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換繃帶的時候,葉宇南又開始吵著口渴,想喝水。我剛休息了半分鐘,馬上又跑出病房。
    在開水房幫葉宇南打了一杯開水回到病房的時候,他的手已經被新的繃帶包紮了個嚴嚴實實。我把杯子遞到他嘴邊,他卻不高興地說:「難道你不知道我喜歡喝可樂的嗎?」
    呃,這什麼態度啊?我辛辛苦苦跑那麼遠給他打來開水,他竟然還嫌這嫌那!
    我氣呼呼地說:「不喝拉倒!你現在身體不好,難道不知道應該少喝飲料,多喝開水的嗎?」
    醫生也點點頭,幫著我說話:「是的,應該多喝開水。」
    「哦。」葉宇南只好仰著頭喝光了杯子裡的開水。
    從醫院回葉宇南家的時候,這小子不知道哪根神經臨時罷工,有車不坐,反而嚷著要我陪他一起走路。好在不是很遠,不然我一定會拋下他就開跑。嘿嘿。
    我們並肩在乾淨的街道上漫步,葉宇南一直沒有說話。於是我抓緊時機,把醫生說過的話又重複了N次:大概就是說,要多注意休息,多吃水果,多喝開水一類的話。終於,葉宇南說了一句:「喂,你怎麼這麼多話?」
    嘎,覺得我囉嗦嗎?55555,這是為他好耶!
    兩分鐘以後,「喂,你怎麼不說話了?」
    「醫生說,要……」
    「你還是不要說了吧。」葉宇南無奈地說。
    我委屈地說:「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似乎並不關心自己的手嘛。我想多重複幾次,希望你記住啊。努力讓你的手早一點恢復,好嗎?」
    「就這樣,不好嗎?」葉宇南把兩隻手舉得高高地說。
    呃,你當然好嘍,有一個保姆任勞任怨地照顧你。
    「聞雯,如果我的手痊癒了,你還會陪著我嗎?」
    「切,如果你的手痊癒了,我一定撒腿就跑——終於可以擺脫你這個刻薄的煩人蟲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哈哈大笑著說。可是,看到葉宇南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我趕忙把剩下的話全吞進了肚子裡。
    打開門以後,我剛走進去,又趕忙退了出來。
    「怎麼了?」葉宇南問。
    我指了指客廳裡,然後躲在葉宇南的背後,把他推著向裡面走。
    「蘇穎,你怎麼來了?」葉宇南很驚奇。
    蘇穎走過來,表情冰冷得嚇人,「宇南,我來看看你。你還好嗎?」
    「很好啊。」
    「手還疼嗎?」蘇穎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葉宇南,那說話的聲音嗲得膩死人。我站在葉宇南身後,覺得一陣一陣的噁心向上翻。
    葉宇南張望著說:「駱軒豪那小子怎麼還沒回來?」說著,他走進客廳坐下來,然後衝著我喊了起來,「我渴了。」
    呃,又渴了?
