒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