    我趕忙到飲水機旁給他倒水,蘇穎卻眼急手快,從茶几上的袋子裡拿出一罐可樂遞了過去,「宇南,你最喜歡喝可樂了,我給你買了很多。」
    發現葉宇南的手不方便,蘇穎慇勤地拉開拉環,喂到葉宇南的嘴邊。
    葉宇南卻扭過頭對我說:「磨磨蹭蹭幹嘛呢?快,我渴了。」
    這死小子,蘇穎對他這麼好,為什麼不買賬呢?他這樣做,不是故意讓我和蘇穎難堪嗎?我把一次性杯子捏得變了形,不停用眼神暗示葉宇南對蘇穎好一點。
    葉宇南對蘇穎笑笑說:「對不起,醫生說了,我應該多喝白開水,少喝飲料。」
    蘇穎快要哭出來。
    終於,駱軒豪回來了。他提了兩大口袋的方便麵,滿臉喜氣洋洋地說:「我買菜回來了。今天超市裡方便面打特價,你們看,我買了好多耶。」
    葉宇南嘴裡的水全噴了出去。
    嘿嘿,我最喜歡方便麵了!我激動地說:「好啊好啊,我去燒開水,大家很快就可以吃晚飯了。」
    葉宇南那傢伙很沒人情味地對蘇穎說:「蘇穎,該吃晚飯了,你快回家吧。」
    我不服氣地說:「葉宇南,你……」
    「這裡是我家,我做主。」葉宇南冷冰冰地打斷我的話,然後對蘇穎說:「快回去吧,顏老師會擔心你的。」
    看著蘇穎默默站起來,再默默離開,我的心忽然覺得酸酸的。雖然蘇穎常常很刻薄地對待我,可是我同為女孩子,明白被自己所喜歡的人冷落時的心境。那一刻,我忽然有些同情蘇穎了。
    有人拉了我一把,我回過頭去,看到駱軒豪的眼神向廚房方向瞟了一眼。
    我們走進廚房,駱軒豪看著我把水放到鍋裡說:「聞雯,葉宇南那樣對蘇穎,只是不想你難過罷了。」
    我很疑惑,「有這個必要嗎?」
    「也許,沒有。」駱軒豪說,「葉宇南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你罷了。」
    切,鬼知道那傢伙心裡想的什麼東西。他的性格太飄忽不定,一會兒給人的感覺像天使,一會兒又變成了魔鬼。
    吃過飯後,駱軒豪回家了,葉宇南照常主動提出送我。在我坐上公交車正要向窗外的他道別時,忽然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竄上了車子,在我身邊坐下來。
    「你幹嘛呢?」我很奇怪地問他。
    他漠然地盯著前面說:「我……我送送你。」
    暈死,難道他想把我送回家?
    我說:「下一站你就下車回家好嗎?醫生說了,你應該多休息,不要到處亂跑。」
    「切,我傷的是手,又不是腳,幹嘛不能到處亂跑?」葉宇南倔強地說,「聞雯……我想,我想去教堂裡坐坐。」
    我瞪圓了雙眼。
    「陪我去坐坐,好嗎?」
    教堂裡點亮了昏黃的燈光,穿著長袍的占卜師們悠閒地在大廳中進進出出,臉上始終掛著安詳的笑容。
    葉宇南帶著我在大廳的角落裡坐下來,他閉上雙眼,然後低下了頭。好久,我們都沒有說話。
    看著這個安靜的葉宇南,我又感覺到了他的憂傷。我小心地將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輕聲呼喚:「葉宇南……」
    「小時候,爸爸媽媽工作還不是很忙的時候,他們常常帶我到這裡來。每一次,我們都坐在這個位置上,一坐就是半天。媽媽告訴我,她和爸爸在這個座位上認識,在這裡相愛。一個細雨天氣,媽媽坐在這裡答應了爸爸的求婚,坐在這裡,讓爸爸為她戴上戒指……」
    葉宇南像是在對我說故事,又像只是自言自語。他的頭埋得很低,昏暗中,我看到兩滴晶瑩的珍珠悄悄落下。我的心,微微抽動。
    葉宇南繼續說:「我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個占卜師和爸爸媽媽的關係很好。他常常走到我們身邊來,指著爸爸媽媽對我開玩笑。他說,我也將像爸爸媽媽一樣,在這裡,結識陪伴自己一生的女孩……」
    呃……他發燒了嗎?怎麼開始說胡話了?
    「別……別難過了,我們去樓頂看看吧。」我趕忙站起來向樓道的方向走去。不願眼睜睜看著葉宇南落淚,不然我的心會很疼。也不願聽他繼續說胡話,因為我的心裡已經亂糟糟的了。
    我們一前一後走過那條冗長的階梯,在樓頂被晚風吹拂的時候,覺得心裡許多沉重的東西都在融化。
    葉宇南站在窗戶旁,一直望著窗外的城市。
    他突然問我:「聞雯,你喜歡塔羅牌嗎?」
    呃,要是苗苗問我這個問題,我肯定馬上大喊著「不喜歡」逃跑。可是,葉宇南問起這個問題,我卻覺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從前我不相信塔羅牌占卜,可是在見過天使占卜師之後,我發覺許多東西自己不得不相信。
    「還……還好吧。」
    葉宇南轉過身說:「好了,回家吧。」
    我剛要轉身,突然一個黑色的影子快速走近。我甚至還來不及看清,已經聞到了一種很清新的淚水氣息。然後,臉變得滾燙,兩面熾熱的唇輕輕貼在我的皮膚上。
    葉宇南說:「聞雯,塔羅牌的契機實際上用兩個字就可以形容——把握。」
    我捂著滾燙的臉頰,葉宇南卻已經走近了樓道裡。他的背影,那麼單薄,那麼憂鬱。
    又熬來了一個雙休,苗苗那丫頭大清早就給我打來電話,我正想叫她出去走走,輕鬆一下,她卻神經兮兮地說:「嘿嘿,聞雯,今天應該有人陪你了吧?希望你玩得開心,嘿嘿。」
    「喂,哪有啊?」
    苗苗卻已經掛斷了電話。
    就像苗苗和葉宇南約好了似的,我剛放下話筒電話又響了起來。
    葉宇南在電話裡有氣無力地說:「十分鐘以後,我到你們家樓下來接你。快一點哦,不要讓我久等。」
    我趕忙隨意地打扮了一下,然後像一陣風似的衝了下去。
    半個小時後,我在太陽下翹首等待。
    一個小時後,我依然在等待。
    一個半小時後,就在我即將抓狂大聲對著電線桿詛咒葉宇南的時候,葉宇南和駱軒豪終於騎著單車一搖一擺地出現在了我的視野裡。兩個人離我還有一小段距離的時候,我手裡的包已經飛了出去。
    葉宇南腦袋一偏,包從他腦袋旁擦過,將駱軒豪砸翻在了地上。
    「你幹嘛呢?」葉宇南跳下車,問我。
    「你們遲到了一個半小時!」我氣憤地說。死小子,讓我在這裡傻等了這麼久,早知道我就坐在家裡好好打扮一番了。哼哼,害得我早上趕時間,頭發來不及梳理,亂得跟個瘋子一樣!
    誰知道,葉宇南反而理直氣壯地說:「遲到就遲到嘍。」
    我腦袋上快冒火了。
    駱軒豪從地上爬起來,摟著從車後座上掉下去的大袋子,忿忿地說:「你這瘋丫頭,為什麼老是喜歡砸我啊?」
    哼,活該。
    葉宇南對我說:「小保姆,上車。」
    我剛要坐到他的後面,才發覺他的手上有傷,不能用手握車柄。所以,他只是把手腕靠在車柄上。
    「你的手……這樣行嗎?」我問。
    「不行。」他說,「那好吧,你來騎車,帶我。」
    我趕忙跳上了車後座,雙手把他後背上的衣服抓得緊緊的,生怕稍微慢一點他就非賴著要我帶他不可。
    呃,我騎車技術差得在平地上都能摔倒,怎麼可能帶人啊?
    「喂,去哪裡啊?」我問葉宇南。
    「海邊,怎麼樣?」葉宇南說完,瞪著踏板,單車在筆直的街道上飛馳起來。
    我們找了一塊安靜的沙灘,駱軒豪在沙灘上鋪開一張塑料桌布,然後把購物袋裡的零食全倒了出來。
    當看到一包玫瑰色的外賣食物時,我眼前一亮,「玫瑰魚乾!我最喜歡吃的東西耶!」
    駱軒豪打開玫瑰色的包裝袋,不樂意地說:「我都快恨死這東西了,不知道葉宇南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吃這種東西了,大清早拉著我到處問哪裡有賣這東西的。要不是為了買這幾片魚乾,我們才不會遲到那麼久呢。」
    葉宇南望著海面,我對他說:「喂,只為買玫瑰魚乾就害得我等了足足一個半小時,你不覺得太缺德了嗎?」
    「哦。」葉宇南點頭。
    呃,他哦什麼啊?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啊?
    我本以為可以盡情地在海邊遊玩,可是很快葉宇南就打碎了我的夢,「喂,我渴了,餵我喝水。」
    我的興致從高山頂峰直接落到了地平面——原來,葉宇南帶我來海邊玩的原因只是需要一個餵他吃東西喝水的小保姆!
    我把葉宇南特意帶的白開水餵給他以後,開始盯著玫瑰魚乾流口水。而駱軒豪則一隻手捏著鼻子,一隻手把魚乾推到葉宇南的面前,「真搞不懂,你怎麼喜歡吃這東西?氣味怪怪的,難聞死了!」
    葉宇南把臉轉到一邊,大口大口吐氣。
    我捏起一片魚乾塞到嘴裡,完全沉浸在了魚乾美妙的味道中。而駱軒豪和葉宇南看到我吃得這麼香,不停癟嘴。
    我遞給葉宇南一片魚乾,葉宇南只是隔著十公分的距離嗅了一下又把腦袋轉到一邊。他擺著手說:「別……別給我,你還是自己吃吧。」
    奇怪了,駱軒豪不是說他很喜歡吃玫瑰魚乾的嗎?
    駱軒豪也覺得奇怪,「葉宇南,你不喜歡吃,早上幹嘛還帶著我走了那麼多地方去買這個東西啊?」
    「以前喜歡,現在不喜歡了。」
    「你以前喜歡嗎?從來沒聽你說過耶。」駱軒豪覺得更奇怪了。
    葉宇南不想和駱軒豪在這個問題上說下去,馬上換了一個話題,「對了,駱軒豪,你有信心參加省裡的鋼琴比賽嗎?」
    「你在開玩笑吧?」駱軒豪張大了嘴。
    「如果我的手在比賽前不能痊癒,那麼我們學校的榮耀就需要你去爭取了。怎麼樣?有信心拿到獎盃嗎?」
    「別了,我有多少實力自己清楚,你還是努力調養吧……喂,聞雯,你不是吧?這東西這麼難吃,你還吃得這麼香?」
    我盯著已經被我吃掉大半的魚乾,得意地笑了起來。從小我就喜歡吃玫瑰魚乾,並且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心願:我的面前有許多玫瑰魚乾,而且沒有人和我搶著吃。雖然初中時我常常買很多,可是苗苗那丫頭每次似乎都嗅著氣味跑到我家來,擠在我身邊和我瘋狂地爭奪魚乾向嘴裡塞。
    今天,我的心願總算小小地完成了一把,嘿嘿。
    我們在沙灘坐了很久,一直到最東邊的天空開始昏暗,我們才離開。似乎是條件反射,我站起來就向葉宇南家的方向走,準備給他做晚飯。
    葉宇南卻對我說:「今天你休息吧,早點回家。」
    「啊?為什麼?」我疑惑。
    駱軒豪笑著說:「今天是我媽媽的生日,葉宇南到我家吃飯。對了,聞雯,要不你也一起去吧?顏老師一家都會去呢。」
    呃,還是算了,我現在一想到顏老師和蘇穎倆母女就害怕。
    我帶著剩下的玫瑰魚乾回到家的時候,苗苗正在我家看動畫片。聞到我手裡魚乾的味道,她猛地撲了上來,然後我和她又一次開始了爭奪比賽。
    終於,當最後一片魚乾被我們撕成兩半進了各自的嘴巴以後,苗苗才說出一句話:「好吃……葉宇南對你真好……味道不錯!」
    「葉宇南?」我很疑惑,為什麼苗苗會提起葉宇南。
    苗苗眨著眼說:「對啊。早上他給我打電話,一直追問我你最喜歡吃什麼東西。我就告訴他嘍,你最喜歡吃的是玫瑰魚乾。嘿嘿,真好吃,什麼時候再讓葉宇南給你買啊?」
    我的臉微微發紅,原來葉宇南遲到一個半小時竟然只是為了買我喜歡吃的東西!可是,為什麼他不告訴我呢?我竟然還用包去砸他……還好,砸中的是駱軒豪。
    葉宇南坐在鋼琴前,雙手輕盈地在琴鍵上舞動。一束光落在他的側臉上,那張臉顯得無比靜謐。
    我走過去,突然,天使占卜師從空氣裡浮現,擋在我的身前。他舉起手裡的世界牌,對我說:「你離成功之門已經很近,如果不善於把握,那麼極有可能流失這份感情。」
    呃,這算是噩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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